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排斥、网络排斥与青少年网络攻击行为的关系:心理一致感与愤怒反刍的中介作用*
2024-01-12赵雨露
赵雨露 张 野△ 付 杨 王 凯
①沈阳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 110034 E-mail:zhaoyulu6@163.com ②辽宁省抚顺市社会科学院 ③广东省中山市中等专业学校德育处 △通信作者 E-mail:zhangye_psy@163.com
网络攻击行为通常被定义为个体通过社交网站、手机或其他电子设备,意图伤害或贬低他人,且被受害者视为厌恶的行为[1]。研究发现,受害经历与攻击行为相结合后会对青少年的心理功能产生消极影响[2],作为受害的典型形式,不同形式排斥对青少年网络攻击行为影响的内在机制仍不清晰,探明两者间的具体作用机制能够为预防青少年网络攻击行为的发生提供一定的理论与现实依据。
社会排斥是指个体身体上的被隔离或情感上的被忽视与被拒绝,导致归属需要发展受到阻碍的现象[3]。社会排斥一般分为现实排斥与网络排斥,现实排斥是指个体在面对面的社会交往中,由于被他人拒绝或排斥,使得归属需要发展受到阻碍的现象[4]。网络排斥是指个体在非面对面的网络交往互动中,由于没有及时获得他人的交流和认可,从而感受到被排斥的消极体验[5]。依据需要威胁时间模型(temporal need-threat framework),社会排斥威胁个体自尊、归属感、控制感和存在意义感等基本需要,产生一系列的负性情绪[6]和攻击行为[2]。研究发现,现实受排斥经历会驱使个体在社交网络中寻求情感交流与被接纳感[7],但是个体在寻求归属需要满足的同时往往还伴随着网络攻击行为的发生[8]。相较而言,网络排斥具有更多的模糊性和不确定性[5],致使被看作个体保护机制的社会检测系统(social monitoring system)将引发痛苦和伤害的模糊线索视为排斥,强烈的排斥感会引发青少年更多的网络攻击行为[9]。据此,本研究提出假设1:现实/网络排斥能够正向预测青少年的网络攻击行为。
心理一致感是指个体具有一种普遍而动态的信心,面对困难或挑战时表现出可控且有意义的自信倾向[10]。研究发现,负性生活事件会阻碍青少年心理一致感的形成[11]。作为一种典型的负性生活事件,社会排斥会阻碍个体存在意义感与控制感的发展[12],破坏心理一致感的重要组成成分[13],进而干扰心理一致感的形成。有益健康模型(salu-togenic model)指出,心理一致感可视为一种以应对为重点的青少年心理健康方法[14]。迄今为止,心理一致感与青少年网络攻击行为的相关研究十分匮乏,但已有研究发现,当生活出现偏差时,高心理一致感青少年会在现实生活中较少地表达不满情绪,并表现出较少的攻击和破坏性行为[15],而低心理一致感个体的自评攻击性则较高[16]。据此,本研究提出假设2:心理一致感在现实/网络排斥与网络攻击间起中介作用。
愤怒反刍是指专注于对引发愤怒的事件进行重复的负面认知[17]。社会排斥会引发个体强烈的愤怒、沮丧和悲伤情绪[6]。相较于现实人际排斥[18],青少年遭受网络排斥和冲突的来源更为广泛[2]。此外,排斥会导致青少年的期望社交状态和实际社交状态之间产生差异,其在试图减少上述差异的过程中会对被排斥经历导致的愤怒不断反刍[19],并阻碍痛苦情绪的平复[20]。根据一般攻击模型(general aggression model),愤怒情绪能够降低对可能引发攻击行为事件的唤醒水平,提高个体攻击行为[21],即高愤怒反刍个体在受到挑衅或伤害后会表现出更强的攻击倾向[22]。研究发现,为缓解归属压力,被排斥者会努力寻找某种方式来弥补受伤的感觉,进而表现出较高的网络攻击行为[23]。据此,本研究提出假设3:愤怒反刍在现实/网络排斥与网络攻击间起中介作用。
心理一致感与愤怒情绪密切相关[24]。研究发现,低心理一致感个体对压力可管理与可解决的信念较低,倾向于对负性信息进行反复加工,体验到更多负面情绪[25]。心理一致感受损带来的最直接后果是应激反应模式的转变[26]。面对应激源时,心理一致感受损将导致个体无法识别资源并采取有效的应对方式,而是采取失调的应对模式,例如愤怒反刍[27]。精神病理学跨诊断模型(transdiagnostic models of psychopathology)指出,排斥事件作为远端风险因素可能会塑造青少年的负面信念,形成失调的应激反应并陷入负面反省模式中[28],这可能会造成个体的痛苦不断延长,进而采取攻击行为来消除痛苦感[17]。据此,研究提出假设4:心理一致感与愤怒反刍在现实/网络排斥与网络攻击间起链式中介作用。
综上,基于需要威胁时间模型与精神病理学跨诊断模型,本研究梳理出一条“现实排斥/网络排斥→心理功能受损→愤怒情绪反刍→网络攻击行为”的理论逻辑路径,以深入探讨排斥对青少年网络攻击行为的作用机制。
1 对象与方法
1.1 对象
采用整群抽样法,在辽宁省两所初中选取988名初中生进行施测,问卷回收后剔除回答不完整的问卷,最终确定有效问卷910份(92.1%)。其中男生446人(49.01%),女生464人(50.99%);初一学生475人(52.20%),初二学生373人(40.99%),初三学生62人(6.81%),年龄13.28±0.83岁。
1.2 方法
1.2.1 青少年遭受校园排斥问卷 采用张野等人[29]编制的青少年遭受校园排斥问卷,共17个题目。量表采用从1“从不这样”到5“总是这样”的5点计分方式,分数越高表明遭受校园现实排斥的程度越严重。本研究中该量表的Cronbach’s α系数为0.81。
1.2.2 青少年遭受网络排斥问卷 采用张野等人[30]编制的青少年遭受网络排斥问卷,共9个题目。问卷采用从1“从不这样”到5“总是这样”的5点计分方式,分数越高表明遭受网络排斥程度越严重。本研究中该量表的Cronbach’s α系数为0.84。
1.2.3 心理一致感量表 采用刘俊升等人[31]修订的心理一致感量表,共13个项目。量表采用7点计分法。分数越高表明心理一致感水平越高。本研究中该量表的Cronbach’s α系数为0.75。
1.2.4 愤怒反刍思维量表 采用罗亚莉和刘云波[32]修订的愤怒反刍思维量表,共19个题目。量表采用从1“从不这样”到4“总是这样”的4点计分法,分数越高表明个体愤怒反刍水平越高。本研究中该量表的Cronbach’s α系数为0.94。
1.2.5 少年网络攻击行为评定量表 采用赵锋和高文斌[33]编制的少年网络攻击行为评定量表,共15个题目。问卷采用4点计分法,从1“从不这样”~4“总是这样”排列,总分越高表明青少年越易于实施网络攻击行为。本研究中该量表的Cronbach’s α系数为0.90。
1.3 统计处理
研究得到了研究者所在单位伦理委员会的批准,并在获得学校管理者、班主任老师、家长与学生本人的知情同意后,以班级为单位,由受过培训的心理学专业研究生进行团体施测。所有问卷皆采取不记名方式填写,当场回收。采用SPSS 26.0和Amos 28.0对数据进行分析与处理。
2 结 果
2.1 共同方法偏差检验
采用控制未测量的潜在方法因子进行共同方法偏差检验[34]。结果显示,在五因素模型基础上增加一个方法因子后(χ2=317.91,df=66,RMSEA=0.07,CFI=0.96,TLI=0.94,SRMR=0.03),模型拟合指数并未发生明显改善(△CFI与△TLI的提高幅度小于0.1,△RMSEA与△SRMR降低幅度小于0.05),说明共同方法偏差问题在本研究中不严重。
2.2 各变量的描述性统计分析
表1呈现各变量的平均数、标准差及相关分析结果。结果表明现实排斥、网络排斥与心理一致感呈显著负相关,与愤怒反刍、网络攻击呈显著正相关;心理一致感与愤怒反刍、网络攻击呈显著负相关;愤怒反刍与网络攻击行为呈显著正相关。此外,性别、年龄人口学变量与网络攻击行为显著相关,因此,在后续中介效应检验中将它们列为控制变量。
表1 各变量间描述性统计分析(r)
2.3 现实排斥、网络排斥与网络攻击行为的关系:链式中介效应检验
以现实排斥、网络排斥为自变量,心理一致感、愤怒反刍为中介变量,网络攻击为因变量,并将性别和年龄作为控制变量,构建结构方程模型检验心理一致感、愤怒反刍在现实排斥、网络排斥与网络攻击间的中介作用。结果表明,模型拟合整体在可接受范围内(χ2/df=5.12,CFI=0.94,TLI=0.92,RMSEA=0.07)。对各路径进一步分析结果见图1,网络排斥正向预测网络攻击行为(β=0.45,P<0.001),现实排斥对网络攻击行为的预测作用不显著(β=-0.13,P=0.15);网络排斥负向预测心理一致感(β=-0.39,P<0.001),正向预测愤怒反刍(β=0.26,P<0.001);现实排斥只能负向预测心理一致感(β=-0.24,P<0.001),对愤怒反刍的预测作用不显著(β=0.00,P=0.99);心理一致感不能预测网络攻击行为(β=0.10,P=0.07),能够负向预测愤怒反刍(β=0.46,P<0.001),愤怒反刍正向预测网络攻击(β=0.23,P<0.001)。
注:虚线代表不显著的路径系数,为使模型简洁,图中未显示控制变量
采用偏差校正Bootstrap法重复取样5000次,计算95%的置信区间,进一步验证各中介效应的显著性。表2结果表明,网络排斥对网络攻击行为的直接效应显著,且网络排斥能够通过愤怒反刍的间接作用、心理一致感与愤怒反刍的链式中介作用间接预测网络攻击行为。而现实排斥只能通过心理一致感与愤怒反刍的链式中介作用间接预测网络攻击行为。
表2 各路径的效应值与95%置信区间
3 讨 论
3.1 现实排斥、网络排斥与网络攻击行为的关系
本研究发现,现实排斥对网络攻击行为的预测作用不显著,网络排斥能显著正向预测网络攻击行为,部分验证了假设1。根据自我控制失败说(self-control failure)的观点,排斥损害了个体的自我控制系统,导致自我控制资源亏损,从而降低了个体对自我行为的约束[35],最终提高了攻击行为的发生率。但还有研究进一步指出,现实排斥与网络排斥的发生率大致相当,但行为反应机制有所不同[4]。一方面,互联网互动信息模糊、缺少非言语线索的特征,使得网络排斥者表现出现实排斥者较少出现的“虚张声势”言语挑衅,借以缓冲排斥痛苦[23]。另一方面,受害者的感受存在差异[36]。部分高攻击性青少年认为网络环境中的攻击或排斥是他人“开玩笑”性质行为,而非严肃的恶意行为[37],促使其面对网络排斥时,会采取相似的网络攻击行为应对。相反,青少年现实排斥主要源于校内外环境,包含较多的真实性和负面非言语线索[18],这会使青少年对网络攻击将会造成伤害程度的感知更为敏感。
3.2 心理一致感的中介作用
本研究结果表明,心理一致感在现实排斥、网络排斥与网络攻击间的单独中介作用不显著,假设2未得到验证。生活中来自内外环境刺激的稳定性、可解释性和可预测性是促进心理一致感形成的重要因素[13],任何可能造成情绪情感混乱的事件都会阻碍心理一致感的健康发展[11]。但是,排斥事件在很多时候是模糊、含义不明的,甚至在多数情况下,受排斥者自身也不能理解排斥为何发生[38]。因此,如果被排斥者长期遭受排斥,其对环境的认知和信念会持续下降,妨碍心理一致感的健康形成。有益健康模型(salu-togenic model)指出,心理一致感是人们创造健康资源和能力的来源,能够使人有效地调动资源来应对压力状态[10]。然而,该模型更强调心理一致感的积极效用,并未指出低心理一致感一定会导致个体行为失调,尤其是诱发更多攻击行为。也即是,低心理一致感可能导致心理健康问题[14]、自评攻击性增加[16],但可能受限于现实资源、环境、预期攻击行为后个人利益的影响而不会导致直接攻击行为的增加。
3.3 愤怒反刍的中介作用
本研究发现,愤怒反刍在网络排斥与网络攻击间起中介作用,在现实排斥与网络攻击间的中介作用不显著,部分验证了假设3。依据压力反应模型(stress response model),当个体面对网络排斥压力时,会采取攻击行为对压力源做出反应[22]。网络情境缺少必要的人际互动线索,缩窄使用者的注意广度,一旦网络环境的模糊线索激活高敏感检测系统,强烈的排斥感使青少年陷入愤怒反刍[19],进而发出攻击行为应对排斥压力[9]。此外,将愤怒情绪整合到思维并形成愤怒反刍的思维倾向可能会受到排斥的形式与内容的影响。研究表明,刺破手指的身体疼痛与社会排斥的情绪疼痛具有相似的神经机制[39],社会排斥将个体与群体或他人分离开所引发的分离-痛苦系统同样具有身体疼痛所包含的愤怒、焦虑、恐惧等负面情绪,即社会排斥痛苦不仅会引发愤怒情绪,还会引发被排斥者的恐惧[40]。相较于网络排斥导致愤怒反刍,现实排斥更多会引发青少年“不被他人接受和认可”的归属威胁恐惧[41]。恐惧情绪一旦占据主导地位将会促使被排斥者采取回避策略[42],减少对引起恐惧情绪事件的重复认知,避免陷入对该事件的反刍。
3.4 心理一致感与愤怒反刍的链式中介作用
本研究发现,心理一致感与愤怒反刍在现实排斥与网络攻击、网络排斥与网络攻击间起链式中介作用,假设4得到验证。高心理一致感青少年面对冲突时的不满情绪较少,能够调用有效资源应对压力状态[25]。相反,低心理一致感青少年有效应对冲突或压力的能力不足,导致其对负性事件反复思索,不断强化自身在事件中体验到的愤怒情绪。总体来看,现实排斥或网络排斥都将会阻碍青少年心理功能健康发展,形成失调的应激反应,表现出更多的外化行为问题。
3.5 研究的不足与展望
本研究梳理出一条“现实排斥/网络排斥→心理功能受损→愤怒情绪反刍→网络攻击行为”逻辑路径,探讨了现实排斥与网络排斥对网络攻击行为具体作用机制的差异。这启示人们,为维护青少年心理健康可从改善环境与实施举措两方面着手。首先,学校应树立共同追求的集体规范和目标,增强学生的协同参与感,营造为他人“点赞”的包容性社交环境[43],降低排斥行为的发生。其次,网络不是法外之地,要强化对社交媒体中攻击行为的问责意识,充分认识到网络攻击行为的严重后果,并通过设计与实施心理健康相关课程增强心理一致感,降低愤怒反刍的发生率。
此外,本研究也存在一些不足。遭受排斥将会对青少年发展造成长久的负面影响[44],因此未来需要通过追踪研究进一步揭示不同形式排斥对攻击行为的影响。其次,本研究仅考虑了个体因素在排斥与攻击间的作用机制,未来可以纳入家庭、校园等环境变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