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观经济预期研究新范式与进展: 识别、捕捉与应对系统性偏差

摘要：通过融合行为经济学理论及引入实验经济学实证方法，宏观经济预期研究近十年来得到迅猛发展，其新的研究范式在这一进程中逐渐衍生形成：识别、捕捉以及应对实际预期相对于理性预期的系统性偏差。梳理预期系统性偏差的典型特征及识别策略，对比解析新兴预期理论的形成脉络与演进趋势发现：预期在不同的视角与维度上同时存在反应不足与反应过度的系统性偏差特征，推动预期理论正在走向将不完全信息与有限理性相融合的道路，注重与公众的直接沟通及明确宏观经济政策的前景有利于提升预期管理政策的有效性。

关键词：预期转弱;系统性偏差;预期理论;预期管理;行为宏观经济学

中图分类号：F015;F820" " "文献标识码：A" " "文章编号：1003-1502（2024）04-0093-12

一、引言

预期在现代宏观经济运行中扮演的角色愈发关键，已有大量研究表明预期是宏观经济波动的关键驱动因素[1，2]。在当前我国宏观经济面临预期转弱压力的背景下，理解居民预期转弱的成因并相应制定高效的预期管理政策来稳定预期，对于促进居民消费以及扩大有效投资具有重要意义。

预期的关键作用一直被学术界所重视，国内也不乏一些对我国公众的预期特征进行研究的文献[3-5]。两个方面的原因使得预期的研究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并未取得重要突破：一是预期的心理属性使其难以准确测度，因此缺乏有效的量化研究方法;二是在理性预期革命之后，主流的宏观经济分析普遍采用了理性预期框架，而在该框架下只需假设预期和模型的预测结果一致即可[6，7]。当然，也有如黏性信息和理性疏忽等偏离理性预期的非理性预期理论产生，不少学者也对这些理论进行了详细介绍和探讨[8-10]，但这些理论却因其模型较为复杂以及缺乏足够的实证证据支持并未得到广泛应用。

然而，自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以来，随着西方国家以理性预期理论为框架的预期管理政策效果不佳，西方学者重新将预期作为宏观经济研究的重点。与此同时，在经济学实证研究中迅速发展和成熟起来的实验方法，成为预期实证研究的有力工具。因此，理性预期理论进一步受到经验事实的重大挑战，从而推动预期成为当前宏观经济研究领域的热点话题之一，并已取得许多重要研究成果。从阐述理性预期理论遇到的困境出发，本文通过系统梳理和总结近十年来预期研究取得的重要进展，分析预期系统性偏差的典型特征及识别策略，对比解析新兴预期理论的形成脉络与演进趋势，探讨了提升预期管理政策有效性的策略。本文提炼了当前预期研究的新范式，以期为我国的预期研究提供参考与借鉴，并为如何有效地设计和实施预期管理政策来稳定预期提供启示。

二、宏观经济预期研究兴起的动力：理性预期理论的现实困境

公众在形成宏观经济预期时，首先以自身掌握的客观信息为基础，比如当前经济发展状态的信息，或者有关外部冲击、经济政策的信息，然后根据自身的经济理论知识和认知偏好去解读这些信息所意味的经济后果，并据此推断未来。可见，预期实际上是公众基于其掌握的客观信息对未来经济状态的主观推断。在预期建模时，预期常被表示为代理人以当前信息集为条件，根据个人主观条件概率分布形成的条件期望。因此，公众要形成与未来现实一致的预期需要满足两个关键假设，一是其能及时准确地获取信息，二是像完全理性的“经济人”一样能够正确理解经济运行的方式并对未来合理推断，这两个假设也常被称之为完全信息和完全理性假设。

经典的理性预期理论同时包含了完全信息和完全理性两个假设，即代理人完全掌握了所有的客观信息，并且以完全理性的方式进行主观推断[11]，所以理性预期也被称之为完全信息理性预期（full information rational expectations，FIRE）。在理性预期框架下进行宏观经济分析时，直接假设预期值与模型结果一致即可。当然，理性预期理论由于其过强的假设一直受到批评，有关预期调查数据的大量实证研究也表明实际预期与理性预期存在着系统性偏差[12]。不过，由于理性预期理论的支持者认为调查预期可能受到测量误差或汇报动机的影响，而无法代表真实预期。这导致在理性预期革命以后，学术界对公众实际预期本身的关注逐渐下降[13]。近十年来，理性预期理论在以下三个方面受到了经验事实的重大挑战。

第一，理性预期模型对宏观经济政策效果的预测偏差越来越多地被发现。最典型的例子是西方国家在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之后，施行预期管理政策效果不佳。当时，由于许多西方国家面临着零利率下限约束的情况，因此，施行了诸如承诺未来长期保持低名义利率的前瞻性指引政策等各种预期管理政策来稳定经济。在理性预期假设下，公众能够意识到这一政策会降低实际利率，从而改善对未来经济状态的预期，进而增加投资和消费，使产出和通货膨胀率在短期内快速上升;随着承诺维持低利率期限的增长，前瞻性指引的作用将呈指数式增加。但随后的事实经验表明，前瞻性指引政策的实际效果远没有理性预期模型预测的那么强大，这一问题也被称为“前瞻性指引难题”[14]。理性预期模型还面临着与前瞻性指引难题类似的“财政乘数难题”[15]。此外，理性预期模型还无法解释经验数据中发现的政府支出乘数的逆周期特征，以及对税收乘数的估计小于实际值[16]。

第二，理性预期模型对宏观经济数据关键特征解释能力不足的缺陷也越发明显。强烈的自相关以及对外部冲击的惯性反应是宏观经济数据的典型特征，以新凯恩斯主义模型为代表的理性预期模型即使引入消费习惯、价格黏性等滞后结构，仍然无法内生地产生与经验数据一致的自相关。此外，消费习惯等滞后结构实际上缺乏足够的微观基础。比如哈夫拉内克等[17]通过回顾估计消费习惯的文献发现，虽然在宏观数据中的消费习惯参数平均值为0.6，但在微观数据中消费习惯参数的平均值仅为0.1。富雷尔[18]的实证研究则直接表明，宏观经济数据中的自相关和惯性特征更可能来自预期。

第三，越来越丰富的实验数据表明，公众的实际预期与理性预期存在系统性偏差。实验方法在预期研究中的典型优势在于可以准确控制预测者的信息集。以学习预测实验（LtFEs）为代表的大量实验室实验表明，预测者虽然会根据预测的表现进行学习，但是预期最终很难会收敛到理性预期均衡，预测结果与理性预期存在着普遍的系统性偏差[19]。近年来，将实地调查与随机信息控制实验相结合的调查实验（Survey Experiments）迅速发展起来，这类实验将居民或企业管理者作为调查对象，向其随机提供宏观经济指标信息，然后再调查其对宏观经济变量的预测，这些调查实验同样普遍拒绝了理性预期假设[20]。

三、预期实证研究的新范式：识别系统性偏差的典型特征

随着大量证据表明理性预期并不能代表公众的实际预期，因而理性预期在预期实证研究中逐渐扮演起对照基准的角色，也就是说，探讨实际预期具体是以怎样的形式偏离了理性预期成为预期实证研究的新范式。

在实践中，由于理性预期基准难以衡量，因此，实际预期相对于理性预期值的偏差无法被直接观测到，只有预测值与实现值之间的差距能够被观测到，即预测误差①。因此，预期实证研究只能通过预测误差来识别预期偏差的形式，目前有两种识别策略。第一种策略是估计预测误差与预测修正或当前经济变量之间的相关性[21]，如果相关性为正，说明预测根据最新的信息修正的幅度不够，这就表示预期对信息反应不足，低估了未来的经济变动程度;反之，如果相关性为负，就表示预期对信息反应过度，高估了未来的经济变动程度。第二种策略为观察预测误差对外部冲击的脉冲响应函数，如果预测误差对冲击的响应与实现值对冲击的响应具有相同的符号，那就意味着预测调整不足，说明预期对冲击信息反应不足;反之，如果具有相反的符号，就意味着预测调整过度，说明预期对冲击信息反应过度。

尽管识别预期系统性偏差的实证研究起步时间较晚，但通过以上两种识别方式，已发现多个实际预期相对于理性预期系统性偏差的典型特征事实，这些特征事实推动了预期理论的快速发展。

事实1：一致预期反应不足。科宾和戈罗德尼琴科[21]利用多个国家的预期调查数据，研究了平均预测误差与平均预测修正之间的相关性。结果显示，在不同的宏观变量、调查对象及国家层面普遍存在着平均预测误差与平均预测修正的正相关关系。其研究表明，无论是家庭和企业，还是专业的预测人员，其一致预期（即平均预期）都对信息反应不足。

事实2：个体预期反应过度。如果不使用所有个体的平均预测误差和预测修正，而是直接使用个体水平的预测误差和其自身的预测修正进行回归，就会出现不同的结果。博尔达洛等[22]使用专业预测者的调查数据研究发现，对于大多数宏观经济和金融变量而言，个体自身的预测误差与预测修正之间存在着显著的负相关性。这说明与一致预期相反，个体预期对信息反应反而过度。

事实3：从当前趋势中过度外推。科尔哈斯和沃尔泽[23]发现无论是平均层面还是个体层面，国内生产总值与通货膨胀率的预测误差与各自当期值的相关系数都显著为负。这说明预测者对当前状态反应过度，即从当前的趋势变化中过度外推未来。

事实4：预期对外部冲击的动态响应先反应不足后反应过度。安杰利托斯等[24]与比安奇等[25]研究了专业预测者和家庭消费者对失业率与通货膨胀率预测误差对总需求和总供给冲击的动态响应。结果表明，在应对外部冲击时，一致预期一开始反应不足，但后来却反应过度。

上述四个典型事实只是打开了预期系统性偏差实证研究的大门，事实表明，系统性偏差不仅普遍存在，而且在不同的视角和维度上表现为不同的形式，未来还需要更丰富的实证研究来协调和具体化这些特征事实。此外，还需要进一步研究这些偏差的程度受哪些因素影响，这对于理解预期的形成机制及制定预期管理政策非常重要。

四、预期理论研究新范式：解释和捕捉系统性偏差特征

在理性预期理论的现实困境及系统性偏差的典型事实特征背景下，如何更好地解释和捕捉实际预期相对于理性预期的系统性偏差特征，成为预期理论新的研究范式。从理论概念上来讲，理性预期理论包含了完全信息与完全理性两个关键假设，那么要解释和捕捉这些系统性偏差特征就需要通过放松这两个假设来实现。因此，最新的预期理论也可以据此分为放松了完全信息假设的不完全信息理论与放松了完全理性假设的有限理性预期理论，以及将不完全信息与有限理性相结合的理论。表1显示了这些理论的关键机制和捕捉的系统性偏差特征。

（一）新兴预期理论及其机制

1. 不完全信息理论

不完全信息理论将系统性偏差的成因解释为信息摩擦，即代理人无法及时接收或吸收到正确的信息，从而导致代理人的预期不会根据新信息进行完全调整，而是部分地锚定在之前的预期上，因此，预期对信息反应不足。例如，早期的黏性信息理论和理性疏忽理论。

不完全信息理论最近从两个方面得到了进一步发展。一是在高阶预期方面。在整个经济系统中，未来的宏观经济结果由所有人的共同行为决定。为了推断其他人未来的经济行为，代理人需要预测其他人对未来的经济状态的预期。但是当存在信息摩擦时，代理人无法判断其他人掌握了哪些新的信息，因此，出现高阶预期的不确定性。此时，代理人只能将高阶预期部分地锚定在先前的共识信息上，从而使代理人低估其他人对信息的反应，导致一致预期对信息反应不足[26]。二是在理性疏忽理论方面。理性疏忽理论强调信息处理的成本，并假设代理人需要将有成本的注意力在变量之间进行理性分配，从而实现效用最大化。不对称注意力理论将这一假设的概念进行了扩展，其假设代理人对顺周期变量或者波动性较强的变量分配较高的注意力，而对逆周期变量分配较少的注意力，从而会过度推断当前经济状态的发展趋势;但是代理人对顺周期成分并不是完全地关注，所以在一致预期层面仍然对信息反应不足[23]。

2. 有限理性预期理论

行为经济学方面丰富的研究表明，现实中的人们由于受到认知约束，只能以有限理性的方式形成信念并进行决策，从而产生各种行为偏差[27]。因此，有限理性预期理论以有限理性预测来解释预期中的系统性偏差。代表性理论有可以捕捉反应不足的认知贴现理论和K阶思维理论，以及可以捕捉反应过度的自然预期（natural expectations）和诊断预期（diagnostic" expectations）理论。

认知贴现理论强调代理人对未来的短视，其假设代理人由于认知能力限制无法完全理解将在未来发生的事件，所以对未来的经济事件和信息不完全关注，预期表现为相对于理性预期的一种贴现形式[28]。

K阶思维（Level-k thinking）预期理论则是关注代理人的高阶预期，不过，其与高阶预期的不确定理论不同，该理论假定不存在信息摩擦，即所有的代理人都了解有关外部冲击或政策规则的信息。但是由于受到认知约束，代理人低估了其他人对这些外部冲击或者政策信息的反应，从而导致一致预期无法收敛到理性预期均衡，并在形式上表现为反应不足[29]。

自然预期理论认为，预期可以表示为理性预期与直觉预期的加权平均，直觉预期由代理人根据自己的直觉，从经济变量最近的变动趋势中外推得出，由于受到直觉偏差的影响，代理人往往会过度外推。

诊断预期理论的内涵在于，代理人虽然对新收到的信息产生方向正确的反应，但是由于其信念被代表性②直觉推断扭曲，从而会高估与这一信息最相关未来的经济状态发生的可能性，低估其他状态发生的可能性。诊断预期理论的核心含义在于，代理人面对正面的信息时会过度乐观，而面对负面的信息时，可能会导致过度悲观。

3.不完全信息与有限理性相结合的理论

最新的预期理论开始将不完全信息与有限理性理论结合起来。博尔达洛等[22]将不完全信息与诊断预期理论结合，以期在同一个理论框架中同时解释一致预期反应不足和个体预期反应过度。他们认为，在个体预测水平上诊断预期起作用，所以代理人对私人新信息反应过度;但在平均预测水平上依然存在着公共信息刚性，所以一致预期可能表现为反应不足。

布罗伊尔和科尔哈斯[30]则将噪声信息与行为金融领域中过度自信理论结合起来。他们认为代理人由于对私人信息过于自信，即高估了自己观察到私人信息的准确性，所以过度修正自己的预期，导致个体预期反应过度。但在平均预测水平上依然存在着信息刚性，所以一致预期反应不足。

安杰利托斯等[24]将不完全信息与过度外推相结合，以解释预期起初的反应不足和延迟的反应过度。他们指出，在冲击的初期，信息摩擦会导致一致预期反应不足;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和代理人的学习，信息摩擦的作用逐渐减弱，从最近结果中的过度外推占据了主导地位，导致一致预期出现反应过度。

（二）进一步比较与系统性偏差的根源

实际上，不完全信息理论与有限理性理论并不是泾渭分明的，有些理论在微观基础或作用机制之间有相近之处。比如，理性疏忽理论和认知贴现理论都以代理人有限的注意力作为微观基础。虽然在理性疏忽理论中，注意力的分配建立在完全理性的成本收益优化框架之下，但理性疏忽理论的一些支持者也承认，注意力的分配更多地是由心理或行为因素驱动的[31]。再比如，高阶预期不确定性理论与K阶思维预期理论的作用机制都是假定代理人低估了其他人对信息的反应，导致一致预期反应不足。

从对宏观经济政策效果的预测和经济现象的解释来看，上述新兴预期理论既有共性之处，也各有所长。比如，在捕捉预期反应不足的不完全信息理论和有限理性预期理论框架下，代理人会低估未来低利率对总产出和总收入的影响，从而导致前瞻性指引政策的作用被减弱。同样，在该框架下，政府支出乘数的大小也比理性预期框架小，更符合经验事实。但假设代理人对未来的考虑有限的理性预期理论却更有助于解决理性预期模型中税收乘数较小的问题。再比如，捕捉预期反应不足的不完全信息理论和有限理性理论都意味着预期的调整是缓慢的，因此，可以解释宏观经济数据中的惯性和自相关特征。此外，捕捉预期反应过度的理论有助于解释宏观经济数据中的过度波动及经济周期。

进一步对比来看，由于不完全信息理论强调代理人信息集的更新滞后，所以更有助于解释预期对信息的反应不足，但难以解释预期对信息的反应过度。在有限理性预期理论框架下，一致预期层面与个体预期层面的系统性偏差方向应该与一致预期层面的系统性偏差方向相一致，所以有限理性预期理论无法同时解释反应不足和反应过度共存的现象。

综合来看，人们有限的注意力和有限的认知能力两者共同成为预期系统性偏差产生的根源。有限的注意力阻碍了人们及时准确地获取相关信息，而有限的认知能力又阻碍了人们对信息后果的正确理解。所以，为了更好地解释和捕捉预期系统性偏差的多种典型事实特征，预期理论走向了将不完全信息与有限理性相融合的道路。这也意味着，进一步探究注意力的分配受哪些因素影响，以及认知能力具体会如何影响预期，是深入了解预期形成机制的关键。

五、预期管理政策研究新范式：应对系统性偏差特征

当前各国施行的预期管理政策依然建立在理性预期理论框架之上，显然，实际预期相对于理性预期的系统性偏差会影响实施预期管理政策的效果。所以，为了更有效地管理预期，就要有针对性地对预期管理政策进行优化调整。也就是说，如何处理和应对由人们有限的注意力和有限的认知能力所造成的系统性偏差，成为预期管理政策研究的一种新范式。

（一）以更直接的沟通应对有限的注意力所造成的系统性偏差

当前，预期管理政策信息主要通过金融市场和新闻媒体间接地传递给公众，经验证据表明这种间接的沟通政策效率低下，因为大多数公众受到有限注意力的约束，根本不关注这些信息。

最近的实验研究表明，直接向企业管理者和公众提供货币政策或通货膨胀率等沟通信息会明显改善其通货膨胀预期，进而影响企业的投资和招聘决策及居民的消费决策[33]。所以，有关方面应该增加与公众直接沟通的能力，而不能寄希望于金融市场和新闻报道的间接传递。新媒体时代的到来为此提供了便利，比如，英国央行、欧洲央行和美联储都先后开通了社交媒体官方账号以增强与公众直接沟通的能力。可以预见一种更为有效的方式是定向推送，即央行可以与新媒体平台合作，向公众主动推送信息，尤其是利用人工智能技术有针对性地向不同群体推送央行沟通信息，还可以通过重复推送等方式来增强预期管理政策的影响效果。

（二）以明确的经济前景来应对有限的认知能力所造成的系统性偏差

预期管理政策按照政策内容的不同可分为工具政策和目标政策。向公众告知或承诺将要施行具体经济政策工具的预期管理政策被称为工具政策，比如，承诺未来低利率路径的前瞻性指引政策。而向公众直接告知未来需要实现经济前景的预期管理政策被称为目标政策，比如，未来的经济增长率和失业率目标等。

当前，西方国家施行的预期管理政策以工具政策为主，工具政策发挥作用的关键在于公众需要理解这些工具政策所带来的经济后果。然而，受到认知能力约束以及专业知识限制，公众难以像专业人士一样能够理解这些工具政策的宏观经济后果，因此，预期产生低估未来经济前景的系统性偏差。事实上，除了理解有限之外，公众甚至还会曲解这些货币政策工具的含义，比如，可能会将央行承诺未来施行低利率路径的政策理解为央行对未来的经济不佳的一种预测，从而对未来的经济前景持悲观的预期[34]。

最近的一些理论和实验研究发现，相较于工具政策而言，目标政策的有效性不易受到公众有限认知能力约束的影响[35，36]。可见，公众能否较为容易地从预期管理政策中正确推断出未来的经济前景，是预期管理政策能否发挥作用的关键。从这个角度来看，更应该将简单明了的经济目标告知公众，而不是把抽象的货币政策或财政政策告诉公众，然后让公众去艰难地推断这些政策会有什么经济效果。不过，施行目标政策面临的一个挑战是，需要让公众相信央行或者政府设定的目标可以实现，才能有效地改善公众预期，所以如何设定合理的目标是未来研究的重点和难点。但总的来说，研究如何让公众相信政府可以通过复杂的政策实现简单易懂的经济目标，要比期望公众能够从简单的政策中推断出复杂的经济结果更为实际。

六、总结与展望

自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以来，理性预期理论在解释和预测宏观经济运行及政策效果方面遇到的困境越发明显，于是西方主流宏观经济学家将研究的目光重新投向了公众的实际预期。通过引入实验经济学研究方法及融合行为经济学理论，关于预期的实证与理论研究在短时间内取得了丰富的成果。这些成果一方面可以更好地解释宏观经济数据中惯性和过度波动等典型特征，使我们更接近宏观经济运行的真相，另一方面也有助于设计和评估包括预期管理政策在内的宏观经济政策，从而提升宏观经济政策的有效性。

通过梳理总结新兴的预期理论和实证研究发现，公众的实际预期与理性预期之间存在系统性的偏差已是不争事实，关于预期研究的范式已转向了识别、捕捉和应对系统性偏差的具体特征。图1中归纳出未来宏观经济预期的研究框架，首先通过预期调查或者实验检验现有预期理论和预期管理政策的效果，识别出新的系统性偏差特征;然后建立预期理论来解释和捕捉这些特征;再将建立的预期理论应用于宏观经济动态分析;最后在相关预期理论的指导下，结合实验方法，设计能够应对系统性偏差的预期管理政策，以更有效的方式管理预期。

未来关于预期的实证研究除了继续在更多的视角和维度上识别系统性偏差的具体特征之外，还需要围绕人们有限的注意力和认知能力这两个系统性偏差的根本来源，进一步深入研究系统性偏差的程度受哪些因素影响，这是理解预期形成机制的关键。在预期理论的发展方面，未来的研究除了通过不完全信息与有限理性的结合，尽可能将更多系统性偏差特征统一在同一个理论框架中，还需要提升预期模型的可操作性，使其易于计算处理，才能更好地替代理性预期模型。此外，未来的研究可以将这些新兴的预期理论应用于更广泛的宏观经济运行与经济政策分析中，重新解释家庭和企业的消费与投资决策，以及考察货币与财政政策效果。

对于预期管理政策而言，普遍存在的系统性偏差并不意味着预期管理政策不再适用，而是更加强化了预期管理政策的必要性，并且为预期管理政策赋予了新的内涵，即干预有偏差的预期向理性恢复。比如，受到外部负向供给冲击及新冠疫情冲击影响，当前我国居民出现预期转弱的现象，随着时间的推移，居民可能会过度推断这些负面冲击对宏观经济的影响，即变得过度悲观，从而过度收缩消费和投资。因此，需要有相应的干预措施来引导公众预期回归理性区间，以免出现由预期的自我实现推动的宏观经济过度波动，使经济陷入长期疲软之中。

围绕预期的系统性偏差特征，当前预期研究形成的新范式在研究方法、研究视角和理论构建方面为我国的预期研究提供了可借鉴之处，利用实验室实验和调查实验等新兴研究工具，对我国家庭和企业的预期进行广泛的实证与理论研究，有助于理解我国宏观经济的运行特征，以及设计和施行更有效的宏观经济政策。但与此同时，由于不同国家在风俗习惯、经济状态和历史发展环境等方面存在着差异，关于国外居民的预期特征并不能完全照搬在我国居民身上。因此，未来中国的预期研究，在借鉴国外预期研究范式的同时，更要以中国的经济特色为基础，形成具有中国特色的预期理论与实践成果。

注释：

①实现值并不等价于理性预期值，因为实现值是实际预期值的经济后果。

②这里的代表性是指：相比没有新的信息，如果新的信息导致某一种未来的经济状态发生的可能性增加最多，那么这种状态在新的信息条件下就具有代表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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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ew Paradigm and Progress of Macroeconomic Expectation Research： Identifying， Capturing and Responding to Systematic Bias

GAO Shan， ZHANG Bin

Abstract： Macroeconomic expectation studies have achieved rapid development in the past decade by introducing experimental economic research methods and integrating behavioral economic theories. In this field， a new paradigm of expectation research has been induced： identifying， capturing， and responding to the systematic bias between actual expectations and rational expectations. By examining the strategies for identifying systematic bias and its typical features， and by analyzing the evolutionary context and development trends of emerging expectation theories，this study finds that there are characteristics of systematic bias that are both under-reactive and over-reactive from different perspectives and dimensions. The theory of expectation is moving towards integrating incomplete information with bounded rationality. Direct communication with the public and clarifying the prospects of macroeconomic policies are conducive to enhancing the effectiveness of expectation management policies.

Key words： weakened expectation; systematic bias; expectation theory; expectation management; behavioral macroeconomics

责任编辑：翟" "祎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发挥投资对优化供给结构的关键作用研究”，项目编号：21ZDA037;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实验室专项资金项目“我国货币加总、精准调控与前瞻指引：基于实验宏观经济学的非常规货币政策有效性研究”，项目编号：2022106。

作者简介：高" "山（1992—），男，南开大学经济学院博士研究生。

张" "斌（1991—），男，博士，陕西医药控股集团有限责任公司工作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