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白塔
2024-01-09汪凡
汪凡
白塔下感受冬雪的孩童
宫门口菜市场门口聊天的商贩
作为一个来自东北边陲小镇的人,我与北京的白塔有何缘分?
大凡在北京生活久了的人,对这座城市都有自己的感情和回忆,多多少少都会心怀憧憬。那一年,望京的工作室租期到了,我尝试去老城的胡同里找房子,心想这样离城中的贵气和财气更近些,有利于新的发展。
正逢仲夏,我的脚上穿着四季不变的NB993跑鞋。因为乔布斯的缘故,这双鞋对我来说具有远超实用性的象征意义,一口气买了三双轮换着穿。有了鞋子的加持,烈日和骤雨不再难以忍受,在异乡寻梦的路更加轻快起来。
先去了后海和护国寺,再找遍了东直门和东四,几经辗转又来到白塔寺,终于寻到一处合适的房子。中介与房东阿姨谈好了价格,我想回去考虑一下再决定。刚转身没走远,房东突然出来叫住我,说家里老人想再聊聊。原来大爷偶然听我说起了故乡,而他年轻时曾下放到那里做教师。大爷的表情折射出那段经历对他的特殊意义,我在他眼神里看到了一丝他乡遇故知的唏嘘。老人拉着我详细询问了家乡现在的状况,大大小小,不厌其烦。因为这意外的缘分,房子很快就定了下来。
或许,一个人最初出发的地方会在冥冥之中赋予人生以底色,决定人生的某些选择。有些关口单靠人力无法强行扭转,勉强为之,多是徒劳;而顺其自然,随遇而安,却能见到柳暗花明。
就这样,我与白塔的缘分拉开了序幕,心中的那座白塔也逐渐清晰。
更新改造中的宫门口胡同
冬日夕阳下的白塔金顶
绕塔飞翔的鸽子
很多次,我独自绕塔,踽踽而行。我尝试着放缓脚步,以一种从容安静的心态前行,似乎这样更容易遇见幸福。然而时光流逝,皱纹悄悄爬上眼角,头上生出了华发,憧憬中的幸福却像栖息树梢的鸟儿,看似近在咫尺,一伸手却又展翅溜走。动静之间,那座高大纯洁的白塔始终注视着我。
工作室在二层,窗户正对着白塔。朝阳升起,把金色铺满窗台;日头低垂,则在纱窗上投下树叶的影子。屋里摆着一座断臂的维纳斯雕像,听大爷讲,是一位工艺美院的画家租客留下的。雕像与白塔经常出现在同一画面中,光影在两者之间流淌,咏叹四季的变换。
春天多风。风起时的胡同,已经没有了往昔灌满黄沙和灰尘的景象,但并不温柔的气流催得行人脚步匆忙。春天带来了希望,人们都想赶紧做点什么,或许能抓住一个风口,飞翔起来呢。
夏天多雨。不像南方的绵绵细雨,这里即使到了雨季,下起雨来也是欢快热烈的,转瞬即收。有时走着走着突然赶上一场骤雨,硕大的雨点打得树叶哗哗响、屋瓦啪啪响,行人都慌不择路地跑起来,寻找躲雨的地方。
秋天真好啊。只有到了秋天,这里才完全展示出她的美。每一条胡同,每一家的门洞里、阳台上、大门两旁都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花草,点缀出一幅色彩斑斓的画卷,掩映着碧蓝的天空。那情景也许只有老舍先生的《北平的秋》能诠释得尽了。
冬天又是一番风景。一场大雪仿佛把时光拉回到一百年前,白茫茫中分不清南北东西,依稀可见那个大师云集的北平。人们都闭门不出,我却跑到风雪中,用相机捕捉这个穿越了的黑白世界。雪后冰消,鲁迅的家又变回了他的纪念馆,我又回到了现实,回到了北京的白塔下。
藤蔓绿植掩映下的民居
夏日午睡的狗
还记得安平巷中的徐记烧饼店,门脸不大,每天一大早就飘散出面食的焦香,慕名而来的人们排着长队等候烧饼出炉,门口的小桌椅总是坐满了食客,人声沸腾。酥脆的烧饼配上一碗浓香的豆泡汤,也是饕餮般的享受了。
宫门口的鲍师傅总是人满为患,对面的杏园餐厅是一家老字号国营餐厅,饭菜相当实惠。沿着阜成门内大街往西走,快到阜成门地铁站处有新川涼面,夏天来一大碗,再配一瓶冰镇北冰洋,那叫一个爽。工作室楼下还有卖咸鸭蛋的铺子,每天定量供应,每一颗剥出来都是满满的红油。
白塔寺一带的胡同名称既形象又有趣。印象深的有前抄手胡同、后抄手胡同、大茶叶胡同、小茶叶胡同、东廊下胡同、西廊下胡同,还有一条翠花街——只是没有酸菜炖粉条。
彼时,白塔下的夜晚并不热闹,没有后海胡同中小酒吧的狂热与激情,有的是市井烟火在黑夜中的温和绽放。自己那颗白日里躁动的心,也随着夜幕渐渐平静下来。此时不知为何会有些难过,也许是因为眼看着又一天过去了,有点不甘心。
后来慢慢发现,每个人心中都有属于自己的一座白塔。这座塔,也许自己从未抵达,也许从未带人去过。但它一直在那里,巍然伫立,如神明在召唤。
孩子出生前,我离开了白塔寺。然而,心中的那座白塔却从未远去。我与大爷一直保持着联系,时常回去探望他,来来去去之间,一再绕塔而行。
对了,白塔寺还有另一个名字——妙应寺。
冬日暖陽下晒鸟的大爷
藤椅上的鲁迅与经过纪念馆的行人
夏天的夜晚,一边乘凉一边玩手机的人们
灯火阑珊处的理发店
贴门神的白塔人家
白塔下清扫积雪的老大爷
追泡泡的男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