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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0年代情书一束(1990)

2024-01-03河、琪

天涯 2023年6期
关键词:蚂蚁生命精神

河、琪

资料提供者附言:这是个真实的爱情故事。发生在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它由琪和河的两地书组成。为方便读者阅读,简单介绍一下他们的爱情故事的背景。

河刚刚毕业于H大中文系,分配至WH市某中学教书。他的初恋HH在外地某学院中文系读大三。1990年元旦,HH提出和河分手,终结了他们近三年的恋情。

琪(即Y)是HH的同班同学、同宿舍舍友和闺蜜。二人在交往中经常谈到河,因此琪对河相当了解。因河是一个大学生诗人,琪对河有一定的倾慕。这事是在1990年暑假,在HH和河共同的家乡的一次见面中,HH告诉了河。

于是,故事即从暑假返校后,河给琪的一封信开始了。

LCY:

你好!

暑假中遇见HH,听她谈到你“一种深刻的旁观”,让我心存感激。而且听她说你喜欢《无知的孩子》,更让我有些感动。我只是非常想知道你怎样歌唱它,尽管它对于我只是一种无穷无尽的吟诵:

难忘那个无知的孩子,坐在屋顶下。

守护空旷而漆黑的家,低矮的茅草房子。

是在天空下,空旷而漆黑的天,他和它无言无语。

四周是生长在地上的低矮的茅草房子,

与此相比更小的人。

无论是在更深处或更远处。

无知的孩子无言无语,坐在漆黑的地方,

熠熠闪光。他是坐在天空下,缓缓生长。

无论是在更深处或更远处。他都明白。

走过一株小树,遍野无尽庄稼。

他因此绝不离开,坐在屋顶下。

对我而言,做一个无知的孩子并非一种沉重,而是一种解脱,它代表着一种最初的开始。一切都从它发展而来,壮大起来。它很重,也很轻。它浑然一体,不可捉摸,却切中心怀。正如最近写的也许是最终的诗一样。曰《更小的蚂蚁》:

经过我灵魂深处爬行的

那只更小的蚂蚁

现在翻越窗口,深刻于长春藤上

它逃离于我的记忆,现在

回到我的灵感中安歇

这只更小的蚂蚁,来自蚂蚁的世界之外

它脱离尘俗,孤寂无依

和平地爬行

一片叶子让它度过一生

更小的蚂蚁,我在最终归于泥土前遇见

它深刻于我鲜嫩的心肉上

仿佛一个娇小的躯体

是一种真实的沉重,而更小的蚂蚁又是何等的轻!轻与重,灵与肉,不知你是否读过《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米兰·昆德拉为此主题也是一咏三叹。

感谢你,为了感谢,抄了上面两首诗。

欢迎你有可能和HH一起来汉玩。

CH

1990.9.4

河:

千言万语

道不尽珍重

脆弱的心灵,更小的蚂蚁,灵与肉,孰轻孰重?它留给我的是一种无声的呻吟,难以言传的痛楚,的的确确的沉重和一种不可扼制的无法排遣的痛苦,“非凡的痛苦”。因为它的刻骨铭心,竟使我感动得无法自拔,根本不能静下心来去思考别的事,所以明知你不需要我的回信,也只得捉笔将这一切纷乱了结,否则我不能正常地生活。

感动之余,一只的的确确的蚂蚁又开始用它那正常的百年不变的思维方式来衡量它的价值。

我觉得,那只更小的蚂蚁虽然来自世俗之外,脱离尘俗,但是你不能否认它必须借助于世俗的空间生存下去,你也不能拒绝让它活下来,而且你必须得承认它希望活得更加有滋有味,而不是沉甸甸地活着。无论你怎样去用理想的色彩来幻化它,用精神的光辉来安慰它的灵魂,那只更小的蚂蚁,正如你所说,要和平地爬行,要更真实地生存。

然而,一个伟大的灵魂,由于他的敏感,他总是惦记着别人所察觉不到的黑暗,总是时时感到世人所不知道的悲哀。这就注定了他的精神是痛苦的深渊,注定了他的人生将显得特别的忧郁而沉重!同样,忧郁,无边的忧郁的沉重的人生,注定要终生属于伟大的灵魂,这让那只有着强烈生存欲望的蚂蚁如何经受得起?!况且它将要终生和平地爬行。

伟大的灵魂,总是孤立无援,力不从心。拍翼振翅,又始终飞不到他向往的乐土,一直到他殚精竭虑,最后仅仅是幸存下来的某些思想像一支摇曳不定的火炬去幽幽照亮这个秽气的尘俗,而弱不禁风、飘摇不定的树叶且植根于世俗的土壤,那只更小的蚂蚁依然和平地爬行,况且天长地久,它将不再感到孤寂无依。

对不起,我很庸俗。假如伤害了你,请你能相信我的真诚,我实在是真心地希望你能快乐。我知道,经过灵魂深处爬行的蚂蚁如果能回归,……可是,“曾经沧海难为水”!

泰戈尔曾经写过:“命运把女人的生命作为赌注——她们的一切都靠别人来施舍,她们自己又有什么权利呢?即使有权利选择自己的路,女人们也还是首先为自己選一把保护伞。”这就是我们——更小的蚂蚁,命中注定的悲哀。我想你肯定能很好地理解它们,并深深地同情它们。

我祈求上帝,保佑你一路平安!

再一次请求原谅。

LCY

90.9.16

LCY:

你好!

毕竟你对于我是模糊的,让我提笔惴惴不安,你悬浮在真实与虚拟之间,你飘摇不定,最好的写信方式便如你的,没有对象,把它“搁置”着而“还原”到自己的心灵之响中。

我回到了。我的秘密的精神通道

尖锐的物质闪闪发光。

众多的呼吸之中一个死者存在

纯粹的物质闪闪发光。

几天前,我重新安宁。因为我继续拥有着或发现了精神通道,另一个世界在它的上面进行着、发生着,那是个纯粹的永生的物性的闪耀着文字光芒的世界,是海德格尔的世界,是罗兰·巴特的世界,也是我的世界,我和我的朋友——语言对话者在其上行进着。我们占有黑夜,完全地占有,同时,我们等待着白昼。如果你失去了一个爱人,你必须在白昼“被抛”,必须等待白昼。

只有黑夜安宁着,永生的死者照耀着,孤独的人在思想。

一个寒冷的冬夜的开始,

少女与麦芒的结束

变换的天气清澈见底

天空不断地流向

更远的天空——

爱人不断地消失。

我就这样面对清静的夜,吟这些不能继续的诗篇以及往事。

需要爱,需要心灵的依托,思想构成了我的骨,爱人构成了我的肉。它包围我,给予我生命的血与水,给予我活力与热情。

我需要附着在我的精神上的肉,那便是真正的我的肉。

“曾经沧海难为水”……重新生长肉多么艰难,岁月的磨炼也给精神带来了不可磨灭的创伤。

他激扬的面容开始平息

恢复死者的苍白与无动于衷

我们相信吧!

一个诗人的真实以及暗示

我这样颂扬一位不可承受白昼的自杀诗人——海子。而如今活着仅仅因为他占有了所有的死。他仿佛占据了伟大的死亡的全部。消灭了他者死亡的意义。

那么,我为什么不说我生活得很好、很不错?而你便错了,她一直在错。

谁集中于生活的强光便使精神黯然,谁拥着精神的强光便视生活如深渊。

谁又能将精神与生活统一呢?对于她,我又能明白多少?在精神发生巨变之时,生活的鬼影又在进行什么呢?我只能无比悲哀地说:

非得揭示不可。

揭示所有大事的前夕

悲惨的大事

月亮与伤口照耀一生。

我给予她无穷的黑夜,而我们同时在白昼等待着,谁能更坚守呢?况且坚守的一切是否终归于一生?我为什么可能容忍这一切?同时我的心血渐渐地流逝着。

永远解释不清,永恒的谜。

可是这一切我的心里又何等地明白,而我无法说出,说出它们,谁又能改变自身以及比自身更强大的环境?

仅仅破碎一个梦。复原的伤口重新做着梦,也有些苦了。天渐渐地凉起来,很快大雪将至,一切天气于我都是陌生的,也是新鲜的。

思想也是新鲜的:我是我,她是她,你是你。我与她,我与你,你与她,岂不也是孤立的三种关系?

谢谢你,我实在不明白最后一句“再一次请你原谅”是何种意思。难道我真的必须原谅很多人甚至整个世界?谁又能知道我时刻想加入这个世界,实际上我不在其中?

起初,我以为这信是HH所写。我辨认着笔迹,我期待着她的信,她的精神高扬的信,我也知道,她任何的信与不信都会给予我一丝痛苦。难道我还在希望吗?

她的不爱已经说明了一切,我的希望自己也知道,是虚幻的我那又一种虚幻。

那么你到底是真实还是虚拟呢?

现在这个黑夜存在的就是这封信,至少此刻就是真实的,它到达了你的手中,谁又来证明我的黑夜我真实地倾诉过?

感谢上帝,我一路平安。我究竟还应该到达何处呢?

无知的孩子永远坐在屋顶下,一动不动。

CH

草于90.9.20夜

LCY:

很快我便会让你说,给你写信的人是一个可怕的人,因为他喜欢激情,他无所顾忌,爱冲动,他也许疯狂了。他有着最本质的善,同时拥有着最热烈的反叛。

他的心中有无数的情感需要倾泄。可是有一天,她离开了,他生命的一种自然的流动遭到了阻碍。他被破坏了,他失去了那种纯粹的思考,天、水、大地、自然、人等等那本质的思考,她一天天一次次毁灭着他,他被逼迫关注那些他难以忍受的一切,不值得他去关注的一切,他宁愿为爱而受尽苦,不愿为了生活的舒适而失去爱。

他逐渐地认识到他在死亡,因为那种可怕的拒绝或者他自己的错误。

需要再有一个夜晚,让他衷心地感激与呼唤:我爱你!我的生命的一切。无论她是谁,只需要她爱他,她有着无限的温柔与爱接纳他的一颗时时敏感到孤独与无意义的心灵。让她给予他力量,给予他精神。

她到底是谁?我确实不知了,以前的她如此美好,如此清晰,让我一心一意,无所顾忌,仿佛天堂的光辉一直幸运地照临我的心。

而现在,她死亡了。我心中的圣女死亡了。纯洁的圣女——她并没有死亡,死亡会保留一切。生存更为可怕,她变得面目全非。

本质的善驱使我悲悯地看待这一切,原谅这一切,从否定自身做起,从彻底地虚化自身开始,我消灭了一切欲望,我无限悲哀地对自己说,上帝啊,原本她没有错,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为何如此虚幻,难道我的形与神在另一处遮蔽着,一切都待我自己去认清?我原是别人眼中的我,我也许如卡夫卡所说,在我的有生之年我就已经死了,因为我活着的时候应付不了生活,我就应该用一只手挡住笼罩着我的命运的绝望,同时用另一只手草草地记下我在废墟中看到的一切。“因为你和别人看到的不同,而且更多。你在自己的有生之年就已經死了,但你却是真正的获救者。”我真的是真正的获救者吗?

失去了一切爱,也能获救吗?

她如此理解我,我的一切思想和心灵都献予了她,而依然没有得到她的爱,我能否定她让我自己获救吗?

这种爱情的失败预示着我的一切失败,除非我否定她,除非我说,她不值得我如此留恋。而这样,我暂时地站立起来但能持久吗?什么值得,什么又不值得?需要我去判定这一切吗?生与死都无法判定,这一切的判定又能持续多久?

爱人,我心中的爱人,在遥远处注视着我一切的天上的爱人。少女和母亲。

我无比地需要,无比地热爱,最终我还是我自己。

请深深地原谅我,并请告诉我:这样的我究竟是怎样的我?他真的会从此心中悲凉地虚幻地过一生吗?

是不是没有谁能承受他那时刻想晕倒的欲望与信念?

另外,请不要相信这一切,这一切也许是一种真实的诉说,而此刻心情平静地饮着白开水、回想朋友与晚餐的味道以及黄石故事般的色彩的我也是真实的。而就在前四个小时活跃在足球场上连进两球的我更是难以想象的真实的我。

这简直有些可爱了,因为我忘形了。我以为在给我的爱写信。

如果更忘形,我说,我喜欢像你这样的女子,你其实很像我写的一篇名为《现实主义》的小说中的女主人公陶。她的原型是我毕业之前给予我很多帮助的一个懂得艺术和生活的女大学生。我和她在一起平静而愉快,充满温馨。可惜她是别人的陶。一个借来的陶,淡淡的温馨,淡淡的伤感。

请您以后不要分析我和HH,不要做一个“第三者”注视着我或她,我打破您这种冷静。现在是我在注视您。您由于一个偶然的事情让我注视着您,在此刻,我曾经是谁,您曾经是谁,都不知道,时间从现在开始运转、计算,在您收到前一封信时,我也同时发出了另一封信,另一封信是关于另一个人的最后的时间和证明。我说我死亡了。您完全可以相信,而现在我说我复活了。您,恐怕没有勇气面对这个事实。这毕竟太可怕了呀!

只有我明白,我在做什么。如果您是个庸俗的人,您会感到难受,感到我语言中的调戏!如果您是一个可爱的人,您会感到最大的真诚坦露在面前,来自特殊之地的光明照临着您的心,您觉得一切都敞开了,新鲜的空气伴随着清晨围绕着您,您是一朵花,您自然会得到更多的美丽。

与此同时,我写下了一个月以来唯一的诗《琐忆》,虽然它仍差一句才完整:

我们陷入回忆

沉入夜深

还有多少心要伤

多少痛苦必须品尝

大树的叶子哗啦作响

来自尘世聚集的呼唤

我的声音达到

谁的艰难移动的躯体

这种选择是否出自必然

抑或一个世界关闭

另一个世界敞开

为生活与少女的躲藏

献出干净身手的歌唱

与舞蹈

沉入夜深

最终我还是向您承认,“我用石子击石,用旗挥舞旗”,我注视着您,然后我想知道您是谁。

您一直很恬静地坐在一隅,被书与音乐包围着,偶尔观察一下外面动荡的世界,而您一定没想到您偶尔的探头被我注视到了。

一年前的事与现在的又太相似了。

请求您“保护”我这只几乎半年没有飞出我的家园的小鸟,您应该知道怎样“保护”它。如果您不乐意“保护”,出于礼貌也请您把它送回我的家,我再不会让它随便出去。

打扰您了!

CH

1990.9.22

另,我的本名曰“***”,取自“松柏有本性”之意。

无论如何,我非常感谢你让我拿起笔写信,甚至写了一首诗。谢谢你!

……

现在是几个夜晚之后的又一个夜晚。首先我必须告诉你,《琐忆》中我找到了最后的、結束的一句:

“我解释了迷失的自己。”

再读《琐忆》,它已经坚不可摧,完整了。

然后我对你说,如同割舍一种感情一样我将割舍诗。为着现实的因素,现实逼迫我到了尽头。正像以前,“语言逼迫我到了尽头一样”。

我在读海德格尔,从他那儿体会到“拯救”的真正意义是指某物自由地进入其现身之中。

我心花怒放,正是对于他的解释的认同与接受,我肯定了自己对于HH的回避。真正的拯救她,并非给她写信、给她爱情,而是她自由地回到她所愿在的环境之中。我实实在在不想再去打扰她,即企图“控制”她、“征服”她。我不想再一次破坏她的心灵的完整与自由选择。其实我也拯救了自己。我回到了自由交谈之中,回到“活”之中。

你可以这样理解我给你写信。你是一种偶然到来的必然选择,你是现实的,更多是我所想象。而我不属于我的环境,也不属于她,也不属于你,我属于向往的自己,迷糊而飘摇。我不属于的就应该逃离。逃离了她。现在我来逃离我的环境。

我自己也感到不好意思。不得不承认一种无法排解的也许是毫无意义的逼迫或消灭生命的忧郁,一直占据着我的心。

我的爱情脆弱而真挚。我的精神焕发需要爱情复归。如今对于现实的渴望远胜于精神,况且我需要的是纯粹的精神与爱,它们已在她的身上被消灭,让我如何能排解那永不复返而带来的痛苦?

请你原谅,打扰了你的生活。

在你们寝室中,她、你和YYQ最引人注目,你仿佛是春天里一朵高贵的花,YYQ仿佛是秋天里一颗成熟的梨,而她是夏天里狂热地需要阳光的弱小的植物。我以一颗真挚的心浇灌着她。她是为更好的人生长的。

我爱她,她不爱我,如此简单的一个故事却幻化出如此复杂的情感波折,生命原本就生于一而二而更多的。

我也需要她和其他人把我纳入生活的视野中,我仅仅需要简单却永恒的爱情,便是不可得的了。

我这样看待“活”。它从“舌”即从语言。生活的最好伴侣原就是最好的说话者吗?而“活”又从“水”岂不象征着生命如水一样不断流逝,永不复回且永远新鲜着?

我深深明白她已经从我的生活中永远消逝了。我忍耐着痛苦,海德格尔说:“忍耐孕育着高尚。”

可是现在,我想抛开与她有关的一切。回到我,回到独立的自由的我,我不需要于人无益的“高尚”。

“卑鄙”的时候我很轻松、很欢乐,创作欲旺盛,现在我对自己说:一、二、三,变!于是我万岁了。你一双聪颖的看透一切的眼睛在我面前闪耀,它饱含着深深的同情与爱,蕴藏着全部的女性,它映衬着内心一片温柔与高贵的纯洁,它距离我如此遥远,而光辉已启发了我的内心。

祝你幸福!

但愿这一切不是一个骗局!请你让HH避开这封信,我便原谅你再一次让我面对往事揭示内心的伤痛!

CH

(我精神焕发的那一天,会收到一盘磁带吗?)

……

河:

再一次请求原谅。

我只有祈求上帝帮帮我,你的每一封信都让我受到重重的一击,手发抖,几乎不能提起笔来,我需要冷静,求求你,放过我!泪水不断地冲击眼眶,我实在受不了!我多想像母亲那样支起雨伞来为你遮挡风雨,可是我能够吗?上帝,请给我力量!你需要我吗?!我简直无法继续写下去……

我曾经告诉HH,或许我会做一只飞蛾(就在收到你第一封信的时候),她不明白,现在我亦不明白,你明白吗?

伟大的东西都是残酷的,难道我能终生忍受火一样的煎熬吗?泪水又一次来了,它来自心灵深处,泉涌般的。过去的我,无忧无虑,安详宁静,即使心中的雨走来了,也只是丝丝小雨,颇有些情趣,而如今,我受不了,又无法自拔。帮帮我,上帝。

我爱他,我向往那块圣地,上帝呀,帮帮我!就在前些时,我还是个孩童,因为我从来没说过“爱”,而是用“喜欢”来表达我的感情,这是第一次去爱,不,我不能忍受,真的,不能忍受,你能理解吗?你不能,真的,你无论如何也不会去理解,因为这是一个陌生人的陌生世界,对,我能对一个陌生人去说这个神圣的字眼吗?

我没有勇气承认这句话是我说的,特别是不能对一个有着自己丰富的精神且曾经拥有过刻骨铭心的爱的陌生人这样说。对不起,我亵渎了你、她,或许只是亵渎了我自己。

我为自己哭泣,从前,我为你哭过,你?

你需要爱,“需要再有一个夜晚,让他衷心地感激与呼唤,我爱你!我的生命的一切,无论她是谁,只需要她爱他……”那么,假如我真做了飞蛾……不,岂不是谁都可以做,而不是因为他爱她,这唯一的爱人?我不敢奢望拥有全部的毫无保留的爱心,甚至于有一天,他真正的所爱复归,飞蛾又将流离于何方?飞蛾扑火,上帝呀,给她勇气,或许她将吟唱着“只要曾经爱过,又何必真正拥有”而了却残生……真的,擦干眼泪,她会怎样选择?!谁也说不清楚。

你说“时间从现在开始运转,计算”。可是你、我、她,世上的一切生灵孰能斩断历史的尾巴?!我希望你重新活过。一觉醒来,脱胎换骨,我将用我全部的心血来浇灌你,用我整个的生命来陪伴你。无论你的人生是多么的忧郁和沉重,我情愿献出自己,只要你觉得有些许快乐,因为你是我的火炬!你只属于我一个人。

我始终在等侯一个光明的使者,他是我的爱人,因为我们的互相拥有,才使得生命不会冷却。二十个春秋我都在很恬静地等他,所以我的“爱”迟迟不逃离我的心田。可未曾料到,你窃走了它,是您,我不能忍受。因为我也需要,需要的是一个为我所爱也爱我、全心全意地爱我的爱人。而您不可能是,这我非常明白,您也知道这不可能。我愿意用我的一生去等候他——我的光明所在。请您放了它!

我会静静地听您倾诉,会默默地为您祈祷。假如您需要我,您还可以呼唤我的名字,无论多么遥远,我会毫不犹豫地来到您身边。如果您在某一天将我忘却,我依然会在远方为您祝福。即使有那么一天我找到了自己的主人,对您的关注也依旧如如。

您会好起来的,我多么希望能将另外的一种生活注入您的血液,这我也不知道,我不能够,它仅仅是一份奢望,您太不凡,吾辈须仰视。

请恕我直言,您的爱情虽然真挚,可是太专制,真的,过于专制,您的精神也过于垄断,或许这就是因为您太纯粹的精神才显示得垄断。两个人所共存的空间该是自由自在的,可是您却用一种无形的魔力牢牢地束缚着对方的精神世界,让人难受。这是我从信中察觉到的,或许我又错了,但您相信我是在用心与您对话,而不是用舌头。

这封信快要结束了,我的心还想继续询问,于是我的头脑一次又一次地发出警告。真的,我不能让你再一次受那种折磨,因为……很多,我有权利、有能力、有勇气照看另一个生命吗?中秋佳节……

我有权利、有能力、有勇气去照看另一个生命吗?上帝呀,请给我启示,要不,放我回到……

草书于九○中秋

你需要我,是吗?!即使这只是一瞬间的念头,我也要献出我自己,不再顾忌世俗的眼光。让我在你那儿燃烧一次,好吗?即使刹那间就化為灰烬,我也心甘情愿,因为我渴求圣火,已经很久很久了,我心已疲惫,不愿再等候,请快点让我燃烧吧。

我来帮助你,逃离她,逃离你不愿或不屑关注的环境,好吗?我来替你承担起世俗的责任,来帮你应付无意义的生活,让你能自由地回到纯粹的精神中去,好吗?我深深地知道,它的分量,它的分量何其沉!我也深切地感受到,如果发出这封信,如果真正地接近你,那么,我将是一个人生活在世俗中,而你就是我的最真实的敌人。或许我真的拯救了你,你会毫不留情地毁灭了我,要不,就是扔掉我不纯粹的残渣,到那时候,我也不需要任何人来拯救,上帝自会招我而去。我似乎已经看到了凄惨离去的那一幕,它并不遥远,确实如此,至于那不遥远的你会是什么样子,天国中的我也无力顾及了……我们若在一起,会成为敌人,你明白吗?即使那样,我依然要承受这份沉重,只要你能获得些许的安宁和愉快。

我能和你有个共存的空间,而没有她的阴影,能否?!这个我也明白,她的影子将伴你终生,如果我接近你,她将折磨我一辈子。我能够忍受双重的压迫吗?请帮帮我,上帝!人贵在有自知之明,她比我强,无论在哪方面,您认识她之后,再来了解我,不久您会非常失望,怀念她将成为您的主题,而我将丧失所有的自尊,我该藏于何处?难道我真的要做一只扑火的飞蛾吗?这“火”是实实在在的火!故而,我说发出这封信后,我会受到心灵的摧残。请您以后写信,彻底地更换封面,好吗?每次HH都会问我,我受不了,好像我是个小偷。是的,我偷了,我成了窃贼。对不起,我给她看了一封信。泪水又一次冲击眼眶,为什么,你要给我写信?您打破了我的宁静,您带给我的是无穷无尽的眼泪和做贼的羞耻!我受不了,真的,我并不坚强,也很脆弱。您完完全全是属于别人的,我说过我很庸俗,您或许真的如您所说属于向往中的自己,可庸俗的人们……人们的话为什么这样多?!况且您不会了解,甚至嘲笑这无谓的悲伤。命中注定,我无力摆脱。当我要回归过去的角落的时候,仿佛听到您的诉说。这诉说我居然找不到一个形容词,只觉得它是那样的凄婉,我竟然不忍离去,不忍离去,我的心,可是您……

她是真实的存在物,不是虚拟的。如果您把她融入您的生命,那么您就将接受一个真实的她,而不要去幻化她。她将给您她所有的温柔与爱,若您只视她为生命中的过客,她就是虚拟的,当然她依然会毫不厌倦地倾听您于天国的诉说。

我说过谁都不能斩断历史的尾巴,我现今的一切都是过去的孕育之果。假如您想认识一个真实的生命,就必须了解这个生命从何而来,要往哪里去,关于他的幼年、现今以及他的父母兄弟和朋友,构成了这整个的生命,并将影响至这个生命最后的衰亡。

生命中的过客,随您怎样设计,她将忠于她的誓言,做一个忠实的仆人。

你不要再受骗,不要再受苦,我希望我有能力帮助你度过这一段。我衷心地希望你能够在这个无法融进的环境里平平安安,我能够帮助你吗?

我总是在俗世与天国中徘徊,于是哪一个都不能容纳完整的我,我自己也不知道该属于哪一个,而你是来自天国的使者,你会告诉我,会帮我实现我生存的价值,对吗?谢谢你,您的到来给了我希望,我不再是漫无目的,也不再庸碌无为。是的,燃烧的我就是重生,我会有第二次生命。谢谢你,请你给我第二次生命,好吗?您的精神,您的思想,就是我流动的新鲜的血液,我已经伸出了我的手臂……同时也割断了我在世俗的欲望,挣脱谁,我很痛苦,请您再拉我一把,否则我将又滑回预定的轨迹。

中秋节正是我收到你24日信的时候,我想去陪伴你,给你一个真正的中秋,可是我终于没有勇气成行。但最重要的是,我清醒地知道,给予你爱,不能是一星半点,一星半点只会使你的心时时滴血,要么不给,要么就给你,无限,永不枯竭。

……

有人找我,以后再写。

请多保重!

开始

这只是

沒有血液,怎能生存?您放心,它永远是新鲜的。

相信我,对别人我只用舌头说话。

对你,仅仅是心灵的声音,没有

任何技巧,因为你比他人脆弱

隐藏自己,小心为之,你不

了解我的历史,所以仓促间我无法

让你懂得这文字的含义。

LCY

1990年10月5日

LCY:

我知道我在克制着自己。你应该知道理由。你已经不是很明白我做过什么。对于过去总是失去记忆,让我有一种实实在在的面对梦的虚幻与恐惧。

我不希望给你带来任何的痛苦。我不知道该怎样表达我一直拥有着的一种深深的欢乐,当她在时如此,她离开后也如此,这种欢乐支撑着我祝福他人。如果你因我而感受到痛苦与悲伤,我也悲伤。

如果过去的一切都隐含着虚假,让我现在绝对真实地面对你。我知道自己所剩无几,又全部拥有一个真实的我。他未曾给予谁,他总是会回来,如果我能够给予你什么来弥补我给予你痛苦的过失,唯有这个真实的我。

恢复到你的无忧无虑、安详宁静,好吗?让那些颇有情趣的小雨继续在你心中徘徊。

实际上,我又能说些什么呢?我端坐在椅上,面对简陋的床铺与蚊帐上悬挂的高贵的文字,沉浸在一种不可名状的大水中。你带来的大水,在那个黄昏到来,当我从友人处回归便淹没了我。这几天继续淹没着我,让我一直停留在一片混沌和幸福之中。

我需要你吗?我没有权利需要。我能说“爱”吗?我不知道爱究竟是什么。我只知道自己打扰了一个人的宁静。曾经她像一朵春天的花饱含着温馨自由地开放,游人观赏着她,她也逗惹着游人。如今她的心在摇曳,一种不安的摇曳。

恢复你那美丽的大眼中闪耀的欢乐与智慧之光吧!让我仅仅作为一个满含着喜悦的歌颂者给予它赞美而非拥有。

因为她的欢乐我赞美她。我无法再给她一个称呼。我称呼她为“你”,你一开始就是“你”,这一切都为你准备,我和你,我俩,什么时候我能够说“我们”呢?

我们满怀喜悦地看待这个世界,我们拥有至高无上的欢乐,我们更新了自己,我们祝福他人,因为我们即幸福者。

而我还有多少力量和热情达到“我们”?我只能面对你吗?我能说出那个让我自己都不可能相信的字吗?它以心为桥梁到达我们,我能够抚慰过去所有隆起的伤疤?我的以及他人的?我能够昭示无限的将来吗?足以让我们行走一生?

也许能,也许有勇气,而没有权利。

我没有权利破坏你所说的一个人蚂蚁般的幸福,而我又何尝不希望那种幸福也有我的一份?

我热爱自己,热爱自己的崇尚与追求,我忍耐住了,同时坚强地好起来。十月一日晚,到H大,专程拜访了我的老师ZZY先生。他给予了我力量,他以他的精神感染了我,他严厉地对待我,一反以前,他指出有一种纠缠会消耗我的生命,他让我坐在他的书房中大汗淋漓,有所警醒,而我明显地感知生命似乎有了依托,我坚持我良好的愿望一如既往。从十月三日起,我开始过一种高中时期的生活,拒绝了与朋友的应酬,消灭了对现时文坛的关心,一心一意沉浸在英语之中,每天晚上,三个小时学英语,一个小时读书,主要读哲学,因为必须写读书报告,因为自从十月一日起,我把自己当作ZZY的学生,他严格地要求我,他为我付出了他的真诚与爱护。我准备五年,五年,考他的研究生,边修他的研究生课。也许当我的英语达到了水平,我也可以重新开始回到创作之中,回到学院之中。我竟没有一点现实的感觉,我不知道五年是否漫长,我沉浸在我的理想之中,忘记了一切,甚至忘记了曾经给你写过的信。我的白天献给学生,夜晚献给我自己。只有晚上九点至九点半是打电话与那些朋友聊天的时间,我呼吸的通道。

而你是另一种力量,你让我恢复了生存的弹性与激情,你让我感到一种无可比拟的血肉的温暖。我想起了过去,一个柔弱的吟诵者,为生命本身的痛苦与欢乐,灾与幸而哭泣与笑。

你是谁?是我称呼的你吗?是我所命名的你吗?太近了,太近了,你离我的过去太近了,而你永远无法拥有我的从前,我给予我的真实,我的凝重与激情。你,我唯一拥有的全部!

我很想说你又错了,我的爱情并不专制,只是专一,我的精神并不垄断,只是虔诚,你说是吗?你。

……

二十日我会去黄石,你不知道。也许在路上碰见了你,也许碰见了却不认识,也许我笑了,我将拥有着良好的精神到达黄石。

我将看到你充满了欢乐。于是我离开了。

可能是这样吗?想象一下,告诉我,如果你已经恢复了或者回到了……

我知道我在克制着自己。我不能够回答你任何的问题。因为一切回答都已经晚了。没有必要知道。还需要上帝的启示吗?

中秋佳节的夜晚,我一个人过得很平静,我给HH写了一封信,只请求她的原谅。因为那一切都可以得到原谅,那时我在圣洁的月光下宽容一切也需要得到宽容,我敏感到需要她的原谅,我永远都希望她幸福,毕竟是我给了她很多痛苦,也许我曾经是克制了些。

飞蛾又是什么呢?它会飞来吗?从遥远的异地如何飞来呢?它深深知道它如果毁灭一定不会是因为火。只是飞呀飞的疲惫与艰难,它到达了火,火给予它的永远是精神的舞蹈,并且照亮了它的美丽。是这样理解的吗?

它能到达吗?危险的路程。

陌生的女人

那像一只白色的鸟

裸露肩背的女人

还有在她温柔的声音中

出现了美丽大眼的女人

我们在故事的森林里相遇

心情美好又沉郁

因为爱情在夕阳之下充满悲伤

像大海一样平息

CH

1990.10.8夜

LCY:

来吧!让我面对真实的你,你面对真实的我,只有这样,我们才知道未知的一切是痛苦还是幸福。我有预见的能力,我说我昭示了未來,看到你的面容,我便知道你是痛苦还是幸福,如果你痛苦地到来,你便离开!如果有一天,我能够呼唤你,我就知道我有了又一次的生命,我便复活了。我多么想呼唤。

我最喜欢现在的我。心情很好,也无力。适合写信。已经是深夜了。突然对恢复自己充满了信心。

重新得来平静,翻阅字典想给你取个名字。找到了“琦”字,美好的非凡的玉,还有一个“琪”字,也是美丽的玉。“琦琪”。如果我再有一个爱人,我就这样呼唤她。它的音质纯净、轻快,充满亲切与温馨,而缺少痴迷。我最需要。

我的突然到来的非凡的琦,我的生活中的安琪儿。借助她的光,我洗涤了我的一切忧郁与晦暗。琪琦,琦琪,给我愉悦与温柔,让我像新的一样逐渐地就生长起来了,生长一个房间,新而且奇。消灭了曾经存在的一切,霎那间仿佛又是一无所有。

琦琪来到我的身边,让我的房间里充满你的一切。现在我觉得它新而空,却充满喜悦。用你的手来给我清理过去那些杂乱堆放的物什,让它们都染上你的光芒,让你的信塞满我的床,伴我安眠。让你的笑容浮现在我眼前,给我欢乐。

现在这个房间只有我和你。没有人能进来。

可是为什么我仍然觉得虚幻?因为我不知道你的一切,你也不知道我的一切。我等待着你的信,如果明天不到来,我又会回到一种空落的虚幻的感觉,难道感情已真正更新,难道即将到来的冬天会给予我温暖,难道那种使人精神达到极至的雪人将铺满我的心灵?难道我新准备的日记本名曰《返回集》必须更名为《新生集》,它献给琦琪预示着一种新的生命的诞生?我说,我必须经历人生的三种阶段:高尚生活、语言游戏、现实主义。现在它们都经过了我的生命,那么与你的相遇这一段岁月如何命名?我叫它“还原的生命”,我感觉到这种生命在幸福地颤栗,因为它是我们自己选择的!不是命运的给予。是我们自由的寻找,排除了其他的干扰,我必须珍惜她——琦琪。

生命是我自己的,我拥有自己的生命,难道我不是解放了吗?我愿意,琦,我愿意这样做,我想爱,想真正地爱,用心灵和生命。爱我,琦,没有人能破坏我们,我们不会干扰别人,我们只有小小的地方,世界这么大,我们只需要小小的地方,让我呼唤你,琦琪!让我给你关于这个世界的另一种观察方式,另一种生活,我觉得自己还有点点力量,它们会生长起来。

琦,我突然害怕,你只是古代的文物,存在于我的历史书中,在现代文人的小说中闪烁着光耀,你并没有勇气破土而出,因为破土而出,多少只污浊的眼光会消蚀你的光耀!告诉我,琦,你的真实生活,现在你在干什么,穿着什么颜色的衣服,看着什么样的书,坐在什么样的房间里,听着什么样的音乐?关于你的一切,突然我都想知道。也许现在是幸福的,也许将来未必不幸,怎么知道将来不可能呢?只要你永远存在,只要琦永远存在,她就在我的身边。

告诉你,刚才有一个非常好的老教师进来和我聊天,我说,我有一个女朋友,她在黄石,我不知道将来是否能在一起。那个女朋友是谁呢?是琦,我们感情很好,很深!哎,我像真有其事一样。告诉我,是真有其事吗?她说,以后可以调在一起。原来,任何分开的人都可以走在一起的,原来人是活的,树是死的,我像个小孩一样发现了真理。

哪一天,琦琪来到我的身边,让我称呼她为我的爱,我的爱人?让我愿意献出不仅我的心,还有我的生活。

真的,很好了,我在灯光下注视着我以前的书以及文稿,觉得它们重新亲切起来。这是我的幸福,我回到了我的幸福,琦,因为你的悠久,来做我生活的主人,而我用心擦拭你,让你永放光芒。

怀疑吗?我满怀喜悦了。我有了一种到家的感觉。记得刚收到你的信,我躲在一个隐蔽的地方小声地哭了出来。

还有勇气吗?琦?我已经建筑了房子,还有勇气进来居住吗?

我爱你。这时,我已经能够说出它。经过了多少事情,我重新回到我的记忆中。

CH

1990.10.11夜

LCY:

能够承受吗?——

生命中的轻。

我觉得轻,非常轻。我希望那种沉甸甸的爱。

……

至今,我不能说我已经呼唤你了,因为你并不能呼唤我,你呼唤过吗?

难道你需要的仅仅是我的倾诉吗?接受的仅仅是我的倾诉吗?我不需要倾诉了,因为我已无呼唤又有何倾诉?你永远不知道我真正的倾诉,如果你距离遥远并未接近。那些诗才是我心的结晶,是最最宝贵的倾诉啊!

在字的终点

我用语音覆盖自身

我面临世界的边缘

像一只狗面临大河

我决定倾听

坐在世界的边缘

听水爬过心灵

我听见自己的影子已经流逝

随即是我的手和身躯

我的头发、我的大脑

最严重的是我脑中的一切

最终我只有一双耳

在字的终点

和所有的耳朵相同

CH

1990.10.12夜

琦:

你走后的这个夜晚,我便又清理一次。把桌子收拾干净整洁,一切需要处理的杂事处理完毕,就很累了。这封信会写不好!很难摆脱的忧郁几乎又袭击上来,它让我认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与冷淡。自然,我也知道这是累之所至。

你留在这儿的东西都是回忆,累了也就难回忆,看着你那“听课纪录”,抚摸你的衣物,才寻得了你的踪迹。真怀念,那如梦的四天,怀念时,情不自禁开始回想起你那孩童般的可爱的面容来了。痴迷之中,就呼唤起你来:琦、琪、琦琪,低声而清亮的叫唤是“小Y”,那是面对你的时候。你离开了,才知道“琦琪”这个名字会让我回忆起你让我陶醉的气息,回忆起你那丰富的感觉,我真爱你!明天精力恢复过来,我就知道美好的丰富的强有力的生活也就到达我的身边了。真有些累了。啊,又好想你!恬静而欢乐的小爱人,我的自由与理想,保护者与被保护者。

太累了,明天给你写很长的信吧!

10.23晚

第二天早晨,天已经彻底地晴了,微弱的愿望,写诗的愿望,献给晴天的歌,我感觉到了,那种干净,像纯洁的少女那样干净。我愿意回到发现语言的途中,我准备着只等待着你。

可是现在,我明白这无疑不是一种拯救,就是一种彻底的毁灭。

把前几天等待的信也一起寄去,又看了一下,一切都在预想之中。

现在白天全部献给工作,这样晚上就能全部献给你。

昨晚,好不习惯入睡,冰凉的被里总有一种空荡的冰凉的感觉。

今天精力恢复,对自己又充满了信心,自己的世界重新树立,它增加了一个重要的人——你,我的爱人。

噢,又要上课了,晚上见吧!晚上读海德格尔和你呼应,看看他的遮蔽与敞开何指。

10.24

……

小Y,不要这么离别,与你在一起就是一种幸福,现在一个人已经感到冰冷无力,与你在一起就是一种幸福,多给予我,从遥远处多给予我,让我的全身都布满你,给我一种对于将来的把握!我时刻都觉得这些是虚幻啊!因为我真不相信你的历史那么简单,那么轻松,那么虚拟不真!小爱人,你好轻啊!我想让你沉下来,沉下来,痛苦,烦躁,骂我,恨我,又实在地爱我。告诉你,如果你接受一个男子的邀请,去跟音乐跳舞,去轻飘飘的!你就离开我吧!回归我的血!

今天,我逃开了海德格尔,回到卡夫卡,跟随他的忧郁、热情、孤高的灵魂游荡,他命名的方式多么简单自如,任何人都是一种符号K,就是一种职业:医生或土地测量员。因为他发现他的世界中根本就不存在人,只存在大甲虫(《变形记》)。只有他,只有他,怀抱一颗怎样幸福又不幸的心灵注视着那些可怜虫。他倒觉得那些虫实际上比人更可爱。卡夫卡害怕,他害怕自己是個人,他情愿接触那些默默无闻的虫。他的生活是那样充满爱,充满一种清洁,一种温柔,一种幸福,一种自由。他的日记中对着深夜两点这样倾诉着:

我这个最幸福的人和最不幸的人,在此刻,深夜两点,怀着一种特殊灵感上床睡觉了,这种灵感……乃是,我什么都能办到,不仅仅在某件工作上。当我信手写下一个句子时,比如“他向窗外望去”,这句子便是完美的了。

他什么都能办到,因为语言什么都能办到,特别对于完美的别人不可企及的东西而言。他因此最幸福。

小Y,让我成为最幸福的人吧!让我通过你达到什么都能办到!让我们没什么不能办到,我爱你!我想拥有你,完完全全,我封闭的一切都奔向你,你的也是如此,我们自由,什么都能办到。

哎,世界遮蔽,生命敞开!大地遮蔽,天空敞开!给予我生活,帮我处理那些钱,那些物质,我的衣服,我的头发,让我赤裸而又温暖!

给了你我的一切,如果你能微笑地接纳它们。

……

还是署CH之名吧!改变它的形象,无论如何,你的手中不正是占有着很多CH之物吗?

CH

1990.10.24夜

把它装入信封之前,又看了一遍,感觉到字已拥有力量,感觉到爱你的力量,新鲜的无所不在的力量!

我爱你!

在给我编诗集吗?像编书一样,前面留几页写序和目录。不要拥挤了。

河:

hao ba——星期二在车上吃着你买的话梅,咀嚼着这三五天始终都不能想通的日子,疲倦得昏睡又乍醒,堵车真讨厌,路显得格外漫长,幸好有你的话梅。

到校了,好害怕XQ不在,否则这幸福如何承受得起?真好,她正在煮面条,我太感动了,拿出两个苹果,说“这个是他给的,这个是我谢你的”,朋友真好,没朋友的日子可怎么打发?还有一袋话梅分给了寝室其他人,我是多么幸福,她们知道吗?仿佛一切都变得温馨,即使恶毒的眼睛此时也闪着善良的光,世界为我而欢笑!

轻轻地仔细地擦拭着自己的身体,颗颗水珠都饱含着珍爱,它流溢着新鲜的血液,它是为伟大的值得我奉献的人准备的。

很不幸,《三十以后》真的成了过去了,我把它冲掉了,下次我和你一块儿听一首音乐诗,好吗?让幸福传遍整个宇宙。

我妈妈来了一封信,责怪我没安心学习,故附回信一封,请你帮着投出去。

XQ说,我走了,她很痛苦,似乎被抛弃了,所以,昨天星期三,陪她逛街、看电影,路又总是走不到尽头,真黑呀。三点多钟你朋友来了,他作何感想,我可以听听吗?

那种纸很贵,且不零售卖,所以很失望,你的《现实主义》只好搁着了。

昨天晚上,读了那些诗,有种感觉,你写了我一直想说又说不出的情绪,非常喜欢。我开始用眼睛看、用手指抚摸它们,这些精灵!

使我苦恼的是,它们可以用形象、用线条、用流动的东西来表现,我感受到了,却抓不住,就像幻觉,总折磨着我,又不能让我清醒地认识它们,这些精灵!

大家都对我很好,也都隐约猜出些意思,HH来了,很想跟我谈一次,她已知晓,只是想更清楚地看清事实,我也对她微笑,可我知道,我在逃避。这不好,躲着总不是个办法,说不定推心置腹地谈谈,能更好地成为朋友。可是我害怕,没有胆量去面对她。

一提到她,我就打不起精神,对不起,让我暂时忘了她吧?!

很小我就知道,我是为很好的人活着的。他一直都没到来,而生活又过于平淡,所以我总是幻想着另外一种充满异味的生活,由于他久久不肯到来,故而总是将一些普通的人装扮起来,让我活着能有些意义。本来很单纯的生活,被我幻化成复杂的邪恶的充满火药味的生活。本来很平凡的交往,被我希冀成不凡的爱情。你明白吗?就像明明我没有力量去拯救我的家族,可我总把自己打扮成一个十分强大的能呼风唤雨的侠士;明明我没有能力去鞭挞男子的阴邪,可我总是想象自己正在惩罚他们。于是,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还纯洁,还弱小,是你唤起了我的本性,是你让我回复到自然,是你拯救了我,我不再做梦,不再生活在丑恶的梦中。其实我什么都没干成,除了梦中的英雄,除了塑造了一个个梦中的饱经沧桑又力大无穷的女杰,或者说俗不可耐的女人。你明白吗?理解我的一切吗?

他们都不理解,是我用庸俗的东西将自己包裹了起来,没人能了解我,我知道。除了你,我还能向谁坦露自己呢?

我要好好珍惜!错过了就再也不会重新活过!

有许多亲情需要我,只要你关怀着我,我就不会倒下,就怕你睡着了,忘记了我。

LCY

90.10.25

资料提供者:河,编辑,现居武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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