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对马克思主义生态思想的创新
2024-01-11苏百义李凌波
苏百义,李凌波
(山东农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山东 泰安 271018)
当前,生态问题作为全球治理共同面临的现实困境和全人类共同应对的时代挑战,引起了世界各国政界、学术界、社会组织以及民众的空前关注与高度重视。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正是在这一新时代背景下,立足于我国生态现状的宏观把控,放眼于人类文明形态演化的历史视野,把马克思主义生态思想同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生态文明现代化建设的具体实际相结合所形成的正确处理人与自然关系的科学理论体系,是对马克思恩格斯在创立和深化唯物史观过程中形成的内涵丰富的生态思想的时代传承和创新。目前对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与马克思主义生态思想相互关系的研究主要围绕以下3个方面展开:第一,赓续之“源”。马克思主义生态思想与人类文明史的生态智慧,是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的理论来源。第二,相承之“脉”。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内含丰富且深刻的哲学意蕴,是对马克思主义立场、观点、方法的坚持和现实应用。第三,创新之“进”。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是凝聚中国共产党人生态实践的历史经验,顺应社会主义生态文明新时代的历史方向,是对马克思主义生态思想的原创性发展。这3个方面彼此关联,层层递进。看不到传承,就会割裂两者之间的历史联系,忽视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的活水源头;看不到创新,就会弱化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的历史性贡献。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与马克思主义生态思想既一脉相承,又与时俱进,为马克思主义生态思想的中国化、时代化书写新篇章,为国际生态善治创设中国样板,为人类社会生态文明转向勾画战略蓝图。研究基于新时代特定的生态现实,从马克思主义生态思想的实践之维、资本之维、历史之维出发,阐明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对马克思主义生态思想的创新发展,以期进一步把握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对生态文明现代化建设的理论贡献。
一、马克思主义人化自然观的深化:“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的本体论
习近平总书记关于“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的本体论是与马克思人化自然观内涵交织、逻辑契合、向度统一的创造性思维范式,在存在论层面,彰显了马克思主义关于人“感性存在”的哲学立场,以有机生命维度形象表征人与自然的辩证统一关系;在目的论层面,立足于马克思主义“历史的自然”和“自然的历史”一体化的唯物史观,站在人类文明高度构筑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新样态;在方法论层面,创造性地运用马克思主义“人化自然”和“自然化人”的唯物辩证法,以系统思维方法长远统筹生态链条的动态平衡、自然要素的良性互动。
马克思主义认为人与自然的关系是一种以劳动实践为中介而形成的辩证统一关系。一方面,从自然对人的关系来说,自然界具有对人而言的优先存在性。“人是自然存在物”[1]326,人作为从自然界亿万年海陆变迁和演化历程中分化出来的产物,具有与其他自然存在物共同的自然属性,共同依赖于自然基础而得以存在与延续。不仅如此,“自然界是人的无机的身体”[2]95。人以自然的对象性存在为前提而存在,从自然界获取物质生活资料、进行能量和信息交换是维持生命机体代谢和提升自身内在机制的前提条件,即人首先在肉体上依附于自然界方可生存。不仅如此,自然界也“是人的精神的无机界”[3]52,经由人的意识活动加工制作与选择构造的自然界成为人的精神食粮来源,即人的精神世界同样离不开自然载体。由上可见,“人的独立性是相对的,而对自然的依赖是绝对的”[4]175,离开自然界,人也就不复存在。另一方面,从人对自然的关系来看,“人对自然的关系……是实践的即以活动为基础的关系”[5]405。人作为以劳动实践方式存在的社会存在物,将自身从感性自然界中提升出来,对整个自然界进行客观改造和再生产。同时,自然界作为“人的本质的对象化”[6]192,也在人的实践活动中演化为映射人的特性、意识和情感的一面镜子。换言之,人将自身的主观意识、内在尺度、美的法则作用于自然,自然成为铭刻人的行为印记、确证的人本质力量的人化自然。马克思主义人化自然观并非站在与自然界相对立的立场,而是用人的“无机的身体”指明人与自然之间的内在联系,即人类从自然界中获取维持自身生存和发展的物质、能量和信息,自然界铭刻人类生命结构属性和本质力量因素的辩证运动过程就是一种人向自然而生、自然向人敞开的过程。“人的自然化”和“自然的人化”这一双向对象化的辩证关系使人同自然万物构成一个有机联系的统一整体。以此为前提,马克思主义唯物辩证的人化自然观在思维方法上坚持用整体发展的观点审视人与自然之间的关系,旨在谋求人与自然的和谐共生、协同进化。
“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的存在论以马克思主义人化自然观为切入点,把马克思主义“自然是人的无机身体”延伸至自然与人是血肉相连的“生命体”的概念中,以更博大的人文情怀阐明人、自然、社会是一体共存、融荣共生的有机整体。“自然是生命之母,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7]在这一生态话语中,我们可以更深切地领悟到:自然是人的生命本质,人与自然和谐发展是人生命本质实现的外在体现。对此,习近平总书记强调:“像保护眼睛一样保护生态环境,像对待生命一样对待生态环境。”[8]这一生态话语赋予人与自然平等的地位和价值,超越了以往将自然环境客体化的世界观,要求人的一切活动应秉持尊重自然万物的理念前提、遵循顺应客观规律的自然准则、深耕建设优美环境的生态实践,与自然演绎出一副充满生命气息、融通和合的生态图景。习近平总书记形象地引用中华传统文化中的生态智慧与之相呼应:“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1)“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出自《庄子·内篇·齐物论》。
立足于人与自然一体共存、和合共生的理念前提,“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的存在论主张用系统思维方法协调自然链条的良性循环、统筹文明结构的共同发展。此以马克思主义方法论中的联系观和整体观为指导,是对马克思主义人与自然之间唯物辩证法创造性的运用。一方面,以系统整体的思维统筹谋划各自然要素之间的生命联动、共容共进。“生态是统一的自然系统,是各种自然要素相互依存而实现循环的自然链条。”[9]19习近平总书记认为生态系统是一个兼具整体性与有序性的有机体,整体性体现在各自然要素经由物质交换、能量循环、信息传递的过程已然结为一体;有序性体现在等级序列不同的自然要素之间存在不同的作用方式与运动形式,它们在客观规律的主导下不断调节彼此间的结构联结和功能效应。因此,作为生态系统中顶级消费者的人类,与无数自然个体一起构成荣损皆具的有机生命体。“山水林田湖是一个生命共同体。”[10]因此,在生态治理中要使用整体性与联系性的思维方法,绝不能孤立、片面地分析生态问题,而应树立全面性、长效性的发展理念,在自然要素使用、管理过程中以生态保护、自然恢复为首要前提,以生态红线、生态法制为底线保障。另一方面,在现代化建设进程中,以系统工程的思路全面推进社会各领域间的协调平衡、互利共赢。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强调“要按照系统工程的思路,抓好生态文明建设重点任务的落实”[11]236。生态文明建设不仅是协调人与自然的关系,更是要促进人、自然、社会的全方位统一。我国“五位一体”总体布局正是按照整体性的系统思维方式,以推动全局发展、引导多策并举、追求整体效益为价值目标,统筹谋划生态保护与各领域社会主义建设的关系。“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存在论的系统原则和全局规划是对马克思主义唯物辩证法的时代关照和超越创新,在方法论层面为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提供了具体可行的方案。
“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同时也是命运共同体。习近平同志“生态兴则文明兴,生态衰则文明衰”的话语体系与马克思主义历史唯物主义一脉相承,将人与自然关系的重要性从自然“报复人类”提升至关乎“社会文明兴衰”的高度,准确定位生态文明的历史属性,是对各大文明兴衰历程的总结。从世界历史来看,古埃及文明、古希腊文明无一不诞生于资源富饶、环境优越的区域,但由于耕作方式不当,土地生产力衰退甚至丧失,彻底侵蚀了文明存续的自然根基,直接造成古文明的衰落甚至消亡。从中国历史来看,几千年的农业文明是中华文明诞生的襁褓,华夏子孙依傍农田、耕地繁衍生息,但由于过度垦殖开荒、盲目戕伐滥伐,黄土高原土壤风化、沟壑纵横,导致水土流失加重、水旱灾难频发;“悬河”黄河为患,流域生态屏障受损,使经济重心下移,造成长江中下游流域生态环境随之恶化。在向更高级的工业文明演进过程中,我国生态环境进一步向负面变迁,自然系统偏离自身协调阈限,出现生态能力超载、生态系统失衡失序、生态功能失调失效等问题。目前我国处于粗放式工业化文明的转型期、人类文明发展新范式的建设期,社会关系正在从旧的“黑色工业文明”胚胎中破茧重生,事关历史演替、民族兴衰、文明延续的“绿色生态文明”方兴未艾。生态文明作为脱胎于原始农业文明的先进文明形态,超越已有工业文明体系的全新文明范式,是“生态”与“文明”的相得益彰,也是环境保护与永续发展的有机联动。对此,习近平总书记提出“保护生态环境就是保护人类,建设生态文明就是造福人类”[12]。把人类文明发展新形态注入自然中,自然便是生态的;且只有社会环境切合生态标准,方是真正意义上的人类文明。反之,生态失衡、环境破坏、资源枯竭的灾难性后果不仅会危害人类的繁衍和延续,还将引起生态与文明双重沦丧的抵牾困局。“顺应自然、保护生态的绿色发展昭示着未来。”[13]374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处、协同进化既是关乎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长远大计,也是全人类的共同使命担当。
“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擘画出生态环境保护与人类社会发展圆融一体的和合愿景,既是推进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现代化、新时代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本质要求,又是引领全球生态文明建设、构筑人类命运共同体的科学依据。
二、马克思主义生态正义思想的拓展:“生态与政治紧密联系”的生态政治观
马克思主义对生态正义问题作了制度归因,指出全球生态正义问题形成的根本在于资本扩张的反生态性,只有颠覆物质利益格局背后的资本主义制度才能彻底铲除生态问题的根源及其引发的正义危机,即共产主义或社会主义才是真正符合生态正义的社会形态。然而刚刚从资本主义社会长久阵痛中孕育生长并内在超越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面临着国际资本力量异化风险和经济现代化转型,环境公正与生态正义仍是我国社会主义建设中的相对薄弱环节。习近平生态政治观针对当前我国局部不正义的现实困境,重新阐释马克思生态正义思想:以讲政治的高度阐明生态问题是重大的政治问题,沿着马克思主义“人—自然—社会”辩证统一,人与自然关系的实质是人与社会关系以及人与人关系的应然逻辑,建构社会公平与生态正义相结合的社会主义政治权力体制,构筑符合社会主义制度优势、具有中国特色的生态正义体系;以恢宏的国际视野提出重塑全球生态正义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的战略构想,以建构“清洁美丽的世界”为通往马克思主义所设想的“人与自然全面和解”的美好局面搭建桥梁;以高瞻远瞩的发展视阈谋求全人类整体性、长远性的代际正义,用“包容利益”的机制引领互利共赢的世界格局,实现马克思主义“自由人联合体”的价值旨向在生态向度的当代激活。
马克思主义反对脱离具体历史和社会现实抽象地谈论公平正义,在对“资本永恒正义”意识形态谎言的批判澄清、对资本逻辑不正义本质的历史考察、对个体自我实现和社会存在的终极关切中,介入正义论题并厘定正义思想。作为总体性哲学语境的衍生和至善之伦理的探寻,马克思主义的正义是一个围绕“批判和建构”不断内涵延伸的高阶概念。因此,当环境恶化成为现代资本主义社会的普遍问题,生态正义就成为马克思主义公平正义思想考察的范畴之一。
在马克思主义理论体系中,“在社会中,自然界对人来说才是人与人之间联系的纽带”[6]75,人与自然的关系实质上是人与人社会关系的映照。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原始混沌一致的社会利益转化为不可调和的阶级利益,“个人彼此之间结成的最基本关系是商品所有者之间的关系”[14]115。财富生产和资本积累建立在对劳动者基本权益的剥夺以及对人的自主全面发展能力的剥削之上,使实现人之为人本质的劳动沦为谋求自身肉体生存的异化劳动,“异化劳动从人那里夺去了他的现实的类对象性……夺走了他的无机的身体即自然界”[6]58,也否定了自然界本身具有的确证人的本质力量的意义。自然界丧失了对象性,对人的异化本质的表现只能以异化的形式进行。在私有制条件下,物的占有成为人自我价值实现的象征,自然界也被现代人所物化,“不过是有用物……自然界不再被认为是自为的力量”[15]393,对自然界全面的关系转变为单纯的功利关系,使自然界作为异化劳动的对象仅具有纯粹的占有目的和有用性,结果便是资本主义社会无条件纵容污染环境的卑劣行径,自然界俨然沦为资源库和垃圾箱一般的工具性存在,承受着资本日夜不息周转中的掠夺和压迫。对此,马克思指出:“资本主义生产破坏着人和土地之间的物质变换。”[16]579土地中的肥料无法按自然规律回田,化学肥料的使用导致土地再生能力退化,使其无法负担农业及社会的永续发展。不仅如此,人全面发展的价值追求退化成贪求无厌的物质欲求,在交换价值圈的包围和笼罩中人与人之间结成社会经济依附关系,自觉成为协助资本家盘剥自然,甚至损害自身生命力的“帮凶”,默认资本主义不公正、不对等的生态利益分配方式,甘愿沦为资本主义大工业发展的牺牲品——“生态难民”。由上可见,通过批判异化劳动,马克思揭示出资本主义社会人无法全面占有自身的本质,造成了“表现为人们之间的物的关系和物之间的社会关系”[17]90的社会不正义。而人与自然的关系受制于社会关系,只要社会关系对人而言是一种异己的存在,人与自然就只是相互外在而非内在统一的关系。因此,真正的生态正义也就无法在资本主义私有制的异化状态下得以实现。共产主义“是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扬弃”[6]81,使人真正占有自己的本质并向合乎人性的人复归。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相对应的是同一过程的人与自然之间异化关系的扬弃,即共产主义“作为完成了的自然主义,等于人道主义,而作为完成了的人道主义,等于自然主义”[6]78,实现了“人—自然—社会”的共容共生、协同共进。
与马克思主义批判的资本主义制度的反生态本性不同,以公平正义为引领的社会主义在生态正义上呈现“红绿融合”的制度优越性,延续了马克思所坚持的共产主义的价值指向。然而,社会主义制度的先进实质并不昭示着生态正义的自主实现。当前我国面对国际资本逻辑的钳制,市场机制主导的经济转型中的“弊病”仍有不尽正义之处,必须历经公平正义的社会权力体系的自觉建构过程。对此,习近平总书记以高度的政治敏锐性指出生态文明建设“这里面有很大的政治”[15],以社会主义制度的优势响应生态文明建设是习近平生态政治观的独特运思理路。一方面,社会主义作为阻击资本无限扩张的制度保障,决定了在现代化建设进程中既应有效运用市场机制及资本力量,又必须高度警惕狭隘物质利益与政治权力合谋下不公正的生态利益格局。2013年,习近平总书记在湖南调研时特别强调“不简单以GDP论英雄”,即不仅要转变市场机制下经济增长至上、唯GDP考核标准的急功近利的思维误区,又要打破传统政府隔靴搔痒的权威管制和对自然资源的高度垄断模式,把社会权力界于服务民众的生态权益、塑造生态分配正义的运行规则之下。这就要求深入推进生态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现代化建设,维系效率与公平之间的辩证张力:面对不同社会权力主体的环境权益“发育不良”问题,健全平等的社会权责运行体系,拓宽多元主体的环境利益表达渠道,重新焕发全民参与生态治理的活力;面对不同区域的资源分配不公平问题,健全生态补偿长效平衡机制,加大区域利益转移支付力度,确保环境公正治理的有效性;面对城乡间在环境保护领域的不对等现象,打破乡村环境治理长期缺位的顽瘴,推进以“生态宜居”为导向的乡村振兴规划,统筹城乡生态治理的公平性。另一方面,节制资本滥用、实现生态正义,在依托社会主义制度优势的基础上建构起保护生态环境的体制机制,切实发挥政府及法律的管制作用。习近平总书记强调“只有建立最严格的制度、最严密的法治,才能为生态文明建设提供科学又可靠的保障”[18]210。第一,改革行政体制机制,强化制度对党政领导干部的约束规范。坚决实行“党政同责”“一岗双责”,始终贯彻生态环境损害的责任终身追究制度,这是引领生态正义建设的核心力量。第二,完善生态治理法治制度,长效维护人民的正当环境权益。即严格实行生态损害赔偿制度,防止人民的生态权益因一己之私的恶意竞争而受损;广泛推行生态环境保护监督制度,以多元监督方式将生态开发主体的活动自觉界定到生态效能的承载限阈;建立健全生态环境管理制度,发挥市场机制在资源综合规划配置中的正向刺激作用。同时,辅之以全面系统的环境法律法规、权威统一的环境执法体制、清明公正的环境司法机制,这是解决生态公正问题的制度前提。第三,建立生态伦理系统培育机制、环境公正互动参与机制、生态价值协同共创机制等综合制度,使生态关怀成为社会公众自发的内心信念,并将这一信念转化为自觉的自我约束行为,这是推进生态公正治理工作的主观条件。由上可见,生态正义的实现离不开政府主导、市场规范和社会配合三重合力的约束与制衡,“坚持德法并重能够为新时代生态话语权建设顺利进展保驾护航”[19]28。
从共时态来看,生态正义问题已演变为一个全球性困局。习近平生态政治观在对马克思主义真实共同体理念的继承中,立足于对当前责任均摊霸权原则和不可持续性发展模式的现实批判,提出“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共赢理念,肩负生态环境治理的国际职责,引领共建共治共享的生态合作,重塑全球生态环境新秩序,以统筹大局的胸怀、站位高远的风范向全球生态正义提供中国样板。同时,从历时态来看,当前人类共同存续的地球是我们替子孙后代代为接管的,习近平总书记强调“我们要为当代人着想,还要为子孙后代负责”[20]。由此,习近平总书记关于生态正义的话语论述在国内正义与国际正义、代内正义与代际正义何以实现的诘问中高屋建瓴。
习近平生态政治观聚焦于将生态正义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优势相结合,将我国以人民为基调的社会主义公平正义原则与人类可持续发展的环境正义相融合,将涉及现实利益关系的代内生态正义与关乎未来世代公平关系的代际生态正义相贯通,以海纳百川的胸怀和高瞻远瞩的胸襟建构全球空间正义。
三、马克思主义自然生产力理论的延伸:“保护生态环境就是保护生产力”的生态生产力思想
习近平总书记关于“保护生态环境就是保护生产力”的思想是对马克思主义自然生产力理论的内涵展开与创新发展。在马克思主义形成的时代,资本主义全球性的生态危机尚未真正显现,人们在资本逻辑策动下单纯将自然力当作物质财富的来源,以经济性视角将自然生产力内化为社会生产力的从属部分。习近平生态生产力理论在政治经济学的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总体范畴中引入生态环境变量,揭示过去对保护生态的生产力意蕴的蒙蔽,把生产力发展与自然存续相联系,主张走一条生态先导、绿色基底的经济可持续道路,从生态维度赋予马克思主义自然生产力理论以新的时代内涵。
马克思主义自然生产力理论是历史唯物主义的组成部分,对于促进社会生产生活的生态化具有重要的启示价值。自然生产力是指存在于自然生态系统中的生产力,是自然界的再生产力,即自然界的自然力与自然界的生产力双重内涵的整合。自然界的自然力是无需劳动参与而本身所固有、自发形成的物质基质,即“未经人类加工就已经单纯存在”[19]445,“如水、蒸汽……那样提供无偿的服务”[19]702;自然界的生产力是天然存在的自然力作用于人的社会生产所呈现的效力,或者说是人类进行社会生产活动的物质基础,是自然界中客观存在的潜在力量。换言之,“自然界同劳动一样也是使用价值(而物质财富就是使用价值构成的)源泉”[21]357。在这个意义上,自然生产力通过劳动把非人的自在性的自然力转化为人为的现实性的生产力而发挥作用,即把“那些不费分文就会增加劳动生产率的自然生产力”[19]724-725发掘、转换和提升为社会生产力。由此可见,自然生产力与社会生产力作为不可分割的整体,彼此依存、相辅相成,共同构成整个现实的生产力系统。
一方面,自然生产力作为生产力系统的基础和前提,兼有基准性和创造性两重特性,是社会生产力存在和发展的基础和动力。从发生学的意义出发,通过对劳动过程的基本要素——劳动者、劳动对象及劳动资料的划分,马克思指出生产劳动及社会生产力发展离不开自然生产力的奠基作用。“劳动是人和自然之间物质变换过程”[20]202,劳动者在自然条件下找到对象性活动过程得以开展的安身立足之地,若生产劳动失去物质内容,人类自身再生产乃至社会存续也将难以为继。不仅如此,劳动者的体力和脑力是生产劳动中能动的主体力量,作用于生产的物质条件—劳动条件(劳动对象和劳动资料)—推动人类社会再生产。从这一角度出发,作为自然力的劳动者本身,“为了在对自身生活有用的形式上占有自然物质,要使他身上的自然力——臂和腿、头和手运动起来”。从发展的过程出发,“劳动生产率同自然条件相联系”。社会生产力每一次实现质的飞跃均离不开物质资源的及时补充和持续利用,如果自然的再生产能力遭到破坏,无法更新和恢复物质资源的产生和供给,那么人类社会再生产必将陷入衰退。
另一方面,社会生产力反作用于自然生产力。第一,自然生产力成为现实生产力。单纯的自然力并不存在所谓的生产力概念,并非人的社会生产问题,不具备向现实生产力转化的条件。通过劳动,“人的自然力”—人所具有的一般劳动能力—充分延伸和外化、“自然界的自然力”—不借人力而天然存在的物质条件—突破尚未开发的潜在状态,两者相结合共同化为现实生产力。第二,社会生产力的发展状况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自然生产力。生产力的社会性愈是充分展现,社会实践活动对于自然再生产过程的干预和再加工就愈强。对此,马克思主张“联合起来的生产者……在最无愧于和最适合于他们的人类本性的条件下来进行物质变换”,把以物质变换为中介的社会生产建立在对自然生产力的合理利用之上。第三,社会生产力对自然生产力具有双重效应。社会生产力的正面效应能够更合理地进行资源配置,提升自然再生产的质量和效率。相反,社会生产力的负面效应则会抑制自然生产力的能量释放和功效发挥。所谓生产力主义或经济决定论者的典型特征是过分强调社会生产力发展和无限夸大自然承载力,这与马克思主义自然生产力理论完全背道而驰。在马克思主义看来,“经济的再生产过程……总是同一个自然的再生产过程交织在一起。”[22]398-399即自然生产力与社会生产力交织呼应,整个社会生产体系的整体运转都基于正常的物质能量循环。与此相对应,自然力在生产劳动中向现实生产力转化才有价值;自然生产力与社会生产力之间联动变换,自然生产力要转化为满足人类需要、促进社会发展的现实生产力,社会生产成果也将重新回到自然循环中再次变成自然生产力。
习近平生态生产力理论是对马克思主义自然生产力理论生态意蕴在当代的丰富和拓展,也是对狭隘的传统生产力观的短视性和不可持续性的扭转和变革,主张在财富与生态、发展与保护的有机统一中探寻一条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绿色之路。一方面,习近平生态生产力理论肯定马克思主义将自然力本身作为生产力内在属性的意义,从财富角度赋予自然环境以生产力内涵,指明“良好的生态环境本身就是生产力”。从生产的发生逻辑来看,生态环境是一切生产力的源泉。资源禀赋和环境质量直接影响生产要素的配置和转化、生产空间的布局和规模,进而影响生产方式进步和生产效率提升。因此,“解放生态环境就是解放生产力”[23]。从生产的运行逻辑来看,良好生态环境是生产力发展的前提。丰厚资源和优质环境已然成为全球经济发展的竞争优势。当前我国正处于现代化经济转型的新时期,只有通过循环高效的社会生产、低碳环保的产业结构、节能减排的绿色技术引导生态环境质量向友好型变革,才能更绿色高效地促进生产力发展,推动经济向高质量发展模式转变。因此,“改善生态环境就是发展生产力”[24]。从生产的实现逻辑来看,生态环境与生产力是同频互动的统一整体。生态的生产力意蕴体现在其既是创造社会财富和储蓄的基质,又是促进价值增值和资本积累的动力,即自然条件是生产力的基础组成,更是影响生产力延续的重要因素。因此,“保护生态环境就是保护生产力”[24]。这一系列论述将自然生态纳入生产力范畴,明确了自然生态作为生产力的价值属性和效用功能。
另一方面,习近平生态生产力理论在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生产力与生产关系中引入生态变量,从生产力生态化的角度将自然生态系统与社会经济系统作为一个有机整体,谋求自然生产力和社会生产力协调、互动发展。习近平生态生产力理论的形象表征则围绕“两山论”具体展开,这一论题从全局意义上厘清了生态保护与生产发展、生态文明建设与经济建设的应然逻辑,深邃昭彰人与自然浑然一体、和谐共生的精神实质。“两山论”的科学内涵体现在其独特且深刻的三段论论述中。第一,“既要绿水青山,也要金山银山”[24],重心在于“发展”。客观上讲,生产力的发展依赖于生态系统的物质交换和生态功能的有效运行。但笼统地将自然标准作为现代化进程中的最高价值标准并不合理,生态文明建设脱离经济发展的模式完全背离了社会运行的现实逻辑。发展是党执政兴国的第一要务,但这种发展并非传统“黑色模式”下的生态真空,新时代“绿色发展”的本质是经济和社会向可持续性发展转型,使良好环境持续释放出最大化的生态效能和经济社会效益,即让“绿水青山”成为“金山银山”[24]。第二,“宁要绿水青山,不要金山银山”[24],重心在“保护”。人类社会发展离不开外部环境和自然资源的支撑,生态就是经济优势,绿色就是财富,环保就是资本补偿。但“绿水青山”作为生产力延续的自然储备、经济发展的内生变量,本身具有损耗上限和空间阈限。对此,习近平总书记反对并否定“先污染后治理、先破坏后恢复”的老路,主张以生态文明建设久久为功的信念为子孙后代打造“绿色银行”,为人类社会永续发展守好“生态家底”。第三,“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24],重心在“和谐”。生态与经济统筹兼顾、同向偕行。单纯追求发展的“竭泽而渔”或偏执环境保护的“缘木求鱼”皆是把两者单一片面地分离对立。生态生产力既具有交易属性和增值功能的自然价值,更有保护生态的生产力意蕴。因此,既要促进经济良性增长对环境质量的正面效应,又要让良好的生态环境成为经济高质量发展的新增长点,由一味攫取自然财富的短视的“经济人”向注重长远的、整体的、效益的“生态人”转变。
“绿水青山和金山银山决不是对立的,关键在人,关键在思路。”[25]23对此,我国提出了行之有效的战略举措:开启将生态文明建设放在突出位置的“五位一体”新发展模式;形成引导社会经济现代化建设绿色转型的新发展理念;实行经济发展严格遵循自然空间边界和管理阈限的“生态红线”制度。这一系列理念变革、制度部署、行动导向不仅有利于我国解决生态保护和经济增长之间的现实矛盾,更向世界提供了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中国方案,为实现人类命运共同体贡献了中国智慧。
习近平生态生产力理论引领着经济发展的生态转向和社会文明的生态回归,是实现经济效益、社会价值及生态功效齐头并进、互惠共赢的理论指引和行动指南,旨在走出一条“生产发展、生活富裕、生态良好”的文明之路[24]33,从理论到实践深化了马克思主义自然生产力理论,开创了历史唯物主义新篇章。
四、马克思主义生态社会理论的丰富:“良好生态环境是最普惠的民生福祉”的生态民生思想
马克思主义生态社会理论深入到资本主义制度内部探寻工人阶级生存困境的起因与扬弃异化存在现状的出路,在对充斥着人与人、人与自然之间剥削关系的资本主义私有制的批判和变革中,描绘出人道主义与自然主义双重和解的“属人世界”的美好夙愿,即“人类与自然的和解以及人类本身的和解”[26]63的共产主义社会,彰显出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生态美学价值品质和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价值旨归。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是立足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对马克思主义生态社会理论关于未来社会图景的当代擘画,承继了马克思主义生态社会理论中对人的本质和生存方式的现实关切,以及对人类命运的未来忧患。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基于新时代民生内涵历时性延伸的历史逻辑,人民群众生态需求日益增长的客观实际,将生态文明建设聚焦于人民利益与发展的根本要求,明确生态文明建设的民生价值取向;以社会主义制度优越性为政治引领实现生态与民生全方位结合,旨在推进人的自由全面发展。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从人民立场出发,衍生出政治意涵丰富的新思路、新理念、新方略,创造性地发展了马克思主义生态社会理论。
马克思主义生态社会理论源于对现代人生存方式的关注和资本主义生态民生困境的关切。早在19世纪马克思主义诞生时便认识到资本主义国家工业化发展与工人阶级重获人的尊严的社会存在感、享有平等待遇福利的主观幸福感、享受良好生存环境的生态获得感之间存在悖论,主张依托社会革命实践达到实现无产阶级及全人类解放的理想追求,彰显对“现实的人及其历史发展”的人文关怀。马克思主义认为资本主义私有制是导致社会问题频发的根本原因,这种高度异化、复杂化的制度将世间一切当作资本攫取更多剩余价值、谋求利润最大化的从属性对象,将人与人、人与自然的关系简化为一种建立在利益争夺与恶性竞争基础上的金钱关系。在这个物化的资本主义社会中,工人阶级在资本主义工业化历史进程中“享受”的是出卖自身劳动被压榨的自由,作为“阶级成员”承受着“对工人在劳动时的生活条件系统的掠夺……对保护工人在生产过程中人身安全和健康的设备系统的掠夺”[27]491。唯利是图的资产阶级注重的只是如何榨干工人的最后一滴血,而对工人所必需的基本生态权益给予绝对漠视。马克思在《资本论》中用大量事例揭露资本主义社会工人阶级遭受恶劣生态灾难的客观事实。一方面,工人的生活环境惨不忍睹。“位于城市中最糟糕的区域里的个人住宅……就成为百病丛生的根源。”[28]382工人涌入因经济快速发展而急需丰富劳动力的工业城市,聚集在环境恶劣的临时住所或贫民窟,他们的生存建立在牺牲自身健康和生活质量之上。另一方面,与拥挤、狭小、脏乱的生活环境相比,恶劣的工作环境对人体的伤害有过之而无不及。面对资本主义机械化和自动化对工人剥削程度的不断加深,工人不得不忍受超负荷的工作压力、不健全的配套设施,“即使是真正的工厂也缺乏保障工人安全、舒适和健康的一切措施”[27]104。工人过早死亡、职业病发病率上升成为资本主义社会的普遍民生问题。马克思揭开资本主义生态压迫及生存压榨的社会现实遮羞布,指出日益恶化的自然环境已然引发了人类的生存灾难,而工人阶级要摆脱生存的环境厄运和普遍贫困,就必须进行消灭资本主义剥削制度的社会革命。工人阶级真正过上“属人的生活”的根本在于实现最高层次的人道主义和自然主义完全统一的共产主义,“这种共产主义……是人和自然界之间、人和人之间的矛盾的真正解决”。[5]120
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基于民生范畴演变的历史逻辑与人的存在境况的现实逻辑,将生态与民生高度融合。从关切人民群众生活质量的民生问题、健康幸福的民生福祉出发进行生态文明建设,从生态向度入手推进国家长治久安、社会和谐有序、人民安居乐业的国计民生工作。这既是马克思主义人本思想在新时代的内涵延伸和价值体现,亦是对人民群众构筑“美丽中国”愿景的回应和落实。自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经济实现了历史性跃迁,同时生态问题也逐步凸显。若不摒弃单纯追求GDP层层加码的粗放式经济增长模式,转向走绿色可持续发展之路,我们的身心健康乃至生命安全将受到威胁,社会和谐又何以可能?习近平总书记秉承以人为本的人民情怀,提出“环境就是民生”[24]8,这一生态文明思想立足于我国社会主要矛盾的时代转变,联系到人的存在认知由过去“求温饱”到如今“盼环保”、由过去“求生存”到如今“盼生态”的客观实际,打破以往将物质需求作为民生生活代名词的固有认识,顺应新时代人民群众期望享受优美生态环境、吃到优质绿色产品、享有怡悦居住空间、追求健康生活方式的民生需求多元化趋向,坚持生态惠民、生态利民、生态为民的生态文明建设宗旨。一方面,保障民众切实权益和增进民生福祉是推进生态文明建设的必然要求。“良好的生态环境是最公平的公共产品,是最普惠的民生福祉。”[16]4这一重要论述不仅表明“自然产品”兼具全社会共有、共管、共护的公共价值,更映射出生态成果全民享有、绿色福利惠民利民的公正意义。习近平总书记于2018年首次提出“生态宜居”乡村振兴战略,将城乡的资源再分配和生态经济问题上升至关乎社会公平正义的高度,人与自然的关系已然成为衡量民众生活质量和社会和谐稳定的关键性参照标准。由上可见,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是主张生态保护与民生共建协同共进、与社会公平正义相结合的生态新理念。另一方面,生态安全是民生安全与国家安全的坚实基础。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要把“解决突出生态环境问题作为民生优先领域”[15],面对人与自然失衡诱发的民生矛盾和民生困境,亟需建立以严格的生态治理制度有力托举生态保护红线、以完善的生态补偿政策平等分配自然资本的生态安全新格局。“生态环境保护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业”[21]208,习近平总书记站在中华民族永续发展的高度,高举“民众利益最大”的旗帜,不但要求全党将生态文明建设作为现实民生实事紧握手中,而且强调要以生态久久为功的恒心和毅力治理环境污染问题,长效回应人民群众对美好生态生活的热切期待。
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衍生出的生态向度定位、生态公正理念和生态安全格局,内含民生改善与生态文明建设协调演进的辩证关系,蕴含回应民众需求、惠及民生福祉的民本关怀,饱含对党和人民群众高度负责、砥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历史情怀。
四、结语
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作为中国共产党人关于生态文明理念认识与实践经验的智慧,顺应迈向社会主义生态文明新时代的历史发展方向,创造性地将马克思主义生态思想的立场、观点、方法运用于化解我国生态困境,指导生态文明现代化建设,开辟了21世纪马克思主义中国化在生态文明思想领域的全新境界,“是一场社会主义和生态主义意义上的宏大理论与实践创新”[29]48。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科学完整的创新型理论体系和话语体系,明确包含着行动纲领和指南的规范性意义,作为“新理念新思想新战略”,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谱写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崭新篇章,引领绿色低碳发展的全球共赢。全面理解把握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的原创性贡献,是深刻领会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理论体系的应有之义,亦是深入贯彻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的基本要求,对推进生态文明现代化建设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及实践意义。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当前仍处在发展与创新的过程中,应立足于不同的视角深入挖掘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的马克思主义生态思想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