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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北朝时期入北艺术人士社会流动的历史观察

2024-01-08高胜利王永平

社会科学家 2023年8期
关键词:刘芳魏书人士

高胜利,王永平

(1.黔南民族师范学院 文学与传媒学院,贵州 都匀 558000;2.扬州大学 社会发展学院,江苏 扬州 225000)

自北魏孝文帝迁都洛阳以来,南北朝政权之间交往密切。北魏出于汉化的迫切需要,极力仿效江左典制,在这一过程中,由南入北的各类才学之士起到了转输南朝文化的媒介作用。南方艺术人士因各种原因在北魏、东魏-北齐、西魏-北周以及隋唐之际陆续入北,他们积极参与北朝的各种社会活动,在南北文化交流的过程中,由南入北的艺术人士①古代称之“艺术”者,其包含的领域极其宽泛,主要指六艺以及天文数术、医方伎巧等各种技能或特指经术。在正史典籍中称谓也有所不同,《魏书》列有“术艺传”,《北齐书》列有“方伎传”,《周书》列有“艺术传”,《隋书》列有“艺术传”,《北史》亦列有“艺术传”。文章所论述的艺术人士范畴主要包括在书法、绘画、音乐、建筑、烹饪等方面具有术艺伎能的各类才学之士。作出了突出贡献,有一定的历史之功绩,《北史》卷九〇特为其中的代表性人物设立传记以彰显其事迹,在传末史臣评论曰:

老聃云“天道无亲,常与善人”,于是信矣!许氏之运针石,百载可称。宝常声律之奇,足以追踪牙、旷,各一时之妙也。蒋、何以剞劂见知,没其学思,艺成为下,其近是乎?[1]

上述史臣所论指出了万宝常、蒋少游、何稠等艺术人士以技艺著称,可谓是“各一时之妙”,当然,入北艺术人士绝非仅止于此。有鉴于此,文章依据南北朝相关传世文献与出土文献,对南北朝中后期以及隋唐之际入北艺术人物的社会活动、影响以及境遇加以考察,并试图从一个侧面深化对由南入北艺术人士群体的理解与认识。

一、入北艺术人士之代表及其行迹考

南北朝时期以及隋唐之际,因为各种原因流入北方的艺术人士不在少数,有很多是掌握某一类实用技艺的才艺之士。这些艺术人士其入北时间、地域多有不同,而且在门第身份与社会地位方面也有明显差异。根据史料所载,对其中可考代表性人物之行迹,略叙述于下,以作为下文进一步论述之基础。

(一)音律类入北士人代表

柳远。《魏书·裴叔业传附柳玄达传》记载,柳远为“好弹琴”,入北魏后为孝明帝挽郎。孝武帝初年,“除仪同开府参军事”[2],魏孝静帝元象二年(539 年),客游项城时卒。

柳谐。《魏书·裴叔业传附柳玄达传》记载,柳谐“善鼓琴”,入北魏后官至著作佐郎。史称其开创的弹琴演奏的“新声手势”,使得当时“京师士子翕然从学”[2],河阴之变中遇害。

裴蔼之。《魏书·裴叔业传附裴蔼之传》记载,裴蔼之字幼重,“好琴书”[2],其曾经师从柳谐学习琴艺,入北魏后,官至安广、汝阳二郡太守。

姜永。《魏书·江悦之传附姜永传》载,姜永为汉中人,“善弹琴”[2],跟随夏侯道迁降附北魏,官至汉中太守。

庾信。《周书·庾信传》记载,庾信为南阳新野人,梁元帝即位,封庾信为武康县侯。后奉命出使西魏,“属大军南讨,遂留长安”,庾信入西魏后,官至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北周孝闵帝即位,封庾信为临清县子,“进爵义城县侯”[3]。卒于开皇元年(581 年)。

沈重。《周书·沈重传》记载,沈重为吴兴武康人,江陵被攻陷后,加入萧詧建立的西梁政权,“除中书侍郎”。北周武帝保定末年,沈重应诏入关中与诸儒“讨论五经,并校定钟律”[3]。卒于隋开皇三年(583 年)。

万宝常。《隋书·艺术·万宝常传》记载,万宝常为江南人士。受到牵连,“被配为乐户”。万宝常精通音律,曾参与开皇初年的音律改革,撰有《乐谱》一书,但“其声雅淡,不为时人所好”[4],卒于开皇年间。

陈仲儒。《魏书·乐志五》记载,陈仲儒为江南人士,“颇闲乐事”[2],曾于孝明帝神龟二年(519 年)在朝廷的音律改革争议中提出依照京房律准调八音的建议,最终未被采纳。

毛修之。《宋书·毛修之传》记载,其为荥阳阳武人,“解音律,能骑射”[5]。《魏书·毛修之传》记载,入北魏后,毛修之精于烹饪技艺,因此受到太武帝的器重,“主进御膳”。后又因军功显著,“迁特进、抚军大将军”[2],太延二年(436 年)卒于官。

刁整。《魏书·刁雍传附刁整传》记载,刁整字景智,勃海饶安人,其“解音律,轻财好施”。普泰初年,“加车骑将军、右光禄大夫”[2],卒于东魏孝静帝天平四年(537 年)。

(二)书法类入北士人代表

柳僧习。《魏书·裴叔业传附柳僧习传》记载,柳僧习为河东解人,“善隶书,敏于当世”。投降北魏后,被任命为“裴植征虏府司马”[2],后迁北地太守。北魏孝明帝时期,出为颍川太守。卒于官。

柳弘。《北史·柳虬传附柳弘传》记载,柳弘字匡道,“工草隶,博涉群书”[1]。官至御正下大夫,卒于官。

王世弼。《魏书·王世弼传》记载,其为京兆霸城人,“善草隶书”。投降北魏后,先后被任命为南徐州刺史、东徐州刺史,“治任于刑,为民所怨”[2],因受贿被弹劾。北魏孝明帝正光元年(520 年)卒于官。

萧伪。《北史·萧伪传》记载,萧伪字智遐,其在梁被封为永丰县侯,侯景之乱时,被任命为益州刺史,守成都。宇文泰派兵攻打时,萧伪因为寡不敌众,“以城归魏”。周孝闵帝即位,“进爵黄台郡公”。历少保、少傅,建德二年(573 年)卒,史称萧伪“善草隶,名亚王褒”[1]。

萧慨。《北史·萧退传附萧慨传》记载,太清三年(549 年),都城建业被侯景乱军攻陷,萧慨亦跟随其父入东魏。史称萧慨“好学,善草隶书”,北齐后主时期,“待诏文林馆”[1],后任司徒从事中郎,卒于官。

虞世基。《北史·虞世基传》记载,虞世基字懋世,会稽余姚人,“博学有高才,兼善草隶”。仕陈,官至尚书左丞。隋文帝时期,官至内史舍人。隋炀帝即位后,“迁内史侍郎”。后“进位金紫光禄大夫”。隋炀帝末年,宇文化及作乱,“世基乃见害”[1]。

虞绰。《隋书·虞绰传》记载,其是会稽余姚人,“博学有俊才,尤工草隶”。入隋后,官至著作佐郎,“以渡辽功,授建节尉”[4]。后坐事被杀。

庾道。《魏书·江悦之传附庾道传》记载,庾道为颍川人,后投奔北魏,其“历览史传,善草隶书”。魏孝明帝正光年间,官至“饶安令”[2]。东魏孝静帝天平年间,卒。

李思穆。《魏书·李宝传附李思穆传》记载,李思穆字叔仁,陇西狄道人。其“善谈论,工草隶”,投奔北魏,“除步兵校尉”。北魏孝明帝初年,“迁安北将军、营州刺史”[2],卒于官。

殷胄。《隋书·杨素传》记载,殷胄其本是江南人士,“工草隶”[4],开皇十年(590 年)时,越州人高智慧叛乱,高智慧兵败被杀后,大量江南人士被俘虏,殷胄当是此时众多由南入北者之一。

王褒。《周书·王褒传》记载,王褒为琅琊临沂人,其“博览史传”,曾跟随南朝著名书法家萧子云学习书法,并以此著称。西魏大军攻陷江陵之后,王褒跟随梁元帝流入西魏,北周孝闵帝、周明帝以及周武帝时期,王褒都积极参与朝政,颇受重视。官至“宜州刺史”[3],卒于北周武帝建德四年(575 年)。

刘芳。《魏书·刘芳传》记载,其精于礼仪典制,后来积极参与北魏孝文、宣武帝时期朝廷的礼乐制度建设,官至太常卿,被誉为“为世儒宗”[2],延昌二年(513 年)卒。

刘懋。《魏书·刘芳传附刘懋传》记载,刘懋为北魏太常卿刘芳之从子。其“博综经史,善草隶书”,其任考功郎中期间,“立考课之科,明黜陟之法”[2],受到时人高度赞誉。熙平二年(517 年)冬因病卒。

(三)绘画类入北士人代表

王由。《魏书·王世弼传附王由传》记载,王由字茂道,其不仅“尤善草隶”,“又工摹画”,官至东莱太守。东魏孝静帝天平初年,“为乱兵所害”[2]。

萧放。《北齐书·萧祗传附萧放传》记载,萧放字希逸,侯景之乱时,萧放“随父祗至邺”,北齐后主武平年间“待诏文林馆”。其“颇善丹青”[6],因此受到器重,官至散骑常侍。

姚最。《周书·姚僧垣传附姚最传》记载,姚最字士会,其“博通经史,尤好著述”,周世宗武成年间设立麟趾殿,“最亦预为学士”,后任水曹参军。隋文帝即位后,“除太子门大夫”[3],后迁蜀王秀府司马,因事坐诛。

(四)阴阳卜筮类入北士人代表

萧吉。《北史·萧吉传》记载,萧吉字文休,其博学多识,“尤精阴阳、算术”,入隋后,萧吉一度仕途不顺利,后“见上好徵祥之说,欲乾没自进”,于是上书隋文帝,大谈符命徵祥,由此得宠。“及炀帝嗣位,拜太府少卿”[1],大业二年(606)左右卒于官,著有《乐谱》等书。

(五)技巧类入北士人代表

蒋少游。《魏书·蒋少游传》记载,其是乐安博昌人,“见俘入于平城”,但是由于“性机巧,颇能画刻”,因此受到朝臣高允、李冲的庇护,得以“留寄平城”[2],被举荐为中书博士。官至太常少卿。景明二年(501 年)卒。

冯亮。《魏书·冯亮传》记载,冯亮字灵通,中山王元英攻陷义阳,冯亮被俘虏而入北,“隐居崧高”。其热爱山水,常有奇思妙想,善于“结架岩林”,其建造的佛寺“曲尽山居之妙”[2]。延昌二年(513 年)冬,因病卒。

陆法和。《北齐书·陆法和传》记载,陆法和“隐于江陵百里洲”,其“善为攻战具”,又精通建筑技艺,天保六年(555 年),“法和举州入齐”[6],官至太尉,后无疾而终。

耿询。《隋书·耿询传》记载,耿询字敦信,丹阳人,史称其“伎巧绝人”。隋炀帝即位后,耿询“进欹器,帝善之”[4],被任命为右尚方署监事,隋炀帝末年,被宇文化及所杀。

郭安兴。《北史·艺术传》记载,郭安兴为北魏宣武、孝明帝时期著名的建筑学家,洛阳城中永宁寺建造时,“安兴为匠也”[1]。郭安兴出自由南入北的郭珍家族,在其兄郭定兴的墓志文中称其“所为经建,世末能传”[7],曾任永宁、景明都将。

(六)舆服类入北士人代表

何稠。《北史·何稠传》记载,何稠字桂林,江陵被攻陷后入长安。大业初年,奉命“造舆服羽仪”,后又奉命“造戎车万乘”,隋炀帝征辽东时,“稠制行殿及六合城”[1],以军功迁右光禄大夫。卒于大唐初年。

以上诸艺术人士入北的背景不一,或者是由于在北方政权南伐过程中被俘虏,诸如刘芳、蒋少游、耿询等,或者是由于在南北政权对峙期间迫于形势因素考虑主动归降,诸如柳僧习、柳谐、王世弼等,或者是由于南朝政局动荡而惧祸入北,诸如萧慨、萧放等人士,或者是由于才华卓著导致在割据政权之间因战事而被扣留,诸如庾信、王褒等。除此之外,这些艺术人物入北之前的门第身份及社会地位也存在差异,有的是南朝皇族宗室人物,如萧伪、萧慨等;有的是俘虏乃至家奴,如毛修之、蒋少游、耿询等,其他诸人,就门第身份来看,多是具有士族社会背景,如出自河东柳氏家族的柳僧习、柳谐等,出自会稽余姚的虞世基、虞绰等[7]。这些艺术人士在南朝具有一定程度的文化素养,入北后能够凭借其技艺参与北朝的各种社会文化活动,从而受到北朝统治者的赏识,为自身以及家族境遇的改变提供了可能性,并且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社会阶层的变动。

二、入北艺术人士主要社会活动及其境遇

一般而言,在南北政权长期处于对峙的状态下,出于政治因素的考虑,对来自敌方的流亡人物通常会多加优遇,从而进行笼络。北魏对待由南入北的士人就是如此,对此现象,周一良先生曾有过精辟的论断:

北魏建国之始,用人即采取兼容并包之方针……对于征服地区之汉族地主阶级以至各组人物,皆注意吸收使用……对于南朝北投者,拓跋氏尤能注意拔擢……而从文化言,对南方又不免于自卑之感,因而必须兼容并包,与南朝统治者之偏隘态度大不相同。[8]

由此可见,北魏统治者对由南入北的各类人才都较为重视,这也促使入北的艺术人士在一定程度上具有较好的生存境遇。《洛阳伽蓝记》卷二“城东景宁寺”条记载曰:“时朝廷方欲招怀荒服,待吴儿甚厚,褰裳渡於江者,皆居不次之位。”[9]北魏孝文帝迁都洛阳后,全面进行汉化改革,他不仅重用河北、河西等地区的汉族人士,而且对由南入北的艺术人士也青睐有加,由南入北的艺术人士大多具有较高的文化艺术素养,他们在北朝政治、文化制度建设过程中积极参与各项典章制度、音律改革等社会活动,并且部分人士凭借自己卓越的技艺引领了当时的社会风尚,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力,谨不揣简陋,条陈讨论如次。

(一)入北艺术人士积极参与朝廷典章制度建设

艺术人士入北后,凭借在典章制度的造诣积极参与朝廷礼仪建设,这方面最具有影响力的人士是刘芳与王褒。刘芳,据《魏书·刘芳传》记载可知,其精通礼学,经常为皇室成员讲经,因此受到魏孝文帝的赏识,“超迁国子祭酒”,负责朝廷礼仪事宜。宣武帝时期,刘芳依然是朝廷律令制度建设的重要参与者。《魏书》本传又记载,朝廷“议定律令”,刘芳作为“大议之主”,很多事宜是由其决定的。除此之外,宣武帝也十分器重刘芳,在当时朝仪尚不健全亟待完善的情形下,其命刘芳进行修订,“其一切诸议,悉委芳修正”[2],由此可见刘芳在朝廷地位之显赫。有关宣武帝重用刘芳等南人进行律令改革,其目的是借鉴南朝典制,对此,陈寅恪先生评论曰:

考刘芳本南朝士族以俘虏入魏,其律学自属江左系统无疑……正始议律芳实为其主持者,其所以委芳以主持之任者,殆不仅以芳为当世儒宗,实欲藉以输入江左文化,使其益臻美备,而补太和新律之缺憾耶?[10]

据《魏书·刘芳传附刘懋传》记载可知,刘芳在修订朝廷典章制度的时候,经常让其侄刘懋参与其中,刘懋“博综经史,善草隶书”,宣武帝时期官拜员外郎,颇受刘芳赏识,“凡所撰制朝廷轨仪,皆与参量”。刘懋也受到宣武帝的信重,“台中疑事,咸所访决”。不仅如此,其还“受诏参议新令”。刘懋精通朝廷职官制度,宣武帝时期,其被任命为考功郎中,“立考课之科,明黜陟之法”,推动了北魏考绩制度的建设与完善。孝明帝时期,刘懋继续参与朝廷律令制度的建设工作,孝明帝曾下诏让刘懋“与诸才学之士,撰成仪令”[2]。由此可见,在北魏孝文帝、宣武帝、孝明帝时期,刘芳及其侄刘懋都受到了重用,他们共同参与了朝廷的朝仪、职官、律令等典章制度的建设。除了彭城刘氏之外,来自琅琊王氏的王褒也积极参与了北朝的典章制度建设,据《周书·王褒传》记载可知,北周武帝建德年间,王褒积极参与朝廷的朝仪建设事宜,“凡大诏册,皆令褒具草”[3]。由此可见,王褒在转输南朝典章制度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

服饰改革也是北朝典章制度建设的重要组成部分,这方面的代表人物主要有蒋少游、何稠等。据《魏书·蒋少游传》记载可知,魏孝文帝主政时,曾下诏让尚书李冲等大臣“议定衣冠”,因为蒋少游在服饰方面颇有研究,于是“令主其事”,史称“冠服之成,少游有效焉”[2]。又,据《北史·何稠传》记载可知,隋炀帝大业初年,何稠曾奉命“讨阅图籍”,营造百官仪服等。其善于参考古今服饰,“多所改创”。如针对当下“皮弁有缨而无笄导”的情况,于是在皮弁上“施象牙簪导”,并成为定制,在从省服饰上“加兽头小绶及佩一只”[1]。何稠在服饰方面的改革完善了隋朝的衣冠制度。

(二)入北艺术人士参与朝廷相关机构的音律改革

北魏汉化过程中,于礼乐文化方面也大力汲取南朝文化的因子。而这方面刘芳积极参与朝廷音律改革的活动依然具有代表性。关于刘芳参与音律改革的活动,《魏书·乐志五》 记载的较为详细,正始四年(507年),太乐令公孙崇上书朝廷要求再次考定音律,世宗诏令刘芳“亦与主之”。永平二年(509 年),尚书令高肇等人上书朝廷奏请准许刘芳“准依《周礼》,更造乐器”,于是世宗命刘芳主管改制营造事宜。永平三年(510年),针对汉魏以来的鼓吹曲已经不适合当时郊庙演奏的情形,刘芳提出“须制新曲”以满足需要,世宗诏令刘芳、崔光等人“参定舞名并鼓吹诸曲”[2]。据上述材料可知,刘芳在北魏孝文帝、宣武帝时期朝廷音律改革与完善过程中发挥了重要的作用。

除了刘芳之外,其他由南入北的艺术人士诸如陈仲儒、沈重、万宝常等也积极参与了北朝音律改革的进程。《魏书·乐志五》记载,陈仲儒“颇闲乐事”,孝明帝神龟二年(519 年),其提出依照京房律准调八音的建议,面对“有司问状”[2],其给出了具体的解释,但最终朝廷没有采纳其建议。又,据《周书·沈重传》记载可知,沈重精通儒学,周武帝下诏让其参与讨论《五经》,并且“校定钟律”[3]。又,据《隋书·万宝常传》记载,万宝常“妙达钟律,遍工八音”,开皇初年,沛国公郑译等人奉命考定音律时,万宝常“每召与议”,由于身份卑微,其建议大多不被采用。然而利用此次机会,万宝常向隋文帝提出“以水尺为律,以调乐器”的建议,获得同意后,其制造出多种乐器,还撰写了《乐谱》一书,提出著名的“八十四调”乐律理论,因为其改造后的乐器演奏时“其声雅淡”[4],不被时人欣赏,却为唐代音乐的繁荣奠定了理论基础。

(三)入北艺术人士以书法、绘画、琴艺等文化素养引领当时社会风尚

由南入北的艺术人士,不仅积极参与北朝的典章制度建设与音律改革,而且以高超的才艺成为北朝人士学习的对象。据《魏书·裴叔业传附柳玄达传》记载,柳谐善于弹琴,史称其演奏时创造的“新声手势”,引领当时琴艺表演的潮流,以至于出现“京师士子翕然从学”[2]的局面。又,据《北史·萧退传附萧慨传》记载可知,萧慨“善草隶书”,入北后以书法技艺受到器重,北齐后主时期,“待诏文林馆”[1]。又,据《北齐书·萧祗传附萧放传》记载可知,萧放入北后,因为“性好文咏,颇善丹青”,颇受礼遇,北齐后主时期,“待诏文林馆”,并奉命负责皇宫室内的屏风绘画等事宜,因才艺出众“遂被眷待”[6]。而引领北朝人士学习书法潮流的则是流入西魏-北周的王褒,据《周书·王褒传》记载可知,王褒是跟随南朝梁代著名书法家萧子云研习书法的,最终“名亚子云,并见重于世”[3]。其入北后,以卓越的书法技艺受到时人推崇,据《周书·赵文深传》记载可知,赵文深以擅长楷书、隶书著称,王褒于江陵被攻陷入北后,竟然出现了“贵游等翕然并学褒书”的社会风尚,赵文深的书法遂被遗弃了,导致赵文深“亦攻习褒书”[3]。由此可见,南朝的书法技艺得到了北朝人士的广泛认可与接受。

(四)建筑、雕刻等实用技艺的北传

由南入北的艺术人士之中,也包括一些在建筑、雕刻、烹饪等方面具有专业技能的人才,伴随着他们的入北,这些实用的技艺也在北朝传播开来。这方面以“平齐民”蒋少游的事迹最为显著,据《魏书·术艺·蒋少游传》记载可知,蒋少游“性机巧,颇能画刻”,入北魏后因其杰出的建筑设计技艺受到器重,“大蒙恩赐,超等备位”。魏孝文帝建造都城平城时,曾派遣蒋少游专门到洛阳测量旧宫殿相关数据。兴建新都洛阳时,蒋少游也是重要的参与者,其奉命“副李彪使江南”[2],目的就是在于模拟南朝都城建康城的建设布局以营建新都洛阳城。有关此事,《南齐书》卷五七《魏虏传》记载云蒋少游出使江南时,孝文帝“密令观京师宫殿楷式”[11];《南史·崔祖思传附崔元祖传》亦记载,蒋少游等人来到江南后,崔元祖揣测到北朝使臣的意图,“今来必令模写宫掖”,于是建议齐武帝扣留蒋少游,却未被采纳,“少游果图画而归”[12]。除了建筑技艺之外,蒋少游在船乘建造方面也颇有研究。《魏书》本传记载,孝文帝迁都洛阳之后,由于战事以及运输的需要,急需建造大量船乘,蒋少游被任命为将作大匠,奉命主持建造船乘事宜,“领水池湖泛戏舟楫之具”[2]。

除了蒋少游之外,郭安兴、冯亮、陆法和、何稠等也以建筑技艺闻名当时。据《北史·艺术传》记载可知,郭安兴为北魏著名的建筑学家,其主持建造了洛阳城中著名的佛寺建筑永宁寺。据《魏书·冯亮传》记载可知,冯亮入北魏后,擅长“结架岩林”,因此颇有名气。宣武帝曾派人协助其根据崧高的地理形势,“造闲居佛寺”,其建造的寺庙建筑,“曲尽山居之妙”[2]。又,据《北齐书·陆法和传》记载可知,陆法和不仅善于制造攻战器械,而且熟悉建筑技艺,其曾“于百里洲造寿王寺”[6]。又,据《北史·何稠传》记载可知,何稠精通器械建造技艺,隋炀帝征伐辽东时,命何稠建造桥梁,其在两日内便完成了任务,其还奉命“制行殿及六合城”[1],推动了伐辽战役的进程。据《隋书·艺术·耿询传》记载可知,耿询“伎巧绝人”,隋文帝时期,其制造了“不假人力,以水转之”的浑天仪,又制作了可以在马上使用的刻漏,“世称其妙”。隋炀帝即位后,耿询“进欹器”作为朝贺,后来被任命为“右尚方署监事”[4],而毛修之则是以高超的烹饪技艺受到赏识。据《魏书·毛修之传》记载可知,毛修之擅长南方的烹饪技艺,其“手自煎调,多所适意”,深受北魏太武帝拓跋焘的亲待,由此“进太官尚书,赐爵南郡公”[2]。

通过上文考述可见,由南入北的艺术人士大多具有一定的文化素养和实用技艺,他们入北后,积极参与北朝的各项社会活动,涉及朝仪、职官、法律、服饰、音乐、书法、绘画、建筑、雕刻、烹饪等社会生活的诸多面面,为北朝胡族统治者的汉化以及汲取南朝先进的社会文化因子作出了贡献,因此受到北朝统治者的钦重,待遇优厚,不仅赏赉丰渥,而且通过加官、赐官、封授爵位等方式提升了其门第身份以及社会地位。在职官方面,如蒋少游、耿询等人皆以俘虏身份入北,北朝统治者通过加官与赠官方式,从而提升了其政治地位,改变了社会身份。在爵位方面,姚最袭父爵,庾信、萧伪在南朝已经有封爵,入北后增封,如庾信位至义城县侯,萧伪位至黄台郡公,毛修之赐爵南郡公,李思穆赐爵乐平子,后进爵为伯。除了官职爵位之外,入北艺术人士还会获得丰厚的物质奖赏。如刘芳为皇室成员讲经,“赏赉丰渥”;王褒入西魏后,“资饩甚厚”;萧吉于开皇年间上书呈报“五庆”祥瑞,隋文帝“赐物五百段”。因社会流动带来的这类官职封爵与物质奖赏,不仅使得入北艺术士人获得一定的经济来源,而且获得了相应的社会身份以及待遇,为后世家族子弟步入仕途,在途径与方式方面作出了改变,为其家族地位的确立与巩固乃至于向士族化转型奠定了基础。

三、入北艺术人士之贡献及影响

南北朝政权对峙时期,南方艺术人士由于各种原因,陆续入北,这在当时成为一种特定的历史文化现象,他们的到来恰逢其时,陈寅恪先生曾指出:“刘芳、崔光皆南朝俘虏,其所以见知于魏孝文及其嗣主者,乃以北朝正欲模仿南朝之典章文物,而二人适值其会,故能拔起俘囚,致身通显也。”[10]北魏汉化过程中,尤其是北魏孝文帝、宣武帝、孝明帝时期,鲜、汉上层社会融合的进程加剧,迫切需要学习南朝礼乐制度以及实用技艺,顺应时代发展潮流,由南入北的艺术人士凭借各自的专长在转输江左文化以及促进南北文化融合方面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

由正史所记载的刘芳、刘懋以及蒋少游等人的事迹可知,这些南方艺术人士入北后,在朝仪、职官、法律、服饰等方面积极转输南朝典制,促进了北魏的汉化进程。不仅如此,南北双方士人在经学等学术文化领域也有深入交流,如《魏书·刘芳传》记载刘芳与王肃就古代男子是否有“笄”的问题进行讨论并最终达成共识。而陈仲儒、沈重、万宝常等人参与北朝的音律改革则是完善了北朝的礼乐制度建设,据《隋书·杨汪传》记载,杨汪曾经“问《礼》于沈重”,并且受到沈重的赞誉,认为“吾弗如也”[4]。除此之外,因战争因素导致的艺术人士的流迁也对南方音乐的北传起到了一定的促进作用。《隋书·音乐志上》记载,西魏攻陷江陵后,“工人有知音者,并入关中”[4]。又,隋灭陈时也有南方音乐及乐工流入北方,《隋书·音乐志下》记载,对于平陈后获得的宋、齐旧乐,隋文帝专门设置清商署,并且“求陈太乐令蔡子元、于普明等”[4],让其官复原职,负责管理事宜。对此,陈寅恪先生认为隋朝的雅乐其实是取自江左旧曲,由南朝梁陈流传而来,“其中议乐诸臣多是南朝旧人”[10]。至于柳谐、王褒、萧放等人则是以其琴艺、书法、绘画等才艺引领北朝的社会风尚,由此可见南北士人的交流对北朝琴艺、书法艺术发展产生的影响。绘画技艺的南北融合亦是如此。在河南邓县考古发掘的南朝刘宋时期的画像砖墓,墓中出土的画像材料与北魏太和以后墓葬中的材料极为类似,由此可见北魏孝文帝在推行汉化的过程中,不仅在“极力仿效南朝衣冠制度的同时”,而且还“细致地学习了南朝的造型艺术、绘画技巧”[13]。据《崔芬墓志》记载可知,崔芬出自清河崔氏,因为“青齐地区长期保存原刘宋时期的文化影响”,所以崔芬的墓室构造具有鲜明的南朝文化色彩,也反映出北魏占领青、齐地区后,“直接接触江左文化”[7],从而表现在绘画技艺方面,并进而在艺术层面上推动了北魏的汉化进程。当然,蒋少游、郭安兴、毛修之等人的建筑技能、烹饪技艺更是与人们的日常生活密切相关,因此其在北朝的社会活动和贡献被广泛认可与接受。

综观全文考论,南北朝中后期以来,大量士人入北逐渐成为一种社会态势,其入北后,凭借拥有的技艺才干积极参与北朝政权建设,获得了统治者的信任与赏识,不仅获得了丰厚的物质奖赏,而且在政治地位、社会身份方面得到提携与照顾,实现了自身社会阶层的升降更替。尤其是在政治地位方面,统治者通过加官、赠官以及封授爵位等方式,明显提升了入北艺术人士个体以及家族子弟的社会地位,为其家族门第的士族化转变奠定了基础。从微观的角度而言,入北艺术人士的贡献体现在促进了士人个体以及家族的发展;从宏观的角度来看,入北艺术人士在中华民族共同体建构的过程中贡献了一定的力量。由于艺术技艺具有审美价值和实用价值,直接关乎人们的日常生活,无关民族偏见,容易在心理层面被接受,因此受到北朝统治者的重视;当然,这也与北朝统治者兼容并包的用人政策和淡薄的等级观念有关[14]。一般而言,南朝的艺术水平总体高于北朝,由南入北的艺术人士,通过其广泛的社会活动和文化交流,在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南朝雅致艺术形式和实用技艺的北传,为南北社会文化交流与融合作出了卓越的贡献,并最终奠定了北朝以及隋唐社会政治制度与文化的基础。从此意义上讲,在南北文化交流与融合的历史进程中,由南入北的各类艺术人士,他们的社会文化活动是一个不可或缺的重要环节,其为北朝的政治制度建设和社会文化风尚之流传,发挥了重要作用,为华夏传统文化的融合与延续尽一份历史之责任,其历史作用与地位应当受到高度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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