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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周写生花鸟画艺术特征与创作观念探究
——以《写生图册》为例

2024-01-06天津市电子计算机职业中等专业学校黄雅丽

国画家 2023年6期
关键词:观物沈周图册

天津市电子计算机职业中等专业学校/ 黄雅丽

一、《写生图册》概况与其辗转经历

《写生图册》是沈周在六七十岁时创作的系列小幅作品,[1]该图册共二十开,共有十六幅绘画,分别绘制了玉兰、蝴蝶花、萱、荷花青蛙、葡萄、雁来红、鸡冠花、菊、蟹、虾、牡蛎、蛤蜊、蝤蛑(梭子蟹)、白鸽、鸡、鸭、猫、驴。图册副页是以篆书书写的“观物之生”题词,这个题词与后面所展现的绘画内容在格调精神方面保持着高度统一。“观物之生”的概念类似于现在所说的“写生”概念,但是沈周的“观物之生”除了有记载生活图景的意涵之外,还有关于他对写生花鸟画创作观念的认识。

沈周在图册结尾处题记:“我于蠢动兼生植,弄笔还能窃化机。明日小窗孤坐处,春风满面此心微。戏笔此册,随物赋形,聊自适闲居饱食之兴,若以画求我,我则在丹青之外矣。弘治甲寅。沈周题。”由此可知,沈周在创作此图册时的心境是非常豁达开朗的,这与他描绘的充满灵动生气的动物、植物的整体精神面貌有着一致的体现。

除了沈周自己的题词,图册在结尾处还出现了高士奇的题词:“此石田翁(沈周)晚年率意神化之笔,作虾蟹鱼螺与葵萱诸种,皆粗笔淡沈,一挥而就,生气奕奕如睹。末又扫一驴,蹄踠皆一笔,曲折起止可数,真绝品也。翁亦自以为不可复得,故题诗于后,盖自言其用思入微,而以神取之之妙。向藏嘉兴李九疑梦鹤轩,笔记于六研斋,转转流传归之我手,改装成册。书九疑语于后。以见珍重焉。”这段高士奇的题词清晰记录了沈周所绘的《写生图册》是从嘉兴李九疑的藏处“梦鹤轩”中所获,高士奇认为沈周所绘的花卉、动物等栩栩如生,就好像见到真实的物象一样,他将图册精心装订。清代乾隆皇帝在得到《写生图册》后,在每一幅画面上又加入了自己的题诗与印章,所以目前台北故宫博物院所藏的《写生图册》是历经多朝代、经多人之手所形成的“诗书画印”一体的终极版本。这些图册的曾经拥有者通过图册与题词的方式在时空中得到了对话,因此《写生图册》从单纯的“观物之生”的生活图像记录表现转而成为带有文人审美意识的高雅绘画艺术。

二、沈周写生花鸟画艺术特征

沈周的《写生图册》主要描绘了日常生活中的常见之物,本文以写生花鸟画的视角研究分析其艺术特征与创作观念主要是认为他绘制的内容更加偏向于一边观看一边勾勒记录进行表现的艺术实践过程,国内部分学者将其《写生图册》以写意花鸟画进行统称,笔者认为这个概念不能匹配图册副页中“观物之生”题词的精神内涵,图册所绘之物皆是经过沈周细致构思并通过其笔墨语言进行图像式表达的产物,如果仅用“写意”来概括其创作的花鸟画并不能客观反映其细致入微的笔墨语言,因此,以“写生花鸟画”的研究视角和分析维度探究沈周的《写生图册》更加接近“观物之生”所追求的客观真实的内在创作精神与观念。[2]

沈周在《写生图册》中描绘的动物和植物以广泛的题材内容、雅致的位置构图、清晰的色彩渲染、丰富的笔墨语言、精准的特征塑造、统一的画幅尺寸等诸多艺术特征勾勒记录了生活中的物象,虽然选取的表现对象的视角较小,但是其笔墨语言所勾勒的却是充满生机的宇宙世界。

1.广泛的题材内容

《写生图册》描绘记录的题材较为广泛,包含了花卉、水果、水生物、常见动物等,特别像花卉中的玉兰花、荷花、鸡冠花、菊花等,就是一年四季中可见的通常花卉,又如虾、蟹、蛤蜊等也属于常见的水生动物,猫、白鸽、鸭甚至对驴的描绘则较为真实地反映了沈周所处的自然生活环境。这些丰富的写生题材需要经过一年四季的时间积累才得以在沈周的《写生图册》中出现,其题材内容的广泛性与丰富性反映了两方面的因素:一方面在于时间积累,也就是说图册中的题材反映了一年四季中的季节性物象,如想对荷花进行写生就需要在七八月的盛夏时节在池塘中观赏写生;另一方面在于创作者个人丰富的生活与观察经历,每一幅作品都是沈周写生创作时的经历记录,他在写生过程中的所见、所感等都是属于他个人独有的生活经历。通过沈周所画的内容可以知悉他对于生活的观察与艺术创作是一个长时期不间断的艺术实践过程,广泛的题材内容来源于创作者对于生活的细致观察与生动记录。

2.雅致的位置构图

沈周绘制的系列花卉、动物、植物、水生物等内容在画面中的位置安排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得益于其早年山水画创作的经历。沈周写生花鸟画展现出了他在山水画领域中关于构图方面的认知,宋代马远、夏圭开创的“马一角、夏半边”式的山水画形式对沈周也产生了深远的影响。[3]如图册中描绘的荷花青蛙(图1),荷花的叶子占据了画面的右方大部分空间,从右下角穿插出的一条荷花枝干,藏匿在荷叶后方,画面右上方则出现了半朵盛开的荷花。沈周并没有描绘一整朵荷花的形态,而是以半朵荷花入画完成了整幅画面关于荷花意象的表现,这种选择性的绘画表现语言一方面反映了该作品的确是在创作者所能观察的角度看到的画面,其次荷花以“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形式出现也符合画面整体营造的一种雅致的意境氛围。在荷花与荷叶的交接处还有一只伸展四肢准备跳跃的青蛙,且青蛙与荷花、荷叶的位置关系都处理得恰到好处,特别是画面中穿插安排的水草也是在完善构图需要的基础上添加的植物意象,以疏密适宜的位置关系安排使丰富的元素在整体画面中得到稳定和谐的图式语言,这既体现了中国传统绘画中位置关系的重要性,也是沈周花鸟画写生创作中的精彩之处。

图1 沈周 荷花青蛙

3.清新的色彩渲染

《写生图册》虽被冠以“写生”之名,其呈现形式却不是以草稿的潦草涂绘形式出现,而是以精致细腻的处理方式进行表现,甚至在画面的背景上也进行了处理,目的在于烘托画面中的核心表现对象。如图册中描绘的白玉兰花,其高贵、洁白的品质就被沈周表现得恰如其分(图2),主要原因就在于以淡淡的浅蓝色对画面背景所进行的整体渲染,使玉兰花的白色花瓣更加突显出洁白、温润的气质。同样对于描绘的白鸽(图3),他也采用了这样的处理方式,淡蓝色的背景烘托了白鸽柔和绵软的羽毛质地,白鸽全身虽然未作过多处理,但鲜活、灵动的形象却被表现出来,这种处理方式比仅用线条勾勒表现出的白鸽更有灵韵。

图2 沈周 玉兰

图3 沈周 白鸽

4.丰富的笔墨语言

沈周早期主要以巨幅山水画闻名,从其晚年的花鸟画写生创作中也能寻迹山水画皴法等丰富的笔墨语言。《写生图册》中有两幅先后出现的雁来红(图4)和鸡冠花(图5),这两幅草本植物的枝叶造型和整体形态较为接近,但是沈周通过区别化的笔墨语言将两种不同的植物特征表现出来。他画的雁来红主要以淡墨的笔触浅浅勾勒花卉的形态,而在鸡冠花这幅作品中则采用了干枯的笔法皴擦出鸡冠花毛茸茸、粗糙斑驳的花卉肌理特征。又如他描绘的葡萄叶子也采用干湿结合的方式表现葡萄叶粗糙的植物特点,而水润的葡萄果实则是用湿笔法以或浓或淡的笔墨区分葡萄前后之间的关系,进而构建出整串葡萄沉甸甸的丰硕感与饱满感。丰富的笔墨运用既体现了沈周丰富多变的笔墨语言塑造能力,同时从侧面反映了他细致入微的观察能力,即用适宜的笔墨语言表现物体原本的形态与质地特征,这种处理方式表明了沈周在“观物之生”方面已经有了个人独特的绘画处理方式与创作观念。

图4 沈周 雁来红

5.精准的特征塑造

沈周在《写生图册》结尾副页中自题:“戏笔此册,随物赋形,聊自适闲居饱食之兴。”他所说的“随物赋形”对应着谢赫六法中的“应物象形”,也就是说他所描绘刻画之物能够根据物体的形态特征给予精准的视觉形象表达。这种创作理念在《写生图册》中所绘的猫(图6)中得到了精彩的诠释。沈周描绘的是一只从猫脸正前方向后方观察的蜷缩花猫,首先这只猫的形态就与正常行走时的猫的形态有所不同,在画面上呈现的是一个圆墩墩的黑色圆球形态,他着重强调了猫前肢骨架的形体结构,同时配合笔墨的浓淡颜色,使一只肥嘟嘟的花猫形象跃然纸上。对于细节之处的刻绘与描摹更是突显了沈周在观察物体时的细致入微,如猫左下角贴在身体上的尾巴,露在外面的白色小脚,这些细节的描绘呈现了生活场景中猫的活态感、动态感与真实感,也只有真正深入生活充分细致观察后,才能精准把握如此传神的动物形态特征。

图6 沈周 猫

6.统一的画幅尺寸

《写生图册》中还隐藏着一个不太明显的艺术特征:即统一、协调的画幅尺寸,这个细节反映了沈周是一个内心细腻,对艺术创作有着要求和规划的画家。该图册虽然是被高士奇装订成册的,但是这些小尺寸的画在装册之前画面尺寸却是一致的。同样大小的纸张尺寸中有描绘单一物象的,如白鸽、驴子、菊花、葡萄等,也有描绘场景式画面的,如荷花与青蛙。除此以外如虾与蟹的写生作品则是以两小幅作品合成的一幅与其他作品尺寸一样大小的作品,这些写生图册所描绘的内容都是沈周在创作构思之前所需要思考的形式内容,图册式的表现形式也是他理想的装订形式,方便在后续的过程中进行整理与翻阅。图册式的花鸟画装订形式与卷轴画的形式有些相似之处,对于观赏者来讲也存在着翻阅的观赏方式。区别于山水画的卷轴表现形式,山水卷轴画在画面的衔接上更讲求连贯性与一气呵成的气势,而写生花鸟画由于题材内容的关联性较差,因此以单幅的画面联结成册的再现形式符合写生花鸟画创作与观赏的需求。沈周在绘制写生花鸟画内容之前已经规划和构思了整个系列的呈现形式,“观物之生”的题词无论是沈周自己所题,抑或是友人所题,都说明了按照特殊画幅尺寸进行绘制生活场景对象是经过深入构思后的艺术实践行为,绝不是毫无计划和构思的随性之笔。

三、沈周写生花鸟画创作观念分析

沈周写生花鸟画在整体创作观念上推崇表现物体的生生不息的气韵,将活态性、生动性、能反映对象个性特征的内容通过特殊的方式在画面中进行传递。《写生图册》中主要描绘的花鸟画内容可以归类为植物和动物两类,这两种不同类别的生活物象在沈周的个人艺术创作感悟中有着不同的理解,植物类别的写生物象主要在于表现植物不同组成部分的质感与肌理,动物类别的写生物象主要在于抓住描摹对象的特殊形态与能反映动物灵性特征的结构与神态。

1.植物

沈周《写生图册》中描绘的植物类别有草本植物和藤蔓类植物,它们在植物特征上有着鲜明的区别,画幅中同一种植物的枝叶与花朵在质感与肌理的表现过程中也存在差异化。他画植物、花卉类题材主要崇尚的观念是不同的植物组成部分需要用能够贴合植物肌理特征的笔法或者烘托方式去最大限度地表现植物的品质特征,如玉兰花中洁白、柔软的花朵与干瘪瘪的树干的差别化塑造就真实再现了自然世界中玉兰的主要形态特征,这种处理方式主要是为了烘托玉兰花冰清玉洁的高贵品格。又如鸡冠花的花朵上斑驳沧桑的肌理是以山水中的皴法进行表达的,但在鸡冠花整个花朵部分的处理中又出现了浓淡层面的对比,靠近枝干处的花朵结构的颜色要比花头颜色淡,浓淡的处理方式也是为了区分鸡冠花结构中不同部分的肌理特征。此外,对现实场景中的物象取舍也决定了画面最终的视觉效果,如葡萄这幅作品中展示了一根藤蔓、一串葡萄和两处葡萄叶,沈周在写生场景中所见的肯定不止这一串葡萄,他选取描绘这一串葡萄是因为这串葡萄的生长态势更加符合他创作入画的要求,用以突出藤蔓植物遒劲、蜿蜒生长却富有厚重内在生命力的特点。

2.动物

沈周《写生图册》中描绘的动物主要以生活中常见的家禽为主,动物的特征表现更加考验创作者对于活态性与动态性的把握。沈周在描绘活态的动物类别时所推崇的创作观念即抓取最为生动传神的动作神态进行表现。动物由于在生活空间中的动作幅度和活动都不受控制,所以在描摹难度上要大于植物,因此选择特殊视角与特殊动作形态的动物入画是成就优秀画作的关键所在。如沈周所画的母鸡,这只母鸡低头凝视着土地,似乎要寻找食物一样,这一场景的选取与表现更能与观赏者在生活情境层面产生共鸣。又如所绘的毛驴,四肢的区别刻画使这头驴抬腿的动态性特征更为明显,同时毛发上颜色的深浅也将毛驴的体积感与空间感表现得淋漓尽致。

结语

明代沈周创作的《写生图册》是衔接明清两代文人花鸟画发展的关键性画作,[4]在花鸟画题材领域中开创了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也形成了写生花鸟画的创作观念。沈周的写生花鸟画作品着重表现了他对于生活之物的生动、气韵的理解,传统人物画作品中追求人物生动、气韵生动的要求与标准被沈周运用于花鸟画的写生创作之中,以往花鸟画作品只追求画面所绘植物、动物与真实之物的相像,而未讲求将物象的“活的生命力”进行传神塑造和表现。

沈周在花鸟画写生创作层面表达了对于谢赫六法中“气韵生动”的阐释与理解,其写生花鸟画创作观念是奠定后期文人花鸟画复兴与发展的实践与理论基础。[5]“观物之生”作为图册前副页的题目非常鲜明地概括了沈周写生图的艺术创作特征,即着重表现物体的生动、生灵、生命等动态性和活态性的层面。同时,这与前人提出的“外师造化,中得心源”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师造化是与外部世界的互动,需要创作者通过绘画这种艺术载体呈现出外部世界与内在心灵世界的契合。“外师造化”的概念最早是指涉山水画创作,而沈周的《写生图册》题字中的“观物”概念其实也可以理解为“外师造化”的艺术实践方式,而创作者所观看的正是“物之生”,也就是说观看与描绘的核心观念是生动、生灵,是生动的抽象性精神内涵,沈周在写生花鸟画中积累的观物经验对后世花鸟画创作者有着重要的借鉴价值与意义。

注释

[1]侯林含,《沈周〈观物之生写生册〉研究》,陕西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21年,第1-2页。

[2]袁诏明,《观物之生——沈周花鸟画观物理念与风格研究》,湖北美术学院硕士学位论文,2019年,第15-17页。

[3]翟薇,《从马远和夏圭的作品分析中国画中的“留白”》,《新美域》,2022年第2期。

[4]王洪涛,《吴门F4:始于沈周,成于文徵明》,《艺术品鉴》,2023年第13期。

[5]徐婉迪,《吴门画派的文人画风格——以沈周为例》,《参花(上)》,2020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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