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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木天:诗人的“迷途”与“归路”

2024-01-11张若琂

诗林 2024年1期
关键词:象征主义故园诗歌

简介:穆木天,原名穆敬熙,1900年3月26日生于吉林伊通。1918年天津南开中学毕业后去日本留學。1920年考入日本京都第三高等学校。1921年加入创造社。1923年入东京帝国大学读法国文学。1926年回国,先后在广州中山大学、北京孔德学院、天津中国学院任教。1927年出版诗集《旅心》。1929年去吉林大学任教。1931年到上海,加入左翼作家联盟。1932年与杨骚等发起成立中国诗歌会。1937年去武汉,参与创办《时调》诗歌半月刊,同年出版诗集《流亡者之歌》。1938年到昆明,次年到中山大学任教,此后主要致力于外国文学作品的翻译。1942年辞聘。同年出版诗集《新的旅途》,后在桂林师院任教。1947年到上海,任教于同济大学。1949年去东北师大任教。1952年调至北京师范大学。1971年10月逝世。出版的著作除诗集外,还有大量的翻译作品。

穆木天(1900-1971),原名穆敬熙,学名文昭,字慕天,后改为木天。吉林伊通人。诗人、诗歌评论家、翻译家。1926年毕业于日本东京帝国大学,同年回国,先后在中山大学、复旦大学、同济大学任教。第一首散文诗《复活日》发表于1922年的《创造季刊》,署名“木天”。20世纪20年代作为象征主义诗人活跃于诗歌界,这一时期的代表诗作收入《旅心》(1927)中;1926年发表著名的诗论《谭诗:寄沫若的一封信》,主张“纯诗”,反对胡适的“作诗如作文”。20世纪30年代,穆木天的诗歌风格转向现实主义,于1931年加入中国左翼作家联盟,这一时期的代表作主要收入《流亡者之歌》。主要著作有诗集《旅心》《流亡者之歌》《新的旅途》;诗论《诗歌与现实》《徐志摩论——他的思想和艺术》《郭沫若的诗歌》等;译著有巴尔扎克的《夏贝尔上校》《欧贞妮·葛朗代》《巴黎烟云》等。

在中国新诗史上,谈及穆木天,人们会想到其上世纪20年代的象征主义诗作,如《落花》《雨丝》中那些浪漫的诗句,“我愿透着寂静的朦胧薄淡的浮纱,/细听着淅淅的细雨寂寂的在檐上激打……”[1],或是“我是一个永远的旅人永远步纤纤的灰白的路头”[2]。又或者会想到在1930年后,穆木天突然地向现实主义的转向。其实,他的转向并不“突然”,在上世纪20年代的诗歌创作中便有端倪,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当属其作于1925年的《告青年》,全诗如下:

不要看十字街头象牙的殿堂。

不要看低声默坐那里的和尚。

他们不能告诉你们哪里是你们的故乡。

得知你们的故乡即在你们的心头上。

不要看他们的庙里偶像与石神。

不要看他们的武者小路,厨川白村。

不要上了他们一知半解的欺骗。

得努力追求人生的至义与艺术的幽深。

得求神秘的奥妙从平凡的生活,

得知道桑麻鸡犬才是永生的饽饽。

彻底看你们的房间,彻底看你们的书桌,

彻底看你们的房前,院后,你们的父母,你们的哥哥。

诗歌不是在九霄天外,诗歌就在人间的国里;

北风刮来的黄土,春暖化出的淤泥,

农夫闲话时的心肝,内战时军人的哀泣……

找出来,用最单纯的言语,缀成最新的诗。

要永远看彼岸的茫茫,无限的云山,

要永远看那荒城,古渡,那一片草原。

永远修桥,永远补路,永远造船,

啊!在人生坊中,谁有权利旁观;望洋浩叹!

得吃好吃的Beef Steak,香喷喷的大餐,

也得吃熏鸡,酱肉,包子,馒头,八宝饭;

也得用方法吃到你们的肚子里,

做成你们的血液,你们的筋肉,你们的心肝。

不要看向东方不住跪拜叩首的人们。

更不要看向西方不住鞠躬脱帽的人们。

不是同“向左转!”“向右转!”那一样的单纯。

你们要求新的东西,得先换新的眼睛新的心。

青年,回到故园,回到自己的荒凉的故园!

回到故园!捋着苦痛的花,走过了平原漫漫!

不要听路边喊的“苦闷”,“干燥”,“文化的”“风,花,雪,月,天”。

要听自己的心声,升汞水洗出的断续的辛酸。

得知道什么是新,得知道什么是旧。

得知道东西没有新旧,新旧即在你们的心头。

青年,你们须看异国的荣华,你们也得发现故园的荒丘。

青年,活化了你们的故乡!你们的故乡在你们心头。

1925年9月27日[3]

写作《告青年》时,穆木天才25岁,他以青年的身份“告青年”,究竟所“告”何事?这一时期,穆木天还未从东京帝国大学毕业,但期间回国一次,他要“告”的正是身在祖国的和自己一样的青年:写诗应当写你们的父母、哥哥,写你们的房前屋后发生的事;应回到自己的故园,写你们在故园生活的实际。诗人蒋锡金认为,标题的说明“散文的韵文”意味着,这首诗不再那么“艺术”,那么“音乐”了,而是要写一些平庸凡俗的事情[4]。

《告青年》(散文的韵文)发表于1925年《洪水》第1卷

自这首《告青年》后创作的《雨丝》《鸡鸣声》等短诗,风格亦发生了相应的变化,诗中所使用的意象也偏“平庸凡俗”,可见此时穆木天已经不再那么執着于“音乐”“艺术”。虽然在此后的回顾里,穆木天对这一时期的自己仍进行了严厉的批评:“1926年回国后,还是不要脸地在那里高蹈。”[5]穆木天自惭于“小资产阶级化了的没落地主”的他在那一时期“追求印象的唯美的陶醉”[6],也即对法国象征主义的崇拜与追随。在更晚一些的回忆象征主义的文章中,他如是总结这一法国“舶来品”的特征:“在象征主义者看来,宇宙中是充满着象征,诗人是要沉观凝观大的宇宙,捉住宇宙中的象征以暗示出人生的基本的意义来。他们的所谓的人生的基本意义,也就是玄学的宗教的境界了。”[7]他更直言这种“回光返照”的文学必然的指向是“逃避现实”。从《告青年》中他“回到故园,回到自己的荒凉的故园”的期盼可见,他这时的思想已经慢慢倾向于现实主义了,只是还相对模糊。

其实,即使是上世纪20年代的穆木天,也不同于其他的象征派诗人,他一直是直面现实的,只是经历了一条由模糊走向清晰的路。前期的象征主义书写可以看作他诗歌创作生涯的“迷途”,而后期的现实主义便是他作为东北这一特殊地域的儿女注定的“归路”,而自《告青年》起,他其实一直走在这条“归乡”的路上。

经历过返乡的他看到了故国的颓败,但此时他仍在异国,心怀故园,远离故园,故而他寄希望于故园的青年们。或许是由于这首诗的异质性,穆木天在1927年出版以象征诗作为主的《旅心》集时,并未将这首诗收入其中,反而在后来收入上世纪30年代的《流亡者之歌》中。可见,《告青年》是和他上世纪30年代的诗歌创作相连通的一首诗,诗中已可见“朦胧的爱国情怀”(这是冯乃超对穆木天前期诗作的评价),到了后期,穆木天由“朦胧的爱国情怀”过渡到切实的“与人民的联系”[8]。

由此我们说,对比上世纪20年代和上世纪30年代的穆木天,与其说是“转向”,不如说是他的诗歌创作理念经历了由迷茫到明晰的历程。在日本时期,作为创造社京都作家之一,他和郑伯奇、王独清等人的创作理念有诸多相似之处(这也造成了他们和创造社东京作家郭沫若、郁达夫等人的不同)。郑伯奇曾“劝艺术家忠实于自己的生活”,劝“作家和批评家把生活意识扩张到国民的境界上去”[9]。类似的观点穆木天在1925年前后也曾发表过,他和郑伯奇联手在《京报副刊》上提倡“国民文学”,提出改造国民性和振兴国民精神的愿望,这些主张所针对的都是“五四”十余年后新文学创作的现状。可见穆木天从未沉溺于法国象征主义的迷梦之中,他所以能写出《告青年》中那样殷切的诗句,实在与他一直以来对新文学、对祖国现状之牵挂息息相关。

不过,这一时期与上世纪30年代的不同在于,这时他的殷切呼吁,仍然立足于其“日本体验”之上。一方面,异域体验使得穆木天真正感受到走出封闭守旧的故乡后获得了新生命,由此对处于颓势的故国发出情真意切的感伤与热望;可另一方面,面对“五四”后中国社会的现实,他对在异域体验中获得的“新生”之感产生了质疑、虚妄。所以他虽然发出了《告青年》的呼吁,同时又困惑于自己“为什么现出了异国的情肠”[10]。

然而,呼吁终究是发出了。在《告青年》之前的《给郑伯奇的一封信》中,穆木天似乎预告了自己创作的转变,这封信以诗歌的形式同郑伯奇讲述王独清的决意回国,回归到祖国的现实中去。他在诗中表达:“外来的东西呀!/他们只能慰我们的悲伤,/不能引我们直直前往……”[11]对舶来品的敏锐判断,对日本的“新”与祖国的“旧”的清醒认识,让他在不久后更进一步地“告青年”,告诫自己和同辈,要回到故园,要从周遭的人们的生活中,从对亲人的肺腑之情中,提炼出真正的诗来。

穆木天对于故国、对于东北故乡的灼灼真情,在他上世纪30年代的诗歌中有更进一步的体现,到1931年,他再次通过诗歌的方式,向青年号召、呼吁,即《写给青年的朋友们(东北的)》[12],在这首诗中他更进一步让青年们去看“锁链”“土绅土匪”“吗啡”……为什么穆木天一次又一次地向青年呼告?因为他深感在那样一个年代,如他一样的青年绝“不可以无所作为地活着”[13]。

如果说前期以《告青年》为代表的诗歌指向祖国的现实,那么在“九一八”后,在穆木天亲自回到东北,感受到故乡沦为伪满洲国的绝望之后,他的诗作向更加深刻的现实主义迈进了,从“告青年”发展为更具象的“告东北的青年”。由此我们方可理解为何他在后来不留情面地批评1926年前后的自己是在“不要脸地高蹈”,因为这时的他下定了决心,要彻底地摆脱前期那些“细雨”“烟丝”,回归到令人触目惊心的现实之中。而创作于1925年的《告青年》是他下定决心的第一个征兆,它被收入《流亡者之歌》即是很好的证明。

回到《告青年》这首诗本身,结合当时穆木天的心境,烦闷的心情,对祖国的担忧,身处异域的疏离之感,他所“告”的青年,更多地指向他自己,因为想要“回到故园”的是他,苦于“异国的荣华”和“故园的荒丘”的,显然也是他。这是一个爱国的知识分子在那个年代应当产生的感情,喊出“告青年”的声音,使得他拨云见日,在那以后,直面祖国现实的触目惊心让他的诗歌创作彻底转变,而一切的一切,自《告青年》开始。

(张若琂,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硕士研究生)

[1] 穆木天:《落花》,《创造月刊》1926年,第1卷第1期。

[2]穆木天:《献诗:献与我的爱人麦道广姑娘》,《旅心》,上海:创造社出版部1927年。

[3]木天:《告青年(散文的韵文)》,1925年《洪水》第1卷第4期。

[4]锡金:《〈穆木天诗文集〉引言》,《穆木天诗文集》,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1985年,第5页。

[5]穆木天:《我的文艺生活》,载于1930年6月1日《大众文艺》。

[6]穆木天:《我的诗歌创作之回顾:诗集“流亡者之歌”代序》,1934年《现代》第4卷第4期。

[7]穆木天:《什么是象征主义》,《文学百题》,生活书店1935年出版。

[8]锡金:《〈穆木天诗文集〉引言》,《穆木天诗文集》,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1985年,第8页。

[9]郑伯奇:《国民文学论(上)》,1924年《创造周报》第33期。

[10]穆木天:《心响:呈伯奇兄及有同感的别的朋友们》,1926年《创造月刊》第1卷第1期。

[11]穆木天:《给郑伯奇的一封信》,1925年3月6日《京报副刊》。

[12]木天:《写给青年的朋友们(东北的)》,1931年9月10日《读书月刊》第2卷第6期,反日运动特刊。

[13]锡金:《〈穆木天诗文集〉引言》,《穆木天诗文集》,长春:时代文艺出版社1985年,第6页。

《与旅人——在武藏野的道上》手稿

1927年出版诗集《旅心》(上海创造社出版部)

1942年出版诗集《新的旅途》(重庆文座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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