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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语文课程与经典教育

2024-01-02刘芝庆

华夏文化 2023年3期
关键词:国学语文课程生命

刘芝庆

在《庄子》里,有则西施病心的故事,某人(里之丑人,即俗称的“东施效颦”)模仿西施,结果吓得村民不敢出门。一般多以为是里人长相不佳,画虎不成反类犬,好像外型才是主因。其实不是,书中已明确告诉我们答案:“彼知颦美而不知颦之所以美”,用最简单的话来讲,美与丑,不是这则故事的核心,只是呈现的外相罢了。重点是:里人不够了解自己。因为不了解自己,所以不知道自己的长处,因为不清楚自己特长,所以会去模仿不适合自己的事物,会跟着潮流走,不断追逐跟风,失去了自我。

对的,就是自己,我为什么活在世上?活着与死亡,有什么差别?我在别人眼中,又是什么模样?我看别人,又如何看出了自己?在人世与人际的网路关系里,我又是什么位置?如此种种,皆可归于一,那就是我们总在不断反思──我是谁?又是怎么样的历史文化塑造了我?怎么促使我发生改变?而传统与现代的关系,对于当下社会氛围的产生,又是如何?以致于对我造成影响?但是,认识自己还不够,更要认识他者,理解他者。摆脱时空与空间,还有个人经验的诸多局限,学习从不熟悉的角度与领域看别人、看群体、看世界,尝试多方面了解他者的立场。

最好的方式之一,就是教育,特别是人文教育。

教育的目地,除了传授专业知识之外,其实都在给我们提供认识自己与社会的各种资源。更可以这么说,相对来讲,知识可以是客观的,但怎么理解、运用知识,仍在于主观的自己。同样在《庄子》中,也说明这个道理,一帖可以让手不龟裂的药方,有人靠它得到封地奖赏,有人却把它用来漂洗棉麻,其因何在?不仍是在于“认识”的深浅不同,影响了运用的范围吗?

大学语文课程,之所以提供了许多世界的经典,上下古今谈,藉由这种生命的感受,兴发标举,浸润涵咀。故语文课所教授之经典,往往也是一种生命教育。经典的重要性,经典的价值在于永恒性。永恒性,用布鲁姆(Harold Bloom)的书来讲,就是《影响的焦虑》。所谓经典,不同于其它的书,就在于读者在面对它时,不是一昧地崇拜或信仰,而是引起了我们的焦虑,在阅读过程中,与经典对话,可能想去抗议、修正、调整,或“标举兴会,发引性灵”,或“文变染乎世情,兴废系于时序”。我们甚至可以说,不同的阶段,不同的年纪或环境,读经典都会有不同的感受。经典还是经典,文字内容并不会变,变的只是我们,这就是当下的生命感受。

因此,所谓的经典,或是传统,并非一个封闭的系统,也非僵化的铁板一块,它永远跟我们的“当下”有关。可是,经典的意义固然丰饶,总得我们去读出来,我们不读,经典只能是孤独而寂寞的,经典的意义与价值,永远是从阅读中产生。

更进一步来讲,语文教育,除了世界各国经典之外,更该先提供本国的传统历史文化的资源,这也是语文课程中,以本国经典居多的原因。中国之所以为中国,传统之所以为传统,并非凭空而来,而是有积累渐变的过程,所以先认识自己的民族文化,通读历史,才能对现今的许多现象,拥有丰富充足的反思与批判,以及同情之理解。语文课程所提供的国学教材,对于不是以文史哲为专业的学生来讲,就是一种很好的学习方向。我们最喜欢引用陈寅恪《清华大学王观堂先生纪念碑铭》:“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这句话,但陈寅恪也说了:“士之读书治学,盖将以脱心志于俗谛之桎梏,真理因得以发扬。”要如何脱心志于俗谛之桎梏,而不落入东施效颦之困境?说到底,还是认识自己与历史文化。

胡适与梁启超等人,当年给学生开书单,就叫《一个最低限度的国学书目》、《国学入门书要目及其读法》,所开书单未必客观,书目总类,哪本该读哪本不该列入,言人人殊,也难有绝对的规范,但他们一致同意:“不肯多读点国学书,所以他们在国外既不能代表中国,回国后也没有多大影响。”“無论学矿、学工程……,若并此未读,真不能认为中国学人矣。”“读书自然不限于读中国书,但中国人对于中国书,至少也该和外国书作平等待遇。你这样待遇他,给回你的愉快报酬,最少也和读外国书所得的有同等分量。”梁启超说中国书该与外国书同等份量,那是谦词,因当时反传统,主张不读中国书,丢进茅坑等言论,过于偏激,所以梁启超才针对这些现象来讲,两不偏废。不管如何,语文教育、经典教育、国学教育、生命教育,息息相关,从这些类似的说法,皆可见到端倪。

自近代以来,因为一些误解与宣传,以及五四运动诸公“矫枉必须过正”的运用策略,让国学蒙上了阴影,不科学、老古董、迂腐、落后、酱缸、退步、封建、颟顸、保守、反动等等,似乎皆与其有关,讲国学,大谈国学,似乎是不合时宜的。但是,反过来说,“国学”常常也是最好的利器,批判社会、反思时代,冲决罗网,开一代精神风气,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脱心志于俗谛桎梏,上述所言之人事物,班班可考,古有明证,不正是国学的益处?而语文教育之目的,接触国学,阅读经典,温故而知新,传统的丰饶意义,不正在这里么?

而大学语文教育,就个人看来,正是国学教育的重要环节。大学语文所选之课文,以中国经典占绝大部分,也符合如上的思考与做法。可是,作为必修或选修课的大学语文课程,看似寻常最奇崛。在授课上,其实并不像外院师生所想,只是必修课、只是高中语文课的延伸,好似容易,如鸡肋般,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其实大学语文课程,真要讲得精彩,深入浅出,颇有难度,考验老师功力。因为学生来源多元,既有学商的、也有理工,各有专业,他们的语文基础,程度难齐,理科、文科生混杂,在名词解释上,例如你说到鸦片战争,文科生可以明白,但理科生往往难以理解前因后果,情况就类似文科生学习高数一样,往往如堕五里雾中。

因此在教学上,更应该注重启发,先引起学生的兴趣,所以包括作业在内,都应该让学生尽量投入理解,不要觉得语文课是枯燥乏味的,得先让学生不讨厌,想来上课,才能进一步去谈,如何让他们对语文能有更多的涉猎,想接触更多文史哲知识。老师在授课时,更应该要有博通的精神,结合生活阅历上的各种资源,也不要排斥使用现代科技手段,更不要都当成专业课,以致于名词太多,常识太少,缺乏人生的趣味。所以,看似寻常最奇崛,语文所收课文颇众,牵涉多种学问,而传统学问又该怎么跟当代结合,以达成中国思想传统的现代铨释,都在考验老师本身,所以不止是学生学习,老师也要教学相长,持续阅读思考,学而时习,不断进步与吸收,学无止境。

况且此又非知识性的传授而已,知识固然可分门别类,但我们的知、情、意、行,往往是整体的,博学、审问、慎思、明辨、笃行,有了内在的生命,才有外在的各种表现。宋代二程早就说过,你读《论语》之前,是这个样子,读《论语》之后,还是这个样子,读了等于没读,就是白读了。故语文教育,既是国学、经典教育,也要是生命教育才好。而现今社会,往往重理工重商业,轻视人文,将其视为无用之学,缺乏产值,人文学者往往也同意这种说法,只能以“无用之用是为大用”开解,其实庄子早就说了,人要处在有用无用之间,况且怎么定义“用”,还是个大问题。有志于文史哲之人,为往圣继绝学,对于生命生活的学问,该如何透过课堂上的教授,默会致知,秘响旁通,或可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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