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本位、共同体追求与德性政治: 中国式现代化的政治哲学意涵
2024-01-01韩升李斌
摘要:政治哲学旨在以筹划和设计公平正义的社会秩序实现人民的美好生活,中国式现代化具有丰富而深刻的政治哲学意涵。中国式现代化有力地纠正了资本主义现代化“人”与“物”关系错位,实现了人民本位的价值旨归。中国式现代化高度肯定主体间与主客体间的交往意义,积极推动各层次共同体建设,彰显了对共同体的实践追求。中国式现代化克服了近代以来政治领域去道德化的弊端,坚持发扬德性政治的价值感召力,实现了对政治道德的理性重建,展现出鲜明的道义性。
关键词:政治哲学;中国式现代化;人民本位;共同体追求;德性政治
中图分类号:D61" " "文献标识码:A" " "文章编号:1003-1502(2024)04-0026-13
纵观古今中外的政治哲学,无不以筹划和设计公平正义的社会秩序来实现美好生活。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我们坚持把实现人民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作为现代化建设的出发点和落脚点,着力维护和促进社会公平正义,着力促进全体人民共同富裕,坚决防止两极分化。”[1]19维护和促进社会公平正义,是推进现代化建设的应有之义,也是政治哲学关涉的基本问题。政治活动为人类所特有,所有的政治行动本身都指向了关于善的知识:关于好的生活或好的社会[2]。政治哲学追求政治活动的应然状态,探讨何为良善的政治,何为公平正义的社会,对一个社会、一个国家的政治实践起着重要的指导作用。时代是思想之母,现代化建设日新月异的时代,也是政治哲学繁荣发展的时代。中国式现代化不断推动中国走向繁荣兴盛,有力地促进了社会公平正义的实现,为从学理上提炼总结中国式现代化的政治哲学理论创新提供了实践基础。深入探析中国式现代化的政治哲学意涵,厘清其创新性意义,对于我们加深对中国式现代化的理解,推动国家治理和社会治理朝着更加公平公正的方向发展,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和实践价值。
一、中国式现代化蕴涵了人民本位的价值旨归
在哲学史上,黑格尔首次把“现代”问题升格为哲学问题,将主体性确认为现代性的原则,这就是说,存在于精神整体中的一切本质的方面,都在发展过程中达到它们的权利[3]。历史地看,资本主义现代化与人类的主体性觉醒处于同一个历史进程。自文艺复兴运动特别是宗教改革和启蒙运动以来,人类逐渐摆脱封建统治和宗教神学的压迫统治,从愚昧与落后的状态中脱离开来,主体性不断增强,促进了生产力的大发展、生产关系的大变革。但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内含资本增殖本性。随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发展的日渐成熟,资本的力量逐渐膨胀,人的主体性受到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内在增殖逻辑的抑制与贬损,人在社会历史发展进程中的价值和尊严被遮蔽,人的主体性让位于资本的主体性。
首先,西方的资本主义现代化造成人的矮化与物化。在资本主义社会,人的一切活动都服务于促进资本增殖的总目标。资本并不能自发增长,必须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体系中不断运转以达到增殖。人作为整个资本主义生产体系的一个齿轮,为推动资本增殖而活动。同时,资本主义社会使得“商品形式在人们面前把人们本身劳动的社会性质反映成劳动产品本身的物的性质,反映成这些物的天然的社会属性,从而把生产者同总劳动的社会关系反映成存在于生产者之外的物与物之间的社会关系”[4]89。在资本主义制度下,“商品拜物教”以及由此发展而来的“货币拜物教”“资本拜物教”遮蔽了人们对现实社会关系的认识,使人们屈从于物的统治。
其次,西方的资本主义现代化盲目追求物质增长,忽视人的精神需求。在资本主义社会中,人类受到高度理性化的社会生产机制的抑制,在劳动中只能感受到压抑。人们企图通过不断地占有和消费物品来获得快乐,彰显自己的存在:“我所占有的和所消费的东西即是我的生存”[5]。对于物质的过度追逐使人处于一种异化的状态:人们占有和消费的目的不是为了满足人性的需求,非理性的、疯狂的消费成了现代社会的普遍现象。同时,精神生活是人的总体生活的重要方面,一个健全的人应当是精神生活富足的人。西方资本主义现代化盲目追求物质增长,忽视、轻视人的精神层面需求,导致社会成员成为精神生活贫乏的畸形人。
最后,西方的资本主义现代化造成巨大的贫富差距,形成两大社会阶级的矛盾对立。资本主义社会使社会成员在一定程度上获得了所谓解放,是“自由人”。但是,作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直接产物的无产阶级除了可以自由地向资产阶级出卖自身劳动力以维持生存外,自由一无所有。资产阶级凭借对生产资料的所有权剥夺无产阶级的剩余劳动,不断进行资本积累。因此,生产的社会化和资本主义私人占有的矛盾是资本主义制度所固有的不可化解的矛盾。
历史由处于历史活动进程中的主体推动。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基本矛盾运动构成社会发展的基本动力。这一基本原理揭示了社会历史的发展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客观过程,展现了社会历史发展的规律性。但是,社会基本矛盾的存在并不意味着社会历史的发展是脱离于人的“无主体”的过程,“整个所谓世界历史不外是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是自然界对人来说的生成过程”[6]196,“现实的个人”始终是推动社会历史发展的主体力量。中国式现代化坚持人民主体地位,高度肯定人民群众创造历史的决定性力量,坚定不移促进人的全面发展,扎实推进共同富裕,“摒弃了西方以资本为中心的现代化、两极分化的现代化、物质主义膨胀的现代化、对外扩张掠夺的现代化老路”[7]553,从根本上扭转了西方资本主义现代化进程中人与物的关系错位,实现了人民本位的复归。
坚持人民主体地位是中国式现代化的显著标识。社会制度是影响人民群众历史创造力的重要因素。长期以来,不合理的剥削制度贬低、压制了人民群众的创造力量。同时,人民群众社会地位低下,其成就也难以得到历史的公正承认。社会主义制度是人类历史上迄今为止最公正合理的制度,实现了阶级关系和生产关系的根本变革。在社会主义社会,人民群众真正成为国家的主人,其活动就是其本质力量的显现,人民群众创造历史拥有了坚实的制度保障。中国式现代化坚持社会主义基本原则不动摇,为人民群众伟大实践创造了有利的经济、政治、文化条件,提供了施展才能的广阔舞台。同时,中国式现代化的发展由人民群众的伟大实践推动,充分展现了中国人民的智慧。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人民群众不仅是浩瀚的力量之海,也是浩瀚的智慧之海”[8]。中国式现代化进程中的许多有益做法,许多理论突破,都是人民群众的实践产物。人民群众力量的发挥是“历史的合力”,每个历史主体的力量汇聚成磅礴伟力,推动历史向前发展。总之,中国式现代化秉持群众史观,充分肯定人民群众创造历史的决定性作用,汲取人民群众的经验智慧,依靠人民群众的团结奋斗不断向前发展,确认了现代化建设的主体在场。
中国式现代化的有序开展需要使命型政党的方向引领和科学谋划。“中国式现代化,是中国共产党领导的社会主义现代化”[1]18,坚持政党引领与坚持人民主体地位相得益彰。中国共产党来自人民,由中国人民中具有高度政治觉悟和坚定共产主义理想信念的先进分子组成。中国共产党人始终坚持群众观点和群众路线,坚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致力于实现人民解放,带领人民创造美好生活。中国共产党的领导是中国式现代化的根本特征,也是中国式现代化的最大优势。党的领导从根本上决定中国式现代化的性质和发展方向。同时,当前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加速演进,国际局势风云变幻,国际格局与世界秩序深入调整,我国进一步全面深化改革进入深水区,国内改革发展稳定任务依然繁重,中国式现代化前进道路上将面临许多惊涛骇浪,不会一帆风顺。现代化是一个系统工程,牵涉社会生活变迁的方方面面,推动其发展必须有科学、长远、清晰的规划。世界现代化的历史经验充分表明,“那些在实际上已经达到或者可以被认为达到政治高度稳定的处于现代化之中的国家,至少拥有一个强大的政党”[9]。只有坚持中国共产党的领导才能坚守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制度底色,有效化解现代化进程中的各种风险挑战,科学谋划现代化事业的发展。
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是中国式现代化建设的应然状态。这包含着两重规定:一是人的发展是自由的,不受外界的迫使;二是人的发展是全面的,体现为人的综合素质不断提升。这两者的统一要求现代化建设既要充分尊重和保障人民的自由权利,又要采取多种举措满足人民多样化的发展需要。黑格尔认为,意志而没有自由,只是一句空话;同时,自由只有作为意志,作为主体,才是现实的[3]。自由是全人类的共同价值,是良善社会秩序的根本规定,体现在每个社会历史的行动者身上。但黑格尔从绝对精神的自我运动出发论述自由,难以把握自由的真谛。马克思超越了资产阶级学者抽象自由、形式自由理论的局限性,认为真正的自由建立在合理的社会秩序上,只有通过实现对资产阶级社会整个生产关系的变革才能实现。同时,马克思、恩格斯认为:“每个人的自由发展是一切人的自由发展的条件。”[10]53人的自由发展必须尊重他者的在场,弘扬主体间性。人的活动受到自然规律和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的制约,并不能恣意妄为。中国式现代化坚持走社会主义道路,坚持人民民主专政,建立起完善的社会主义制度:既扬弃了资本主义剥削制度对人的压迫与奴役,又对一切破坏社会主义自由秩序的敌对分子实行专政,详细规范人们的活动空间,充分保障了人民自由权利的实现。
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意味着人的多方位实现。这首先体现为中国人民的物质富足与精神富有的统一。中国式现代化已经取得了经济建设的巨大成效,我国已经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综合国力不断攀升,逐步满足人民的物质生活需要。同时,中国式现代化始终高度重视人的精神文明建设。邓小平在改革开放初期强调:“我们要建设的社会主义国家,不但要有高度的物质文明,而且要有高度的精神文明。”[11]367两个文明建设的提出,既是对现代化建设客观规律的把握,也是对西方现代化建设的历史反思。首先,精神文明建设理应是现代化建设的重要内容。现代化的转型绝不仅仅在物质层面,更重要的是人的思维方式、思想观念的转变。一个在思想上永葆青春的民族,才是真正实现了现代化的民族。同时,“精神文明建设搞好了,人心凝聚,精神振奋,经济建设和其他各项事业就会全面兴盛”[12]。推动精神文明建设有助于增强人民的精神力量,提升人民的总体素质,推动现代化建设的发展。中国式现代化坚持加强理想信念教育,繁荣发展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大力发展文化产业,推动了人的全面发展。随着中国式现代化的持续推进,目前我国已经形成了涵盖经济建设、政治建设、文化建设、社会建设、生态文明建设五位一体的总体布局,从多方面、多层次保障了人民全方位的发展需求。
共同富裕是中国式现代化的本质要求。人民对于政权的认同从根本上取决于这个政权能否维护人民的根本利益,使人民同步享有建设成果。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共同富裕是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是中国式现代化的重要特征。我们说的共同富裕是全体人民共同富裕,是人民群众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都富裕,不是少数人的富裕,也不是整齐划一的平均主义。”[7]501社会主义坚持公有制为主体,必然要求走共同富裕道路。同时,推动共同富裕需要正确处理好生产与分配的关系。改革开放初期,我国社会生产力水平低下,需要允许和鼓励一部分人先富起来,增强人们的生产积极性,以“先富带动后富”。当然,允许和鼓励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是基于我国现实国情的考量,并不是我国现代化发展的主导逻辑。随着我国社会生产力水平得到极大提高,推动共同富裕被摆在了更加突出的位置上。因此,新时代在推动生产力高质量发展的同时,要着力解决在发展过程中出现的居民收入分配、城乡发展水平、行业发展水平等各领域、各方面的不协调、不均衡问题。推动共同富裕作为我国的基本国策,是一个长期的过程。要坚持实事求是的原则,立足基本国情,坚持基本经济制度不动摇,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正确处理效率和公平的关系,鼓励勤劳致富,构建更加合理的收入分配体系,加快形成中间大、两头小的橄榄形分配结构,使全体人民朝着共同富裕目标扎实迈进。
二、中国式现代化彰显了对共同体的实践追求
历史唯物主义认为,“现实的人”是社会性的存在,理应生活在共同体之中。马克思在构建历史唯物主义科学大厦的时候指出:“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6]501这表明,人的存在既不是脱离社会的孤立个体,也不是“许多个人纯粹自然地联系起来的普遍性”[6]505。人的存在处于一定的生产关系中,与他者发生这样或那样的联系,从而形成一定的、稳定的联系,结合为一定的共同体。
必须看到,共同体的发展程度与生产力发展水平密切相关。在前资本主义时代,自然经济构成社会的主要经济形态,人类的生产力水平低下,社会分工狭隘,人类之间的交往局限于一定的区域。因此,这一时期的“共同体是实体,而个人则只不过是实体的偶然因素,或者是实体的纯粹自然形成的组成部分”[13]。随着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确立与逐步扩张,传统社会的生产生活方式、价值理念规范遭到破坏,社会的流动性日益增强,由血缘、地域、宗教等维系的传统共同体逐步走向解体。资本主义现代化带给人类空前的自由。这个社会仿佛正如资产阶级启蒙学者所许诺的那样,是一个自由、平等、博爱的良善共同体。实际上,资本主义时代的共同体不可能克服个体私利与普遍利益的对立,资产阶级的特殊利益总是以虚幻的普遍性——“共同利益”的形式出现。
首先,资本主义社会的自由与平等,只存在于流通领域与交换领域。马克思指出:“劳动力的买和卖是在流通领域或商品交换领域的界限以内进行的,这个领域确实是天赋人权的真正伊甸园。”[4]204资本主义社会的流通领域与交换领域的确存在着自由流通与平等交换。但是在物质生产领域,资产阶级凭借生产资料的所有权无偿占有无产阶级所创造的剩余价值,以“死劳动”支配“活劳动”。随着资产阶级资本积累的发展,社会走向严重的两极分化,进而引发激烈的阶级对抗。
其次,资本主义社会立足于市民社会,难以调和个人与共同体的利益冲突。市民社会随着资本主义的发展而出现,是介于家庭与国家之间的公共领域。市民社会以利己主义为原则,在市民社会中,每个人都以自身为目的[3],始终存在着广泛的、错综复杂的社会成员间的冲突。市民社会的存在是利己原则的公开完成。因此,除非对资本主义制度予以改造,共同体成员间的利益对抗便会持续存在。
再者,资本主义将资本的触手延伸到世界的每一个角落,破坏稳定的国际环境。“资本来到世间,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4]871资本主义带来生产力的发展、市场的扩大、交通方式的进步,使世界的联系变得更加紧密。世界历史的发展理应展现各个国家与民族间的团结与友爱,但西方资本主义国家为了谋求高额的垄断利润,剥削、压迫、掠夺落后地区的国家和人民。这种野蛮的侵略行径是共同体价值的践踏,赤裸裸地展现了资本主义现代化是怎样的“文明”。
最后,资本主义社会的政治共同体——资本主义国家,只是形式上为社会成员提供了部分政治权利,实质上是资产阶级剥削统治无产阶级的工具。资本主义国家的政治权力实际上掌控在政治舞台幕后的垄断资本家手中,所有的政治决策归根到底出自垄断资本家的办公室。资本主义的民主政治无论程序上如何彰显所谓的民主色彩,实际上“不过是管理整个资产阶级的共同事务的委员会罢了”[10]33。
西方现代化进程所形成的共同体具有局限性与欺骗性,是维护资产阶级特殊私利的共同体形式。现代化进程要求我们在批判地审视资本主义“虚幻共同体”的基础上,重新思考个人与共同体的关系。马克思、恩格斯致力于实现人类解放,高度重视共同体的构建意义,认为“只有在共同体中,个人才能获得全面发展其才能的手段”[6]571。弥合现代化进程中个人与共同体的分裂,克服资本主义共同体的局限性,推动形成一个良善的共同体,呼唤新的现代化形态的出场。中国式现代化是既具备中华文化特色,又具有社会主义底色的全新的现代化形态,既解决了现代化进程中共同体的文化根基缺失、价值意义迷失的难题,又避免了资本主义“虚幻共同体”的内在弊病,具有多样的实践形式,彰显了对共同体的追求。
中国式现代化坚持“两个结合”,巩固了共同体的文化根基,塑造引领着共同体的价值追求。人是文化性的存在,文化的归属感与认同感对于人的生存发展具有重要的意义。在“自然形成的共同体”中,社会结构比较稳固,共同体成员熟悉其文化环境,拥有心灵归属的港湾。随着资本主义时代的到来,现代化潮流对人们的生活造成了重大影响。一方面,人们因文化形态的日益变动而感到焦虑恐惧,由于缺乏安全感而想要“逃避自由”;另一方面,现代化进程出现了“重估一切价值”的要求,人们不再有更高的目标感,不再感觉到有某种值得以死相趋的东西[14],造成了共同体价值追求的迷失。中国式现代化坚持“两个结合”,有力地解决了现代化进程中共同体文化根基缺失、价值意义迷失的难题。一方面,中国式现代化坚持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巩固了共同体的文化根基。人们对于共同体的追求,一定程度上可以表征为对某一共同体文化的认同。文化的认同感把个体联结并形塑成相互联系的有机体。中国式现代化坚持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让中华儿女在现代化进程中有所归属,不会迷失于文化的虚空中。另一方面,中国式现代化坚持马克思主义在意识形态领域的指导地位,弘扬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加强社会成员的理想信念教育,强化集体主义认同,有力地破除了各种错误思潮的阻碍,保证了我国现代化进程中的意识形态安全,有效地塑造和引领了共同体成员价值观的发展方向。
中国式现代化坚持走社会主义道路,为建立实质公平正义的共同体奠定了制度基础。公平正义是真正的共同体的基本特性。西方学者对公平正义的思考大多是形式化的,停留在程序正义阶段。如罗尔斯的正义理论虽然肯定人的自由权利、重视对弱势群体的帮扶,但不要求改变不合理的社会制度,只是寻求对资本主义制度的内在缺陷进行修补。在马克思看来,抽象地、形式地谈论公平正义不能触及问题的本质。要想真正实现社会的公平公正,必须通过社会革命的方式,摧毁私有制,改变资本主义不合理的社会制度,消灭人们之间的阶级差别,实现人的解放。“物质生活的生产方式制约着整个社会生活、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的过程。”[10]591判断一个共同体的性质不能凭个人的感觉、喜恶,或是借助外部权威、理念来推演,必须依据现实的生产关系与上层建筑的性质和状况。中国式现代化坚持走社会主义道路,为共同体的实质正义奠定了制度基础。首先,社会主义制度坚持公有制为主体,消灭了阶级压迫和剥削,社会各成员间处于和谐的状态。其次,中国式现代化逐步建立起均等化的社会保障体系,坚持推动共同富裕,努力营造公平的社会环境,保证人民群众享有平等参与、平等发展的权利与机会。最后,中国式现代化对于共同体的追求不是抽象的、空泛的,在现实生活中有多样的表达,主要表现为四种实践形式。
在社会交往领域,中国式现代化积极推动建设“社会治理共同体”。人作为社会性的存在,必然要走出自己的独立世界,进入社会领域,就像人在自己的小屋里只是同自己交谈,一旦走出小屋就同所有的人交谈[15]。社会领域是人民群众的生活领域,是人民群众历史活动的主要场所。因此,社会治理得好不好,直接关系人民群众的幸福质量。党的二十大报告提出:“建设人人有责、人人尽责、人人享有的社会治理共同体。”[1]45社会治理共同体理念的提出,具有重要的意义:其一,通过创新基层治理方式,可以激发基层社会的活力,促进公民主人翁意识的形成,提升人民群众参与社会治理的主动性。其二,通过加强基层民主建设,完善基层群众自治制度,满足了人民群众参与共同体治理的新期待,有助于推动我国全过程人民民主的发展。其三,通过加强社会治理,严厉惩治违法犯罪活动,畅通和规范群众诉求表达、利益协调、权益保障通道,有助于保障人民群众合法权益,及时把矛盾纠纷化解在基层,维护社会和谐。其四,社会治理共同体的理论与实践坚持“人人有责、人人尽责、人人享有”,明确了社会治理的主体力量与价值旨归,满足了人民群众参与共同体建设的新期待,是社会主义民主最真实、最直接的呈现。
在民族交往领域,中国式现代化积极推动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中华民族多元一体是我国的一个显著特征。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既是基于我国历史文化传统的考量,也是现代化建设的内在要求。中华民族是一个构成性概念,56个民族共同凝聚成中华民族大家庭,各个民族都为中华文明的发展作出了贡献。习近平总书记指出:“一部中国史,就是一部各民族交融汇聚成多元一体中华民族的历史,就是各民族共同缔造、发展、巩固统一的伟大祖国的历史。”[16]中华文明向来具有大一统的传统,反对民族分裂与民族敌对,坚持各民族的团结统一、融合共生始终是中华文化的主流。民族问题事关现代化建设事业兴衰。许多国家在现代化转型过程中,由于未能正确处理好民族问题,从而导致国家内部民族矛盾激化,造成国家分裂,严重损害现代化建设。中国式现代化坚持以马克思主义民族理论为指导,立足我国具体国情,创造性地形成了以民族平等、民族团结、民族区域自治、民族共同繁荣为基本内涵的民族理论和民族政策,有效地加强了民族团结,提高了少数民族群众的生活水平,维护了国家和边疆稳定,开创了多民族国家内部民族事务有效治理的典范。中国式现代化是全国各族人民的伟大创造。继续推动中国式现代化发展,必须加强民族团结教育,凝聚起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磅礴力量。
在国际交往领域,中国式现代化积极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人类同属于一个地球,具有共同的未来。建设一个持久和平、普遍安全、共同繁荣、开放包容、清洁美丽的世界符合世界人民的共同心愿。西方资本主义国家走霸权主义与强权政治道路,将国际关系演绎为弱肉强食的“丛林法则”,不断挑起国际争端,将非西方文明体作为其附庸纳入资本主义世界体系,使得国际关系成为一个等级森严、不公正、不合理的“中心—外围”体系。中国式现代化坚持走和平发展道路,积极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践行全人类共同价值。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倡导各个国家不论大小、强弱,都是国际社会的一员,都具有平等地参与国际事务的权利,都具有依据本国国情独立自主地实现自身发展的权利,充分彰显了国家交往的主体间性。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提倡各国相互尊重、和平共处、交流互鉴、共同繁荣,既摒弃了西方资本主义国家以武力解决国际争端的破坏性,有力地维护了世界和平,又充分观照了世界各国推动现代化建设、提升社会发展水平的普遍心愿,有效地促进了世界各国的共同发展。中国式现代化的发展提升了中国的综合国力,壮大了发展中国家的力量,将有效推动国际治理体系与治理格局朝着更加公平正义的方向发展。
在人与自然交往领域,中国式现代化积极推动建设“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当前,全球生态环境日益恶化,生态灾难频发。生态危机的形成根源于资本主义生产关系。西方资本主义现代化避免不了地球资源有限性与资本增殖无限性的矛盾,自然生态逃脱不了成为资本积累的工具和对象的命运。同时,在现代化进程中,人类主体性过度膨胀,总是怀抱着征服自然客体的信念,招致了灾难性后果。恩格斯指出:“我们不要过分陶醉于我们人类对自然界的胜利。对于每一次这样的胜利,自然界都对我们进行报复。” [17]559-560针对人与自然关系的科学理解,“中国式现代化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人与自然是生命共同体”[1]19。中国式现代化理顺了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关系,实现了人与自然相互关系认知的突破,强调人的生产与发展依赖于良好的生态环境,人类应当尊重自然、爱护自然。同时,习近平总书记指出:“生态环境保护和经济发展是辩证统一、相辅相成的”[18]。中国式现代化在发展的过程中正确处理生产发展与环境保护的关系,一方面坚定不移加强生态环境保护,建设美丽中国,另一方面坚持走绿色发展道路,大力推进绿色生产,走出一条生产发展、生活富裕、生态良好的文明发展新路。
三、中国式现代化实现了政治道德的理性重建
在古典政治时期,政治活动追求合乎道德伦理。柏拉图认为政治活动应当由具有德性的哲学王来领导,政治家应当具有道德。在亚里士多德看来,一个良善的城邦应当对共同体成员进行规范,因为人类如果不讲礼法,违背正义,他就堕落为最恶劣的动物[19]。马基雅维利一反古典政治学的德性传统,通过有意识地摒弃《圣经》和古典哲学两者严格的道德要求[2],使得现代现实主义去道德的政治传统得以形成。政治的去道德化反映了资本主义发展的要求。道德规范作为对资本无限增殖的一种限制,必然遭到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排斥。经济领域追求投入与产出最大化的意识形态必然蔓延到政治领域,用经济手段解决政治问题就成为最优雅的解决方案[2]。资本主义民主政治植根于资本主义基本制度,走向去道德化有其逻辑必然性。道德具有认知、调节、规范等功能,引导、塑造着政治活动。政治活动与道德规范的分离,将造成严重的政治后果,成为现代化进程中的重大隐患。
首先,政治与道德的分离,使政治活动失去了价值判断的尺度,被贬低为一种寻求政治利益最大化的纯粹技术性活动。人是天生的政治动物。政治活动应当致力于实现共同体的美好生活,去探寻共同体生活的“至善”。因此,从一定意义上来说,政治活动正是通过追寻共同体的善而彰显出其价值,具有鲜明的道德属性。一旦政治活动与道德分离,成为一种纯粹理性的工具理性的活动,政治活动便失去了其本真的价值。
其次,政治与道德的分离,使政治活动失去政治参与者相互认同的文化环境。政治活动是参与者通过沟通、商谈以达到相互理解的过程。人们在开展政治活动时,总是要基于一定的文化环境。道德构成了政治文化环境的重要一环,为政治参与者商谈提供了生活世界的文化背景。一旦政治活动丢失了道德规范,社会共同体难以形成共同的价值规范,政治参与者便难以达到认同,政治活动开展也就难以取得成效。
再次,政治与道德的分离,将造成个人主义的泛滥,破坏共同体的团结生活。道德是社会成员的共同规范,体现社会成员的共识。个人主义价值观作为资本主义社会的基本原则,实质上与道德规范处于对立状态。个人主义是以自我为中心,这使我们的生活既平庸又狭窄,使我们的生活更贫于意义和更少地关心他人及社会[14]。随着道德秩序的瓦解,社会成员在个人主义原则的支配下,不受道德规范的约束,容易导致相互争斗,引发社会的分裂。
最后,政治与道德的分离,将造成严重的政治灾难。如果政治活动也如经济活动一般,以“最大的收益”为原则,那么,政治活动将彻底抹杀人的价值与尊严,民主政治将演化为暴政。同时,政治与道德的分离使得整个社会弥漫着政治冷漠,处于政治活动进程中的行动者不再受良心约束去从事平庸之恶,公平正义理念将消匿于政治领域,人类社会将会最终面临奥斯威辛集中营式的悲剧。
恩格斯指出:“人们自觉地或不自觉地,归根到底总是从他们阶级地位所依据的实际关系中——从他们进行生产和交换的经济关系中,获得自己的伦理观念”[17]99。因此,作为社会存在之意识形态表达的道德规范,必然服务、契合于一定的社会形态。道德规范作为一种上层建筑,对于规范引导人们的生活,促进政治生活的和谐、有序开展起着重要的调节和导向作用。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国无德不兴,人无德不立。”[7]95社会公平正义的建立要求政治生活实现价值理性与工具理性的统一。政治活动既需要实现有效的治理,又需要彰显道德关怀。中国式现代化具有突出的道义性,超越了资本主义现代化进程中的政治道德缺场,实现了政治道德的理性重建。
中国式现代化坚持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弘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夯实了政治道德的理论基础与文化基础。马克思主义的道德观,是社会主义社会道德规范理念的表达,反映无产阶级的道德诉求。马克思、恩格斯“拒绝想把任何道德教条当做永恒的、终极的、从此不变的伦理规律”[17]99,一方面提出“共产主义者不向人们提出道德要求”[20],批判了以亚当·斯密、边沁、康德等人为代表的道德观,揭示了具有资产阶级私人利益的“普遍性”资本主义道德观所表达的虚伪性与抽象性;另一方面,马克思、恩格斯通过揭示资本主义社会无产阶级的悲惨状况,以唯物史观和剩余价值学说为指导科学论证全人类解放的美好未来,突出反映了无产阶级推动自身解放,实现社会和谐的诉求,将道德建立在科学的基础上,折射出鲜明的道德建构诉求。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的根脉,也是实现德性政治的重要文化基础。中华民族在五千多年的历史长河中,形成了独具中华文化特色的道德价值体系,高度重视道德教化对政治活动的促进、规范、引领作用。比如,儒家学说以“仁”为核心,强调政治活动要有德性。墨家则建立以“兼爱”“非攻”“利”为核心概念范畴的道德学说,倡导“贵利重义”。这些思想深刻凸显了道德规范的重要地位,深刻规约着后世的政治活动,塑造了中华文化德性政治的优良传统。在中国式现代化的进程中,要始终坚持马克思主义道德观,传承和发扬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所蕴含的优秀道德观来推动我国政治文明建设。
中国式现代化坚持依法治国,为德政建设提供了坚强的法治保障。习近平指出:“治理国家、治理社会必须一手抓法治、一手抓德治,既重视发挥法律的规范作用,又重视发挥道德的教化作用,实现法律和道德相辅相成、法治和德治相得益彰。”[21]德治与法治是现代政治治理的两种基本方式,都具有规范社会行为、调节社会关系、维护社会秩序的作用。德治与法治有所区别:德治主要强调个体依据社会的道德规范进行自我立法、自我约束,不具备强制性。法治则是用明确的法律条文强制性地对个体的行为活动作出规范。德治与法治也具有紧密的联系,两者可以相互成就。加强社会主义道德建设,培育社会公德、职业道德、家庭美德、个人品德,可以提高全民族思想道德水平,为法治建设提供良好的人文环境。同时,法治建设有力,能有效规范社会成员的行为,有力维护社会公平正义,进一步推动道德建设的实现。中国式现代化坚持依法治国、依法执政、依法行政共同推进,坚持法治国家、法治政府、法治社会一体建设,不断完善各类法律法规体系,加强法治教育和法治文化建设,加强司法公正和司法公开,建立各类权力监督和制约体系,确保政治权力在法治轨道上运行,有力地维护了人民群众的合法权益,增强了全社会的法治意识,为德性政治的实现提供了重要保障。
政治活动归根到底由人来开展。中国式现代化坚持加强干部队伍建设,突出强调领导干部的道德品行。领导干部作为政治活动中的“关键少数”,其道德品行深刻影响一个国家、一个社会的政风和民风。如果领导干部理想信念崩塌、政治品德低下,那么必然产生难以估量的负面影响,将会严重损害我国民主政治的发展和中国式现代化事业的持续健康推进。推动中国式现代化的发展,必须建设一支高素质的干部队伍。邓小平认为,中国的现代化建设关键在人,关键在党,强调:“要教育全党同志发扬大公无私、服从大局、艰苦奋斗、廉洁奉公的精神,坚持共产主义思想和共产主义道德。”[11]367道德建设是新时代干部队伍建设的重要内容,习近平总书记强调:“道德之于个人、之于社会,都具有基础性意义,做人做事第一位的是崇德修身。”[22]中国式现代化高度重视领导干部的道德品行,坚持以德为先、德才兼备的干部选拔标准,严格要求广大领导干部坚持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宗旨,要“明大德、守公德、严私德”。中国共产党是我国最高政治力量,中国共产党始终坚持全面从严治党,加强党的政治建设、思想建设、组织建设、作风建设、纪律建设,把制度建设贯穿其中。坚持选拔使用忠诚干净担当的干部,深入推进党的自我革命,确保党的干部始终成为朝气蓬勃、有崇高理想追求、有高尚道德修养的党的政治路线的执行者,为推进中国式现代化提供坚强的政治保证和组织保证。
中国式现代化坚持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为引领塑造社会道德风尚。人民群众是政治活动的参与者,其思想道德水平深刻影响我国的政治道德状况。一个社会的政治治理要有德性,依赖于社会成员具有良好的道德修养。首先,人民群众作为政治活动参与者,必须树立良好道德观念,应当具有正确的价值判断标准和最基本的道德判断力,这样才能不受错误的政治思潮侵蚀,不至于陷入道德冷漠与政治冷漠的境地。其次,人民群众用道德涵养身心,用道德规范自身的言行举止、协调人际关系,促进社会关系和谐。最后,加强人民群众道德教化,可以提高公民的社会责任感,增强公民参与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的积极性和主动性。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是社会主义道德的凝练表达,确立了公民最基本的道德要求。习近平总书记指出:“要加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建设,积极培育和践行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全面提高公民道德素质,培育知荣辱、讲正气、作奉献、促和谐的良好风尚”[1]148。中国式现代化高度重视社会的道德建设,坚持以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为引领,在全社会弘扬爱国、敬业、诚信、友善等价值观,有效塑造了社会主义道德新风尚,为德性政治奠定了坚实的社会道德基础。
中国式现代化坚持胸怀天下,彰显大国道义担当。随着全球化进程的深入发展,全人类命运休戚与共,成为一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运共同体。国际交往领域应当发扬全人类团结互助的精神,国与国之间应当保持真诚、友善、互惠的交往关系。中国式现代化坚持走和平发展道路,坚持同世界各国互利共赢,以自身发展带动世界的发展,积极参与全球治理体系改革和建设,加强国际交流与合作、推动共建“一带一路”机制,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展现出强烈的责任担当。同时,中国式现代化坚持正确义利观。利益是国家间交往的决定性因素,世界各国人民都拥有追求美好生活的权利。因此,世界大国应当积极承担国际责任,在追求自身发展权益的同时,兼顾他国合理关切,照顾小国、弱国合理诉求,适度让利,反对唯利是图、只顾私利的行为。中国式现代化坚持大国责任,加强同广大发展中国家的合作交流,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对贫穷落后的发展中国家施以援手,坚定不移反对霸权主义和强权政治,始终站在符合历史进步潮流、体现国际公平正义的一方,体现了国际交往领域的国际道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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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entering on People, Fostering Fair Communities,
and Embracing Virtue Politics: The Political Philosophy in
Chinese-style Modernization
HAN Sheng, LI Bin
Abstract: Chinese-style modernization embodies a rich and profound political philosophy aimed at improving the lives of people within a fair and just society. It has effectively addressed the imbalance between individuals and objects inherent in capitalist modernization, placing a strong emphasis on the well-being of people as its central value proposition. Chinese modernization emphasizes the importance of communication between individuals and entities, and actively promotes the development of fair communities at all levels, illustrating its commitment to fostering equitable societies. Furthermore, by rejecting the demoralization that has plagued modern politics, Chinese modernization upholds the value appeal of virtue politics, leading to a rational reconstruction of political morality that emphasizes ethics and justice.
Key words: Political philosophy; Chinese-style modernization; people-centered; fostering fair communities; virtue politics
责任编辑:邓" 喆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下的人类共同价值研究”,项目编号:21BKS115。
作者简介:韩" "升(1978—),男,山东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李" "斌(2000—),男,山东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