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即之楷书鉴赏
——以《待漏院记》为例
2024-01-03靳泽波太原师范学院山西晋中030619
靳泽波(太原师范学院,山西 晋中 030619)
一、张即之书风渊源及社会背景
(一)书风渊源
张即之书法艺术风貌和书学思想都受到了张氏家族的影响,其中受伯父张孝祥影响最为深远。张孝祥书法取法黄庭坚、米芾,书风豪放洒脱,被宋高宗给予“词翰俱美”的高誉。从张即之《华严经》和张孝祥《宋故宏智禅师妙光塔铭》中可以看出,两者用笔非常相近,但张即之作品中提按顿挫、使转节奏更为明显。张即之在秉承张氏书风的基础上,取法唐代欧、颜、褚以及北宋苏、黄、米。张即之的楷书作品以褚遂良飘逸柔和、洒脱灵动的用笔,颜真卿端严朴拙、丰腆雄伟的结构为主,形成了遒劲豪宕、豁达端庄、雍容大方的楷书风貌。张即之书卷作品中的行草书,以尚意书风为主,取法北宋苏、黄、米三家,以笔墨的韵味、意趣见长,意态生动,潇洒俊逸,给人以清新淡雅之感。综上所得,张即之书法前期以张氏书风为基调,取其精华,为后期流变打牢根基。又受到唐宋书法大家的影响,兼得汉隶书风和写经笔意,于谨严中寓以自然,独树一帜。
(二)社会背景
北宋时期三教合一,禅宗成为佛教的主流。靖康之难次年,宋高宗赵构建立南宋。在政治、经济、文化方面,南宋基本继承了前朝制度,整个书坛弥漫着北宋“尚意”之风,注重情感宣泄和意趣抒发。高宗皇帝赵构尤好书法,兴办学堂,高举复古之风,推崇楷、草并重,对书法的崇尚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南宋书坛的发展。但南宋书法总的特征仍然为苏、黄、米三家之遗绪,以师承为主,创新意识匮乏;同时也涌现出以张即之等人为代表的个性鲜明的书家。因由统治者苟且偏安,社会矛盾日趋凸显,书风萎靡,日渐式微。以张即之为代表的一批文人士大夫们远离政治,耽心禅宗,注重文人气概,以求超尘脱俗。张即之常以翰墨为佛事,以宽博方整、流畅跌宕的楷书来寄托其矛盾思想,以挽狂澜之力兴南宋书风。
二、《待漏院记》艺术特色鉴赏
《待漏院记》即《书王禹待漏院记卷》,大字楷书,一行三字,共一百七十一行,长达三十二米余。整幅作品气势博大,豪放劲挺,自然天成,为张即之大楷的经典之作。此文为“厅壁题名记”,题刻在官府厅堂,重在对官员教化。
(一)用笔特征
《待漏院记》(图1)整幅作品用笔扎实,方圆并用,尖锋较少,雄浑而不失空灵,给人以劲挺清爽之感。张即之虽受唐人影响,但他不断打破陈规,一改颜真卿起笔多逆入和中锋行笔的特点,中侧锋交替使用,以侧锋取妍为主,大胆地运用破锋、枯笔,打破了唐代楷法的谨严,变古出新。张即之借助大字书写的飘逸豪放来发泄对南宋晚期社会黑暗动荡的失望与不满。大楷书写时手腕、肩、臂三者配合,执笔向右倾斜,方圆相融,藏漏结合,以露锋铺毫为主,具有强烈的反差美。点画饱满厚重,笔道跌宕流畅,波折显露,时粗时细,纤细但见锋芒劲健,粗壮但显雄强坚韧,凸显立体感,达到了阴阳合一、刚柔并济的境界。起收笔和连带处取褚体流美俊秀之气,干净利落,顿挫明显,偶有棱角。张即之用墨,润燥相施,潇洒跌宕,痛快洒脱,流露出激越性情。起笔落墨虽无唐人筋骨风韵,但侧锋用笔使其成熟稳健、挺拔凝练。参北宋书家行草书中跳跃式笔法,糅合米芾的豪放不羁、黄庭坚的峻拔英挺,转折处迅疾如风,俊秀而不失遒劲。秃笔的使用,使飞白处古拙苍劲,追求豪爽超逸、自由率真之情趣。为了追求书写时断连的韵律、线条的弧度,上下笔画衔接处和收笔处多用向上回锋。回锋的使用既增强了上下笔画的呼应关系,做到笔断意连,又使线条曲直有度,优美自然,富有张力,寓方劲于爽利之中。
图1 《待漏院记》局部
(二)结构特点
《待漏院记》(图2)结体以颜真卿为基,不失唐人法度进行创新,整幅作品风格独到。受颜真卿和伯父张孝祥为人诚恳正直的影响,其书法以“作字如其为人”为基,字字法度谨严,以楷书为载体,释放不满官场的情绪,追求高雅的意趣。其运笔中气十足,古气遒劲,以正面取势为主,左右基本对称;整体结构,中宫紧收,谨严朴拙,疏朗阔达,气势宏伟,筋骨锋芒,向心力较强。下段笔画伸长撑开,尤其是左右两边的竖,弧度明显,弹力十足,坚劲绝人。单字力求饱满,多取包围之势,显得稳健而开张。点画灵动秀润,刚中带柔。黄庭坚大字所呈现的字形中四周放射的形态占多数,但张即之只拉长字下段的某一笔画来突出对比。张即之作大楷时悬臂站立以高执笔的方式创作,手腕更为凌迅,自然表现出雄浑古朴的结构;字形更为端庄厚重,方正中寓险绝,谨严中显豪放,富有庙堂之气。张即之将大字的筋骨气概与其内心因国家腐败所导致的无奈不满之情相结合,来抒发忧寄苍生的家国情怀。因为其大字楷书主要题刻在厅堂、官府之中以示教化,所以力求字形的端庄平正之势。作品以粗线条为基调,不乏左高右低的结体,并且加入褚体笔意。这种巧妙的用笔和结构变化能增强大众的视觉效应,使得作品更为厚重醒目、古拙大气。
图2 《待漏院记》局部
(三)章法布局
南宋晚期造纸术飞速发展,长幅纸的出现赋予了书法更为广阔的创作空间。《待漏院记》为南宋长幅作品的代表。《待漏院记》分行布局,每竖列分布三字,字字大如碗口,字与字、行与行之间整齐缜密,长度和体量都非常可观,布白之妙,变化万端,亦为明清大字书法的发展奠定了基础。受黄庭坚、米芾大字行书的影响,章法跌宕起伏。虽然作品为楷书,但糅合了行草书的味道,充满了浓郁的个人感情色彩。作品字与字上下间隔距离往往比左右间隔更近。纵列虽只由三字组成,因其用行草书的行气来处理字与字间的气脉,也使得作品能反映宋人行草书酣畅淋漓的豪迈之势,增强了大众视觉上书写速度感与节奏感的变化,赋予作品活力。
三、张即之艺术成就及其影响
(一)艺术成就
张即之虽继承了张孝祥的书法,但绝非简单临摹、墨守成规,而是上溯魏晋及唐宋,以禅入书,广征博取,打破了唐楷法度谨严的樊篱,形成了个性鲜明的书风。张即之作为“南宋书坛殿军”,在书法式微的南宋,中兴楷书,穷毕生之力挽南宋书坛颓势。其行书作品有《苏轼〈谢翰林学士表〉》《汪氏报本庵记》等,以楷书为基调,端庄而不失秀润。张即之现存的行书作品极少,且基本为小字行书。他存世的楷书居多,这些楷书作品确立了其在书法史上的地位。《度人经》《大方广佛华严经》等为他的佛经楷书代表作品。大字榜书多为官府厅堂、禅院题字,如为东福寺的开山祖师圆尔弁圆题写的“方丈”。其大字榜书用笔遒健而不迟滞,结字宽博方正,相比于存世的行书和中楷来说,更为雅俗共赏,即所谓“愈大愈佳”者。张即之为寺庙题额作榜,具有崇禅尚佛的书学思想及坦荡豪迈的为人处世态度。张即之生前所题匾额榜书数量极多,便可推测其大字榜书在南宋晚期具有崇高的地位,是他人无法比拟的。张即之诗赋长卷类作品受时人推崇,内容多为表达忠君爱国之志的杜诗。张即之虽隐居世外却仍不忘关怀国事,将其兼济苍生的爱国情怀展现得淋漓尽致。
(二)后世影响
张即之书法闻名于南宋晚期,但影响不限于南宋,金朝和日本都有波及。张即之书法对元明清时期书法家也有一定影响,其中最有成就的为赵孟頫和王文治。赵孟頫的书法虽带有浓厚的“复古”意味,但在其楷书和行书作品中,具有张即之的书风趣味。赵孟頫认为张即之的书法娴熟但不失灵动,赵孟頫成为一代大家与学习张即之书法有一定关系。王文治珍视张即之的佛经作品,不断地临摹学习。明清时期,许多书法家将其佛经作品收录至自己所撰的丛帖中,以《海宁陈氏藏真帖》《快雪堂法帖》《停云馆帖》《秀餐轩帖》等为代表。日本受张即之佛经书法的影响最为深远。日本的曹洞宗开山祖师道元奔赴宋朝学禅多年,其间学习了张即之的书法,并且还博得了“禅宗样”的称号。张即之在日本受到推崇,是因为日本民众喜好佛乘,崇尚禅宗,对张即之的佛经书法有一种强烈的认同感,侧面反映出日本民众书法艺术的审美理念。
四、结语
南宋因社会动荡、政治腐败,书法成就不及唐代和北宋。虽然其作品颇具争议,但在书法式微的南宋,张即之的出现为南宋书坛的发展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张即之书闻天下,在书法史上与朱熹、陆游、范成大并称为“南宋四家”。董其昌评价其书法“运笔结字,不沿袭前人”。他凭借高超的书法技艺和强烈的创新意识,力挽南宋书法衰微之狂澜,为元、明、清以及日本书法艺术的发展注入营养。张即之大字书法具备鲜明的个人风貌,其对唐宋诸家广博取法以及对以赵孟頫、王文治为代表的后世书家创作的启迪,皆可为我们的创作提供借鉴。张即之大字作品存世件数量虽少,但其作品的尺幅、体量之大,却成为我们学习与创作大字的重要突破口。张即之书法在当今书坛中热度不高,但其书史价值与意义值得我们关注。由于本人的学识和搜集的资料有限,对张即之书法艺术的剖析存在诸多不足之处,内容并未达到一定的高度,还须进一步搜集相关史料来深入剖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