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指尖上的互动:农村老年人短视频使用与社会融入探究
——基于遵义市G村和Q村的质性观察

2024-01-11华,杨

关键词:群体老年人数字

陆 杰 华,杨 茜 茜

一、问题的提出

进入21世纪以来,数字化和老龄化成为我国社会变迁的两个重要表征。自“十四五”规划提出“数字中国”概念,我国顺应数字化、网络化、智能化的时代发展趋势,加快推进数字经济、数字社会、数字政府建设,数字化生活逐渐形成一种新常态。(1)吴玲、张福磊:《精准扶贫背景下农村数字化贫困及其治理》,《当代世界社会主义问题》2018年第2期。截至2022年12月,我国网民规模达到10.67亿,互联网普及率75.6%;随着乡村振兴政策实施,农村地区数字基础设施建设进一步完善,互联网技术也不断在农村地区下沉,互联网普及率达到61.9%,农村网民规模达到3.08亿,占网民整体的28.9%。(2)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第51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https://www.cnnic.cn/n4/2023/0302/c199-10755.html,2023-03-02,2023-08-09。在互联网技术更新迭代加快,数字化进程不断深化的同时,我国老龄化程度也进一步加深,2022年末我国60岁及以上人口占比进一步增长至19.8%,比21世纪初同一指标提升接近10个百分点,其中65岁及以上人口占比14.9%,(3)《王萍萍:人口总量略有下降 城镇化水平继续提高》,http://www.stats.gov.cn/sj/sjjd/202302/t20230202_1896742.html,2023-01-18,2023-08-09。我国已经由轻度老龄化社会步入中度老龄化社会,老龄速度正在加快。尽管国家大力支持互联网的平民化和普遍化,但快速变化的信息社会还是与日益深化的老龄化社会同频共振,迸发出一系列社会问题。尤其当数字化和老龄化的交融共同作用于农村地区,在中国乡土社会不断变迁的背景下,老年数字鸿沟更加凸显,进一步加剧社会不平等。

短视频的兴起,一定程度上建构了全新的影像审美面貌,被认为掀起了继文字、图片之后的第三次大众表达革命。(4)李淼:《数字“新视界”:移动短视频的社交化生产与融媒传播》,《中国编辑》2019年第3期。在短视频风口下,中老年群体正在成为短视频领域新的市场增长点,后发先至且潜力巨大。凭借技术门槛低、社交属性强等特点,短视频获得了老年群体的青睐,随着互联网技术不断向乡村社会下沉,以抖音和快手为代表的短视频也不断向农村老年群体扩散。数字时代以互联网为基础特征的信息技术具备赋权、促进社会参与和延伸社会网络等功能,有助于支持老年人实现积极老龄化。对于个体老年人来说,积极应对老龄化的核心是“参与”。(5)《〈中老年人短视频使用情况调查报告〉发布》,http://pdsc.ruc.edu.cn/jdjx/05613f879955 4f41892094073d935d2f.htm,2021-08-27,2023-08-05。短视频平台降低了老年人保持社会连接的门槛,他们可以通过短视频加强与子女、朋友的沟通,了解社会动态,这些都被视为当代老年人社会参与的新形式。

本研究将研究对象聚焦于更加边缘、更容易被忽视的农村老年群体,通过半结构访谈与文本分析尝试全方位探索其短视频使用图景,并将短视频的使用置于他们社会参与、社会融入的生命历程中,分析短视频的使用如何促进他们的社会融入,感知其当下短视频使用的得与失,以期展望数字时代农村老年群体社会融入的可行路径。

二、主要研究回顾:数字时代老年群体的社会融入

数字技术的快速发展引领了人类社会的数字转型,数字化生存成为人们生活的新常态。在老龄化和数字化的交汇中,如何满足数字时代老年人对美好生活的需要成为学界关注的重点。在数字化深入过程中,部分老年人积极顺应潮流,使用手机进行娱乐、与他人增加感情、发表言论,并获取信息,(6)Leist,A.K.,“Social Media Use of Older Adults:A Mini-Review”,Gerontology,vol.59,no.4,2013.互联网的使用在网络空间上延伸了中老年群体的社会交往,增进代际沟通,降低孤独感,(7)宋士杰、宋小康、赵宇翔等:《互联网使用对于老年人孤独感缓解的影响——基于CHARLS数据的实证研究》,《图书与情报》2019年第1期。提升生活满意度,(8)杜鹏、汪斌:《互联网使用如何影响中国老年人生活满意度?》,《人口研究》2020年第4期。促进他们的社会参与和社会适应(9)靳永爱、赵梦晗:《互联网使用与中国老年人的积极老龄化——基于2016年中国老年社会追踪调查数据的分析》,《人口学刊》2019年第6期。。互联网强大的连接性不仅实现了老年人与知识和服务的连接,更改变了老年人固有的连接社会的方式和形态,通过瓦解和重构老年人的社交圈,造就了老年人的新社交格局。(10)施安:《当今老年人使用新媒体的状况和趋势分析》,《新闻研究导刊》2017年第20期。但不可否认,老年群体对数字社会的不适应依旧存在,昂贵的服务、缺乏兴趣或自信、久学不会或害怕犯错误导致的自尊心受挫是其抗拒数字技术的重要原因,(11)Rosenthal R.L.,“Older Computer-Literate Women:Their Motivations,Obstacles,and Paths to Success”,Educational Gerontology,vol.34,no.7,2008.老年群体在数字技术的接入、使用和知识理解上面临着鸿沟,成为数字弱势群体甚至“数字难民”。家庭作为老年人最重要的活动场所,家庭内部的“文化反哺”能够有效打通数字鸿沟的“最后一公里”,(12)周裕琼:《数字代沟与文化反哺:对家庭内“静悄悄的革命”的量化考察》,《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4年第2期。提升老年群体的数字素养,并推动家庭代际交流和数字互动,增加老年人的幸福感。(13)唐惠敏、崔惜舜:《数字中国建设背景下农村代际数字鸿沟弥合路径研究》,《西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23年第4期。以往有关老年人数字化技术使用动机、状况、存在不足及改进等方面的研究,最终关怀在于促进老年群体在数字时代的家庭、社交参与和社会融入。

受概念复杂性的影响,社会融入问题尽管已为众多学者关注,但并无统一界定。从社会学视角来看,社会融入通常是指处于弱势地位的主体能动地与特定社区中的个体与群体进行反思性、持续性互动的社会行动过程。(14)陈成文、孙嘉悦:《社会融入:一个概念的社会学意义》,《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12年第6期。与社会融入相对的是社会排斥,即个体或群体被全部地或部分地排除在充分的社会参与之外。(15)黄匡时、嘎日达:《西方社会融合概念探析及其启发》,《理论视野》2008年第1期。对于农村老年人等弱势群体来说,由于难以在社会快速迭代中自我调适而与主流社会相区隔,社会排斥成为阻碍他们社会融入的重要原因。相应地,社会参与是帮助他们恢复社会融入的重要内容,在强调社会关系的中国农村,社会网络、社会链接和社会融入之间的关系更加密切。对于社会融入的测量,不同的学者也有不同的划分维度,总体上基于横向划分的逻辑,将其分为经济、社会、文化、行为和心理等方面。在其测量维度的本土化过程中,有学者结合中国语境注重差序格局下的纵深化层级划分,从个体家庭生活到社区社会交往,个体网络与空间逐步扩大。(16)池上新、吕师佳:《社会融入与随迁老人的身心健康——基于深圳市调查数据的分析》,《深圳社会科学》2021年第5期。国内目前有关老年群体社会融入的研究多集中于随迁老人,随着中国社会的变迁,人口流动热潮涌动,老年人在城市社会中的适应成为一个重要的研究话题。他们在异乡的社会融入遭受来自经济、文化、社会生活和心理认同等方面的困境,(17)程首一:《农村随迁老人城市社会融入研究》,硕士学位论文,郑州大学,2015年。面临着社会关系单一、社交关系网络弱化、家庭矛盾突出等问题。(18)马珊珊:《个案工作提升随迁老人社会融入度的研究》,硕士学位论文,辽宁大学,2019年。为了促进随迁老人在城市中的社会融入,学界探讨了多种框架,比如建立社会适应、心理接纳和身份认同三层次的融入框架,(19)靳小怡、刘妍珺:《农村随迁老人的社会融入研究——以×社区为例》,《西安交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2期。从个体、家庭、社会支持和政策保障切入搭建社会融入阐释模型,(20)胡雅萍、刘越、王承宽:《流动老人社会融合影响因素研究》,《人口与经济》2018年第6期。或从经济整合、文化接纳、身份认同和行为适应四个维度构建融入体系。(21)杨菊华:《从隔离、选择融入到融合:流动人口社会融入问题的理论思考》,《人口研究》2009年第1期。已有关于老年人社会融入的研究为本研究的探索提供了视角借鉴,讨论老年群体的社会融入要全面考虑内外部和各方面的因素,本研究在探索短视频与老年人社会融入关系时综合考虑老年群体自身以及家庭、邻里和农村社会等各层面的因素。

随着短视频的兴起,对老年人短视频使用动机、情况和影响的相关研究逐渐丰富。银发网红是短视频的积极参与者,大量研究对银发网红的形象特征进行讨论,普遍认为他们呈现的文化镜像与老年刻板印象间既存在延续,也存在颠覆和博弈。(22)吴炜华、姜俣:《银发网红的网络实践与主体追寻——基于视频社交场景中的“老年Up主”族群研究》,《新闻与写作》2021年第3期。银发网红潜在的社会价值和显在的商业价值相勾连,能够倡导积极价值观、弘扬正能量等正面作用,常被认为是我国“积极老龄化”的践行者。(23)孙一楠、谭天:《最美不过夕阳红——老年网红价值与影响分析》,《新闻爱好者》2021年第4期。但是,对老年网红群体的关注也意味着对于边缘老年群体的忽视,目前学界对于一般的老年群体尤其是农村老年群体短视频使用的研究相对较少,主要涉及其影响因素和使用价值。客观条件、短视频特性、自我呈现和认知需求等能够推动老年人短视频使用行为的发生,而沉浸性体验和需求的满足会强化其使用行为。(24)胡甜甜:《基于扎根理论的农村老年群体短视频使用行为影响因素研究》,硕士学位论文,四川外国语大学,2021年。部分深入的田野调查发现短视频使用加强了老年人与亲友的联系互动,扩大了社交网络,提高社会适应能力,(25)靳永爱、刘雯莉、赵梦晗等:《短视频应用平台的使用与中老年人生活——基于专项调查的探索性研究》,《人口研究》2021年第3期。改善心理健康状况。(26)闫辰聿、和红:《互联网应用程序使用对老年人心理健康的影响——以微信、短视频、影音和游戏为例》,《人口学刊》2023年第3期。同时,短视频使用行为还引发了农村老年人参与公共事件的行为,数字媒介嵌入后的农村老人更能有效处理邻里关系、了解乡村政策、促进乡村治理(27)赵庆婷、高昊:《农村地区老年人短视频使用的数字反哺现象研究——基于山西省中上达村的考察》,《传媒观察》2021年第9期。、再造村庄公共交往形态(28)何志武、董红兵:《短视频“下乡”与老年群体的日常生活重构——基于一个华北村庄的田野调查》,《新闻与传播评论》2021年第3期。。农村老人可通过短视频使用等数字互动形式带动心理互动、社会互动,促进自我社会融入。(29)晏青、李宁馨:《联结、驯化与社会应许:农村老人短视频使用与社会融入研究》,《新闻与传播评论》2022年第6期。

综上,以往有关老年人短视频使用的研究为我们理解短视频平台上老年群体的主体表达、心理动因、行为特征和意义实践等提供了有益的借鉴。总体而言,对于老年群体短视频使用的研究并不充分,且多集中于可见度更高的老年网红群体,对于普通老年群体尤其是更边缘的农村老年群体的关注尚不足;同时,目前该领域的研究多进行理论层面的阐释,少有研究深入老年群体的日常生活进行考察,疏于对老年群体在短视频使用上的主动性分析。基于现有研究,本研究在借鉴社会融入理论基础上,深入农村老年群体的短视频使用过程,探索短视频与农村老年群体社会融入之间的复杂关系,在分析其短视频使用动机和特征基础上,审视农村老年人积极主动的短视频使用行为,将短视频的使用历程内嵌于其社会互动、社会融入的生命历程中,从个体、人际互动以及个体与村庄整体关系三个层面展现。

三、研究设计

本研究的调研区域为贵州省遵义市红花岗区深溪镇下辖G村和Q村。两村的城镇化发展水平在该镇较低,保持较多农业村特征,两村发展情况较好,互联网接入率较高。据了解,两村使用智能手机的老人数量逐渐增多,短视频在老年群体中的受欢迎程度较高,具备较好的调研基础。调研采用目的性抽样方法和滚雪球抽样方法,选取具有最大化信息表征的农村老年人样本,即长期生活在农村地区,且年龄在60岁及以上的老年群体,对他们的短视频使用行为与社会融入实践进行分析。访谈对象的选择关注了老人的年龄跨度、性别等特征,最终访谈的20名老人中,男性8名,女性12名,年龄集中在60—75岁,访谈对象基本情况见表1。(30)因部分访谈对象不愿透露自己的抖音账号造成数据缺少;访谈对象个人信息已做匿名化处理并进行编号。

表1 访谈对象基本情况

本研究结合半结构访谈法和文本分析法。半结构访谈提前拟定访谈提纲,在访谈过程中结合访谈对象的回答灵活调整。访谈内容主要涉及老年人群体的短视频使用原因、特点,以及短视频使用的影响,并侧重于老年人群体的社会融入与社会参与方面,以期更全面深入了解短视频在农村老人的社会融入历程中扮演的角色。在与访谈对象深入交流的基础上,笔者进一步结合访谈对象的短视频账号,分析其短视频内容和短视频下方评论内容,关注老年人短视频平台好友特性,分析他们的自我展现特征及平台交往互动方式。20位访谈对象中有11位访谈对象在使用短视频时会进行短视频创作,合计1,031个短视频文本。

四、主要研究发现

农村的快速变迁将农村老人拉入了时代的“急流滩”,面临着巨大的边缘化危机,在此背景下大众传媒逐渐成为维系农村老人生活和情感的调剂物,短视频更成为其中重要的一部分,深刻影响着农村老人的社会行为与互动方式。笔者结合访谈法与文本分析法,在社会融入理论指导下探索农村老年群体积极主动的短视频使用行为和互动方式,农村老年人的短视频使用行为体现出他们融入家庭、邻里关系的诉求,他们在熟人关系网络中进行着“合群”的展演,短视频使用在个体、人际关系以及个体与村庄社会关系三个层面推动了农村老人的社会融入。

(一)短视频使用与社会融入动机

农村老年群体积极入场短视频世界不仅因为短视频的易操作、强社交属性等特征,正如有的老人提到的“点开就有,只需要用手指划”(31)被访谈人:访谈对象1(女,64岁,G村村民);访谈人:杨茜茜等;访谈地点:G村党群服务中心办公室;访谈时间:2023年7月15日。,更在深层次上反映出老人力图改变家庭中数字代沟带来的隔阂感、邻里同辈群体之间的社交距离感的诉求,是其应对隐性社会排斥的重要行动。

在家庭层面,由于数字技术快速发展所形成的数字代沟是父母(亲代/传统世代)和子女(子代/E世代)在新媒体采纳、使用以及与之相关的知识方面存在的差距,是传统代沟在数字时代的延伸。(32)周裕琼:《数字代沟与文化反哺:对家庭内“静悄悄的革命”的量化考察》,《现代传播(中国传媒大学学报)》2014年第2期。在新媒体环境下,我国代际冲突不仅在内容上与互联网相关,而且冲突方式也愈发通过数字媒体表现出来。(33)王斌:《数字化代际冲突:概念、特征及成因》,《当代青年研究》2019年第1期。“娃儿们都自己耍自己的手机,我们也没得什么话题,不会的去问他们,问得多了他们也烦,讲话都凶了,感觉都不如之前亲了。”(34)被访谈人:访谈对象13(女,62岁,G村村民);访谈人:杨茜茜等;访谈地点:G村党群服务中心办公室;访谈时间:2023年7月15日。快速的社会变迁加剧了老人家庭地位的边缘化,家庭代际之间在数字使用和技术上的断层在亲情中蔓延,减少了家庭成员之间的交流,客观上形成了对老年人的排斥感。“你晓得的嘛,年轻娃儿看那些东西我们又不晓得,哪点得有什么共同话题?我也想跟上潮流,但是都没有什么机会。”(35)被访谈人:访谈对象6(女,60岁,Q村村民);访谈人:杨茜茜等;访谈地点:Q村村务监督委员会办公室;访谈时间:2023年7月16日。对于老人来说,手机和短视频的使用也许不是必需的,但促进家庭和谐却是他们最重要的希冀,学习使用手机和短视频成为老年人主动破除排斥和寻求家庭融入的尝试。老人就短视频操作问题求助于子女,子女的帮助和家庭的交流促使他们进一步去探索,老人在学会使用短视频之后的内容分享和作品创作常常引起子女的诧异和惊喜,“我平时也喜欢自己拍点抖音,我女儿看到我拍的之后还讲我这个拍得挺好,希望我没得事的时候多去拍点,丰富哈(下)生活。”(36)被访谈人:访谈对象15(女,60岁,Q村村民);访谈人:杨茜茜等;访谈地点:Q村村务监督委员会办公室;访谈时间:2023年7月16日。家庭内的数字反哺以及老人进行内容分享所形成的文化再哺育推动了家庭交流,子女对老人短视频使用行为的支持和鼓励促使老人进行短视频使用与生产。“每回娃儿放假回到屋头,我们坐到一路(一起),他们都个人(自己)在耍手机,和我们都没有什么话题,我也想去了解哈(下)他们看的东西,后面娃儿给我下载了抖音,讲我可以解闷,我也经常把我看到的很多新的东西和娃儿们讲,话题也慢慢多起来了。”(37)被访谈人:访谈对象12(女,64岁,G村村民);访谈人:杨茜茜等;访谈地点:G村党群服务中心办公室;访谈时间:2023年7月15日。

邻里朋辈群体之间因数字技术的使用程度不同而形成的隔阂感和排斥也是农村老人积极学习短视频使用的重要原因,短视频使用行为指向与同辈群体的步调一致。同辈的支持影响老人们对技术的接纳使用程度,同辈间的互助成为解决技术难题的关键,同辈人给予的互动与肯定促进了农村老人的短视频使用。“我一开始耍抖音主要是受到我一个朋友的影响,他比我年轻点,懂得也多一些,有回我看到他在看什么视频,看起挺好耍的,他斗(就)讲我给你下个嘛,这个好耍,然后还教我耍。”(38)被访谈人:访谈对象7(男,84岁,Q村村民);访谈人:杨茜茜等;访谈地点:Q村村务监督委员会办公室;访谈时间:2023年7月16日。农村老年人在短视频使用上呈现出“先用带动后用”的鲜明特点,成为老年人与同辈群体寻找共同话题,避免被孤立和排斥的重要方式。老年人依赖互联网进行连接的重要原因是他们在线下时日益增长的孤立感和孤独感,(39)Brashier N.M.,Schacter D.L.,“Aging in an Era of Fake News”,Current Directions in Psychological Science,vol.29,no.3,2020.“我在球拍厂做事的时候听到起别个讲什么抖音啊,快手啊这些,讲里头有什么什么好耍的,但是我又不晓得,斗(就)和别人搭不上话,然后我回家之后就问我女儿,然后她给我下了个抖音。”(40)被访谈人:访谈对象19(女,65岁,Q村村民);访谈人:杨茜茜等;访谈地点:Q村村务监督委员会办公室;访谈时间:2023年7月16日。为了与自己的朋辈群体保持良好的友谊,处于“短视频状况外”的老人会在朋友的推荐下对短视频话题产生兴趣,主动接触和学习短视频使用,“只要大家都看的话就会有更多话题,你要知道才能和别人聊,不知道的话就没法和别人聊”(41)被访谈人:访谈对象10(男,63岁,G村村民);访谈人:杨茜茜等;访谈地点:G村党群服务中心办公室;访谈时间:2023年7月15日。。

农村老人在短视频学习和使用方面的积极主动性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他们在家庭、邻里朋辈交往中体会到的隔阂感与孤立感,短视频成为他们融入家庭、朋辈人际关系的重要工具,承载着他们应对社会排斥、加强自身社会联结的强烈诉求。

(二)“合群”化展演与社会融入特点

农村老人在使用短视频过程中主要以浅度观看为主,深度使用行为较少,大多数老人基本处于“随便刷刷,发啥看啥”(42)被访谈人:访谈对象4(男,71岁,G村村民);访谈人:杨茜茜等;访谈地点:G村党群服务中心办公室;访谈时间:2023年7月15日。的状态。部分老人以更加积极的姿态探索自己的短视频之旅,按照个体的理解参与短视频平台,在具有鲜明血缘、亲缘和地缘差序格局的短视频社交网络中进行自我形象的展演,以“合群”化的方式积极融入线上“熟人”网络。

中国乡土社会的社会关系呈现出一种“差序格局”,即以自己为中心的,像石子投入水中的波纹一样推及开,愈推愈远、愈推愈薄的格局,且多体现在亲缘与地缘的社会关系中,具有收缩特性。(43)费孝通:《乡土中国》,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第16—53页。农村老人在短视频平台上的互动对象主要是与其有着血缘、地缘与亲缘关系的人,是其现实人际关系在网络世界中的延伸。他们在短视频上的自我呈现往往有着强烈表露真实身份的倾向,正是凭借这一特征他们能较准确地辨别出其互动对象是否是自己日常生活中所熟悉的人,进而围绕有强关系的同村亲友进行线上关注和互动,再按照地理位置辐射开来。“我抖音里面关注的人大多数都是我认得到的人,你像从他的头像啊、名字啊,一看就晓得他是哪个,有些时候是刷视频的时候会看到认得到的人,我一看就晓得是不是我认得到的人,要是认得到的话我就会关注他。”(44)被访谈人:访谈对象9(女,62岁,Q村村民);访谈人:杨茜茜等;访谈地点:Q村村务监督委员会办公室;访谈时间:2023年7月16日。“点赞的都是熟人,朋友或者亲戚,不会给陌生人点,我怕被骗。”(45)被访谈人:访谈对象19(女,65岁,Q村村民);访谈人:杨茜茜等;访谈地点:Q村村务监督委员会办公室;访谈时间:2023年7月16日。短视频平台的算法推荐机制常常会加大“附近的人”的推荐力度,“经常看到村里或者镇里的人发的短视频,我认得到的就会关注”(46)被访谈人:访谈对象15(女,60岁,Q村村民);访谈人:杨茜茜等;访谈地点:Q村村务监督委员会办公室;访谈时间:2023年7月16日。。与此同时,少部分农村老人在以血缘、亲缘、地缘为主的线上关系网络之外也积极寻求着弱关系的连接,多为根据兴趣形成的与网友粉丝的联结网络,短视频扩展了农村老人社会交往和参与的范围,成为边缘群体与主流社会相互接触的重要窗口。

对短视频使用熟悉的老人将短视频转化为表现自我、寻求认同的表达渠道,通过学习同辈群体的操作与展演或根据自己所刷到的视频模式进行“拍同款”,表现出极强的模仿性以及争取合群的倾向。“我看他们都是用这个模板拍的,这个就是我们都喜欢的那种,大家都会拍那种风格的视频。”(47)被访谈人:访谈对象12(女,64岁,G村村民);访谈人:杨茜茜等;访谈地点:G村党群服务中心办公室;访谈时间:2023年7月15日。对受访老人创作的短视频作品进行分析发现,绝大部分视频都采用带有音乐和特效的模板。他们偏爱制作具有“年代感”的视频,高饱和度的画面,配以色彩艳丽的祝福语或励志名言,特定的风格将老人带回他们以前生活的年代,带入他们喜欢的风格,实现年代感元素的“场景化”和“空间化”,拉近互动网络中有相同审美特征人群之间的距离。“我是我的一个村里面的朋友教我的,我们学会之后有时候一起跳广场舞还要拍呢!”(48)被访谈人:访谈对象14(女,67岁,G村村民);访谈人:杨茜茜等;访谈地点:G村党群服务中心办公室;访谈时间:2023年7月15日。老人常常模仿周围人的视频内容,多在自家卧室、客厅、院落、菜园或是田地进行拍摄,分享自己或孙辈的日常生活、记录田间地头的辛苦劳作和美丽的风景等。“我喜欢看别个分享他们的生活,我觉得别个也喜欢看这种,我平时也主要是分享哈(下)我的日常生活,上回在村里头还有人说在抖音上看到我拍的视频,说我拍得好,那我就想我要一直拍下去。”(49)被访谈人:访谈对象15(女,60岁,Q村村民);访谈人:杨茜茜等;访谈地点:Q村村务监督委员会办公室;访谈时间:2023年7月16日。村里朋友的鼓励成为老年人坚持拍摄短视频的重要动因,也在某种程度上编织着他们的自我效能感和幸福感。

农村老人主观能动地将自己线下具有血缘、亲缘和地缘特征的人际关系网络“复制”到短视频世界中,他们更多关注与其实际生活情境相关的事件和人物,同时也在属于自己的短视频熟人网络中积极模仿与适应,利用短视频进行自我表达与社交,促进自我社会融入。

(三)从个体到农村社会的社会融入机制

农村老人以积极的姿态入场短视频反映出其增进家庭交流、拉近邻里朋辈群体社交距离的诉求,部分老年人则在自己的短视频熟人网络中以“合群”方式进行自我展现与社会融入。短视频不仅仅是农村老人排解孤单、打发时间的重要方式,也成为其感知世界、参与世界,并争取被主流网络社会关注,融入家庭、邻里与农村社会的重要途径。笔者下面将从农村老人个体、人际以及个体与农村社会整体关系三个层面论述农村老人如何利用短视频促进自我社会融入。

1.从解闷到自我发展:个体效能感的提升

在社会转型和现代化的进程中,老年群体常由于功能性障碍和认知能力的下降被打上“保守、落后、脆弱”等标签,而在这种建构中老年群体也将外部的社会排斥内化,形成关于自我的消极认知。访谈中有较多老人表达出“老而无用”的观点,尤其在年龄较大的老年人身上表现更为突出,在消极认知的引导下,他们逐步封闭自我,缩小社交渠道,形成自我排斥并边缘化。易于使用、低成本的短视频无疑成为农村老人日常生活中的重要调节器,帮助老人打发时间、排解情绪和寻找乐趣,丰富他们的晚年生活,缓解孤独感,填补精神空白。一位独居老人告诉我们,短视频越来越成为他生活中不可缺少的调味剂,“你像我们这些老年人,现在就一个人生活,我现在就是寂寞孤独,反正有点短视频耍起要稍微好点,一天不得那么闷,看点唱歌跳舞的视频,心情比较舒畅”。(50)被访谈人:访谈对象3(男,72岁,G村村民);访谈人:杨茜茜等;访谈地点:G村党群服务中心办公室;访谈时间:2023年7月15日。不仅如此,在访谈中有不少老人表示他们不仅仅将短视频作为娱乐的方式,更通过短视频学习新知识和新技能。“有的时候买点菜要是不会做,我上抖音上看看,比如这个菜炒不好我就搜索一哈(下),上头那个小点,点那个需要什么菜你就写字,它就有操作帮你讲。”(51)被访谈人:访谈对象2(女,75岁,G村村民);访谈人:杨茜茜等;访谈地点:G村党群服务中心办公室;访谈时间:2023年7月15日。“我之前自学过中医,在抖音上我也会看一些有关治疗、护理、中医药这些方面的,平时村里面哪个有什么肩周炎、颈椎炎、腰椎、坐骨神经这些都为他们服务。虽然我现在是老了,但是也还做得,还可以学一些新东西。”(52)被访谈人:访谈对象5(男,70岁,G村村民);访谈人:杨茜茜等;访谈地点:G村党群服务中心办公室;访谈时间:2023年7月15日。农村老年群体由于主客观因素渐渐从社会主流生活中撤退,但短视频为他们学习新东西新技能提供了便捷且经济的途径,他们在谈到自己在抖音上获取新知识、学会新技能时,言语中满是自豪,也体现出强烈的学习动机和兴趣,自我价值感和效能感得到极大提升。对自我价值的认识与认同逐步消解年老带给他们的消极信号,保持内心世界的开放,而这也正是他们愿意走出个体进行社会交往和社会融入的重要前提。

同时,短视频平台低门槛的操作让部分老年群体可以凭借一己之力实现短视频的拍摄与上传,并与粉丝进行互动。由于他们在短视频平台上的互动对象具有血缘、亲缘与地缘特征,所接收到的反馈多是肯定和鼓励,极大提升了农村老人的自我效能感。“我平时也会去翻看我自己拍的抖音,看到大家给我点赞,给我留言说我拍得好,我就很有成就感很开心,你看我这个视频有好几百人给我点赞呢,说明就是我拍得好,大家喜欢。”(53)被访谈人:访谈对象15(女,60岁,Q村村民);访谈人:杨茜茜等;访谈地点:Q村村务监督委员会办公室;访谈时间:2023年7月16日。一个个短视频的观看与拍摄,一个个饱含肯定意味的“小桃心”的接收与发送,让这些原本处于现实社会边缘的“失落”的农村老人在网络世界中提升了自我存在感与认同感,从“失声”到重新找到发声的场所,增强了他们联结外界,融入社会的源动力。

2.从家庭到邻里:人际关系的密切化

社会网络、社会链接与社会融入具有密切联系,较强的人际关系纽带有助于社会融入,(54)李培林、田丰:《中国农民工社会融入的代际比较》,《社会》2012年第5期。而在中国农村这样一个强调社会关系的文化中,社会关系网络与社会融入之间的联系更为突出。短视频的使用增强了农村老人和家庭成员之间的联系,他们通过短视频关注子女动态,交流感情、交流日常,向子女学习短视频的沟通使代际情感联系更紧密。老年人觉得自己在使用短视频之后跟上了时代的步伐,也拉近了与子女之间的距离,“我之前还是用老人机,看到起娃儿们在手机上看视频搞得很热闹,后面娃儿给我换了智能机,我看起抖音,和娃儿之间的话题也多起来了,觉得自己跟上了他们的脚步”(55)被访谈人:访谈对象17(男,65岁,Q村村民);访谈人:杨茜茜等;访谈地点:Q村村务监督委员会办公室;访谈时间:2023年7月16日。。对短视频使用较为熟练的老人会将自己觉得有意义的视频分享到家庭群或子女微信,“我现在看到一些新闻啊,啊些(那些)比较实用的视频就会发给儿子女儿,多去提醒哈(下)他们,也是一个和他们沟通的好机会嘛”(56)被访谈人:访谈对象20(男,62岁,Q村村民);访谈人:杨茜茜等;访谈地点:Q村村务监督委员会办公室;访谈时间:2023年7月16日。。这种老年人对于子女数字内容的“再哺育”进一步缩小老年人与子代孙代之间的代沟。在另一方面,短视频平台上有关家庭关系处理的内容也引导着老人在家庭中的角色扮演,“我就爱看一些讲家庭故事的,讲家庭成员之间该怎么相处的视频,怎么说话呀,包括还有处理家庭关系那些,在我的思想上也是一种教育意义”(57)被访谈人:访谈对象8(女,60岁,Q村村民);访谈人:杨茜茜等;访谈地点:Q村村务监督委员会办公室;访谈时间:2023年7月16日。。学习家庭成员相处、人际关系处理上的一些技巧有助于老年人在营造和谐家庭上发挥更加主动的作用。

短视频也成为老年人维系线下邻里、朋友关系,结交新朋友的重要工具。阎云翔在《礼物的流动》中指出,礼物中含有一种“互惠”原则,村民通常把表达性的礼物馈赠叫作“随礼”,而把工具性礼物的馈赠叫作“送礼”,送礼中含有一种获取私人利益的目的。(58)阎云翔:《礼物的流动——一个中国村庄中的互惠原则与社会网络》,李放春、刘瑜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7年,第50—80页。从线下交往到网络世界,点赞、评论和关注等互动成为老年人群体眼中现实礼物的流变,是网络社会中参与者们持有的“虚拟的礼物”。农村老人正是在这一场“虚拟礼物”的流动中不断维系他们在网络平台上的互动关系,线上互动的频繁深化了他们的交往。访谈发现,农村老人对短视频平台上的点赞、关注以及评论行为有着不同的理解,一方面他们不会对陌生人发布的短视频轻易点赞,“一般我认不到的人都不怎么点赞,除非是拍得特别好的,比如讲历史故事、爱国那种我会点个赞,一般认不到的人大多数都不点”(59)被访谈人:访谈对象3(男,72岁,G村村民);访谈人:杨茜茜等;访谈地点G村党群服务中心办公室;访谈时间:2023年7月15日。。而对熟悉的人,他们坚持有赞必回,被关注也要回关,“我一般看到别人给我点个赞,我就会赶紧给人点回去”(60)被访谈人:访谈对象19(女,65岁,Q村村民);访谈人:杨茜茜等;访谈地点:Q村村务监督委员会办公室;访谈时间:2023年7月16日。。即使有的老人没有在平台上发表作品,他们依旧会有少则几十,多则五六百的粉丝数量,这与农村地区短视频用户鲜明的血缘、亲缘和地缘平台社交网络特点相符合。这种“有赞必回”和“回关”的行为可视为传统意义上的农村地区礼尚往来的人际互动形式在网络社会中的扩展,也正是在这些有往有来的互动中,农村老人维系着自己的社交网络。一个个点赞,“玫瑰花”“大拇指”等带有正面肯定色彩符号的互动与评论,串联起村庄社会中老年群体的血缘、亲缘、地缘为主的人际关系网络,形成了农村老人在短视频世界中独特的互动方式。同时,来自关系网络的鼓励成为农村老人继续创作的动力,“好多村里头的人看到我发了短视频都会给我发玫瑰花,给我点赞,还会说那种‘美女,你拍得挺好啊’,每次看到这种就会很开心,就更想继续发视频和大家分享我的生活”(61)被访谈人:访谈对象18(女,64岁,Q村村民);访谈人:杨茜茜等;访谈地点:Q村村务监督委员会办公室;访谈时间:2023年7月16日。。由此形成一个使用短视频进行社交、得到肯定与鼓励、进一步深化短视频使用的良性循环,促进农村老人人际关系的密切和社会融入。

3.从个体到村庄:社会归属感的增强

短视频定位与算法技术促进了相同地域、相同爱好的用户相互联系与聚拢,农村老人在短视频平台上了解到地缘更近的村庄所发生的事件与变化,帮助他们形成对自己所在区域的感知,增强对农村社会的归属感。

社会融入不仅包括对外界环境的融入,也包括自身对社会的认同感、尊严感和满足感。(62)陈成文、孙嘉悦:《社会融入:一个概念的社会学意义》,《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12年第6期。短视频世界具有鲜明亲缘和地缘社会关系特色的互动网络帮助老年群体实现了农村社会的“虚拟在场”,足不出户也能知晓周边村庄中的信息,通过短视频将自己与村庄乃至更大的国家世界联系起来,丰富对于所属农村社会的想象与体验,强化了老人对于农村社会的情感与归属感。(63)何志武、董红兵:《短视频“下乡”与老年群体的日常生活重构——基于一个华北村庄的田野调查》,《新闻与传播评论》2021年第3期。“我就看那些当地人发的视频,了解哈(下)大家最近有什么新鲜事。村里面又发生什么事了,一般都会通过大家发的短视频去看到,我自己生活在村里面,还是要去了解一些我身边的事情。”短视频激发村庄认同感和归属感的作用在身处异乡的老年人身上表现得更为突出。有一位老人前段时间去外地的儿子家生活过半年,她提到“虽然很长时间都不在村里,但是我平时在没得事的时候看哈(下)抖音,看到村里头的人拍的视频,有时候看到哪家人办喜事了,哪家娃儿长那么大了,都会觉得很开心,我还会给他们点赞留言”(64)被访谈人:访谈对象16(女,71岁,Q村村民);访谈人:杨茜茜等;访谈地点:Q村村务监督委员会办公室;访谈时间:2023年7月16日。。对于村庄中人与事的了解,有助于老人在心理上与村庄社会中的人、事与景,以及农村社会整体实现连接与互动,形成紧密联系与良性互动的村庄共同体,进一步形成社区公共精神。“我特别喜欢发一些和村里变化有关的视频,一方面是起到一个推广我们村的作用,另一方面也是现在农村的变化很多,大家要相信党和政府。”(65)被访谈人:访谈对象11(男,60岁,G村村民);访谈人:杨茜茜等;访谈地点:G村党群服务中心办公室;访谈时间:2023年7月15日。农村老人以短视频为媒介,以自我为中心向外辐射搭建并强化自己的人际关系网络,形成关于自己所处社会的认同感,促进了自我在这一场域中的融入与互动。同时,在城镇化发展背景下,大量青壮年离乡,中老年人实际成为了农村自治的主体,只有他们理解乡村事务和政策传达,乡村治理的工作才能更好展开。比如在访谈中有老人表示自己通过抖音了解到乡村振兴发展政策等。老年人从短视频获取的信息能够帮助他们更好地理解国家和社会发展现状和动态,增强其主人翁意识,促进他们参与村庄公共事务,促进乡村治理。(66)何志武、董红兵:《短视频“下乡”与老年群体的日常生活重构——基于一个华北村庄的田野调查》,《新闻与传播评论》2021年第3期。

五、总结与讨论

本研究聚焦于农村老年群体的社会融入问题,立足于半结构访谈和文本分析,在社会融入理论指导下探索农村老年群体积极的短视频使用行为和互动方式。研究发现,在短视频使用动机上,农村老人积极学习使用短视频是其家庭中隔阂感及邻里同辈群体之间社交关系的距离感等隐秘情绪的外在表露,短视频的使用契合了农村老人消解社会排斥,进行社会融入的诉求;在利用短视频促进社会融入特点上,农村老人将现实生活中具有血缘、亲缘和地缘特征的人际关系网络“复制”到短视频世界中,并在互联网世界中拓展自己的关系网络,采用“合群”的方式进行自我展现与网络互动,以争取关注和接纳;在利用短视频进行社会融入的机制上,短视频使用在农村老人个体层面上提升其效能感,在人际层面上密切家庭关系和邻里同辈关系,在个体与农村社会整体关系层面上增进老人对其所属社会的认同感。

农村老人的短视频使用行为与社会融入之间有着密切的关系,短视频的使用从各个层面促进其社会融入。但通过深入的访谈,笔者发现横亘在老人与数字时代、短视频之间的鸿沟依旧存在,他们面临着短视频使用过程中的信息茧房与认知局限、隐私泄露以及强化老年人刻板印象等困境,这些困境极大地阻碍了农村老人利用短视频进一步融入社会的实践。老年人等数字弱势群体的社会融入是实现社会全体成员共享数字发展成果的必然要求,在中国面向现代化建设的新征程上,老年人不能也不应该成为被数字社会排斥的“失落”群体。我们要在充分尊重老年人主体地位基础上,积极促进多元主体协同合作,畅通老年人的社会融入之路。政府应积极主动作为,确保数字时代公共服务供给的公平性和正义性,进一步为老年人打造“兜住底、能兼容”的数字技术应用总体政策和制度保障,逐步消解数字社会对老年人的排斥性;社区要以“数字建设”为契机,结合老年人的需求营造社区交往空间、情感归属空间和利益表达空间,激活社区公共精神,促进农村社会共同体建设;同时,还要关注数字技术与人文传统的融合,尊重农村老年人主体性,推动数字社会文化向多元化、包容性和适老化转型,构建“老龄文化”与数字平台的多元互动和有机融合,增强农村老年群体使用数字技术,融入社会的信心和动力。

毋庸置疑,本研究拓展了社会融入的研究视角,在乡村振兴、数字化智慧农村的建设语境下探索农村老年群体使用互联网信息技术的逻辑并探索其与农村地区边缘弱势群体进行社会融入之间的关系。数字技术,短视频的使用为农村老年群体的社会融入提供了一个新的选择,在短视频平台的算法机制下,成功将现实生活中具有亲缘与地缘关系的人际关系网络复制到线上,了解村庄事件,增进认同感,并在短视频中拓展自己的社交网络,深化社会融入。在数字化与老龄化共同深化的时代背景下,本研究进一步明确,短视频平台作为老年群体触网的入口之一,在引导社会健康老龄化、成功老龄化和积极老龄化的道路上具有义不容辞的责任。短视频赋予了农村老人“看见”和“被看见”的价值,既是他们的主体建构,也是一种媒体赋权,而这一种赋权的过程深深嵌入在他们作为社会边缘群体的“再社会化”的生命历程中,在社会融入这一宏大叙事下彰显出生动的主体性意义。老年人是我们整个社会中的一个部分,做好老龄化新国情的宣传,建设适应老龄化社会要求的传播体系,化解社会对老年群体的显性或隐性排斥,促进他们的社会参与和社会融入,不仅是针对现在老去的一代人,更是全社会范围内不同年龄段之间达成的共识,共同应对老龄化社会所带来的种种挑战。但本研究所探讨的短视频使用也并非老年人进行社会融入的“唯一方案”或“替代性方案”,线上社交网络的建立并非老年人社会融入的完整图景,线上与线下相结合是必须的。每个人都在变老,但技术永远年轻,如何促进农村边缘老年人等弱势群体在数字时代的社会适应与融入有待进一步探索。

猜你喜欢

群体老年人数字
认识老年人跌倒
老年人再婚也要“谈情说爱”
老年人睡眠少怎么办
通过自然感染获得群体免疫有多可怕
“群体失语”需要警惕——“为官不言”也是腐败
答数字
越来越多老年人爱上网购
数字看G20
成双成对
关爱特殊群体不畏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