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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洛杉矶郡艺术博物馆藏三足花口铸接鼎

2024-01-11苏荣誉孔纨

文物季刊 2023年4期
关键词:产地

苏荣誉 孔纨

摘要:本文是对洛杉矶郡艺术博物馆收藏的一件特殊青铜联裆鼎的个案研究。文章从风格和技术两个维度,分析各自内涵,并与出土的和博物馆收藏的相关器物进行对比,根据特别的铸造工艺的一致性,即三足以锯齿形或花瓣形接口铸接,且可以在侯马铸铜工场中找到铸造这类器物的模和范,说明它们的产地在侯马。这种特殊工艺掌握在少数工匠之手,铸造的器物非常有限,都在春秋晚期,成为依据工艺技术为器物断代断源的一个案例。

关键词:青铜鼎 侯马风格 花口铸接 侯马铸铜 年代 产地

Abstract: This paper is a case study based on a special bronze tripod collected in the Los Angeles County Museum of Art. By analyzing the connotations from the bronze style and techniques, and comparing with the related objects unearthed and collected in the museums. According to the high consistency of special techniques, such as the vessel feet were cast zigzag or petal-shaped interface. The mould and model for casting such artifacts had been found in Houma Copper Casting Workshop, which indicated that Houma was their origin place. Moreover these special techniques and process must be mastered by fewer craftsmen and these artifacts were very limited in the late Spring and Autumn Period.Hence it became a case that we could date back the period and original place of bronzes through their cast technigues.

Keywords: Bronze tripod In Houma Style Petal shaped interface casting Bronze Dating Producing area

山西在中国古代文明中具有重要而独特的地位,大量青铜器是其载体。据史书所载,汉武帝元鼎元年(前116年)五月,“得鼎汾水上”;四年(前113年)六月“得宝鼎后土祠旁”(《汉书·武帝纪》)。

从宋、清两朝青铜器著录看,山西历史上出土了很多青铜器,但都未见文献记载。直到1923年,渾源李峪墓地出土一大批青铜器,因一批迅速流往海外、一批在浑源纠集后被海关查获而影响很大。其他地点和渠道流出的山西青铜器也很多,李夏廷细心搜集美国主要博物馆藏器,即有六、七十件,为学术研究提供了重要资料。但是美国博物馆众多,且各有特色,藏品来源十分复杂,还有不少博物馆收藏有中国青铜器,且为数可观,内涵重要,却鲜为人知。坐落在洛杉矶市中心的洛杉矶郡艺术博物馆(Los Angeles County Museum of Art)即是其一。本文对其所藏一件青铜鼎(简称洛杉矶鼎)的风格、工艺和属性等进行研究,其独特的工艺技术特征有助于判断铸地和年代。至于该馆所藏其他青铜器的研究,将陆续发表。

一、洛杉矶鼎的风格

这是一件带盖鼎,系Claire Behar以顾华山(George Kuwayama)名义的遗赠,藏品号M.89.136.17a-b,器尺寸187.3×279.4×241.3毫米,器盖尺寸:63.5×241.3毫米,器腹尺寸:187.3×279.4×241.3毫米。此器未曾见诸图录,曾经多处修补。

鼎的造型为联裆式,口弇,平沿内出子口插入盖中与之扣合(图一;图二)。外弧形腹壁,在中部鼓出最大,底部收出联裆,三个袋状足下端为蹄足形,足壁稍内弧,蹄为圆盖形。腹中部布一窄素带,带中间设凸箍,其上满饰细腻而连续的双股绹纹。素带的上、下各饰纹带,上腹纹带较宽,满布双身龙纹,上下两侧头尾相对二方连续,粗线勾兽轮廓,细线填其中,纹带两侧均有凹线边。下腹纹带略窄,饰连续蟠龙纹带,整体格局与上腹纹带一致(图三;图四)。

上腹纹带两侧,对置铺首衔圆环。铺首略厚,直接扣在器表,外饰浮雕宽线兽面,所衔环颇圆正,饰细密斜角云纹。环自然下垂,越过中腹凸箍及于下腹纹带,视觉上垂环将腹部三重装饰联系在一起(图五)。腹底和三足光素。

盖面隆鼓,边缘弧度与腹壁基本吻合,使整体轮廓构成上下略扁平的瓜状。盖面的装饰和纹饰较器腹复杂。盖缘纹带和下腹一样,为连续兽带纹;中央布圆团形纹,似为纠结的龙纹;其中央设拱形钮,素面,但衔着与腹部铺首同样的圆环,纹饰相同。在二纹饰的中间,布置一较宽环形纹带,是与上腹纹带相同的连续双身龙纹。该纹带与团纹、边缘纹带间均有素面环区隔,但外边的素面环上,均布三牺兽衔环(图六;图七)。牺兽趟卧在盖面作圆雕型,头抬起面向鼎侧,鼻头略翘,大眼圆睁,额顶鼓起,头顶竖起半截麟角;牺前腿后曲而后腿前伸,巨大生殖器从裆下前伸(图八)。尾紧贴臀部,牺面、身勾云纹。所衔圆环虽小,但与腹部铺首、盖中央环钮所衔者一致,纹饰相同。

需要指出的是,虽然盖与腹形状不同,但由于二者扣合成器,在纹饰和附饰设计上,特别强调风格的一致性和纹饰的对应性。腹部两纹带加一对铺首衔环,盖面也是两圈纹带,中心团纹加钮衔环,但多出三卧兽衔环。腹部纹带的图案是上布连续双身龙、下布连续蟠龙纹,盖面则是内圈连续双身龙、外周连续蟠龙纹,对应关系清楚。铺首的兽面纹与盖中团纹有同样的对应关系,只是强调了盖中平铺的兽纹更细密也更大,故而设拱钮衔环,且环也相同。此外,腹壁铺首衔环悬垂既增加动感,也能联系上、下纹带增加整体性。对于盖面,视觉上强调表现卧兽衔环。三圆雕卧兽昂头,使装饰立体化并富有动态,如此的装饰在春秋晚期之前较为少见,却是侯马器的流行式样。下文还会涉及。

考古发掘和馆藏青铜器中,颇有几件与洛杉矶鼎相同者和相近者。

1988年太原金胜村发掘的M251,墓主被认为是晋卿赵简子(赵鞅,前540—前475年)。该墓出土青铜器多达1402件,重达1193公斤。在118件礼乐器中,包括五件一套联裆列鼎M251:613、616、585、568和569(发掘报告称为铺首环耳螭纹蹄足升鼎,简称赵卿鼎),出土时残碎严重。五件鼎造型和纹饰基本相同,与洛杉矶鼎一致,大小依次递减成列(图九)。洛杉矶鼎经多处修复,与这套鼎情形相同。

鼎M251:585为五件一列的中间一器,通高260、口径265、腹径335毫米,重14.0公斤(图一〇)。盖正中设半环钮衔圆环,与洛杉矶鼎相同,但钮周围团纹由三只夔凤构成。其外纹带为连续双身龙纹,盖缘饰连续蟠龙纹带(图一一)。纹带间同样饰三圆雕卧兽,考古报告以为是犀牛,头顶一前一后两个桩形圆突,昂首立耳,圆眼大鼻,前肩和后臀饰云纹,腰身饰戳纹,长尾甩上臀尖,腹下生殖器巨大(图一二)。腹中凸箍饰三角云纹;上腹饰连续双身龙纹带,下腹饰连续蟠龙纹带(图一三),腹部铺首衔环与洛杉矶鼎一致(图一四)。很明显,除卧兽造型和纹饰外,其余与洛杉矶鼎相同,卧兽的姿态也一致。

伦敦大英博物馆(British Museum)购藏的一件鼎(藏品号:1949,0711.1,简称大英鼎,图一五),高216、外径241毫米,造型、纹饰和附饰与洛杉矶鼎相同,虽然盖面碎裂后经修复,依然品相略优(图一六)。尤其是卧兽,造型、姿态和纹饰均相同,兽头也先后三个突起,只是兽尾也略短,身下伸出的生殖器不够清楚(图一七)。此鼎长期未引起关注,直到2018年夏我们对这件器物进行研究,即有诸多发现(图一八~图二〇)。

多伦多安大略皇家博物馆(The Royal Ontario Museum)收藏一件鼎(藏品号:932.16.149.A-B,简称安大略鼎),原系怀履光主教(Bishop William Charles White,1873-1960)收藏,通高220、口径209毫米。造型和纹饰与洛杉矶鼎相同,地纹也一致(图二一)。盖中心饰交龙纹团,中央置拱形钮衔环;盖中部饰一周交错牛首兽纹带;盖外周纹带是交错的蟠虺纹(图二二)。三圆雕卧兽衔环均布于盖中和外周纹带之间,造型与赵卿鼎相同,所衔圆环饰斜角云纹(图二三)。中腹一周凸棱饰贝纹;上腹纹带与盖中的一致,而下腹纹带与盖周纹带相同,铺首所衔环饰斜角云纹。和赵卿鼎相比,仅有中腹的凸箍饰贝纹之差。

华盛顿赛克勒艺术馆(The Arthur M. Sackler Gallery of Art, Smithsonian)收藏一件联裆青铜鼎(藏品号V352,简称赛克勒鼎,图二四),通高168、口径151毫米,重1.79公斤。盖、腹造型和纹饰、附飾格局与洛杉矶鼎相同,差别在于此鼎在上腹纹带相对竖起一对拱形附耳,其前后面饰龙纹,顶面和两侧面饰连续的绹纹。盖中心纹饰团为五瓣花纹周围填鳞片纹,花蕊中竖立拱形半环钮,钮外似饰贝纹,所衔圆环系由碎片修复而成。盖面中间和边缘饰宽蟠龙纹环带,两方连续(图二五)。其间均布三圆雕卧兽,虽眉目不够清晰,周身饰内弧菱形纹,一光素圆环从口中穿过(图二六)。上下两宽纹带间以饰贝纹凸棱分界,腹部纹带的形式和盖面蟠龙纹一致。三足承器,上半联裆,下半蹄足,足端平。

《西清古鉴》著录一件联裆鼎名之为“汉蟠螭鼎”铜器(图二七,简称西清鼎),失盖,下落不明。根据录文,并按清工部营造尺为320毫米、库平两为37.3克、库平斤为596.8克计,此鼎通沿高224、口径250、腹径316毫米,重6.15公斤。鼎腹部结构与洛杉矶鼎一致,中腹有凸箍分上、下段,都有纹饰带,惜不能辨。上腹纹带对生两附耳,耳顶弧拱外撇,满耳纹饰亦不能辨,下腹纹带甚窄,不排除绘图时视差所致。

上述鼎可分为两组,以洛杉矶鼎为代表的铺首衔环和赛克勒鼎为代表的附耳。西清鼎失盖且纹饰不清,姑且以为与赛克勒鼎一致,可以感到其纹饰图案基本相同而缺少变化。但就盖而言,盖钮饰贝纹说明装饰精细,但衔环的光素反映了简化取向。此外,赛克勒鼎盖面的圆雕卧兽头顶无角,身饰内弧菱形,虽然别致,但姿态与洛杉矶鼎一致。与赵卿列鼎、大英鼎和安大略鼎的型式、纹饰相同。尤其是双耳变为铺首衔环、盖面饰三圆雕卧兽、腹部纹饰与盖面纹饰的对应一致,颇为突出。铺首衔环很可能是侯马首创的新型式。二者很小的出入在于卧兽的纹饰,洛杉矶鼎和大英鼎卧兽体饰填纹处理的云纹,赵卿鼎和安大略鼎为戳纹。赛克勒鼎和西清鼎与洛杉矶鼎差异更多一点。显然,上述十件青铜鼎风格高度一致,差异微小,时代相近,产地相同。

洛杉矶鼎的纹饰和附饰与以侯马铸铜工场所反映的侯马类型青铜器和纹饰十分一致,这类联裆鼎也是侯马青铜器所独擅的器形,纹饰更是如此。

首先看器形。侯马铸铜遗址几乎没有出土完整的容器模,器形只能以出土铜器参比。陶正刚发掘、研究赵卿墓青铜器,揭示出赵卿墓青铜器与侯马铸铜遗址的关系。苏荣誉进而猜测赵卿在春秋晚期可能一度主持晋铸铜工场。在侯马铸铜遗址出土的铸铜遗物中,虽然未必能找到铸造洛杉矶鼎的铸范,但同质、同风格的比比皆是。

洛杉矶鼎的主要纹饰是所谓的牛头兽面纹,侯马铸铜遗址出土的范IIT86③:17,弧面长105、宽60毫米,龙首居中,口衔横伸龙身,鼻上卷,眼圆睁,头两侧出一对C形大角,颈有绞丝纹项饰,其后身分左右蟠曲,再分蘖出身躯,与相邻龙纠结,面部和身密排细鳞片纹(图二八)。同出的泥模IIT9F30:37与此范造型十分接近。一片残泥模IIT31F13纹饰包括两部分,下边的连续蟠龙纹和其上饰绹纹的凸箍(图二九),与洛杉矶鼎凸箍及其下腹纹带一致。铺首衔环模IIT81H126(图三〇)和环范PXH(图三一)与洛杉矶鼎的铺首及其衔环一致,而卧兽范HB与洛杉矶鼎盖卧兽相近。无疑,洛杉矶鼎为侯马铸铜工场铸器,其他各鼎也是。

二、洛杉矶鼎的铸造工艺

如风格分析,洛杉矶鼎的盖与腹统一设计、分别铸造。

盖面三卧兽应先铸,而其所衔圆环更应先铸,在铸卧兽时与兽口链接。三卧兽没有叠压盖面的现象,盖内壁相应的位置也没有缩孔性凹陷,说明牺首先铸,先铸的牺首中空,且壁厚相对一致,但需要X光成像,特别是CT扫描才能确定。盖的铸造工序是:三圆环→三牺首+盖中圆环→盖。

鼎腹在足外侧中线位置,清晰可见垂直的铸造披缝,而且打破凸箍,上腹和下腹纹带上的披缝一致(见图二),说明这三条披缝都是两侧范结合的痕迹。腹的主体是四块腹范和腹芯组成铸型。

腹部的铺首设在上腹纹带上,明显叠压着纹带,且铺首边界不齐整;腹内壁相应位置也无下凹,说明铺首分铸,且应属于后铸,铸接中衔环,说明环与腹均先成形。至于为铸接铺首,腹部是否在结合位置设接榫,则需要CT扫描确认。突出的联裆鼎三足浑铸,但此鼎三足下段分铸,而且结构十分特别而复杂。

仔细考察洛杉矶鼎,足根部有锚形花瓣相互穿插(图三二;图三三),从腹和底插入足的部分呈褐灰色,光滑,从足插入腹和底的部分覆灰色锈,局部锈蚀严重而粗糙,失去金属光泽。足的另一侧和外侧,或锈蚀较重,花瓣穿插不很明显(图三四;图三五)。三足情形一致。这一现象清楚表明足、腹分铸,足的锈蚀严重,说明含铜量较高,先铸;为增加它们的铸接强度,采取加大结合面的路径,设计了花瓣形接口。前揭大英鼎和赛克勒鼎,三足有同样的现象,足外面的接口十分清楚(见图一五、图二四),西清鼎的图绘也清楚表现了这一点(见图二七)。而赵卿列鼎和安大略鼎,都是锯齿形接口(见图一〇、图一三、图二一)。

洛杉矶鼎腹的铸造工序是:三足→鼎腹+铺首圆环→铺首。

洛杉矶鼎底部,相邻两足之间有残留的呈弧线的断茬,那是浇道被打掉后留下的残迹。这些浇道开设在底部弧三角形范的侧边,而底范與三块腹范的铸造披缝,应该在两足之间并贴在浇道残迹的外边,因为披缝细小,被打磨干净了,而浇道残迹过大过高,仍旧存留。在底范的中心还有一长方形凸起,高度约一毫米,在这凸起的中心,有条形断茬纵贯其表(图三六),断茬较窄,很可能是排气槽被打掉后的孑遗,说明凸起与排气槽有关,或者起集气作用。至于底面的不规则毛疵,则是底范皴裂所致。而鼎腹的铸造披缝,仅纹饰带中的清晰可见(见图二),其余部分均被小心打磨干净,以至鼎底也不例外,这项劳动需花费大量人力。可比的是浇道和排气道断茬没打磨,因为劳动量太大,也反映出此时钢铁工具还没有应用于铜器加工。此外,洛杉矶鼎腹内有两处锈蚀严重类似于渣块的堆积,紧紧贴敷在内表面(图三七),成因有待分析,无疑影响感官和使用,与器外的精细纹饰与加工颇不协调。

20世纪五、六十年代发掘的侯马牛村铸铜遗址,房址IIT31F13中出土了完整的鼎足铸型六套,大小各三;IIT21③也出土了一套完整铸型,都由两范、一芯组成,均未浇铸。矮蹄足铸型IIT31F13:4系较大的三套之一(图三八),足一侧高100、另一侧高45毫米;足端径75、范厚15~25毫米。沿足中线对开分型,分型面为斜面,其上不设榫卯,但两侧各有四条合范记号。范面上(足根)部作出锯齿形,并有长条形、半月形、长方形、三角形的卯四个(图三九)。芯在范中,形若蹄足,灰白色;上端有近圆形内凹,直径130毫米;底面平,直径60毫米;一侧高120、另一侧边高65毫米。端部中心有一近方形凸榫,长10、宽8毫米。足上部有刀刻的锯齿形凹槽,并有与范的四个卯相配合的凸榫。组合的铸型外面不平整,似曾糊过草泥加固(图四〇)。而IIT31F13:6、7、8为较小的三套,形制与之相同,似大小成列。发掘报告指出,上述七套铸型所在单元为晚期V段。铸件上部呈锯齿形,“可能为与腹部衔接浇铸时更牢固”,确为明见。并指出太原金胜村M251和陕县后川M2040中出土的鼎,足的作法有与之完全相同者。

的确,赵卿墓的五件一套列鼎,鼎足锯齿形岔口铸接是其最大的工艺特色。发掘报告未予关注,据器物照片和线图推知应是五齿咬合,齿形为尖利的等腰三角形,足外面的齿最高,内侧的最矮。也是鼎足部分锈蚀较鼎腹明显,足的锡含量略低,熔点略高,表明足先铸。商周工匠对此类微妙差别已经掌握。对这列鼎中的一件,已经完成了CT扫描分析,研究报告将另行发表。

从侯马出土的鼎足铸型完整,没有与腹部结合的结构,故而确知足先铸,后在浇铸联裆鼎时与鼎足在足中部或根部铸接。若后铸,则其泥芯当在已成形的鼎的足根上制作,不会完整,也不会有与范配合的榫。李夏廷也准确指出赛克勒鼎足先铸。需要指出的是,赵卿列鼎和安大略鼎足是五齿铸接,侯马牛村铸型是三齿,外面一齿较长,两侧各一齿略短。

1957年陕县(今三门峡)后川发掘的一座大墓M2040,年代被认为属于战国早期或稍后。其中出土了七件一套列鼎(M2040:75、275、62、45、63、74、35),造型与洛杉矶鼎相同,但纹饰简素,仅口沿下、腹中和盖中各一道窄绹纹带,腹两侧对置铺首衔环,盖面绹纹带上均布三环钮(图四一)。然而,除最小的鼎M2040:35足与腹浑铸成形外,其余六件足均分铸,且为锯齿状接口,前面一大齿,两侧各一小齿(图四二)。发掘报告指出,足部青铜含锡量较低,微呈橙色。但铸接工艺罕见地与赵卿墓列鼎完全相同。

洛杉矶鼎的花瓣设在足两侧,是另一种新形式。

此外,还可注意的是赛克勒鼎尺寸较小,据苏芳淑(Jenny So)观察披缝,并指出足对开分型,鼎底部的三角形披缝与三足内侧的披缝衔接,数十枚垫片密排在器壁。足中空,壁甚薄,芯在其中。双耳先铸,亦中空,泥芯亦存。腹内与耳结合处可见两个圆圈,即耳芯型腔,铸接鼎耳时为青铜所充填。X光成像反映出鼎耳芯有三锥形凸起。盖面中心的半圆环钮先铸,三兽实心,以两块范分铸。而盖面垫片集中在若干区域内等距离分布。她进一步指出,这件鼎具有不同寻常的轮廓,含糊地指出其产地为山西—河南。和罗越(Max Loehr,1903-1988)曾经讨论过的一件十分接近,而那件被他断为公元前510年左右。

大英鼎虽然与赛克勒鼎有附耳和铺首衔环的差别,其他方面几乎一样,尤其是鼎足的花瓣上铸接接口。鉴于以这种方式铸造的鼎工艺复杂且极为罕见,可以认为此二器出于同一组铸工之手。也就是说,侯马铸铜工场掌握花瓣式铸接的一组铸工,不仅铸造传统因素较多的附耳鼎,也铸造全新形式的铺首衔环鼎。值得注意的是,大英鼎内底也有两块渣状堆积(见图二〇),和洛杉矶鼎内情形完全一样,形成机理应当相同,虽然需要多方面分析明确其内涵和成因,但他们出自同一作坊信可征之。

三、关于洛杉矶鼎的属性等问题

联裆鼎是一类造型特殊的鼎,朱凤瀚称之为鬲鼎,分两型,A型安阳小屯墓中即已出现,分裆下为长柱足。B型为蹄足,即本文所及诸器。就现有资料看,联裆鼎以浑源李峪出土、上海博物馆藏的蟠虺纹鼎年代较早,但也是春秋晚期器。结合本文所讨论的鼎和各地出土的鼎,均属侯马风格,数量也就二十几件。所以,这类联裆鼎很大可能是侯马铸铜工场的工匠新创的器形。

这类器物的铸造分两系,一系是传统的浑铸成形方式,三块腹范、一块底范与一块腹芯组成铸型,足基本中空透底,故腹芯连带着三足的泥芯,铸型与商周的鬲一致。另一系即是如洛杉矶鼎的三足分铸的型式,而且分为两支:铸造洛杉矶鼎式的锯齿形接口和大英鼎的花瓣形接口。

铸接是泥范块范法体系中,为了铸造复杂造型和大型器物的发明,无论附件的先铸与后铸,在二里头文化晚期均已出现,也就是说,泥范块范法铸造青铜器体系,在二里头文化晚期已经定型、完备。这个体系在人类各早期文明中卓尔不同,具有青铜器制作的独占性,故而未见锻造、失蜡法铸造的器物(均出现很晚),石范铸造的器物还有待确认,但肯定数量很少。在这个体系的支配下,复杂器物和大型器物有赖铸接来实现,而其他古代文明则往往靠铆接、焊接完成,当然那些器物不少是锻造制品。

二里头晚期出现的铸接工艺,经过一千来年的发展,形成了诸多形式。但锯齿形接口和花瓣形接口的铸接,应该是侯马某一铸工的发明,旨在增大结合面,提高铸接强度。

当然,从器物成形来看,鼎足不必铸接,铸接反倒会带来很大工艺风险,增大废品率。这里之所以分铸,从颜色看,鼎足和腹部不同,足部含铜量低于腹部,有可能具有两种颜色,但差异不会很大,色差的装饰效果不明显,和复合剑的路径是一致的,效果同样乏善可陈,较之彩绘和填纹类处理,视觉效果颇差强人意。

因此,将锯齿形和花瓣形接口铸接视为一种工匠炫技更为合理。一个不需要铸接之处施行铸接,一个可以普通形式铸接的地方,独创了一种铸接方法,而且是更复杂的方法完成,卖弄之心态溢于言表。类似的情形在铸工中已屡见不鲜,如扉棱的分铸、盖钮的复杂分铸,以及前面提到双色剑的铸造,等等。

铸工挖空心思铸造的器物,从洛杉矶鼎和大英鼎腹内渣状堆积看,通常所指认鼎作为炊器的说法未必可靠。这两块堆积虽然不大,却很妨碍烹饪、舀出食物和清洁,因此,将这类鼎视为高贵的葬器、陪葬墓主或者更合乎逻辑。

根据以上对洛杉矶鼎性质的讨论,从风格到工艺,可以确知它是侯马铸铜工场的产品。因技术独特,目前所知约二十件足锯齿形和花瓣形接口的铸接鼎,全都铸自该作坊。前文根据工艺分为两系,可以视为侯马铸铜工场存在不同的工坊,各有其工艺特长或主要产品。某工坊的某铸工发明了锯齿形或花瓣形接口的铸接方式,并将这一工艺传给了徒弟。鉴于附耳器均是花瓣式接口,有较多传统,或者是师傅作器,而锯齿状接口是徒弟作品。

从这种铸接的高难度和产品的有限性、集中度看,掌握该技艺的铸工很少。后川M2040出土的七件一套联裆列鼎,除最小的一件M2040:35外,足均锯齿形接口铸接,其含义有可能是原铸的最小一件遗失或破碎,找不到能铸原作的铸工,便以其他方法铸一件凑成一列,说明该工艺的私密性。至于春秋晚期和战国时期某些方壶、圆壶口和颈部的锯齿形“镶嵌”与这一铸接的关系,有待研究。

所以,锯齿形和花瓣形接口的铸接鼎,年代都在春秋晚期,也即侯马铸铜遗址的兴盛期。至于后川列鼎纹饰简朴到只有几周绹纹、洛杉矶鼎等满器纹饰的差异,大概与定制者的偏好或者出價、工期要求有关。就侯马铸铜工场本身看,内涵颇为复杂,铸造从至简到至繁的各类铜器,背后的机制还不清楚,经济应是一个重要因素。这些都是十分重要但尚未触及的问题,敬期来者。

关于浑源青铜器,零星著录和讨论较多,早年比较集中的研究始于梅原末治(梅原末治:《戰國式銅器の研究》,東方文化學院京都研究所,1936年,第4~34页,图版1~28)。此后,张颔的调查和李夏廷的综合调查都富有参考价值(张颔:《浑源彝器拾遗》,《张颔学术文集》,中华书局,1995年,第14~23页。李夏廷:《浑源彝器研究》,《文物》1992年第10期,第61~75页)。

李夏廷:《流散美国的晋式青铜器》(乐器篇)、《流散美国的晋式青铜器》(续)(礼器篇上、中、下),《文物世界》,2000年第4期、第45~56页,2000年第5期、第62~72页,2000年第6期、第21~32页,2001年第1期、第31~41页。李氏著录的个别器物是否属于“晋式”,有待研究。李氏将上述内容多采进《晋国青铜艺术图鉴》(文物出版社,2009年)之中。

商周青铜器纹饰定名出自容庚,他划分为七十七种。有些定名严格,有些模糊。今天看来,有些准确,有些有待商榷。与该洛杉矶鼎上腹纹带相近的武英殿藏壶上腹纹带,容氏称为夔凤纹,颈后分身处向两侧对称展开三枝羽毛,推测是其称凤依据(容庚:《商周彝器通考》,哈佛燕京学社,1941年,第152页,图270、附图762)。洛杉矶鼎除无羽外均相同,或可称之为夔龙纹,但与通常所称夔龙出入较大,姑称双身龙纹。洛杉矶鼎下腹纹带,容氏称兽带纹,包含了四种三类形式(第140、141页,图219~221。)两种与本文相关,分别将龙头明显的称连续蟠龙纹,头部明显的称兽带纹。

陶正刚、侯毅、渠传福:《太原晋国赵卿墓》,文物出版社,1996年,第22页,图版18。墓中出土两列鼎,发掘报告多处将两套混淆。

Quanyu Wang, Yi Chen, and Rongyu Su, Houma Bronzes in The British Museum: A Technical Study, Orientations, November-December, 2019, pp. 44~63.

国立故宫博物院编辑委员会:《海外遗珍·铜器(二)》,(台北)故宫博物院,1988年,第125页。说明中言其通高216毫米。该器未见著录于该馆远东部员工编写的《皇家安大略博物馆藏中国艺术品》(Chinese Art in Royal Ontario Museum,1972)。器物尺寸由该馆惠供,特此致谢。

Jenny So, 1995, Eastern Zhou Ritual Bronzes from the Arthur M. Sackler Collections, Volume III, New York: Arthur M. Sackler Foundation, pp. 150~151.

《西清古鉴》卷七页四,乾隆二十年(1755)内府刻本,引自《金文文献集成》第三卷,刘庆柱等主编,线装书局,2005年。邱光明、邱隆、杨平:《中国科学技术史·度量衡卷》,科学出版社,2001年,第423、430页。

苏荣誉:《论三足锯齿形铸接青铜鼎——兼论联裆鼎和侯马铸铜作坊生产诸题》,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编:《高明先生九秩华诞庆寿论文集》,科学出版社,2016年,第152~187页。

陶正刚:《太原晋国赵卿墓青铜器工艺与艺术特色》,见《太原晋国赵卿墓》,第295~302页。苏荣誉:《侯马铸铜遗址与晋国铸铜业》,武力主编:《产业与科技史研究》第一辑,科学出版社,2017年,第1~17页。

山西省考古研究所:《侯马铸铜遗址》,文物出版社,1993年,第240页,图131.4,图版162.4;《侯马陶范艺术》,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1996年,第197页,No.273。

《侯马铸铜遗址》,第240页,图130.5,图版161.1。

《侯马陶范艺术》,第238页,No.417。

《侯马陶范艺术》,第159页,No.138;第435页,No.1085。

《侯马陶范艺术》,第343页,No.757。

山西省考古研究所:《侯马铸铜遗址》,文物出版社,1993年,第105、107、443页。

苏荣誉等:《国墓地青铜器铸造工艺考察和金属器物检测》,见卢连成、胡智生编:《宝鸡国墓地》,文物出版社,1988年,530~638页。Michelle Taube, Blythe McCarthy, Thermal expansion and residual stress in ancient Chinese bronze castings, Materials Research Society Symposia Proceedings, vol. 1047, 2008, pp. 243~251.

董逸岩、史倩羽:《赵卿墓联裆列鼎足部锯齿口铸接工艺——兼及同类鼎的分析与研究》,山西博物院编:《山西博物院青铜器CT扫描分析研究报告》,科学出版社,2022年,第122~150页。

李夏廷:《晋国青铜艺术图鉴》,文物出版社,2009年,第164页。李图在表现锯齿形铸接方面较照片清晰,但其图绘也有强调美观而疏忽内容的地方。苏芳淑(Jenny So)已经指出耳中空、分铸,足一定中空,均未在图中表现。此外,李氏称其为“铸镶法”亦欠准确(参见李京华:《固始侯古堆青铜铸镶红铜花纹工艺探讨》(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编:《固始侯古堆一号墓》,大象出版社,2004年,第134~146页)。同样,郭宝钧称其为“嵌铸法”也欠规范(见郭宝钧:《商周青铜器群组合研究》,文物出版社,1980年,第61页)。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陕县东周秦漢墓》,科学出版社,1994年,第112、51页,图版35。发掘报告称此列鼎为“鬲形鼎”。关于此墓的年代,早期简报定位春秋晚期(黄河水库考古工作队:《1957年河南陕县发掘简报》,《考古通讯》1958年第11期,第74~76页),后王世民先生将所出器物与寿县蔡侯墓、新郑李家楼墓及洛阳中州路、汲县山彪镇、辉县固围村、长治分水岭等墓所出铜器比较,定其为战国中期(王世民:《陕县后川2040号墓的年代问题》,《考古》1959年5期,第262~263页),高崇文先生认为属战国早期(高崇文:《两周时期铜壶的形态学研究》,俞伟超主编:《考古类型学的理论与实践》,文物出版社,1989年,212页)。

Jenny So, Eastern Zhou Ritual Bronzes from the Arthur M. Sackler Collections, Volume III, New York: Arthur M. Sackler Foundation, 1995, pp. 151~152.

Max Loehr, Ritual Vessels of Bronze Age China, New York: The Asian Society, 1968, No. 64.

朱凤瀚:《中国青铜器综论》,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第103~105页。朱先生给出A型最晚的例子是长安张家坡西周墓西周早期器,B型早期实例属春秋晚期。二者之间还不能确定有直接关联。

《中国青铜器全集》,文物出版社,1995年,图14。称之为“蟠蛇纹”鼎。

苏荣誉:《论三足锯齿形铸接青铜鼎——兼论联裆鼎和侯马铸铜作坊生产诸题》,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编:《高明先生九秩华诞庆寿论文集》,科学出版社,2016年,第152~187页。

苏荣誉:《中国古代泥范块范法青铜铸造》,《中国青铜技术与艺术》(丁酉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年,第1~13页。

关于榫卯铸接,参见华觉明:《中国古代金属技术:铜和铁造就的文明》,大象出版社,1999年,第136~138页;铸铆式铸接参见苏荣誉:《安阳殷墟青铜技术渊源的商代南方因素——以铸铆结构为案例的初步探讨兼及泉屋博物馆所藏凤柱斝的年代和属性》(泉屋博古馆、九州国立博物馆编:《泉屋透赏:泉屋博古馆青铜器透射扫描解析》,科学出版社,2015年,第353~382页);捆绑式铸接参见苏荣誉:《新干大洋洲商代青铜器群铸造工艺研究》(《磨戟:苏荣誉自选集》,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64~79页);自销铸接参见苏荣誉:《青铜工艺与青铜器风格、年代和产地——论商末周初的牛首饰青铜四耳簋和出戟式青铜器》(《艺术史研究》第十六辑,2014年,97~109页);环铸接参见泉屋博古馆、九州国立博物馆编:《泉屋透赏:泉屋博古馆青铜器透射扫描解析》(科学出版社,2015年,269~273页)。

苏荣誉:《论三足锯齿形铸接青铜鼎——兼论联裆鼎和侯马铸铜作坊生产诸题》,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编:《高明先生九秩华诞庆寿论文集》,科学出版社,2016年,第152~187页。

苏荣誉、丁忠明:《山西博物院藏青铜复合剑及其CT扫描分析》,《文物季刊》2022年第3期。

丁忠明、周亚、李园:《X-CT技术透视皿方罍制作工艺》,《江汉考古》2021年第4期,第116~124页。苏荣誉:《扉棱分铸青铜容器初论》,《青铜文化研究》第10辑,黄山书社,即刊。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陕县东周秦汉墓》,科学出版社,1994年,第50~53页、图版35.7。苏荣誉:《论三足锯齿形铸接青铜鼎——兼论联裆鼎和侯马铸铜作坊生产诸题》,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编:《高明先生九秩华诞庆寿论文集》,科学出版社,2016年,第152~18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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