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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乐家李海鹰月光流淌在珠江上

2024-01-09欧阳诗蕾

南方人物周刊 2023年31期
关键词:海鹰交响乐珠江

欧阳诗蕾

2023年8月末,珠江中的沙洲二沙岛上,李海鹰正在排练由他创作的交响曲《中国1921》,这位作曲家在近几年转向大型音乐作品的创作。除了正在排练的交响乐,他还在制作一部大型电视剧的音乐。当我们走进广州交响乐团的排练厅时,恰逢乐团鸣奏,像踏入了流淌的溪水中。

“你们走进来的时候,正好到关于广州的那段。”李海鹰说,排练厅外十几米远就是往东流的珠江,江水再往下流,就是他小时候长大的地方。

作为在珠江边长大的人,李海鹰的音乐里有着强烈的流动感。30年前,他写《弯弯的月亮》,请“声音很飘”的刘欢来唱,他觉得这首歌是“整个被雨水淋出来的感觉”,尽管当时“寻根热”正引领着文化界,《信天游》《一无所有》等正把西北的风和沙吹遍大陆乐坛。他也为《七子之歌》谱曲,在关于澳门的曲子里,他用旋律模拟着海浪对石岸的拍击,这首歌跟着中国的首颗探月卫星“嫦娥一号”去了太空。

“虽然我住在北京,但是我的很多创作的委约都是广州的。”69岁的李海鹰说。

1970年,16岁的李海鹰进入广州粤剧团,成为了小提琴手兼创作员。5年后,他成为中国海军南海舰队政治部文工团的小提琴手兼创作员。1982年底到1997年3月,他在广东音乐曲艺团当创作员,写下《弯弯的月亮》《七子之歌》《我不想说》等作品。他善长将民歌元素融入流行乐曲的旋律之中,因此作品带着鲜活的地方感,比如广东调的《弯弯的月亮》、东北二人转风格的《过河》、有山东音乐特征的《走四方》。他也写了不少流行乐,如陈奕迅的《从何说起》、孙俪的《爱如空气》,也为《亮剑》《鬼子来了》等影视作品配乐。

交响乐始终是他的梦想。49岁那年,李海鹰开始跟从指挥家、音乐教育家徐新教授学习指挥。54岁时,他在中央音乐学院的教室里重新学习作曲课。五十多岁的他重新学习和练习指挥与谱曲,他坐在教室里和本科生们一起上课。“其实都是很基础的课程,就是本科课程。”他乐于学习,也乐于当新人。

2012年,李海鹰才成为交响乐新人,写作并指挥了大型交响乐作品《我们的孙中山》,加上后来的《六祖颂》、《第一交响曲(珠江)》和《中国1921》,他一共创作了四个交响乐作品。

恢弘的历史题材,在李海鹰的音乐里呈现得很具体,他用不同的音乐风格去对应不同的城市,用京剧去描摹北京,用龙船调刻画武昌,长沙则用花鼓戏……他的音乐始终保持着在地性,这或许来自他对民歌的熟悉、在创作中对相关内容的调研。在儿童音乐剧《猫神在故宫》中,李海鹰为了充分把握北京的气息做了大量调研,希望用音乐去描画一个城市的历史与现代的鲜活气息。

以下是李海鹰的口述:

交响乐与流行:鲜活的地方感

在这场演出之前,我其实有过一两天焦虑。《中国1921》是2021年首演,光是今年都已经演到第七次了,是不是我还能做些什么,我能不能让乐团这次表演再好一点?如果我要做一个没有新意的操作,那我干脆不做,所以这次排练时我还在改曲子、删小节,当然这些是我在家里想好的,不是现场灵机一动。

排练的时候,我有两个角色,一个是作曲家,另一个是指挥家,等于演奏者。跟乐团一起演奏时,我会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考虑音乐、重新演绎作品。而且做交响乐还得有一个能力,记忆力要强,就跟下盲棋一样,整个棋盘要全记得住,这也是做音乐不断锻炼出的一种能力。曲子基本上要背下来,而且还要想怎么演奏,是活泼一点,还是柔软一点?我做指挥的时候,我就修改一些表达的方式,而且还得听演奏,一边演一边改,还调整了不少。

2019年广州交响乐团委约我这个作品的时候,原本没想到我写这么大篇幅的作品,当时余隆总监和我说,首先要写出动听的旋律,其次是内容集中在1921年。我根据这个思路搜集资料,发现从1920年8月到1921年春,上海、北京、武汉、长沙、广州、济南6个城市成立了中国共产党的早期组织。与此同时,在旅日、旅法的华人中,也成立了由留学生中的先进分子组成的中国共产党早期组织。所以,我最早的设计是9个乐章,用9种音乐风格,描述十月革命,以及1920年至1921年间中国共产党成立前夕发生在中国北京、武汉、长沙、济南、广州、上海和日本、法国的历史片段。根据音乐的结构缩成了5个,但依旧是9个段落构成。

第一乐章是热烈的快板,描述十月革命的爆发,名为《石破天惊》。第二乐章开始是安静的行板,包括两个乐段:《北平飞絮》和《武昌秋水》。第三乐章是圆舞曲,《东瀛密巷》和《巴黎晨光》。第四乐章是中国舞曲,主要讲长沙、济南和广州。最后的乐章就来到了“一大”的召开。到了北京我就使用京剧,武汉我就改编龙船调,长沙用花鼓戏,济南部分我就创作了一个山东的调子,广州的部分也能听出很多广东音乐的元素。到了最后,我用了交响乐经常用的方法——赋格,把不同的主题全部叠在一起,这象征着滚滚洪流汇在一起,形成一种巨大的力量,冲向结束。

2023年5月,李海鹰与广州交响乐团演奏《 中国1921》 图/李乐为

李海鹰。图/李乐为

这是我的第四部大型音乐作品,目前我和中国儿童艺术剧院合作一部音乐剧叫《猫神在故宫》,故宫过去的主人已经不在了,现在故宫里的猫咪“多尔衮(猫的名字)”在网上很受欢迎。我对这个题材充满期待,也在全力创作中。故宫是中华文化的一个聚集地,我们想要推广中华文化,所以就创造一个故宫的“猫神”出来。我希望寫得新潮一点,有很多现代元素,但又内含北京的文化,比如有北京童谣、北京琴书、评剧等等。我觉得这个很重要。什么样的作品能够得到公众的认可?首先,它必须得有根,同时要学习全球的优秀文化。

创作还是需要不断学习,我觉得自己现在正在冲刺期里,但也有惰性。我跟那些学生讲,人人都沿着惰性往下走,你知道这是人性弱点,不如尝试一下反过来走走。

只有不断地创作,才能让社会接受我。起码对我音乐上的合作者来说,所有人的期望都是我在不断进步,如果哪天发现李海鹰已经停了,合作基本上也就到头了。只有不停地让别人惊讶,我才可以继续做我想做的音乐。

时代变迁中,永远的音乐新人

其实我从小的理想就是想做交响乐。上世纪80 年代,我到流行音乐行业里去了。滚了几圈出来,又做了影视配乐,《亮剑》《外来妹》《幸福像花儿一样》等等,《鬼子来了》也参加了。最后觉得还是要回到我的童年梦想,去实现它。

小时候,有次我家里放了圣桑的《引子与回旋随想曲》,那是我第一次被交响乐打动。我爸爸以前是广州黄埔造船厂的副厂长,厂里很多工程师都是留学苏联的,很多人都喜欢音乐。所以我家在1950年代就有电唱机,它播《蓝色的多瑙河》,也播很多广东音乐和粤剧。我的音乐启蒙就是这部唱机和另一台波罗的海收音机。大概 14 岁时,我逼着我妈给我买了一把秦琴,琴一拿回家,我就立刻把我听过的所有广东音乐都弹了一遍。后来收音机在播红色娘子军的音乐,我就拿着小提琴跟着拉。

16岁的时候,广州粤剧团来我们学校招生,我被选进去了,因为我是学校里唯一会五线谱和会拉一点小提琴的学生,后来我又进到广州星海音乐学院作曲进修班学了一年半。到1980年代,有一些唱片公司来找我做配曲,相当于约稿,我也从那时开始成了自由音乐人。

我第一次写歌词是《弯弯的月亮》,先有了几个音符,接着曲子和词交叠着写,半小时很快写完了。当时乐坛流行的是高亢、硬气的“西北风”,《弯弯的月亮》是典型的广东调,我说它是“整个被雨水淋出来的感觉”。好些年后我才意识到这首歌记下了珠江上以船为生的疍家人的生活,不仅仅是词本身的描述,就连曲的节奏也是疍家人摇橹的节奏。这个灵感来源于我小时候就住在珠江边,坐疍家人划的船过江,疍家人还背着一个襁褓划船,船只能坐四个人。我坐在船上听见他们在喊阿娇,阿娇是最常见的疍家人女孩的名字。只是现在在珠江上已经见不到疍家人了。

写这首歌时,没有音乐公司的委约,我也没有很确定想哪个歌手来唱。我第一个找到的是陈汝佳,陈汝佳来录之后,我一听就觉得不合适,于是就给刘欢打电话,问他在不在北京,让他明天录歌。刘欢也没听歌,电话里就答应了。我第二天就去北京,他下午就来录了。那时还没形成明星制的商业市场,所以和歌手之间的互动就是这么简单。

1980-90年代的广东,某种程度上说也是黄金年代,因为样样都是新的,而且日新月异。也许所有人都在怀旧,觉得过去的年代才是黄金年代。实际上那时整个经济基础并没有很高水平,但是浪潮中的人所展现的冲力和激情还是挺难得的。这个浪潮起了很大的推动作用,当时的广州不仅仅在音乐,包括媒体,比如电视台、电台、报业、广告,还包括影视剧,都走在前面。

《弯弯的月亮》创作于1980年代末,那时音乐界是西北风刮的正猛的时候,所以大家一听,觉得这首歌怎么这么特别、这么南方、这么柔软。当然,绝大部分人是很快接受的,只有行内很少的一些人觉得不合适,觉得跟整个时代的潮流不一样,那时候都是《我的故乡并不美》之类的东西。这个潮流背后都指向了1980年代的“寻根热”,比如油画《父亲》、电影《红高粱》,这一切都属于寻根文化,大家都往土里扎。

因为姜文的电影《鬼子来了》,我从广州去北京做配乐,电影当时已经拍完开始剪辑,配乐有我和崔健、刘星三个人。那次到北京后我就没走了,开始把比较多的精力投入到影视配乐。从《背叛》《黑冰》到《亮剑》,有人说,怎么你把所有剧的配乐都给写了,我没有,只是正好那几部剧火了。

写完《七子之歌》之后,也有几年,我一直写来写去都写不好。有朋友跟我说李海鹰你已经好久没出过歌了,他这句话让我意识到这是个问题了,几年没有传唱度很高的歌,人家就觉得你的歌出不来了。一直到《爱如空气》这首歌,我光旋律就写了一个半月,后面效果不错,成了电视剧《幸福像花儿一样》的主题曲。

我还是一直想做交响乐,因为一些工作的契机,2003年我開始跟指挥家徐新老师学指挥。等到2007年,我又重新系统学习作曲。2008年我和一群本科学生到中央音乐学院上课。有次中央音乐学院的作曲系主任叫住我说,李海鹰你跑到这里干嘛?我说上课。他说,你跟谁上课?你别学坏了,学坏了就完了。我还是老老实实上课。

从粤剧,广东音乐,流行乐,到影视配乐,再到交响乐,我对音乐永远有新鲜感,永远当新人。时代大浪淘沙,我往往是没等这个浪潮退去我就去干别的了。比如说我做影视配乐,后来去做古典音乐,没有等到浪潮结束把我搞得走投无路,我早走了。我做古典乐算新人,到2016年才开始写大型作品。就保持这样的学习和谦逊、投入的状态,包括现在写音乐剧、歌剧,我也希望有创新。

音乐是直接为人写的,是一种对话。还有一点,我并不主张自己的想法。我就写你的想法、你的感受。大家觉得艺术家总强调自己,但为什么要把“我”和“你”分开?我认为我不重要,我早就知道自己是有限的。这种观念也许会让我在表面上显得很没个性,但越往后我越觉得,我的音乐不是写我的,我的音乐想表达的是这个时代,表达的是你们和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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