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尼族传统丧舞源流和种类及其社会功能
2024-01-03龙倮贵
龙倮贵
(红河学院学报编辑部,云南蒙自 661199)
哈尼族历史悠久,文化灿烂,是云南独有的少数民族,也是跨国而居的少数民族之一。据2010年统计全球哈尼族人口有180 多万,其中国内哈尼族人口共有163 余万,国外哈尼族人口20 多万。
纵观哈尼族传统舞蹈,不论从表演形式、场域、功能及其表演者性别看,形式多样,内涵丰富,仅从表现形式和功能看,有民俗祭祈、生产劳动、民俗娱乐等三大类型舞蹈[1]80。
哈尼族传统葬礼具有祭祈性和民俗性的特点,也具有孝亲崇祖和“丧事喜办”的特点,因而哈尼族传统丧舞既属民俗祭祈类舞蹈,又属习俗娱乐类舞蹈。关于哈尼族丧舞,在地方汉文史籍中多有记载,如清康熙《云南通志》卷二十七记载:“窝泥(哈尼族)……丧无棺,弔者击锣鼓摇铃,头插鸡尾跳舞,名曰‘洗鬼’,忽饮忽泣,三日采松为架,焚而葬其骨。祭用牛羊,挥扇环歌,拊掌踏足,以钲、鼓、芦笙为乐。”明天启《滇志》卷三十一、清乾隆《开化府地·风俗·人种》、民国22 年(1933年)《新平县志·氏族》、清乾隆《元江府志·种族》、清嘉庆《临安府志·土司》等也有类似记载。
目前哈尼族传统舞蹈研究成果也不少,但对其丧舞研究成果并不多。或对哈尼族丧舞作简要概述,如陈秀芳认为哈尼族长者正常死亡,都要举行隆重的葬礼,并近代哈尼族兴棺木土葬,莫批(祭司)念经祈祷,家人和亲朋歌舞绕灵柩以娱死者,如今哈尼族葬礼常跳“莫蹉蹉”“嘎尼尼”、铓鼓舞、棕扇舞、杂耍舞、木雀舞等丧舞[2]25。或从根据民间信仰意识和民俗学视角,对哈尼族丧舞的源流和作用进行研究,如张谛认为,哈尼族丧舞是在人死灵魂不灭观念的支配下,又因“丧事喜办”习俗的影响,他们对生死观极为豁达,因而葬礼中有敲锣(铓)击鼓,歌声不断,翩翩起舞,以此告慰亡灵,并劝诫生者珍惜人生[1]84-85。又白学光认为,哈尼族把丧事视为人生旅途中的最后一次大喜,因而举行有哭有笑、有唱有乐有舞的隆重活动,企望亡灵平安回归到祖先的发祥地,并且保佑子孙后代繁荣昌盛、安康[3]389。或对哈尼族传统丧葬传承现状进行了实地考察,对丧舞得以发展和传承的生境作了思考[4,5]。
在哈尼族传统社会中,哈尼族歌舞与他们社会生活共生共融共传。哈尼族传统丧舞是他们传统葬礼中的重要内容,但对其源流、种类及其社会功能等几乎没人研究,因而笔者试图对其作一番探讨,以期前辈学者及同行专家赐教。
一、哈尼族丧舞的源流
哈尼族历来注重追根溯源,对任何事物都要追寻其本源的理念。哈尼族传统葬礼及其丧舞也不例外。哈尼族传统观念认为,葬礼不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更不是人类独立创造或发明的,而是人类在观察动物习性的过程中,从猴子埋葬同类死者尸体的思想行为中受到启发后才逐渐发展为葬礼及丧舞的[3]388。具有代表性的起源传说是:
远古时人死不行葬礼,就地草草处理。一日几个猎人上山打猎,目睹一群猴,前有几个猴领路,中有猴群扛着用树叶包裹的一大包东西,后有一大猴群又叫又吼又跳上山,到了山顶,猴群把沉重的东西置放在已挖好的坑洞里。猴群离后,几个猎人把坑洞里的包裹打开一看,发现是猴王死尸。猎手回村后把此事如实地告诉族人,族人听后,个个放声痛哭起舞。从此,他们人死了就举行隆重葬礼,还跳起“莫磋磋”舞,并成了哈尼族传统丧祭文化活动[3]389。
这个代表性的葬礼及其丧舞起源传说具有一定的趣味性和哲理性。哈尼族日常生活中,一般把丧事当作喜事来办,并举行歌舞相伴的欢腾隆重的葬礼。
哈尼族丧舞叫“莫蹉蹉”。“莫蹉蹉”是哈尼族最为隆重的葬礼,也是他们葬礼中丧舞的总称,只能在寿终正寝的老者葬礼上才能跳“莫蹉蹉”舞。然而,因居住地域和支系不同,或跳“同尼尼”,或跳“木雀舞”,或跳“扭动舞”,且多跳“杂耍舞”。不同的丧舞及其舞名、舞种有不同的起源传说,以下列举具有代表性的几则丧舞起源传说,以飨读者:
“同尼尼”的起源传说:
古时哈尼族村寨里去世了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全村老少去守灵,一跛脚也得知,于是不甘示弱来到守灵的人群中,一跛一跛来回走动,其他人看后模仿其动作围灵柩手舞足蹈,沿袭至今[5]49。
“木雀舞”的起源传说:
古时有一孩儿全身长癞疮,父母为其送鬼、祭祖献神无果,并求医无未愈。无奈,就把孩儿丢在山洞里,后飞来一小雀,天天舔孩儿身上的疮,脓疮渐消。愈后孩儿归家,可父母已死,村人也不认他,只好到村外杀牛祭奠父母亡灵,并用木制成小雀状,拿着木雀,边念“我是你们的儿子,是小雀救了我”边跳木雀舞。后来约定俗成,当他们老人去世时都要杀牛祭奠和跳木雀舞出殡下葬之俗[2]34。
“扭动舞”的起源传说:
远古时一寡妇,含辛茹苦地把儿子养大成人,并为儿子娶妻成家,但母亲去世时,可儿子取一草席裹母尸草草埋葬,并把背板顺手丢弃在坟头返家。其子见状,连忙转身捡起坟头上的背板对父亲说:“我拿回家,等你父亲大人死时还可背你死尸山上埋葬。”父亲听后十分懊悔,忙把母尸又刨出来,背回家重新装殓,请来铓鼓队、唢呐队,热热闹闹为母出殡下葬。从此,哈尼族就形成了老人去世必跳扭动舞送葬之习[6]。
“杂耍舞”的起源传说:
古时一猎人,有一天出门打猎,猎获很多猎物,可归家途中遇到了他刚去世不久的父亲,并对猎人乞求:“给我一点猎物,给我一点……”猎物全给完了,还在不停说“给他一点”,一直跟到自家门口,猎人请父亲进家门,父亲又不肯进家来。母亲听见急忙把儿子拉进家且关起门,对儿子说:“昨夜我做梦见你父,并对我说,他亡灵归祖途中遇到了很多阴鬼魔怪不让他归祖,叫你用“共抡”撵开它们。刚才你父亲跟你说的意思就是:你的那些猎物给阴鬼魔怪。你用“共抡”撵走阴鬼魔怪,让你父亲平安回到祖先的发祥地。”儿子按母亲的指点,在他家门口跳起叉舞。从此,哈尼族老人死时必跳叉舞,并流传至今[5]451。
以上哈尼族传统丧舞的起源传说,其舞源多元、舞种多样。有趣的是,在哈尼族“莫蹉蹉”的葬礼中,年轻人可以吹拉弹唱且谈情说爱,把整个葬礼办得热闹非凡,并用“莫蹉蹉”这种质朴的仪式演述,对后生进行尊老爱幼、孝亲崇祖的美德教育,既增强了族群凝聚力和向心力,又体现了人之生死是不可抗拒的自然法则。事物新老更替的客观规律在哈尼族葬礼中淋漓尽致地体现出来,也反映出一种朴素、自然的唯物史观。
二、哈尼族丧舞及其表现形式
(一)莫蹉蹉
莫蹉蹉,系哈尼语音译,主要流传于滇南红河、墨江、绿春、元江等县哈尼族地区。每当老者寿终正寝,夜幕降临远近亲朋好友前来丧家守灵守夜时,在丧家天井里燃起篝火,人们就跺脚,扭腰甩手、颠跳,后来约定俗成为凡守灵、开丧出殡时必跳“莫蹉蹉”舞,并在鼓铓声的伴奏下,男舞者吗模仿动物动作起舞,舞姿或像鸟儿飞翔,或像熊相互嬉戏,或像猴子欢乐跳跃,或像鹭鸶弯颈磕头,或像鹰展翅腾飞,或像鸡啄食点头,或像蛙举足跳跃,以示万物都来为死者守灵吊丧。女舞者手持棕扇,各自起舞,其舞姿不求统一,但每个动作都有象征性,或抬脚,或举扇,或团转四方,或合扇向四方作揖,以示祝亡灵顺赴阴府归祖;或两手持棕扇反复绕胸,以示既对死者的敬重,也示对死者的深切哀思和怀念。通过跳“莫蹉蹉”舞,既安慰死者家眷,又告诫人们要珍惜年华,热爱生活。出殡送葬途中,莫批(祭司)吟唱着送丧歌,舞者跳着神奇迷离的沿途而舞,直到将灵柩抬到寨门止。直到现在,“莫蹉蹉”舞仍在哈尼族葬礼中非常盛行。
(二)同尼尼
同尼尼,系哈尼语音译,主要流传于滇南墨江县龙坝一带哈尼族地区。在长者寿终正寝的葬礼中舞者越多,说明丧家子孙越有面子和荣耀。开丧前夜晚,孝子女在自家房屋外绕三圈,然后到村中较宽敞的场地,围着铓、锣、鼓手,随节奏缓缓转一圈,就告结束。开丧之日是跳“同尼尼”舞的高潮,早、中、晚各跳一次,其中晚上最为热闹,跳到深夜才散伙。出殡时灵柩启动之前,虽跳的是丧礼中的祭祈性舞蹈,但其内容和舞者的情绪却很欢快,并多以日常生产生活中嬉闹逗乐方面为主,如绕线、遮阳、互相摸耳鼻、挖眼、搔痒、臀部互碰等。据当地哈尼族长老说:过去跳“同尼尼”舞,都可尽情嬉闹逗乐,并通过动作来表示逗闹情绪。“同尼尼”舞以唢呐、鼓、铓、锣伴奏,节奏由慢变快,开始时唢呐缓慢自由吹奏,带有号召性和感召性,舞者人数渐多后,节奏就欢快热烈起来,鼓动舞者尽情逗乐欢跳。“同尼尼”主要是步扭和移步屈膝,手部动作多为前后交替甩动,双手互绕、搭肩、摸腹及相互逗趣的即兴动作。队形以圆圈为主,圈内可成对而舞,或对面、对背、交换位置,并可随时参与或退出。外围相互拉手移步屈膝伴舞,不时伴以山歌对唱。
然而,由于各种原因,多年来不那么喜跳“同尼尼”舞,目前只有少数女子会跳,男性舞蹈已基本失传,即使有男性参与跳“同尼尼”舞,但多以周遭哈尼族扭鼓舞来代替。
(三)木雀舞
木雀舞,因表演时主要道具为木雀而得名。主要流传于滇南元阳新街镇全福庄一带哈尼族地区。此舞纯属男性舞蹈,主要在开丧出殡时跳此舞,动作简单,队形单一,人数不限,围圈而舞。领头左手执一特制木雀,右手持扇子,其他人左手拿竹制响把棍,右手拿扇子或毛巾,击响把棍时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脚的动作是左脚往左斜前方上一步,右脚靠拢左脚,每一节拍屈伸一次,反复此动作或是自转一圈,手在胸前由左而右或由右而左平划。跑碎步时发出“哟……哟”之呐喊声,使整个舞蹈显得既庄严和肃穆,又隆重和热闹。此舞主要为死者亡灵开路,送其亡灵前往祖先发祥地,与历代祖先团聚。
(四)扭动舞
扭动舞,亦称扭铓、扭丧、扭歌。主要流传于滇南墨江县过者一带的哈尼族地区。扭铓一般由二人吹唢呐起舞,在丧家天井里表演,唢呐吹奏哀调,舞者跳起沉重缓慢的扭铓舞,以一步一回头的变形磕头作揖动作,以示对死者的深切哀悼。其基本动作有屈膝、送胯,二人对膝、对背,手部以甩手为主,单手或双手甩至肩膀等。老人死后翌日晚,用竹片和柏枝叶搭成的青棚丧堂里,“莫批”(祭司)在灵柩旁吟诵死者生平,前来吊丧的亲朋好友手拿白布条作道具,哭唱着《挽歌》相互手拉手缓缓环绕边灵柩前置放香火供品的祭桌翩翩起舞。其基本动律是横步或上步屈膝,微挺腰腹二人对膝、碰膝,屈膝伸缩时挺胸,腰稍微后闪;双手牵拉或甩布搭肩。如此反复,情绪哀伤低沉,充满了对死者的怀念之情。
(五)杂耍舞
杂耍舞,哈尼语称“克拉腊阿瑟”,是指带武术性的舞蹈,其中包括刀舞、叉舞、棍舞、棒舞、连枷、流星等。主要流传于滇南绿春、元阳、红河、金平等县哈尼族地区。凡老者寿终正寝的葬礼中,杂耍舞是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他们葬礼中除宰杀牛牲祭奠死者外,远近姻亲吊丧队都必请一个杂耍队来吊祭,且越多越显示葬礼的隆重,因而杂耍舞往往形成竞赛技艺的全民文娱活动。出殡送葬时,杂耍队首先围着灵柩跳各种武术性动作,有时还增加人的吼声,显得威武强悍,气氛庄严肃穆。具体地说,在唢呐、铓、锣、鼓的伴奏下,棒舞、三叉舞、铜钱棍舞在开丧出殡时欢跳,并是双人对跳。棒舞以棒头互绕、棒头互碰、棒头互挡、棒尾互击、棒尾落地等动作;三叉舞颠跳步、绕叉、击叉、下划击叉、落脚转叉、蹲步转叉、挡叉、刺叉等舞蹈套路;铜钱棍舞始终以颠跳、搓棍,使铜钱转响,也使铜钱响声不断。这些杂耍同在灵柩前跳动开路,各种武术杂耍形成行列,以此驱鬼逐怪。然而,杂耍舞的起源无法稽考。据说,杂耍舞及其道具是外来的,但由于刀叉等既是古代兵器,又是狩猎的工具,既可防身又可猎物,所以有的哈尼族长老说:“哈尼族古代就有此舞。”昔时杂耍舞多在出殡送葬时跳,属男性舞。但新中国成立后,在一般节庆活动中也跳此舞来欢庆娱乐,并多以锣、鼓、铓、镲等打击乐器伴奏,更加体现出威武的精神,增加节日的热闹气氛。
(六)其他丧舞
哈尼族其他传统舞蹈如乐作舞、飘摸旋、竹板舞、葫芦笙舞等也在葬礼中表演。乐作舞,虽属习俗娱乐性舞蹈,但滇南红河、元阳、绿春一带哈尼族传统丧礼中也演绎乐作舞;瓢摸旋,系哈尼语音译,主要流传滇南墨江县孟弄一带哈尼族地区;竹板舞,哈尼语称“和巴跌”,主要流传于滇西南景洪县勐龙一带哈尼族地区[2]221;滇中峨山、易门一带哈尼族因长期与彝族杂居在一起,在丧事中也有表演葫芦笙舞和花鼓舞闹丧之习,但仍保持着步伐轻快灵巧、含蓄、如履薄冰的哈尼族自身舞蹈艺术特点。
三、哈尼族传统丧舞的社会功能
(一)具有强烈的孝老崇祖意识,筑牢族群凝聚力和向心力
哈尼族信仰多神崇拜,不仅深信万物有灵,而且笃信灵魂不灭。在这些意识观念的支配下,把灵魂看作是与自身性命攸关的大事。因而,形成了一种特殊的崇拜神灵意识观念。他们认为,死者亡灵在“打俄”(阴府)里形成了祖灵族群,人死后,其亡灵跨过阴间大门步入祖灵群落。哈尼族深信祖灵在阴间既能福佑后世子孙,也可以降祸于后世子孙。而祖灵的福佑和降祸直接与后世子孙对祖灵活动有关,既祭祈虔诚又周到,便福佑于后世子孙,反之降祸于后世子孙[7]383。“在信仰灵魂不灭及灵魂世界观念的传统民俗社会看来,死亡却不是死者所扮演的社会角色的终止,死人还如同活人一样生活着,只不过是到了另一个世界(阴间)里成为灵魂角色,并继续对人间世俗生活发生着影响。”[8]176如“莫蹉蹉”舞动作多为模仿砍刺、劈石、开路、驱鬼及追打野兽等动作,以示让亡灵顺赴阴府祖界,也表达了生者对死者的怀念之情。
同时,纵观哈尼族传统丧舞,均充分体现和反映了他们历来孝老崇祖意识。哈尼族传统社会里,孝老崇祖形成了全民信仰意识的共性,与“启妈然”(同祖同宗)下繁衍发展的血亲、姻亲之间的族民,即使在长期的共同生产生活中,难免发生摩擦乃至纠纷,形成了亲疏远近的关系,但一旦族内某家老者去世,在孝老崇祖意识的支配下,同一家族或村人须前往丧家料理后事。特别是守灵期间,每当夜幕降临,不论血亲姻亲、性别、年龄,在丧家天井里,燃起熊熊的篝火,在铓鼓的伴奏下,跳起丧舞,与亡灵共舞,以示对死者哀悼,并对失去亲人的丧家子女表示安慰。在这样的氛围中,村落和家族的内聚力和向心力更加增强了,失去亲人后的凄凉与悲伤被人间温暖愉悦的情感所替代了[7]283。
除此,孝老崇祖意识支配下的葬礼活动全过程,带来了血亲、姻亲及地缘人际的内聚力和向心力,在这种氛围下耳濡目染的哈尼族后代子孙,由于长辈们的言传身教,受到了颇多教益,葬礼祭仪包括丧舞表演实际上成了天然的教育后代子孙崇拜祖先、孝敬长辈的极好平台,教育后代子孙从小就要养成团结互助、尊敬长辈的美好品德。如“木雀舞”的传说由来及其表现功能主要是对祖先的崇敬与缅怀哈尼族人伦道德规范中已成为不可侵犯和亵渎的重要内容。如今哈尼族不赡养父母、遗弃老人的现象十分罕见,这不能不说其中有葬礼民俗活动及丧舞表演这种特殊方式的“教育”效果。质言之,他们举行隆重的葬礼,具有强烈的孝老崇祖意识,同时借葬礼举行的一切丧舞表演,一定程度上反映了送亡灵归祖归宗,筑牢族群团结和睦,强化族群内聚力和向心力,教育后世子孙敬老孝老和崇祖尊祖的美德。
(二)具有安抚死者亡灵,求得生者福禄和增殖强盛
哈尼族传统意识认为,人死只是肉体的死,但灵魂不灭。人死后,灵魂从阳世超度到阴府变成了阴府的祖灵。所以,人死是一种人生角色身份的终结和祖灵角色身份的诞生。从这个意义上讲,哈尼族传统葬礼是生者对死者的饯行礼仪,是人生一世最后一次角色转化的过渡仪式,只不过是换阳世的“身份证”为阴府的“身份证”。因而在葬礼“相别”“相送”之际,除表达相去之痛、相思之苦,还要向亡灵及其祖灵们表达愿望,提出诉求,让亡灵回到祖界后福佑阳世后人子孙,避免灾难。同时在葬礼中表演丧舞,以祝贺亡灵到另一个世界(阴府)诞生,与历代祖灵幸福生活[7]284。与此同时,哈尼族传统观念认为,生与死,或阳间和阴间的交接媾变,是一种极为神秘的转换过程。在这一重要的人生转换过程中,诸事处理得当,则可安抚亡灵,使亡灵顺利“转换”,进入正常的轮回系统,同时可保佑生者,庇荫后代子孙。如果处理不当,亡灵不能正常到位,便会成为游魂野鬼,扰乱阴阳两界的秩序,出现灾祸频及、人丁不旺的恶果[9]。
从丧舞表现形式和内容来看,前来守灵和吊丧的亲朋好友聚集在丧家天井里,在铓鼓的伴奏下,尽情地欢歌跳舞,并往往是通宵达旦,这时人们完全感觉不到丧礼的悲哀与凄凉,跨越了死亡的恐惧。哈尼族丧舞在生者与死者欢闹的告别中,除了对死者生前的仰慕之情和安抚亡灵以及求得生者的福禄与平安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目的,那就是希望死者后裔增殖强盛,让自身族群获得不断发展,如在“扭动舞”中的微挺腰腹二人对膝、碰膝、臀部互碰等和“同尼尼”中的双手互绕、搭肩、摸腹、对面跳、对背跳、交换位置跳等舞蹈动作恰恰说明了这一点。哈尼族口传《祭丧歌》中也唱道:“一棵大树倒下了,旁边长出千万棵小树;一个老人去世了,后代子孙不断生出来。”“老人不死,后人不会发;老人死人,子孙发起来。”朴素的语言,生动的比喻,体现出一种豁达的人生态度,同时说明了哈尼族深层的心理,即在长辈亲人离世之时,也在思考着自身族群的繁衍问题。也就是在一个生命消逝的悲凉气氛中,却处处体现出繁衍新的生命,不断延续种族的愿望[10]。在哈尼族传统社会里,平时在家里是不能公开演唱情歌之类,但在葬礼的特殊场所特定场域中是不受任何约束的。年轻人不但可以参与跳丧舞活动,还可以公开谈情说爱,对歌对舞,相互表达爱慕之情。因而在老的一代生命终结时,年轻男女用歌舞形式酝酿结合,新的生命在孕育中[10]。简言之,葬礼中的丧舞表演,虽看不出什么实在的东西,完全是生者的一厢情愿。但对于信仰灵魂不灭观念的哈尼族来说,却深信亡灵乃至祖灵能应后人之愿。在一定意义上有了这种深情的愿望和寄托,精神上得到了或多或少的解脱和慰藉,也就是送走了亡灵,寄托了美好的愿望[7]285。
(三)具有强化全民性互助合作关系,促进社会各种关系的协调发展
“在以亲族血缘联系为基本人际关系网络的传统社会内,丧葬,特别是长者的丧葬,是牵涉到整个亲族社会的一桩大事。这样的社会以其广泛的亲族关系维系着地域性的社区结构,于是乡邻成了血脉同依的‘乡亲’,村友也成了同辈共生的‘老表’,尊卑等级则形同长幼,差不多一切社会人际关系都嵌入了亲族制度的模式。因此,在一个这样的社会里,年长位尊的老人之死,就如同‘国葬’那样,需要有一种全社会性的治丧活动。”[8]186哈尼族亦然,一旦长者寿终正寝,整个村寨或家族都停止一切生产,全族动员,帮忙丧家料理丧事。他们认为这是一种社会义务和责任乃至规矩,每个人都必须严格遵循和恪守。在哈尼族传统社会里,死亡对于生者有一种神秘的感召力,没有一种社会活动像葬礼一样能吸引人、集中人,他们借着葬礼共聚一堂,或相互鼓励安慰,或彼此同情,不断增进社会交往和情感联系。在他们人死停灵守灵期间,每当夜晚来临,不论亲疏、男女老少均前往丧家守灵,并积极参与跳丧舞,特别是三天葬礼中,不论邻村遥村、远近亲疏,均来吊丧,并以丧舞表演形式,以对死者哀悼、出殡送葬,这不能不说是他们彼此之间呈现出一种异常团结合作的友爱情景。在传统社会生活中,个体的活动不能缺少群体力量的作用,越相对偏僻的地方,群体力量的作用越显突出,而群体力量往往产生于和谐友爱的人际关系,死亡的神秘与恐惧以及豁达质朴的丧舞能够感召和构建这种关系,这种和谐友爱关系大大促进了哈尼族各种社会关系的协调发展。
(四)具有良好的族民社交聚会歌舞场所,促进民族文化的交流和繁荣发展
如前述,哈尼族认为,人死了其亡灵就辞别阳世转入阴间,亡灵转入阴间成为祖灵,从死亡到出殡下葬期间,是处于阳世人生的终结和阴世神灵的超生这么一个过渡阶段。从世人情感角度讲,人死了,永别朝夕相处的亲人,乃是悲伤之事,但从民间信仰意识来说,人死了其亡灵转换为神圣的祖灵,是一次新生,实为一件喜事。所以,人的死具有悲喜二重性,此二重性体现于葬礼全过程始末,并多由丧舞表来表现。
如前述,停灵守灵期间,村人族民前往丧家,或帮忙,或歌舞娱乐,特别到了晚上,丧家成了村人族民的歌舞娱乐场所,以此庆祝一个新的神圣祖灵的诞生。开丧之夜晚,各路歌手、舞队,或男女青年情歌对唱,或手拉手围成圈欢跳丧舞。具体地说,在丧家天井里,铺上稻草或青松毛,由男子开始舞狮、跳杂耍舞等娱尸送灵、驱邪镇恶的丧舞。从舞蹈的情况看,舞狮或棕扇舞有较多送灵之含义。手持两把棕叶扇的舞者,有不少动作是模仿飞鸟的,棕扇最初的原型,可能是飞鸟翅。其与滇南红河流域哈尼族地区流行的飞鸟送灵习俗,当有较大联系,特别是手持双扇的舞者模仿飞鸟的动作,用嘴将供祭死者的祭品一一衔走,以示将亡灵送归祖界。杂耍舞表演大刀、棍、棒等,看来主要是驱邪护灵。特别有趣的是猴子舞,舞者做出各种滑稽的动作,逗乐围观的人们[9]。总之,葬礼是哈尼族兵器舞展演的主要平台,也是兵器舞的群英聚会。
翌日出殡送葬前,丧家请来的锣鼓队、杂耍队、舞狮队、唢呐师与邻村近寨、血亲、姻亲吊丧队之间展开精彩的表演活动,其中,路数多、表演时间长的最为精彩,观众也最多。显然,这已不再是纯粹的歌舞娱乐活动了,而是一场具有竞技性质的歌舞盛会了。哈尼族“出殡送葬途中,土炮声连连不断,长号唢呐长鸣,敲锣击鼓,彩旗飘扬,哭的哭,笑的笑,唱的唱,哀伤伴和着欢乐,一片狂腾,震天动地,表示惜别老人,直到灵柩出寨门为止。”[8]187这种“国葬”式的葬礼,与其说惜别死者,倒不如说欢送恭贺死者超度到阴府再次得以新生成为神圣祖灵,丧事当喜事办。哈尼族葬礼中的这种狂欢活动,并非今人所创,而是因袭古俗[7]287。在一定意义上说,哈尼族很多歌舞艺术在这里得到了延续和传扬,有力地促进了民族文化的交流和繁荣发展。
四、余论
综观所述,哈尼族传统丧舞既属民俗性祭祈舞蹈,又属习俗性娱乐舞蹈,是哈尼族传统歌舞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但因居住区域和支系不同,各地哈尼族传统丧舞表现形式各异,具有代表性的有莫蹉蹉、杂耍舞、扭动舞、同尼尼、飘摸旋、木雀舞、竹片舞等,但表现的目的和意义是一致的,如既具有强烈的孝亲敬老、孝老崇祖、安抚死者亡灵、强化全民性互助合作关系及提供良好的族民社交聚会歌舞场所的社会功能和价值取向,也具有筑牢族群内聚力和向心力、求得生者福佑和增殖强盛的强烈蕴意、促进社会各种关系的协调发展、促进民族文化的交流和繁荣发展的作用和意义。同时哈尼族丧舞也被一些因素所冲击,一是由于市场经济不断深入,精准扶贫异地搬迁安置下城镇化不断扩大,现代都市文化和主流文化的不断影响和冲击;二是当代教育的普及,全民科学文化和思想素质的不断提高,越来越深知社会主义新农村厚养薄葬理念,丧事从速从简制度不断深入人心,加上当代殡葬制度改革的不断推行;三是部分哈尼族聚居区如滇南红河县洛恩、甲寅、宝华、乐育等乡镇,元阳县嘎娘、沙拉托、新街、小新街等乡镇,绿春县牛孔、大黑山、大水沟等乡镇,墨江县龙坝、那哈、坝溜等乡镇,外来异质宗教信仰文化渗透有增无减。由于这些因素的影响,哈尼族传统丧舞在当今全面建成小康社会中何去何从,既是哈尼族政治精英和文化精英思考和关注的重要问题,又是我们民族文化部门及工作者极其关注和倾心研究的重要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