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婆
2024-01-09朱娜
朱娜
罗林秀(1927-2022)四川,工人
外婆离开我们已经一年多了。我时常梦见她,最近一次是前几天,看不清她的脸,但把头靠在她肩上的感觉依旧踏实温暖,像她在世时一样。
外婆1927年出生在四川农村,刚满周岁就跟还在娘胎里的外公定下娃娃亲。13岁过门,罗家姑娘成了赵家媳妇,从此起早贪黑,稚嫩的肩膀担起和两位年长妯娌同样繁重的家务。她做事伶俐勤快、任劳任怨,很快就得到婆家认可,连待人极其严苛的祖祖也不吝夸赞,“罗女子个子虽小做事倒还麻利。”
民国时期,祖祖当过几天保长。土地改革之后,外公外出闯荡讨生活,一家老小全靠外婆照料。她一边操持家务,一边跟青壮年劳力一起挣工分,即便如此艰难,也没因工分不够给生产队补交过粮钱。外公晚年每次提及此事都会流露敬佩之情,而对外婆来说那是“热天身上衣服从没干过”的刻骨记忆。
外婆饱尝酷暑毒辣,也经受过寒冬凛冽。1967年,她带着4个儿女到西藏林芝与外公团聚。外公做伐木工人,工资微薄,一家生计陷入困境。外婆很快加入临时工队伍,清晨跟其他进藏家属一道捡拾木料补贴家用。寒冬腊月,她穿着单衣站在毫无遮挡的货车车厢里进山,手脚被冻僵,劳动半晌才慢慢恢复知觉。
外婆前半生忙着养儿育女,后半生围着孙辈打转,6个孙子女中的每一个或长或短她都带过。我从嗷嗷待哺到长大成人,一直待在她的身边。
有很长一段时间,外婆既要照顾我和表弟,还要料理一大家人的家务,天府广场6点的钟声是她翻身起床的号角,忙得脚不沾地犹如打仗的一天由此开始,周而复始一连十数年。她待父母不在身边的我尤为用心,换下来的脏衣服总是浆洗得格外干净,夜深人静还坐在板凳上为我擦拭红色小皮鞋,她要为我挣得跟别的孩子一样的干净体面。每次想起这些我的眼睛就潮湿起来。
外婆是给予我最多鼓励的人。小时候学校举办运动会,我想报名参加长跑,又担心如果输了同学会怎么反应。外婆鼓励我,“输了怕啥,只要参加就是好样的。”那次比赛的记忆已经模糊,但外婆那些话语言尤在耳。
外婆不仅养育了我,更以质朴的言行教导了我。她内心坚韧,年近70岁时,大女儿久病离世,她强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早晨照常打水给两岁的小表弟洗脸,只是搓洗毛巾時分外用力,激起的锵锵水声夹杂着低声呜咽。90岁时厄运再次降临,我母亲,她的又一个女儿病重去世。她嚎啕恸哭,然而仅仅第二天,她硬是早起,早餐特意吃下更多食物,说要好好活着看看世界。
2023年暑假亲人团聚,大家又一次聊到外婆,说起她和我们在一起的那些往事,回味每个温暖细节,才发现原来她没有一刻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