圣但尼:法国中世纪风云见证者
2024-01-14杨子漩
杨子漩
位于巴黎北郊的圣但尼教堂。
被斩首后捡起自己头颅继续讲道的圣德尼的雕像。
位于巴黎北郊的圣但尼教堂。
在巴黎北郊的一个名为圣但尼(Saint-Denis)的市镇,伫立着一座美丽的哥特式教堂,它错综复杂的地下墓穴中,沉睡着法国中世纪一千三百年内几乎所有国王,而在它五彩斑斓的玻璃花窗里,又折射出法国中世纪社会的兴衰过往。
将时间倒回公元3世纪,当时的法国还处在罗马帝国的统治下,所谓的巴黎也只是高卢罗马时代的一个北方城镇,罗马人将它命名为卢泰西亚(Lutetia Parisiorum)。
根据记载,圣德尼在公元3世纪成为卢泰西亚的主教。人们认为,他很可能是被教宗圣法比盎(Sanctus Fabianus,公元236年—公元250年在位)从意大利派到高卢,意在使遥远的高卢异教徒能够受到基督教的感染。
然而,此时当政的罗马皇帝德西乌斯(Dèce,公元249—公元251年执政)将当时罗马帝国政局上的动荡归因于基督教对社会秩序的破坏,他认为,基督教对上帝的过分崇拜削弱了尘世中皇帝的权威,因为他们不参与罗马传统的宗教仪式,甚至在剧院或浴场中也不和他们眼中的“异教徒”来往。要知道,罗马帝国极其看重社会凝聚力的培养,著名的罗马浴场向所有公民开放,理论上就是为了减少阶级在社会中的影响,甚至连拥有私人浴场的贵族都必须时不时地去公共浴场进行社交。更不用说罗马帝国后期那多得可怕的节日和庆典了,一年中有175天都是法定假日,人们放下手中的工作,聚集在圆形剧场中,在享受帝国繁荣的同时也增强了公民之间的联结与统一。
公元250年元月,德西乌斯在整个帝国范围内展开对基督徒的大清洗。他颁布了一项敕令,要求所有公民都要在特使面前对着皇帝的半身像做一次礼拜,而这可是犯了基督教“不拜偶像”的大忌,很多基督徒因抵制而被搜捕、流放或处死,圣德尼就是其中一位。
公元250年后不久,在巴黎最高的蒙马特山丘上,圣德尼与他的两名神职人员被一同斩首。传说,他的头掉落在地上后,竟然没有停止讲道,他平静地弯下腰,拾起头颅,然后就这样抱着自己的头颅走了几英里。后来人们在他被埋葬的地方建立了一座小教堂。殊不知,这座当时平平无奇的小教堂在之后的数个世纪中将会成为法国历史上一颗璀璨的明珠。
达戈贝尔特一世:法兰克王国墨洛温王朝国王,还曾是奥斯特拉西亚国王,全法兰克王国国王,纽斯特里亚和勃艮第国王。
6世纪末,墨洛温王朝陷入了残酷而血腥的政治动荡中,王朝创立者克洛维的孙辈因为中世纪盛行的“血亲复仇原则”(按照家族血缘关系,对个人的人身伤害被认为是对家族全体成员的侵害,而复仇也针对加害人的家族成员)而对彼此大打出手。著名编年史学家图尔的格里高利对此作了详细的记载。短短50年,无数皇亲国戚被卷进这场家族的内部纷争,甚至连克洛维的孙子奇尔佩里克一世(Chilpéric I)也于584年被谋杀。直到这位国王的儿子克洛泰尔二世(Clotaire II)在位时才设法平息了这场闹剧,而他的儿子达戈贝尔特一世(Dagobert Ier)最终恢复王国的统一。
要知道,当时的墨洛温王朝统治松散而脆弱。现在的西方史学界普遍认为中世纪早期的欧洲还处在“民族生成(Ethnogenèse)”的阶段,王国内有信奉罗马旧神的信徒,也有信奉基督教不同分支的教徒,还有随着蛮族入侵而来的日耳曼人,跟着墨洛温国王们改信罗马天主教的民众。基督教在当时的欧洲并不像几个世纪以后那样普及,高卢对当时的罗马教会来说太过遥远。
为了在错综复杂的政局中尽快树立权威,达戈贝尔特一世选择了依靠罗马天主教会。公元632年,他将从前埋葬着圣德尼的教堂重建为圣丹尼修道院,还设法修建了一个新的神殿用来存放这位圣人的遗体。当时的建筑师倾尽全力用心雕琢陵墓,以至于当时的编年史家戏称“在整个高卢都几乎没有留下一件装饰品”。639年,达戈贝尔特一世成为第一位长眠于此的法国君主。
时间推进到12世纪初,中世纪的西欧正在经历一次气候回暖。伴随着农业技术的革新和经济的快速发展,城镇不断形成,它们代替乡村,成为王国的行政和文化中心;封建制有条不紊地发展着,当时的卡佩王朝的君主们正在慢慢将公共权力收紧到自己手中;文艺复兴更是为社会注入了新鲜的活力,南部阿基坦的吟游诗人们在皇室贵胄的宫廷中赞叹着骑士精神,北边的巴黎逐渐成为王国的政治和宗教中心,而十字军东征正如火如荼进行中。
叙热:法国政治家、历史学家、艺术家,曾任圣但尼修道院院长
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路易七世(Louis VII)最得力的摄政——叙热,开始着手对圣但尼教堂进行重建。也正是多亏了他,这座教堂才得以摇身变成一座美丽的哥特式建筑。天气晴朗的时候,柔和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花窗玻璃洒在教堂地面上,唱诗班的声音平静而婉转,管风琴的声音则宏大而凄凉,巨大的空间产生出了震撼人心的回声,抬头看向屋顶时,陡峭而垂直的高度使人不禁感到眩晕。这一切色彩、声音、视觉、感官的刺激让人仿佛真的置身天国。很难想象,当路易七世和他的妻子阿基坦的埃莉诺,以及无数从欧洲各地慕名前来瞻仰这一伟大建筑的人们看到这一在当时闻所未闻的建筑学奇观,他们的心中,会充满怎样的敬畏?
圣但尼作为一个文化中心吸引了来自四面八方的人群。教堂门前的广场上摆起了市集,各路商人聚集在这里,圣但尼的繁华反映出中世纪欧洲封建制的逐步完善。从当时保留下来的税收记录中,不难发现,11世纪起,贵族针对农民和其他社会阶层所收取的赋税种类有所增加,最基本的土地税和保护税发展到针对磨坊、水车使用权的税种,乃至在市集摆摊做生意也要收取贸易税。一些强大富有的领主主动组织市集,吸引小商小贩来这里交换商品,从而获取利润。而这些新兴城镇中的手工业者若想自己建立组织,就必须通过签订“特权契约”(Charte de franchises),向当地领主索要针对土地和税收的公共权利,就这样,新兴的城市资产阶级和强大的封建领主制度混合在一起,共同造就了中世纪法国城市经济的繁荣。
回到圣但尼教堂,这座富丽堂皇的大教堂在12世纪初卷入了两个天主教修会的争端中。自查理大帝领导的加洛林文艺复兴开始,圣本笃就作为正统教义,在整个王国的修道院中被推行。以圣但尼教堂为代表的圣本笃修道会逐渐开始崇尚用美丽宏大的外在事物去打动信徒,勾起他们内心深处的崇拜和敬畏。所以,他们开始在其他地方修建类似的哥特式天主教大教堂。
但是,12世纪初兴起的熙笃教修会可不这么认为。11世纪末,在本笃会中心灰意冷的圣乐伯(Saint Robert)和几名志同道合的教友一起在第戎附近的熙笃建立了修道院。不久后,明谷的伯尔纳铎(St. Bernard de Clairvaux)迅速在30年内将这一修会拓展到了整个欧洲。他们反对豪华的建筑、舒适的衣服,甚至是手抄本上美丽的图案。圣但尼大教堂璀璨的玫瑰花窗对他们来说除了使人从教义中分心以外毫无意义。这两大修会的斗争持续200年,直到14世纪末才结束。
当然,圣但尼的故事并不会因为中世纪的落幕就画上句号,在接下来的时代里,它还经历了无数的劫难以及一次次的翻修。2023年夏天,法国国家预防性考古研究所(INRAP)在有关其塔顶的重建项目中挖开了一部分地基,人们在其中发现了一个墨洛温王朝的大型墓穴,这为我们研究这个没有多少文献资料记载的朝代,提供了珍贵的考古资料。
今天,高耸的圣但尼教堂静静伫立在法国巴黎郊区的小镇上,像是一位历史的见证者,遥望着远方。
(責编:刘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