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社区智慧养老服务体系建设:何以可能与何以实现
2024-01-10陶钰涵
陶钰涵
(华东政法大学 政府管理学院,上海 201620)
一、引言
当前,我国已经迈入深度老龄化、高龄化时代,根据全国第七次人口普查数据显示,我国65岁以上人口为1.91亿人,占总人口的13.50%[1]。如何满足规模巨大的养老需求是一项重要社会议题。当前,在人口加速老龄化、高龄化的发展趋势下,传统养老模式已经不能满足人们的养老需求,存在巨大缺口。伴随数字技术的快速发展,依托互联网+,建构新型智慧养老服务体系成为了可能。在国家“十四五”老龄事业发展和养老服务体系规划中就明确提出,要加快推进互联网、大数据、人工智能、第五代移动通信(5G)等信息技术和智能硬件在老年用品领域的深度应用。显而易见,“互联网+”养老服务是对传统养老服务模式的超越,能够精准实现供需对接、资源配置,提高养老服务效率[2]。在实施城市更新行动中,统筹解决好“老小区住老人”的养老难题,构建社区智慧养老服务体系,对于发展社区养老事业和养老产业,不失为一种大胆尝试与创新探索。据统计分析,2021年全国智慧养老市场规模近5.5万亿元,且预计会保持30%的市场增速[3]。事实上,全国很多地区涌现出了一批典型案例与实践模式。在实施城市更新行动中,国家资金、政策资源以及社会资本大量进入,是加快建设社区智慧养老服务体系的重要窗口期。通过推进社区智慧养老发展,也符合数字化、智慧化、产业化赋能城市更新的发展取向。
目前,关于社区智慧养老服务的研究主要集中以下几个方面:一是关于智慧养老概念内涵界定及服务内容的探讨,缘起于“互联网+养老”的概念内涵,主要是指发挥互联网+的资源配置及优化效应,推动传统养老服务业态的升级转型,实现业态创新、模式创新及机制创新[4],其后伴随“物联网+”、大数据的广泛应用,智慧养老的概念进一步扩展,以智能穿戴设备、感应监测设备及技术服务平台为典型特征,涉及基础数据库、信息服务平台、平台运营及养老服务供给等四方主体[5]。2021年,国家多部委联合印发《智慧健康养老产业发展行动计划(2021—2025年)》中给出了智慧养老的行动方向,从信息技术支撑、服务平台建设、健康服务、智能产品适老化设计等方面建构了智慧养老概念的实践蕴意。二是关于智慧养老(互联网+养老)的重要性及发展中存在的问题研究。显然,智慧养老顺应人口老龄化发展大势,契合社会发展、技术演进方向,对于仍以居家养老为主的社会养老服务的效能提升、推动产业转型升级等具有重要作用[6]。但是技术不成熟、服务产品单一、消费场景脱离老年人实际需求等是当前亟待解决的现实发展难题[7]。三是关于智慧养老运营模式及实现路径的研究。智慧养老的实践演进逻辑为“数据驱动”与“平台决策”,实现“应用场景”匹配与“多元主体”协同[8]。针对实践中存在的挑战及面临的问题,要重点聚焦“数字鸿沟”问题,避免老年人陷入“数字难民”陷阱。为此,应积极建构数字包容的制度环境、使用环境,推进技术适老化,提升老年人数字融入水平[9]。同时,应注重多元主体协同,构建多方合作机制,推进产学研、政企及社会组织协同创新[10],建设一批智能化、智慧化平台,打造智慧养老服务圈等[11]。已有研究从现实需求性、发展构想及实现路径等方面,提供了一个推进发展智慧养老的社会实践图景,但是在微观城市社区层面的落地实施及技术开发逻辑,相关文献研究略显不足。本文试图从社区视角层面,论证社区智慧养老服务体系建设的可行性,并建构一个社区智慧养老模型以揭示其发展进路与实现路径。
二、社区智慧养老服务体系建设:何以可能
(一)数字技术可行
智慧养老概念最早由英国的一家生命信托基金会提出的,其概念内涵是全智能化老年系统[12]。目前,关于智慧养老体系的实践蕴意通常是指借助互联网、物联网实现对老年人健康生命体征的实时监测、生活照料、家政服务、医疗保健、娱乐、学习、休闲的智能响应与智能交互[13]。基于智慧养老概念发展而来的社区智慧养老服务体系,就是要打通居家养老与社区服务的三个距离:社区卫生医疗服务(紧急求助、慢性病健康管理等)、社区家政服务(饮食起居照料等问题)、社区物业服务,进而构建形成整合家庭、社区、基层医疗机构、健康养老服务机构、大型医疗服务机构等于一体的养老资源及服务响应平台。依托大数据,社区健康养老服务平台能够实现精准绘制个体健康养老画像,并提供精准、高效、及时响应、低成本的社区居家健康养老需求。
目前,5G+物联网技术加速普及,以其高速率影像传输、1ms~10ms低延时响应,能够为健康感知、远程医疗、虚实联动(机器人大规模应用)提供技术保障,促进智慧服务事业和产业的发展,例如:居民个人健康管理、智慧医疗卫生服务等。可见,构建社区智慧养老服务体系在技术上是可行的,并且伴随数字化技术的快速迭代,如6G技术的突破等,打造一个社区数字化、智慧化生态养老闭环,将不只是停留在理念层面。消费级、医用级可穿戴健康设备的广泛普及便是最好例证,其可以极大提高老人的健康干预、慢病管理服务水平。总体而言,社区智慧养老服务的技术开发难度并不大,并且伴随数据大模型、AI自主学习等的广泛应用及日臻成熟,就技术层面而言,建立一个完整的智慧养老社区相对容易,而且很多城市社区正在开展实践。
(二)市场需求庞大
社区智慧养老服务具有庞大的市场需求,这一判断成立的前提是,机构养老无法替代居家养老。相关研究显示,选择养老机构养老的老年人占比仅为0.73%,仅有191.9万人,高达99.27%的仍以居家养老为主[14]。传统的居家养老存在很多弊端,以及无法克服的困难。在当代中国,子女与老年分开居住的情况较为普遍,独居老年较多。独居老年的日常生活照料、紧急救护及精神慰藉等难题,目前尚无有效的解决办法。
根据一项研究数据显示,2020年全国具有照护需求且高收入的养老需求人口规模为669 万,有照护需求的中等收入群体规模为2682万,到2050年预估分别达到3609万、1.24亿[15]。就目前而言,我国的养老服务供给尚不能满足人们的健康养老需求,如何满足未来的养老服务需求,构建一个整合式的养老服务体系,打破各系统“独自为战”、相互割裂的状态,至关重要[16]。可见,“银发浪潮”的加速到来使得我国开展智能化养老服务建设十分迫切,具有庞大的市场需求基础,智慧养老产业前景光明。当然,上述研究结果只是基于统计数据的大数估算,是一种潜在的市场需求,潜在的市场需求转换为个体的消费行为,并不会自动实现。老年人的消费意愿及付诸消费实践的行为更为重要。一项微观社会调查结果显示,有73.20%的老年人具有智慧健康养老的潜在需求,有42.05%的老年人愿意使用该服务[17]。基于养老需求人口规模的估算以及个体智慧养老消费意愿的调查,一个基本判断是,社区智慧养老服务体系有巨大的市场需求空间。
三、社区智慧养老服务体系建设:何以实现
(一)建构社区智慧养老模型
建构社区智慧养老服务体系,关键在于打造“需求发布”与“供给支持”两大智慧系统,并基于此形成数字资产沉淀系统:数字资产库,完成养老需求服务数字化、数字产业化的部署。基于此,本文绘制了社区智慧养老模型(见图1)。社区智慧养老模型的开发底层逻辑及核心议题是,建构需求性,依托大数据,精准识别老年人的个性化、定制化、多元化的养老服务需求,真正践行“人本主义”的养老服务理念,形成一个资源整合、高效配置、精准服务的养老支持系统。该支持系统要符合智慧养老服务的空间邻近性特征,围绕社区(物业、商家、家政公司)、家庭、基层政府组织、NGO组织等,建构片区化、楼栋化的支持系统体系。
图1 社区智慧养老模型
具体而言,基于社区智慧养老服务模型,首先,要打造一个“人性化”“适老化”的需求发布平台,设计过程中要充分考虑老年用户“数字困境”或“数字鸿沟”问题。需求发布系统要遵循自主无感化、自动实时化设计理念,可以尝试引入数字人、毫米波雷达+AI视觉融合感知智能看护等技术,实时全天候监测老年生命体征(呼吸、睡眠、心率等)、跌倒等居家看护问题,实现24小时风险预警,并同步上传至子女客户端(亲情距离)、社区物业客户端(邻里距离)、家庭签约医生(医疗救助距离),实现线上陪护、线下关护;其次,要打造一个资源整合、系统集成的养老服务支持系统,构建家庭、社区、社会组织等多元主体参与、协同服务的支持体系。服务供给支持系统要引入竞争机制,借鉴滴滴模式,打造一个基于GIS地理信息定位的服务叫单APP平台,账单绑定子女支付账户,避免老人支付方式使用不熟悉问题;最后,建设形成基础数据库系统,即数字资产库,通过逐次开发、逐步接入,完成老年人用户基础数据建设,包括人口社会学特征识别、养老服务信息建档、健康画像绘制,例如:常见病、慢性病及特殊照护需求等。
(二)以语音识别破解“数字鸿沟”
当前,在推进社区智慧养老体系建设过程中,老年人的数字贫困问题或数字排斥问题无法回避。囿于老年人个体人力资本水平及个体对数字技术的态度差异性,使得老年人难以领会数字技术及使用技巧,这导致老年人无法享受数字红利,被排斥在外,“数字融入”困难引发的各类社会问题频发。可见,推进社区智慧养老的一个关键问题是,如何破解老年人的数字排斥或数字融入困难问题,否则,将会严重制约老年人使用数字化技术寻求健康养老服务的行动,使得社区智慧养老因缺乏足够的客群支持成为空谈。为此,推进适老化建设,提升智慧养老服务的均等化水平尤为重要。
大幅提升老年人数字融入水平的路径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的路径,但是每条实现路径的成本及难易程度差别非常大。一是自身能力提升路径,或者称之为人力资本提升路径。主要是通过公益性组织及基层社区工作人员等社会力量的介入,持续加强老年人的教育培训,以此提升老年人自身使用数字化产品或服务的能力。二是数字友好服务建设路径或是称之为技术适老化路径。要尽量避免或最大限度减少手动机器操作,搭建以语音交互为主的使用环境,在养老需求发布平台上,通过引入语音指令系统,实现语音发布指令代替手动操作。注重智能语音技术的应用及场景建设。我国语音技术成长迅速,处于世界一流梯队,是我国的关键核心技术之一,能够精准识别各类方言,普适性强。例如:语音领域的代表性企业——科大讯飞,就致力让机器“能听会说,能理解会思考”。就两类数字融入的方案而言,教育培训类方案需要长周期、持续高强度投入,实施效果还要依赖于受众者的个体学习能力及态度等不确定性因素影响,结果不可控;而语音识别的适老友好方案,技术成熟,投入之后一劳永逸,且伴随人工智能、机器学习的深化,技术也在迭代发展,最重要的是,对于使用者而言,可以最大限度地降低或减少附加条件和额外限制性约束。可见,技术适老化是社区智慧养老的重要设计原则与发展实践取向。
(三)以政府购买形式推进“数字设施”建设
数字基础设施是推进社区智慧养老体系建设的基础保障。社区智慧养老体系建设具有显著的规模效应特征,单纯依靠用户、企业等任何一方都无法承担起前期巨大的投资压力,且面临市场需求不可控等风险。事实上,当前智慧养老领域未能呈现出多元主体协同的发展格局,政府、市场、社会与家庭的合力尚未形成,人们对于政府购买居家养老服务的满意度并不高,可能原因是需求与供给错配导致的。为此,立足“需求”构建“整合式”供给支持系统,并推动整个体系有效“运转”,是推进多元主体协同发展的关键。2021年,中共中央、国务院印发《关于加强新时代老龄工作的意见》中特别强调,要依托社区发展居家养老服务,推动优质资源向老人身边、家边和周边集聚。为此,建构一个“政府前期投入主导——社会组织市场化运营——成本有效分担机制”的社区智慧养老服务开发体系,形成协同合力,尤为重要。具体开发思路见图2。图2提供了围绕“用户”的“政府、企业、社会组织”嵌入式、互动式的协同机制。在这一互动机制的框架体系内,数字基建及数字资产系统是基础,也是最大的成本投入。
图2 多元主体协同的智慧养老社区建设模式
多元主体协同的智慧养老社区建设模式,前期应以政府通过公共服务购买的方式,委托城市国有平台公司部署建设数字基础设施,并由该国有平台公司组建基建运营公司负责数字基建的运营管理。基建运营公司应致力于打造“数字基建开放开发平台”,鼓励社会组织、企业(物业公司、家政公司、健康养老机构等)围绕用户需求开发建设智慧养老消费场景。用户向企业购买特定养老服务,并支付服务费用。企业视盈利情况按年度或定期向基建运营公司支付数字基建的租赁费或使用费。基建运营公司可以将相关收益以再投资的形式持续完善智慧养老设施体系,或者参与分担前期公共服务的投资成本。即“公建民营”模式。
推进多元主体协同建设社区智慧养老服务体系,关键要建立制度化体制机制。第一,推进整体性治理,实现碎片化政策向整体性重构转向,形成政策合力。第二,建立短期“盈利”与长期“公益”的均衡机制,平衡好“有为政府”与“竞争市场”的边界关系,坚持长期数字基建靠政府,智慧养老消费场景及产品研发靠企业的良性发展格局。第三,建立“标准化”的实施机制,要聚焦百姓需求、市场前沿,制定社区智慧养老服务体系建设的“数字基建”标准或目标体系,避免数字基建的无序建设及脱离实际。第四,要强化市场监督,建立严格的数字安全保护机制,注重用户隐私信息保护。第五,注重示范引领机制建设。我国的城市建设正在从土地扩张式的规模建设向社区微治理的城市有机更新转变,在此过程中,社区智慧基建应与城市更新有机结合起来,先行先试,探索创新,拓宽资金渠道,撬动社会资本参与。
(四)以事业与产业双驱发展构建社区智慧养老系统
社区智慧养老服务体系建设既是民生事业,也是需求庞大的服务产业。党的二十大报告就指出,发展养老事业和养老产业。为此,构建社区智慧养老生态系统要着力于推进养老事业与养老产业的协同发展,避免“事业和产业脱节”问题,构建多层次供给、多样化选择的养老服务格局。当前制约两者协同发展推进的关键问题是,养老事业与养老产业融合发展的程度不深,制度环境建设仍待完善,在养老服务供给过程中,存在政府将成本支付等系列责任揽于一身的做法,这导致政府提供的公共产品与个体需求的私人产品供需矛盾日益加剧。
构建社区智慧养老生态系统为推动养老事业与养老产业协同发展提供了一个实践探索平台。在此过程中,清楚界定政府、社会组织和家庭的“责任分配”与“职能定位”至关重要,并致力于打造养老事业与养老产业双驱发展格局。具体而言,一是政府要重视基本养老服务的兜底性、公平性、普惠性体系建设,推出系列福利性养老服务,包括养老基础设施建设、政策工具供给、优化制度环境等;对于一部分准公益性产品及服务,通过政府公共服务购买的形式,以支持和培育社区养老组织发展,同时避免、杜绝大包大揽的保姆式服务。二是对于个性化养老服务需求,按照市场原则,通过鼓励、引入市场资本参与,激活社会化力量,形成多元主体协同建设、协力打造的社会化养老服务体系。通过创新体制机制,围绕公共服务采购,把事业投入的钱转换为产业建设的资金,重点培育一批可持续盈利的现代养老服务企业。三是促进养老产业健康发展,不能单纯依赖政府财政支持。很多地方实践中,政府一旦减少资金投入,养老企业就会面临财务危机,甚至是倒闭。为此,智慧养老社区建设,必须要走市场化、产业化发展路线,根本在于平衡好企业“成本收益”与老年人“消费预期”的关系,发展满足老年人消费预期的养老服务及产品,而不是一味追求“高大上”的技术功能,使智慧社区建设回归到老年人养老服务需求,真正解决居家养老的痛点及难点。
四、结论与讨论
银发浪潮的加速到来,养老问题备受关注。伴随数字技术的快速迭代及人性化、智能化发展,持续推动了养老服务体系创新,为社会化养老提供了数字化、智慧化方案。当前,数字化、智慧化养老服务创新遵循需求导向与技术赋能逻辑,显然,技术对于老年人而言并不友好,依靠单向度的技术赋能无法克服“银发数字鸿沟”问题,可能会引起新的养老服务不均等问题,乃至阻碍养老服务的现代化进程。
社区智慧养老服务拥有规模庞大的需求人口,也存在着巨大的消费人口,加之数字技术赋能,就此而言,建构一个完整的社区智慧养老服务系统并非不可能。但困难之处在于,潜在需求人口并不会自然转化为消费人口,甚至是,当前相当一部分的社区智慧养老实践,可持续性运转及社会组织盈利性问题仍有很大的不确定性。尽管本文给出了“政府负责数字基础设施、社会组织参与开发运营”的探讨及思考,提出了“以事业与产业双驱发展构建社区智慧养老系统”的建议,但是均基于开发建设的逻辑展开,如果基于消费逻辑,消费者则更关心成本分摊问题,这则涉及到国家养老金制度的深化改革。一套模式、一个方案的成功与否,在于其适用性、实用性。毋庸置疑,发展社区智慧养老服务,契合社会适老化发展取向,具有很强的现实需求,而降低个体与政府的养老支付成本,满足未释放的养老消费需求,促进养老产业健康发展,则是问题的关键,这也是本研究的价值旨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