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全球价值链地位、环境规制与碳排放绩效
2024-01-09张慧智孙茹峰
张慧智 孙茹峰
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凭借人口红利、资源优势及政策扶持积极融入以发达国家为主导、产品内分工为特征的全球价值链体系,通过学习国际前沿知识与技术经验,实现与发达国家间国际资源和产业转移的对接,保持经济持续增长的同时也开拓了广袤的国际贸易市场[1](P99-114)。而中国在参与全球价值链分工体系起始时,因资源禀赋与技术配置原因以“低端嵌入”方式参与国际分工合作承接的更多是高污染、高碳排放生产方式[2](P33-43)。据国际能源署报告,我国2021年的二氧化碳排放量高达363亿吨,约占全球总量的33%。2021年,欧洲联盟率先推出全球首个“碳边境税”征收计划,并对碳排放密集型产品征纳碳关税。我国也向国际社会作出庄严承诺,“2030 年前实现碳达峰、2060 年前实现碳中和”。2021年11月,中共十九届六中全会明确提出,新时代我国将坚持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发展道路。有效改善碳绩效是实现“双碳”目标和绿色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必由之路。
实际上,全球价值链体系已然成为经济全球化的主要动力,近2/3的生产均是通过全球价值链分工网络发生[3](P65-77)。因此,各国在融入全球价值链生产体系时,其中间品序贯贸易所采用的生产类型方式会因所处地位的不同而有所差异,进而对碳排放绩效产生影响。在全球价值链体系重构与中国“双碳”承诺期临近背景下,厘清全球价值链地位与碳排放绩效的关系并完善二者相互促进的体制机制,有利于实现中国制造业全球价值链地位攀升与绿色发展的双赢局面。
一、文献综述
在经济全球化进程中,本国区域与行业的环境污染可以通过进出口贸易、对外投资等方式演变为全球性的环境污染问题[4](P3814-3854)。基于投入产出模型研究,张友国认为进出口贸易与投资对我国的能源以及环境问题具有不利影响[5](P16-30),而李小平和卢现祥表示国际贸易使我国工业行业的二氧化碳量减少,并未使我国成为“污染天堂”[6](P15-26)。随着经济全球化的推进,相较于前期有关贸易隐含碳排放流向追溯的相关研究,学者们开始从全球价值链视角考察参与全球价值链所带来的环境效应问题[7](P84-100)。张弘媛和丁一兵通过分析中国制造业行业数据,认为全球价值链嵌入可以提升绿色全要素能源效率[8](P13-26)。尹天宝等表示全球价值链地位攀升可以通过产业结构优化、绿色技术创新与绿色消费需求手段刺激绿色经济效率提升[9](P17-28)。
聚焦于全球价值链地位与减排问题,王玉燕等、林汉川等和彭水军等均将减排理论纳入全球价值链理论框架中,表示参与全球价值链分工能够显著抑制碳排放量[10](P148-162)[11](P86-104)[12](P168-182)。关于全球价值链影响减排的机制探讨也是从规模效应、技术效应以及生产转移效应层面加以探讨[13](P27-39)[14](P13-26),而忽视了全球价值链地位、能源与碳排放间三者间的关系。王玉燕等虽曾考察全球价值链与节能减排间的关系,但并未具体阐述其影响机制[15](P65-77)。在能源约束趋紧背景下,相对于单一维度的碳排放测度而言,碳排放绩效作为将碳排放纳入全要素生产增长测算框架下所得到的全要素碳排放生产率,更能精准识别当下经济系统的可持续发展情况,这一测度方式显然更符合经济增长与绿色发展“双赢”的内在要求。
在已有研究的基础上,本文试图在以下方面有所突破:第一,摒弃以往以碳排放强度作为单一指标的衡量方式,基于投入产出要素视角,将碳排放纳入全要素生产测算框架中所得到的碳排放绩效值更精准反应绿色发展的内在要求。第二,重点考察能源消费结构与能源利用效率在全球价值链地位与碳排放绩效关系中的作用机制,以期丰富能源要素层面上的全球价值链地位的环境改善效应研究。第三,环境规制的赋能效应以及行业与技术层面的异质性分析结果,可为行业政策制定提供差异化的思路借鉴。
二、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
各制造行业地位依附自身要素构成、区位因素与政策叠加等优势沿全球价值链攀升。当全球价值链地位较低时,下游行业依赖其丰富的资源要素而承担高能耗生产任务,占据优势地位的行业也会将高碳排放、附加值低的生产任务转移至下游,导致下游行业在全球价值链中的分工地位被迫跟随并附属于上游行业。再者,下游行业的技术水平发展较低,对位于全球价值链地位较高行业的节能技术虹吸作用较弱。当全球价值链地位攀升时,国内节能技术与国外先进技术水平差距缩小,更容易通过先进环保技术来改善生产任务中的碳排放绩效;另外,全球价值链的上游市场对标更为严格的低碳生产标准,赋予产品“节能环保”要求,市场竞争也不单局限于数量竞争,还有更深层次的质量要求,进一步使碳排放绩效改善进入价值增值与节能生产的良性循环过程。据此,本文提出如下假设。
假设1:全球价值链地位攀升能够促进制造业行业碳排放绩效改善。
全球价值链地位攀升有助于提升能源利用效率,进而对碳排放绩效产生影响。第一,全球价值链地位攀升的“出口学习效应”使制造行业能够及时了解到国际市场环境信息与先进绿色技术标准,通过管理经验交流等渠道掌握更多的低能耗生产技术,淘汰高能耗、高污染性生产任务,通过降低运作过程能源使用的强度提高能源利用效率。第二,全球价值链地位分工网络所具备的低碳技术创新要素流动是能源利用效率的重要推动力,应用低碳技术能改进现有工艺和生产流程,推动相同等份能源要素投入带来更多的产出。同时,全球价值链地位提升也可以通过链条端技术溢出效应使制造行业获取低碳创新要素,为碳排放绩效改善提供技术保障。第三,基于一体化生产体系对最终产品质量与能源含量的把控,上游制造业行业与其它参与主体合作生产时会提供必要支持与鼓励,通过高端绿色技术援助加强全球价值链上下游国家的产业合作与技术合作,引领各行业生产技术向节能方向转型,进一步提高技术改变过程中的能源利用效率。据此,本文提出如下基本假设。
假设2:全球价值链地位攀升通过提高能源利用效率改善制造业行业碳排放绩效。
全球价值链地位攀升使市场竞争内涵发生转变,并且通过社会效益与环境效益两个层面作用于能源消费结构。第一,在全球价值链地位攀升过程中,同一发展水平的制造行业为规避链条上的横向竞争,会主动改变生产任务中的能源要素投入比例,通过降低煤炭等能源消费量、优化能源消费结构来提高生产环节的清洁性,进而增强行业的低碳竞争力。能源消费结构变化大幅改善了运作过程中的能源损耗与环境污染问题,也发挥了提升行业竞争能力和社会效益的节能属性。第二,严格的碳排放把控市场会随着全球价值链地位的攀升而出现。高规制的碳排放把控市场环境下,制造行业努力调整生产过程中的能源使用方式,实现由非清洁型能源消费向清洁型能源消费方向转变,通过优化原有能源消费结构、提高动态竞争力来适应高规制市场环境。动态竞争力的提高也会在环境层面上更加敦促行业在技术研发过程中转变清洁型能源结构。据此,本文提出如下基本假设。
假设3:全球价值链地位攀升通过优化能源消费结构改善制造业行业碳排放绩效。
从行业能耗生产模式与碳排技术选择层面来看,制造业对市场环境规制强度的反应是全球价值链地位攀升过程中的主要体现。“波特假说”认为环境规制强度的“创新补偿效应”通过改变生产模式与技术方式提高行业及产品竞争力。这一情况主要表现为,全球价值链地位低的行业往往处于环境规制强度较低的市场环境;而采用绿色技术手段来运作生产任务的行业往往处于环境规制强的市场环境。高环境规制强度改变行业现有的税收与补贴政策,激发企业进行绿色技术创新,避免在全球分工生产网络中承担高能耗任务时所带来的碳排放强度增加。同时,环境规制通过改变行业生产要素的相对价格来调整产业结构,产业结构调整改善了行业资源配置能力,进一步增加了中国制造业参与全球价值链地位攀升的环境治理效应。低环境规制强度下的制造业行业在承担高碳排生产任务时只能以现有的技术模式加以应对,不利于碳排放绩效的改善。基于上述分析,环境规制通过资源再配置与绿色技术溢出增强全球价值链地位参与过程中的碳排放绩效改善能力。据此,本文提出如下基本假设。
假设4:环境规制强化了全球价值链地位对制造业行业碳排放绩效改善的赋能作用。
三、模型、变量与数据
为实证检验全球价值链地位攀升对碳排放绩效的影响,本文构建全球价值链地位影响碳排放绩效的计量模型,并对变量选取、数据处理与来源进行详细说明。
(一)计量模型设定
针对假设1,为检验全球价值链地位攀升对碳排放绩效的影响,建立方程(1)。
其中i和t分别表示行业与时间,cmcpiit为碳排放绩效指数;gvcit为全球价值链地位指数,Xit为控制变量,包括要素禀赋结构(endow)、研发水平(research)、外商直接投资(investment)和行业发展水平(development)εit为随机扰动项,μi为行业固定效应,γt为时间固定效应。
(二)变量说明与指标选取
1.被解释变量。关于衡量碳排放绩效指标,学界较常使用的是能源强度、CO2排放强度与碳化指数等指标[16](P2316-2330)[17](P281-308)[18](P912-923)。Ramanathan基于整体考虑提出“全要素思想”用于绩效评价指数[19](P99-127)。
为得到碳排放绩效指数,本文选取数据包括分析(DEA)中的非前沿生产函数来衡量关于二氧化碳排放相关要素。Fare 等学者基于DEA-Malmquist指数法来度量全要素生产率[20](P79-116)。如方程(2)所示,其中(yt,xt)和(yt+1,xt+1)分别表示t 时期与t+1 时期的产出和投入,Dt0、Dt+10为谢泼德产出距离函数。距离函数未能将CO2排放纳入分析,结合Tyteca提出的环境绩效评价方法,得出以CO2为导向的距离函数[17](P281-308)。如方程(3)所示。
其中,K表示资本,L表示劳动力,E表示投入能源,Y表示期望产出,C表示非期望产出。为了更进一步测算碳排放绩效指标,借鉴Zhou的方法,基于CO2导向的距离函数构建Malmquist CO2排放绩效指数[21](P194-201)。
通过对方程(4)的进一步分解,可以将Malmquist CO2绩效指数进一步分解为技术效率指数EFFCH与技术进步指数TECGCH,如方程(5)与(6)所示,当技术效率或进步指数大于1,则碳排放绩效得以改善,反之引致绩效降低。
2.解释变量。文章采用Koopman的做法,从国家与部门的双层面视角考察中国制造业全球价值链地位指数[22](P19-58)。测算方法如下:
全球价值链地位指标所蕴含的思想是衡量一经济体特定产业作为中间品出口方与进口方的重要程度。由公式(7)可知,gvc值大小取决于国内产业增加值IV、国外增加值FV及总出口E三要素。若一国处于上游行业,则该国家作为中间品出口方来参与国际生产,其国内产业增加值占总出口的比重较大,即方程(7)中前者分子越高;若一国处于下游行业,则该国家的国外增加值占总出口的比重较大,即方程(7)中后者分子越高。
3.控制变量。控制变量包括研发水平、外商直接投资、行业发展水平与要素禀赋结构四个变量。研发水平(research)由制造业R&D人员数表示,为使数据口径一致,个别年份采用规上行业R&D人数来代替。一般而言,研发水平在一定程度反映了行业技术创新能力,研发水平越大越有利于低碳技术创新,越能改善碳排放绩效;外商直接投资(investment)用各行业实际的外商投资金额来表征。外商投资水平反映了行业获得外部融资的难易程度,数值越大,行业融资能力越强,用于研发资金越多,更有利于低碳技术开发;行业发展水平(development)用制造业各行业工业增加值减去税金总额来表征。行业发展水平数据侧面衡量了行业在产业转型时的成本大小;要素禀赋结构(endow)的衡量方式借鉴白俊红和余雪微的研究思路,用资本存量与行业人数之比衡量来表征[23](P144-159)。要素禀赋结构侧面反映了行业产业结构,而不同的产业结构意味着碳排放能力也会有所不同。
4.中介变量。在上述中介效应模型中,选取了能源利用效率与能源消费结构两个为中介变量。其中,测算能源利用效率(Ee)时借鉴张少华和陈浪男的思路,选取行业能源消费总量与行业工业增加值之比表征[24](P102-111)。考虑到能源消费结构(Ec)主要指的是行业生产过程中某种能源的使用占比总能源使用,因此参考王林辉等的观点,选取煤炭消费与能源消费总量之比为能源消费结构[25](P75-87),用(Ec)表示。
(三)数据处理及来源
1.数据处理。测算碳排放绩效所需要的中间数据处理如下:对2000-2014年的各行业资本存量以永续盘存法为评估手段进行估计得到行业资本K[26](P735-776)。通过剔除价格影响后的制造业生产者出厂价格及固定资产累计折旧差分的方式获得的固定资产折旧与营业利润相加得到资本要素报酬rK;各行业年平均从业人数代表劳动力投入L;各行业能源消费总量代表能源投入E;各行业工业总产值加上应交增值税再减掉工业增加值得到期望产出;本文将CO2排放量视为非期望产出,参考杨晓军的研究,选取煤炭、石油与天然气三种细分能源为测量CO2排放量的基准能源[27](P32-37)。根据IPCC所公布的下述方程进行测算。
其中,Cj表示中国制造业j行业的CO2排放量,i分别表示原煤、石油与天然气,Eij表示制造业各行业的能源消耗实物量,NCVi表示平均低位发热量,CEFi表示不同能源的碳排放系数,COFi为不同能源的CO2氧化因子。根据上述公式可以得到原煤、石油与天然气的CO2排放系数分别为2.763、2.145与1.642,同时利用折标系数将能源消费总量折算为标准煤表示。
由于WIOD在2016年发布的数据与中国国民经济行业分类未能直接对应,本文需要对样本数据进行统一行业口径的处理。依据《国民经济行业分类(GB/T 4754-2017)》和ISIC Rev4.0对两种不同分类标准的制造业行业进行对应匹配,最终得到合并后的制造业行业。便于后文的异质性分析,在此将制造业按技术与行业类别进行分类,如表1所示。
表1 制造业行业匹配与行业分类
2.数据来源。本文的研究样本为中国制造业2000-2014年度的行业数据。测算碳排放绩效所需的资本、劳动、期望产出与非期望产出四个控制变量,以及能源利用效率与能源消费结构两个中介变量的相关数据均来源于《中国工业经济统计年鉴》《中国科技统计年鉴》《中国能源统计年鉴》与《中国统计年鉴》,测算全球价值链地位所需的数据来自WIOD数据库。
四、计量结果分析
本章节首先考察了全球价值链地位与碳排放绩效的关系,其次进行一系列的稳健性与内生性检验和异质性分析,最后考察了能源利用效率与消费结构的作用机制。
(一)基准回归
本文首先对样本面板数据进行了相关性分析,通过计算VIF值发现变量间不存在严格的相关性关系,在对面板数据进行多重共线性问题分析后,进行了Hausman、F值与BP检验,检验结果使本文选择双向固定效应模型进行实证分析。表2 的列(1)-(5)报告了全球价值链地位对碳排放绩效的基准回归结果。由表2中的列(1)结果可知,全球价值链地位gvc系数为正,表明全球价值链地位攀升能够改善碳排放绩效。在逐步加入要素禀赋、研发水平、外商投资与行业发展控制变量后,全球价值链地位指数依旧为正,初步验证全球价值链地位攀升能够促使碳排放绩效改善,验证假说一。列(5)回归结果显示,变量gvc的估计系数为0.1036,说明全球价值链地位每提升1%,将会提高碳排放绩效改善能力0.1036%。
表2 基准回归结果(全样本)
(二)稳健性分析
为确保全球价值链地位攀升对碳排放绩效影响的准确性,下文采用替换模型法、平滑样本、替换被解释变量与替换解释变量四种方式进行稳健性检验。
1.模型替换。在基准回归时,虽然Hasuaman和F检验选择了固定效应模型,但是BP检验结果认为随机效应是合理的,因此将固定效应模型替换为随机效应模型,再次对基准回归进行分析。结果如表3列(1)所示,gvc系数为0.00649,表明替换模型后全球价值链地位对碳排放绩效的改善能力依旧稳健。
表3 各类稳健性检验结果
2.平滑样本。考虑样本期间宏观经济波动的影响,参照尹天宝的做法取各变量三年移动平均值再次进行回归[9](P17-28)。回归结果如表3列(2)所示,结果显示结论依旧稳健。
3.替换被解释变量。在全球价值链地位影响碳排放绩效回归中,我们选取包含CO2排放量的Malmquist指数作为碳排放绩效指标。在此,借鉴陈诗一做法,用全要素碳排放生产率增长与各行业的生产总值增长之比表征碳排放绩效[28](P32-44)。用该指标纳入模型(1)中重新考察全球价值链地位对碳排放绩效的检验结果。如列(3)结果显示,gvc系数符号保持不变,表明在更换核心解释变量后,结果依旧准确。
4.替换解释变量。Fally指出,上游度通过衡量行业生产与最终需求间的阶段数,可以反映该行业全球价值链地位[29]。参考其思路,本文定义上游度为全球价值链地位指数,如方程(9)所示。
其中,Yj表示j部门的总产值,dij表示j部门生产一单位价值产品所需要的i部门产品价值。将该指标重新纳入模型(1)中进行检验,结果如表3列(4)所示。同时,位于全球价值链上游地位的国家通常聚焦于产品研发与设计等高附加值生产,其产品出口复杂度较高;反之全球价值链下游地位国家的出口复杂度较低。因此,基于贸易结构反映生产结构逻辑,参考Hausman等的研究,再次定义出口复杂度为全球价值链地位指数[30](P1-25)。如方程(10)所示。
其中VXj,i表示i国j行业的贸易出口增加值,Yi表示i国人均收入,用人均GDP表示,将出口复杂度作为全球价值链地位指标纳入模型(1)中,考量全球价值链地位攀升对碳排放绩效的改善效果,检验结果如表3列(5)所示,结果显示核心结论依旧成立。
(三)内生性处理
本小节从联立因果的内生性克服、遗漏解释变量的内生性解决与自选择偏误的内生性处理三个方面入手,解决全球价值链地位对碳排放绩效影响时可能存在的内生性问题。
1.联立因果的内生性克服。位于全球价值链不同地位的行业可以采用环境规制等手段改善行业间的碳排放绩效,同时碳排放绩效又决定了各行业贸易间的比较优势,进而对全球价值链地位产生影响。为避免双向因果关系引致的内生性问题,引入全球价值链地位滞后一期作为工具变量,进一步使用工具变量法与系统广义矩估计法再次进行估计,结果如表4列(1)与列(2)所示。由sargan可以知道,一阶滞后变量的选择是有效的,同时AR(2)的p值表明模型残差项不存在二阶序列相关,gvc系数也表明在处理因果关系后所引致的内生性问题后,全球价值链地位攀升对制造业碳排放绩效的改善作用依旧显著。
表4 各类内生性检验结果
2.遗漏解释变量的内生性解决。基准回归中所采取的双向固定效应模型虽然可以避免部分遗漏变量所带来的内生性问题,但是研究仍有必要重点考察遗漏变量所带来的内生性问题,一方面现有碳排放绩效研究仍处于萌芽探索期,该阶段认知的局限性易导致模型出现遗漏变量问题;另一方面基准研究中虽然控制了行业差异变化,但考虑到碳排放绩效的创新要素与贸易环境因素影响较大,参考蔡礼辉等的研究,引入技术创新与贸易开放度再次进行估计[12](P86-104)。结果如表4列(3)与列(4)所示,再控制创新要素与贸易环境因素后,基准回归结论依旧成立。
3.自选择偏误的内生性处理。在考察全球价值链地位与碳排放绩效关系时,GVC行业与非GVC行业间可能存在碳排放绩效差异,因此,GVC行业可能存在“自我选择”效应,即能够明显改善碳排放绩效的行业才选择主动促进全球价值链地位攀升。为缓解自选择性偏误带来的内生性问题,采用倾向匹配得分法(PSM)对基准回归再次进行分析。首先,以全球价值链地位作为处理变量,将高于样本行业全球价值链地位的平均值作为实验组,低于全球价值链地位平均值的行业设置为控制组,将控制变量作为协变量,利用最近邻匹配法进行得分匹配。其次,对匹配效果进行平衡性检验,平衡性检验结果如表5所示。匹配后,各变量标准化偏差绝对值在10%以内,P值大于0.05表明匹配效果较好,且匹配后变量在组间是均衡的。最后,利用经过PSM匹配后的样本对基准回归再次进行估计,结果如表4列(5)所示,说明在解决了自选择偏误带来的内生性问题后,基准回归的结论仍然被支持。
表5 PSM平衡性检验结果
(四)异质性分析
从上文计量结果可知,全球价值链地位对碳排放绩效的影响是显著存在的,但是中国制造业内部在行业类型、污染密集程度、技术水平上有较大区别,因此全球价值链地位攀升的改善作用可能对于不同行业类型、污染密集程度、技术水平而言也存在区别,为此作以下分析。
1.基于行业类型的异质性分析。考虑到不同类型行业下的全球价值链地位可能对碳排放绩效水平产生不同影响,本文基于OECD分类标准将中国制造业按照资源要素集中度分为劳动、资本与技术密集型行业,对基准回归进一步考察,回归结果如表6所示,其中列(1)-(3)分别为三种类型行业下全球价值链地位对碳排放绩效的影响结果。结果显示:全球价值链地位攀升对技术密集型行业的碳排放绩效改善效果最明显,资本密集型行业次之,劳动密集型行业最后。原因可能在于劳动密集型行业多数为竞争能力较弱行业,长期低端锁定于价值链低端,难以对发达国家节能技术进行模仿,依照路径依赖效应而继续依靠自身素养禀赋优势来承担高碳排放型生产。反之,资本与技术密集型行业多数承担价值链前端生产任务,具有较强的技术研发与资金使用能力,容易通过价值链攀升过程中低碳技术溢出效应来模仿发达国家的节能技术,提升碳排放绩效能力。
表6 异质性分析结果
2.基于污染密集度的异质性分析。全球价值链分工体系下,后发国家的环境规制水平低,发达国家会将高污染性、低附加值生产任务转移至发展中国家,使污染密集度高的行业更容易“锁定”于价值链后端,导致碳排放强度增大。因此,相比于非污染密集度行业而言,污染密集度高的行业下,全球价值链地位的参与不利于碳排放改善。依据现有研究,将污染治理成本大于1.8%的行业视为污染密集型行业,同时按此标准对中国制造业行业分类,得出c7-c9、c11与c12为污染密集型行业,其余为非污染密集型行业。将行业按污染密集度分组后进行回归,结果如表6所示。其中,列(4)(5)分别为污染密集型行业与非污染密集型行业下全球价值链地位对碳排放绩效的影响,报告显示全球价值链地位攀升对碳排放绩效的改善效果在非污染密集型行业下更为明显。
3.基于技术水平的异质性分析。不同技术水平在技术模仿与技术创新等方面存在差异,赋予制造业行业攀升过程中的比较优势亦不同。因此本文按技术水平将制造业分为高技术与中低技术水平并分组回归,结果如表6所示。结果显示,相比于中低技术水平行业而言,全球价值链地位攀升对碳排放绩效的改善效果在高技术水平下更为明显,产生该结果的原因可能是中低技术水平企业引进高端技术受限,依靠较强研发实力与学习能力去突破发达国家封锁限制的周期较长,实现产业结构转型升级的初期成本较大,致使全球价值链地位攀升对改善碳排放绩效能力较弱。反之,高技术行业下技术创新与模仿能力较高,容易通过前向深度嵌入全球价值链突破发达国家的封锁和限制、实现规模经济并减少内嵌于成本的平均产出能源消耗、促进环保技术创新。
(五)机制分析
理论分析表明,全球价值链地位攀升可能通过能源利用效率与能源结构改变促进制造业碳排放绩效改善,同时环境规制在一定程度可以强化全球价值链地位对碳排放绩效改善的赋能作用。因此,本部分将从提高能源利用效率、优化能源结构改善与强化环境规制赋能角度来验证全球价值链地位攀升对制造业碳排放绩效改善的影响。
1.能源利用效率的机制检验。全球价值链地位攀升改变了制造业以劳动和资本等传统要素投入为核心的生产方式,有效缓解能源要素的稀缺性约束。从要素耦合视角来看,全球价值链地位攀升可以增加要素耦合的协调性,其本质是全方位实现异质性生产要素与包含绿色技术在内的技术创新的作用互构,通过链条行业间的技术溢出效应促进当前高耗能、高污染的生产模式转换,进而提高能源利用效率。因此,本文将围绕全球价值链地位攀升在一定程度上促进能源利用效率提升进而促进制造业碳排放绩效改善的影响机制展开研究。参考蔡庆丰和刘昊[31](P127-139)做法,构建如下回归模型:
其中,Eeit表示能源利用效率,即制造业行业i在t年的能源利用率,Eeitgvcit表示全球价值链地位与能源利用效率的交互项,其交互项系数为γ3。通过对模型(11)进行回归,回归结果如表7所示,结果显示全球价值链地位与能源利用效率的交互项系数为负,表明全球价值链地位攀升能够降低行业单位产值下的能源消耗量,进而通过提高能源利用效率改善制造业行业的碳排放绩效。
2.能源消费结构的机制检验。全球价值链地位攀升的低碳技术创新要素引入会倒逼制造业行业间改善现有生产任务中的能源要素投入,实现生产流程的绿色化与低碳化。同时,一方面,全球价值链地位中的各制造业行业依靠现有的比较优势配置到相应的生产环节,通过使用其他行业中的能源与劳动要素来改变能源消费结构;另一方面,在委托产业链上其他行业进行代工生产较低级的工业与产品升级的过程中,也能够对现有的能源产业结构作出优化调整。因此,我们认为全球价值链地位攀升在一定程度上能优化能源消费结构进而促进制造业碳排放绩效改善。据此,构建如下回归模型:
其中,Ecit表示能源消费结构,即制造业行业i在t年的能源消费结构,Ecitgvcit表示全球价值链地位与能源消费结构的交互项,其交互项系数为γ3。通过对模型(12)进行回归,回归结果如表7所示,结果显示全球价值链地位与能源消费结构的交互项系数表明全球价值链地位攀升会通过优化能源消费结构改善制造业行业的碳排放绩效。
3.环境规制的调节效应检验。上述分析表明,环境规制会强化全球价值链地位攀升对碳排放绩效改善的赋能作用。为检验环境规制为全球价值链地位对碳排放绩效影响的调节效果,构建如下模型(13)。
其中,cmcpiit表示碳排放绩效,gvcit表示全球价值链地位,Erit表示调节变量环境规制,Xit控制变量,εit为随机扰动项,μi为行业固定效应,γt为时间固定效应。关于环境规制测度方式,较为常规的为政府颁布的环境法律法令、政策数量、排污费收入与投资成本与企业生产总值之比等来方式。考虑到本文所选取的为中国制造业面板数据,不同行业的碳排放程度不同。因此参考李玲和陶峰[32](P70-82)做法,采用综合指标法加以度量。其中一级层和二级层的选取分别为废水、废气和废固;废水排放达标率,工业二氧化硫去除率与固体废弃物综合利用率。具体计算环境规制的方式如下:首先将二级层无量纲化;其次赋予不同行业的污染权重;最后根据单项指标的标准化与权重值计算环境规制强度。
双向固定效应模型分析后,检验结果如表7所示。表7中报告了以环境规制为调节变量的模型估计结果,列(5)(6)对应模型(13),其中列(5)为仅行业固定效应结果,列(6)为双向固定效应结果。结果显示,全球价值链地位与环境规制的交互项对碳排放绩效的作用显著,即环境规制能够增强全球价值链地位对碳排放绩效的赋能作用。
五、研究结论与政策建议
本文从全球价值链地位视角探讨全球价值链地位攀升对中国制造业碳排放绩效的影响,研究结论如下:第一,中国制造业全球价值链地位攀升能够改善碳排放绩效,经不同方式的稳健性检验后,该结论依旧成立。第二,在解决双向因果、遗漏变量缺失与自选择偏误所引致的内生性问题后,发现全球价值链地位可以通过提升能源利用效率与优化能源消费结构促进制造业行业的碳排放绩效改善。一方面,参与全球价值链网络分工过程时,中国制造业行业更易获得包含低碳创新要素流动的技术溢出效应,为提高价值链条上制造业行业的能源利用效率提供有力支撑。另一方面,处于全球价值链分工地位高水平的国家更易因严格的环境规制对链条其他行业产生能源结构改善的倒逼作用,同时,链条间同一发展水平行业间也会主动调整能源投入组合来有效规避竞争,两者均会改善碳排放绩效。同时,环境规制可以增强全球价值链地位对碳排放绩效的赋能效果。第三,资本与技术密集型、高技术水平以及非污染密集度行业表现与总样本类似。
根据上述结论,我们的政策建议是:第一,实现全球价值链地位攀升与碳排放绩效改善是构建新发展格局和改善生态环境治理的主要路径。因此,中国制造业应在原有的对外开放格局下,以“一带一路”建设与加入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CEP)等为重点,构建全方位与多层次的发展格局,以积极姿态融入全球价值链分工体系,充分发挥碳排放绩效的改善能力。第二,提高能源利用效率与优化能源消费结构是全球价值链地位攀升过程中改善碳排放绩效的两种间接机制。因此,政府可以通过加大财政金融的扶持力度、制定偏向型政策,鼓励制造行业进行产业结构升级,在提升全球价值链地位的同时实现国家碳减排。同时,政府也应积极引导制造行业参与全球价值链地位竞争以学习链条前端行业的生产模式与低碳技术研发,鼓励制造行业向全球价值链分工体系中的高环保标准靠近,不断优化能源投入组合与提升能源利用效率,降低碳排放强度,提升行业中的产业低碳竞争力。第三,劳动密集型行业与中低技术水平行业在全球价值链地位攀升过程中存在转换成本高、周期长等问题,政府应该加大资金支持,实现资金与该行业的良好对接,打造中国制造业竞争新优势。进一步,政府在鼓励各制造行业参与经济一体化进程的同时,也应重点扶持全球价值链地位下游行业,提高其技术吸收与转化能力,敦促下游行业沿全球价值链地位攀升,通过吸收与模仿上游行业的绿色技术创新要素来改善自身行业的碳排放绩效,以促进行业的长期绿色发展。第四,充分发挥环境规制的赋能效果。中央政府应做好环境政策的顶层设计,加强对地方政府以及行业的适时监督,纠正地方政府为过度追求经济发展而产生的系列短视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