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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共融 美美与共

2024-01-12许中平

上海艺术评论 2023年6期
关键词:爱丁堡戏剧节艺术节

许中平

不论阿维尼翁戏剧节,还是爱丁堡艺术节,都做到了真正意义上的“全城有戏”,把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变成了舞台;它们都为艺术家和表演团体创造了展示的平台和发展的空间;它们都以一节之力带动了整个城市的发展,使之名扬四海;它们都是开放、自由、包容、多元的,在七十多年的历程里,它们都有其长盛不衰、永葆活力的秘诀—值得我们一次次奔赴、喜爱、挖掘、思考。

七月的阿维尼翁,笔者有幸作为IFC法国文化中心选送的唯一中国代表,参与名为“表演艺术聚焦(Performing Arts FOCUS)”的国际项目,在为期5天的剧目观演与国际交流中感受了一把2023阿维尼翁戏剧节的热潮。八月,全球最大的艺术盛会—爱丁堡艺术节如火如荼上演,得益于BC英国文化协会的组织与支持,我参加了中国表演艺术行业代表考察团为期6天的演出观摩与研讨活动,领略了2023爱丁堡国际艺术节的风情万种。

从新任总监窥发展方向

作为两大国际艺术节盛世,阿维尼翁戏剧节和爱丁堡国际艺术节由让·维拉尔(Jean Vilar)都创办于1947年,内容包括歌剧、音乐、戏剧和舞蹈表演等各种艺术形式。相对于爱丁堡国际艺术节,爱丁堡国际艺穗节(Edinburgh Festival Fringe)又称“边缘艺术节”,创办于1947年,对所有人开放,不设门槛,随处可演。两个节相对独立,不难理解前者官方、后者民间的不同属性,它们在历史发展过程中,各自为阵、并驾齐驱。

巧合的是,阿维尼翁戏剧节和爱丁堡国际艺术节不约而同都在疫情后各地艺术节重新开放的今年迎来了各自的新任总监。

2023阿维尼翁戏剧节总监由葡萄牙裔欧洲著名戏剧家Tiago Rodrigues出任,他是戏剧节历史上首位非法裔总监,有很强的欧洲背景,主张阿维尼翁需要更多的国际观众。因而,本届戏剧节大量引进非英语国家的戏剧作品,试图以艺术作为基石重建交流互通的桥梁。

2023爱丁堡国际艺术节新任艺术节总监—小提琴家Nicola Benedetti是自藝术节创立以来担任该职位的首位苏格兰人和首位女性。她上任的首届艺术节强调的主题Where do we go from here?源自于马丁·路德·金的最后一本书《我们从这里走向何方?》,该书探讨的三大主题—混乱的共同体、逆境中的希望、非个人的视角,都在今年艺术节的方方面面得到了生动体现。

聚焦“特定剧场与精选剧目”

本届阿维尼翁戏剧节IN部分共有41个节目,共计演出258场次,售出约12.16万张票;OFF部分有1395个剧团在141处演出场所上演1491个不同的节目,其中约30%为首演。所有FOCUS的推荐演出几乎都配有英文字幕,实在令人心生感动。

暌违5年,百感交集,今年的人群密度大不如从前。官方数据显示,外国观众约占戏剧节总体观众数量的17%,绝大部分观众还是来自于法国本土。

阿维尼翁茫茫戏海里的“聚焦”谈何容易,好在FOCUS组办方做了充足的准备和精心的安排。以当代创作和本土新作为剧目特色的LA MANUFACTURE在当地本就小有名气,顾名思义,它是由废弃的大小厂房集群改造而来,经过数年的运营与积累,如今不仅有自己的大小黑匣子剧场,也有自制剧目。其中《女性资本》就是一部令人惊艳的作品,以俄裔美国作家、哲学家安·兰德的生平故事为原型,华丽的舞台和管弦乐队围绕着一个核心:塑造一个极端个人自由主义的自私怪物、市场女神,她才华出众却蔑视大众,她困在自己的牢笼里坚持“客观主义”。该剧形式与内容统一,制作精良,极具国际视野。

Théâtre des Doms以一系列的比利时作品聚焦女性创伤的主题:《我相信外面是春天》以多媒体手段讲述了一个悲剧,丈夫带着两个女儿失踪了,后来自杀了,而女儿们至今下落不明,女主在探寻真相的深渊和努力重生的困境里苦苦挣扎、孤独徘徊,最后表达了逆境中的希望。《美杜莎·水母》重写了神话故事,一个美好的女子被强暴后成了怪物,即时影像、虚实交织,演员表演都可圈可点。《荡妇游行》比前两部作品的完成度和立意更高,剧名源自于历史事件:如果女性想避免受到性侵犯,就应该避免穿得像荡妇。它的形式和叙事干净利落,像一场沉默中的爆发,以感官对抗暴力,挑战规范和界限。

Théâtre du Train Bleu的剧目策展倾向于小而精的个人独角戏,其中物件剧、微型马戏和小丑喜剧相结合的《景观》就是一部非常有趣的作品,没有语言,穿插互动,反思着我们日常生活中的一丝不苟和过度有序,演员的表演生动且极具信念感。另外舞蹈中心专门策展各类舞蹈表演,时而轻盈时而强劲的嘻哈双人舞,展现了人与人的关联性;残障舞者、医护环境下的创作,让我们重新审视人类的脆弱性。还有专注于新马戏和跨界表演的郊外大帐篷,《末日临近了!》以最简单的荒谬、最直接的娱乐,营造了末日狂欢的派对,让观众沉浸其中;《缓慢而暴力》以一个不断循环的故事引人入胜,塑造了一座融合马戏、舞蹈、音乐和魔术表演的迷宫,有着耐人寻味的情节和寓意,在创意和表达上都很厉害。

聚焦“不可小觑的IN大戏”

阿维尼翁戏剧节开幕大戏《福利》改编自电影。该剧讲述了无家可归者、无国籍人士、工人、单身母亲等十五位不同身份与性格的人士在某天齐聚在社会援助中心时所发生的故事。体育馆篮球场的设计很有寓意,让教皇宫里的“福利社”充满了对峙与竞争还有规则。导演Julie Deliquet的布局和调度都不错,加上优秀的演员们共同呈现了一出人类喜剧(human comedy)。

因故缺席的陆帕新作《移民》,由新任总监Tiago的作品《不可能的远方》补位。一句“I don’t like theatre.(我不喜欢剧场)”作为开场白,整个舞台被一块大白布覆盖,它既是翻山越岭,又是避难所和救助站,它既代表圣洁存在的信仰使命,又象征无所遁逃的尘世苦难。人道主义救助工作者们拒绝被视为英雄,导演成功地用演员和舞台构建了一个诗意的迷宫,被围困的观众在当下语境格外共情,人性的抉择、犹疑和自省都是强而有力的。

旧作翻新的《等待着》依然曼妙,自然光、几乎没有舞美,修道院里耸立着两棵大梧桐树,14世纪的复调音乐、行走的舞蹈、万籁俱寂里闯入的乌鸦与蝉鸣,共同勾画了人与自然共生连结的图景。精湛的编舞里有严谨的布局、对位和结构,也有深沉坚韧的悲悯。这种极简严谨的美只属于Anne Teresa De Keersmaeker。

同一场地里英国导演Tim  Crouch则上演了一场“行为艺术”,1973 年艺术家Michael Craig-Martin创作的概念艺术作品《一棵橡树》:一位父亲失去了女儿。他将她被杀的地方附近的橡树变成了他的女儿。这个男人虽然不是艺术家,但却创造了一件不朽的艺术作品,而他的女儿以这棵树的形式获得更多存在感。创作者企图建立与观众的联系,只是薄弱的内核、实验的形式、挑衅的态度似乎更容易失去观众的信任。

《在这附近的某个地方》是来自于日本、奥地利和法国的艺术家们共同跨界创作的,戏如其名,轻盈而诗意。集体记忆穿插在个人故事里,从神户海滩到马赛港,从巴黎到维也纳,穿越时空的跨文化对话旅程,优美的俳句从屏幕上掠过,仿佛过去的一切沉重在简单和轻柔的叙述中被解构、重建了。

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当属Philippe Quesne的《人间乐园》,演出发生在超凡脱俗的采石场,以五百年前画家Hieronymus Bosch的旷世名作三联画为灵感,上演了一出复古未来主义的人类史诗。演员们用独特的表演方式诠释了各种奇幻与荒诞,飞行的骷髅被投射到采石场的墙上,配合雷暴的音效,让人在“自然奇观”里感受到了某种可怕的兴起、焦虑和不确定性。导演独具的忧郁底色,各种符号隐喻和音乐的表达,兼有诗意与哲思,依然有着治愈人心的力量,这部作品是对社会当下语境和人类命运图景的深切关怀。

精心策划的艺术节 VS 野心勃勃的艺穗节

蜚声国际的2023爱丁堡艺术节涵盖了近300项活动,由来自50个国家和地区的艺术家们参演,囊括了歌剧、音乐、戏剧、舞蹈等各个门类顶尖的艺术作品,它的观众往往偏年长、资深。

同期,爱丁堡国际艺穗节以开放包容之姿态、自由竞争之生态、多元多样的演出内容,强势回归,战绩傲人—在全城288个表演空间,上演了来自67个国家的3553个剧目,吸引了近170个国家的艺术家、从业者、媒体和观众参与,售出244.5万张门票,它的受众更年轻、广泛、多元。

沉浸式互动戏剧《食物》是艺术节期间最为人们津津乐道的节目,隶属于国际艺术节,演出周期贯穿整个节庆,一度售罄、加座、又售罄,一票难求。创作表演者Geoff Sobelle以简单又宏大的主题“食物”,探索我们“习以为常”中的“非比寻常”,他用严谨的舞台设计和荒诞幽默的表演,让观众在欢笑中思索着个人记忆、消费主义、食物生产演变以及时代的变迁。当华丽的餐桌瞬间变成了荒原,又不断被人类开采利用,整个过程中,观众从头到尾都不只是“旁观者”而是亲历者、参与者、始作俑者。

享誉国际的Cheek By Jowl带着一部关于政治、权力和幻想的作品《人生如梦》参演国际艺术节,17世纪的西班牙经典剧作融入了当下现实后被放置到了舞台上,讲述被监禁的“英雄”在释放得到自由以后的奇遇和幻想。八位演员、一排绿色的大门,进进出出是各种闹腾,抑或梦境,企图催人思考:先天与后天、真理与诡计、命运与自由意志的关系等问题。

苏格兰国家剧院的新创剧目Thrown讲述了五位截然不同的女性组成了摔跤团,在训练、比赛的过程中,有冲突和谈判、帮助和扶持、也有矛盾与和解。该剧在探讨性别和身份认同的同时,也呈现了人性的复杂、人际关系的微妙。

今年的爱丁堡国际艺穗节有3553个剧目在全城288个空间上演,数量规模客观,这背后离不开艺穗节协会强大有效的组织机制和运作模式。不少剧院对演出内容都有自我定位和特色策展,许多国家有专属的整合演出季,可供观众有的放矢地选择观演。其中不乏在审美、技术和表演上,毫不逊色于国际艺术节精挑细选的好作品。如《迈克尔·K的生活与时代》改编自J.M.库切于1983 年获得布克奖的小说,讲述了一个穷人在虚构的南非内战期间的挣扎,结合了木偶、音乐、影像的表演让整个舞台层次丰富,让小说精神内核得以呈现,细腻动人、直抵人心—“为谦虚的人赋予尊严”。以《战马》而闻名的 Handspring木偶公司参与该剧的制作,迈克尔·K 和他年迈的母亲由木偶扮演,由舞台表演者操纵和配音。迈克尔·K是个有着先天不足的、近乎傻瓜的人,但天真善良、意志坚定。木偶哀伤的表情和骨瘦如柴的身躯唤起了一种与故事完美契合的悲情。与此同时,这个有点荒凉的故事却被各种幽默的时刻所缓和,比如饥饿的迈克尔·K试图吃三明治却无能为力,作为一个傀儡,他根本做不到,所以控制他的三个演员,都替他贪婪地咬了一口,让现场观众会心一笑。

《黑暗正午》也是一部优秀的政治剧场作品。专业而野心勃勃的创作者与舞台上七名南非演员共同讲述了狂野西部的残酷与暴虐。它是美国历史的非凡局外人视角,贫困、斗争、暴力和痛苦一一呈现在观众面前,音乐和舞台摄影用得精准而有效,加上观众适时入戏的互动参与,共同成就了一部令人惊奇震撼的作品,我们不得不在惴惴不安中思考着:当今世界的暴力根源依然存在,而历史不该只由胜利者书写。

《从世界的基础开始隐藏的东西》是来自伊朗当代政治剧场的作品。它以伊朗流行偶像悬而未决的谋杀案为讲述的起点,借用各种戏剧手法来引导观众们开启对“调查”本身的“调查”,大家拿起手机搜索词

条,海量的信息扑面而来、真假难辨。电台播客、现场乐队、自传讲述以及多媒体视觉特效在舞台上交融,把简单与复杂、私密与公众、真相与欺骗、历史与当下等命题逐一解构,最终使之成为一部独特非凡的剧场作品。

为国内观众所熟知的比利時先锋剧团Ontroerend Goed在艺穗节也有抢眼的表现,新作《葬礼》也成为了口碑相传的作品之一。OG的戏剧作品似乎都不需要观众热烈的掌声,只须让大家沉浸其中、难以自拔又回味无穷。因为他们坚持戏剧的本质关乎于人,人与人的联结,怀念或是遗忘。人们需要仪式感,冥想或祭奠,对生命的尊重与关怀。“葬礼”充斥着简单又微小的各种设计,承载了超乎想象的意义,观众里,有人微笑、有人哭泣、有人沉思。如果戏剧本是集体记忆,我们需要这样的时刻,直面死亡及一切的坦然无畏,对宇宙万物的有限性深怀敬畏。

向来注重新写作文本戏的traverse特拉沃斯剧院,在今年艺穗节推出了自制剧目《老歌剧院大酒店》的首演,它是一部轻歌剧、音乐喜剧,主创团队拿过奥利弗奖,在舞美、表演和音乐令人愉悦而不媚俗。故事讲述了一个年轻小伙儿加入了一个极其不靠谱的酒店工作团队,遇到了各种情绪不稳定的奇葩客人,甚至还遇见了传说中的“鬼”—一个热爱唱歌剧的女孩,不经意间擒获了他的心,爱与希望,在绝望的环境中、艺术的熏陶下,依然开出了真善美之花。

总结今年爱丁堡艺术节期间,我在6天里看到的28个戏有以下几个特点:创作力蓬勃、高品质剧作不在少数;文本戏、新写作占有很大的比重且质量都很高;大部分新创作品偏政治剧场和女性主义;沉浸式、互动式戏剧渐成主流发展趋势;新马戏和喜剧占有很大的市场份额且很受年轻人欢迎。

回想上次来到爱丁堡艺术节还是2019年,阔别几年后,它像老友重逢般让我感到亲切,也有很多新的认知和体验。疫情的影响肉眼可见,除了经济,艺术也不例外。观众少了,艺术家却更拼了,爱丁堡大街小巷的户外演出点位上,无一例外都能看见表演者们显眼放置的收款二维码。

我们为什么需要艺术节?这个问题在当下越发成了“灵魂的拷问”。在与曼城艺术节的创意总监Kee Hong交流的时候笔者发现,国情有别,面临的问题却相差无几。每一个艺术节都有独特的属性和命格,也都需要与时俱进的可持续发展,保持生命力与活力。在思考中前行,在前行中思考。国际交流与对话的重启,联系与合作的重建,在当下也十分必要且迫切。

不论阿维尼翁戏剧节,还是爱丁堡艺术节,都做到了真正意义上的“全城有戏”,把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变成了舞台;它们都为艺术家和表演团体创造了展示的平台和发展的空间;它们都以一节之力带动了整个城市的发展,使之名扬四海;它们都是开放、自由、包容、多元的,在70多年的历程里,它们都有其长盛不衰、永葆活力的秘诀—值得我们一次次奔赴、喜爱、挖掘、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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