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卡锡被本党议员提议罢免，共和党发生了什么？

赵灵敏

2023年10月3日，美国华盛顿，麦卡锡对媒体记者讲话。美国国会眾议院当天投票通过了一项撤换共和党籍众议长麦卡锡的决议。图/新华社

2023年10月3日，美国国会众议院上演了惊人一幕。由共和党议员马特·盖茨提议，以216票对210票的多数投票罢免了2023年1月才走马上任的本党籍众议院议长麦卡锡。

自2023年1月7日上任以来，麦卡锡在职仅269天，是美国历史上任期第三短的众议院议长。这也是美国政治史上首次有议长遭到罢免。

表面上看，麦卡锡被罢免的原因是和民主党合作，在10月1日大限到来之前通过了一项联邦临时拨款法案，避免了拜登政府关门，惹恼了党内的极右翼。而当前共和党内部极右翼团体对全党的骑劫，导致麦卡锡为代表的传统右翼与马特·盖茨为代表的极右翼之间的分歧难以弥合，或许才是此次麦卡锡被罢免的更深层原因。

预算案是导火索

2022年11月的中期选举，共和党在435名议员组成的众议院席位中获得222席，成为多数党，但只有微弱的9票优势，这使得只有十余人的极右翼“自由党团”（Freedom Caucus）成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关键少数力量。2023年1月，来自加州的共和党众议员凯文·麦卡锡经过创纪录的15轮投票后，才艰难当选议长，原因就是“自由党团”成员的不断否决，马特·盖兹则是该小组的成员。

最终，麦卡锡对他们做了重大让步，其中包括允许党内任何人提出动议罢免议长——后来麦卡锡就倒在了他自己几个月前点头同意的这项新规定上。

事情的起因是财政预算。美国政府的新财政年度从每年10月1日算起。大概是要为国会旷日持久的讨价还价留出时间，早在2023年3月，拜登政府就已经提出了下一年度的预算案，但两党在之后半年时间里一直难以达成共识。

共和党极右翼希望大幅削减政府支出以缓解严重的财政赤字，缓和债务危机，同时多把钱花在边境难民危机等内政问题上，减少对乌克兰的援助；民主党则认为对弱势群体的救助是政府的义务，通过减税补贴等方式扶持特定产业是为了保持美国的竞争力，援助乌克兰则是美国作为全球领导者的国际义务，所以反对削减开支。

事情就这样拖到了9月底。如果没有预算，按法律规定，10月1日之后除了少数必不可少的公共服务之外，政府其他工作人员都要放无薪假，这就是俗称的“政府关门”。

自1976年以来，美国政府曾出现过21次政府关门的情况，大多数发生在克林顿担任总统期间，当时的众议院议长金里奇因为与克林顿不和，多次人为制造“政府关门”事件；而为期最长的政府关门发生在2018年至2019年，时任总统特朗普和国会民主党人就修筑边境墙的问题僵持不下，导致政府预算无法通过。那次政府关门持续了35天，贯穿整个圣诞新年假期。

眼看着政府关门事件要再次发生，众议院议长麦卡锡推动众议院在最后期限到来之前的几个小时提出了临时预算案，最终以335票比91票表决通过，随后议案在参议院也以88票对9票的结果通过，将联邦政府的拨款延长至11月17日。政府关门的危机暂时解除。

尽管麦卡锡在临时预算案中刻意剔除了援助乌克兰的内容以安抚党内极右翼，但后者并不领情，他们对麦卡锡与民主党合作的背叛行为难以接受，于是由马特·盖茨领头，提出对麦卡锡进行罢免的议案。

虽然麦卡锡是因为与民主党合作通过了临时预算而被共和党罢免，但政治是现实的，民主党并不打算帮麦卡锡保住议长职位，而且他们对麦卡锡也高度不信任，包括麦卡锡不久前还主导启动了针对拜登总统的弹劾调查、2021年1月6日国会暴动后曾极力讨好前总统特朗普，等等。当前距离2024年大选只有一年零一个月，民主党人大概也乐见竞争对手陷入混乱。

据说此前民主党中间派一度私底下与麦卡锡沟通，但是麦卡锡未释放善意，提出明确的交换条件，所以民主党更无出手相救的诱因。众议院民主党领袖杰弗里斯在致所有民主党议员同僚的信中表示：“结束众院共和党内战是共和党议员的责任。” 结果就是，民主党人全体投票支持了罢免案。

最终，支持罢免的216票里面，盖茨和他的共和党战友只贡献了8票，民主党则贡献了208票；共和党投了210票反对票；没有投票的7人中，4个民主党，3个共和党。盖茨的政治报复和民主党的政治算计一起，在临时预算案仅仅通过72小时后就终结了麦卡锡的议长生涯。

麦卡锡最终带着微笑接受了表决结果，表示不后悔曾与民主党合作。应该说，他展示了一个老牌政客的责任感和担当，这种基于国家利益而进行的跨党派合作，本来是很常见的，算是美国政治的优良传统，只不过近年来因为党派歧见的加深，变得越来越罕见。

马特·盖茨是谁？

带头要求罢免麦卡锡的马特·盖茨1982年5月出生，自2016年开始一直是代表佛罗里达第一选区的联邦众议员，已经连任了3次。他的父亲唐·盖茨也是一位政治人物，曾经担任佛罗里达州参议院议长。马特·盖茨此前曾被牵涉进付费与未成年少女进行性交易的丑闻，但司法部经过两年的调查最终在2023年2月决定不予起诉。

马特·盖茨代表的是一个价值观保守的国会选区，自2016年第一次参选众议员以来，在共计4次选举中，他的领先幅度都在30%以上，不用担心自己特立独行的行为会对政治生涯造成负面影响，选民显然很吃他那一套。

2023年10月3日，华盛顿国会大厦，佛罗里达州共和党众议员马特·盖茨在众议院共和党会议结束后与记者交谈

在理念上，盖茨其实与民主党左翼有很多共通之处，比如反对对外军事干预、支持大麻等某些娱乐性毒品的非刑事化、要求加强对大型科技公司的监管，等等。但盖茨通常被归类为极右翼，这更多是因为他的好斗风格而不是意识形态。

蓋茨之所以如此执着于罢免麦卡锡，表面理由是麦卡锡与民主党人合作通过了临时预算，让政府避免了关门，这有利于拜登政府。不过深层次原因还是个人的政治利益：盖茨是特朗普的粉丝，在政治操作手法上和特朗普有异曲同工的地方。

和特朗普一样，盖茨擅长将政治娱乐化，擅长利用社交媒体和福克斯新闻替自己造势，吸引选民来保持个人关注度。比如2019年10月，在众议院民主党人对特朗普进行弹劾调查期间，他率领十多名共和党议员冲进国会敏感信息隔离室，将保密的弹劾听证会内容实时直播到社交媒体上；新冠疫情期间，他曾经戴着防毒面具上班；再就是2023年年初对麦卡锡担任议长的多次否决和这次将麦卡锡拉下马。美国媒体猜测，这位国会议员正在考虑竞选 2026年佛罗里达州州长：由于任期限制，现任州长罗恩·德桑蒂斯届时无法寻求连任。

马特·盖茨的崛起和特朗普的崛起一样，都有深刻的社会背景：全球化的发展使得美国大量蓝领工作岗位转移到海外，知识经济使得教育程度和成功直接挂钩，而美国成年人中有大学文凭的不到三成，导致这一过程中最大的输家，就是高中毕业但没有大学文凭的白人中产阶级，这些人多数聚拢在了共和党麾下，他们对全球化的不满，在反堕胎、反同性婚姻、持枪权这类道德议题上绝不退让的保守态度，都反映到了共和党的纲领和行事作风上。而无论是特朗普的粗俗还是他和马特·盖茨都被指控过的性交易丑闻，在他们的支持者看来都是“男子汉气质”的体现，无伤大雅。

当然，光靠盖茨一人罢免不了麦卡锡，同意罢免的还有另外7名共和党议员，他们中的绝大部分来自党内极右翼的“自由党团”。这个党团缘起于2010年的“茶党”浪潮，其成员对共和党主流无法制衡奥巴马政府采取严格的财政纪律十分不满，认为有必要成立一个新组织，发挥右翼成员的集体影响力，向共和党领导层施压，要求他们恢复“审慎理财”的传统。

“自由党团”是共和党内的另类，是专门和党内高层过不去的。2015年，“自由党团”认为时任众议院议长约翰·博纳对奥巴马不够强硬而迫使前者辞职；2017年，“自由党团”尝试通过其内部成员发起对时任议长保罗·瑞安的挑战，后者被迫提前辞职，以免遭到羞辱。由此来看，麦卡锡遭到“自由党团”成员的罢免动议，只不过是历史的又一次闪回。

2023年9月18日，华盛顿，前众议院议长南希·佩洛西 （前右）和众议员玛克辛·沃特斯（ 前左） 在国会大厦外交谈。图/视觉中国

佩洛西被波及

麦卡锡下台后，根据众议院议事规则，代理议长职务将由前议长本人推荐的人士担任。排在麦卡锡推荐名单首位的是北卡罗来纳州众议员帕特里克·麦克亨利，他是麦卡锡的亲密盟友，已经开始担任代理议长，负责在下周召开会议，重新选举议长。

麦克亨利对麦卡锡遭到罢免非常愤怒。作为报复手段，他邮件通知前议长佩洛西腾出她在国会大厦的办公室，同时被驱逐的还有众议院前多数党领袖、民主党人斯坦尼·霍耶。而按照传统，这两人此前一直保留着在国会的办公室。佩洛西被腾退的办公室据传将被分配给麦卡锡使用，工作人员在3日晚间已经开始打扫这间办公室了。麦卡锡在被罢免后曾批评佩洛西“背信弃义”，指责她没能按照原先的承诺在关键时刻站出来力挺自己。

在共和党这一边，有议员在表决现场高举手机展示马特·盖茨阵营发送的筹款短信，批评他博眼球只是为了拉到更多的捐款和赞助，一些亲共和党媒体也批评盖茨是骗子和沽名钓誉之徒。其他7名追随马特·盖茨投票的共和党议员，要么在电视节目上被疯狂批判，要么被威胁要断绝来自党内的资金支持。

而围绕着新议长的拉票已经开始了，麦卡锡表态不会再参加角逐，目前众议院多数党领袖、共和党的第二号人物史卡利斯、众议院共和党党鞭埃穆尔和众议院司法委员会主席乔丹都已经跃跃欲试。

前总统特朗普没有直接参与这次内斗，但仍有共和党众议员表示支持他成为议长人选。法律上担任议长无须有议员资格，但按照众议院共和党议事规则，任何被指控犯有重罪的人都不能担任领导职务，而特朗普已经被起诉4次了，不管他认不认，起诉的罪名基本上都是重罪。而且特朗普的目标是再选总统，不可能真的去蹚这摊浑水。

但无论最终谁上位，都改变不了共和党被少数极右翼绑架的政治现实，他未来的处境不会比麦卡锡好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