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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的记忆

2024-01-01茶心

草地 2024年1期
关键词:茶铺家店

每次开车走成洛路,经过赖家店附近时,我总是习惯性的抬头想看看原来生活过的地方。

有时候等红灯,在短短的几十秒内,我望着那一片地方,总想搜寻一些曾经的记忆……

1

刚嫁到婆家时,瓦房已经很破旧了。听公公说,房子是解放初期建的,刚开始时只有五间瓦房,一个天井,一个正厅,一个偏厅,一间厨房,两间卧室,另搭一间猪圈,猪圈旁边是厕所。后来婆婆带来四个孩子,无法住下,公公只好把偏厅改成了房间,并在外面另外建了两间房做卧室,再修建了一个围墙,成了一个院子。那个时候周围还没建有楼房,所以有瓦屋住算得上日子过得去的人家。

但几十年之后,泥巴的墙面脱落得斑驳不堪,而且有一堵墙已经开始斜了,因怕倒下压着人,公公用了一根很粗的树棒把它撑住。屋顶上的瓦片,经过多年的日晒雨淋,有些已成碎片,一遇到下雨天,婆婆总是准备好多个盆盆罐罐接漏下的水。有时候遇上夜里下雨,早上一起来几乎是泥泞一片了,一不小心就会滑倒在地。有一次姑子提着一壶热水准备拿来洗脸,刚走到天井边,就滑倒了,弄得一身的泥浆,姑子那天本来心情很好,穿了一身漂亮的衣裙约了同学去玩,想不到搞成这副模样。气得姑子一边骂,一边用脚狠狠地把水壶踢得老远。婆婆见状,很是心疼东西,因为那时候家里并不富裕。她大骂了姑子一顿:你这个死女子,自己不看路摔倒了,还把气发在水壶上,好好的水壶被你踢烂了,你钱是不是多得用不完了?真是个败家子……

由于屋外是竹林,其他季节还好,到了夏秋季节,蚊子多得要命。每晚睡觉前,先用头晚用过的灭蚊药片点燃用烟熏一遍,弄得整个房间乌烟瘴气。不一会儿,就会有很多蚊子噼里啪啦地掉下来,落在柜面上密密麻麻。秋天的蚊子最是可恶,那种长脚蚊,又大又毒,喝的血最多,一巴掌打死会流一大滩鲜红的血出来。儿子那时候刚生下来不久,娇嫩的肌肤上常常有蚊子叮咬,每每轻轻抚摸他身上红肿的地方,心里都难受得想掉泪,恨不得将蚊子千刀万剐。虽然准备了很多花露水,给他洗澡,涂抹,但还是防不胜防。

在老屋住的两年家里是热闹的,那时老大、老二已经结婚,老三也有了女朋友,姑子中学毕业后也在家。因为没有分家,晚上吃饭的时候十多口人,吃什么都很香,不管什么菜端在桌上都会扫光,如果谁来晚了,准会吃不饱。所以,每次饭做好之后,只要谁在院子里吼一句:“出来吃饭啰——”。于是,我们像听到集结号似的,每个人从各自房间里跑出来,开始了桌上的饭菜大战。

那个时候家里虽然不宽裕,甚至说有点穷,但一家人过得很和谐,很温馨。尤其是夏天的晚饭后,一家人坐在院子里,手摇着扇,聊着白天发生的新鲜事,像一群鸟儿叽叽喳喳;或全家围着逗刚刚牙牙学语的小儿,时不时地开怀大笑。

后来,在老屋没住几年,就各自在城里买了房。没有多久,也将乡下的老屋全全换成了楼房,围成三面,比老屋气势强多了。但空着没人住,只是过年过节时回来给祖先烧烧纸钱什么的。新房只好叫隔壁林老汉的老大帮忙看着,直到前几年国家统一土地规划被拆迁了。

至今我还后悔当时没给老屋拍些照片作纪念的,这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多少个晚上,那些黑白的影像经常在我梦里出现,我怕某一天我老了,不再记起它的时候,脑海里留下的只是一片空白。而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只能用文字的形式来记下它。

2

离房子不到一百米有一条铁路,是成都至昆明的铁路。

刚开始在先生家时,很不习惯,特别是到了晚上,火车“哐当”、“哐当”的声音搅得人无法入睡,而且每晚要经过很多趟。后来,就慢慢适应了,管它有没有火车经过,瞌睡来了一样睡着。

我们家到公路还有一段机耕道,是黄泥巴路。天晴还好,可以骑自行车和走路。但遇上下雨天就麻烦了,下透了的泥巴路很黏,走路得把鞋脱掉,自行车也推不动,只能扛着走,而且一不小心会摔一身的泥。为了便捷,只能走铁路。铁路又近又干净,只是每次走铁路的时候有一种心惊胆战的感觉。

特别是听见火车的一声鸣叫之后,远远地看见火车头像一个蛇头,向你飞快驶来的时候,脚就不由自主地打颤,忙惊恐十足地从轨道上战战兢兢下来,然后,蹲下捂住耳朵,如果有雨伞,要赶紧收起,否则,火车刮起巨大的风会让你险象环生。因为曾经就看见过火车把伞与人一下卷入了车轮下面,人和伞顿时粉身碎骨。

如果经过的是货车要好些,要是遇上客车就麻烦了。有一次,婆婆背着我儿子赶场回来走铁路,遇上一客车经过,恰恰有人在火车上方便,于是,排出来的大小便溅了我婆婆一身,气得我婆婆对着离去的火车又哭又骂。所以,每次看见是客车经过,我就躲得越远越好,害怕有什么脏东西溅在自己的身上。

除了下雨天,我宁愿绕路都不愿走铁路的。因为即使没火车经过,走起来也是费劲的。你必须低头看着一根根铁轨走,不能开小差,否则很容易踏空摔跤子,即使这样,久了眼也会看花,不小心也会摔倒,我那几年走铁路,不知绊倒过多少回,身上常常青一坨紫一块。如果走两边轨道,更不行,太窄,掌握不好平衡,走不了两步就跌落下来。我非常佩服附近的一个瞎子,双手各拄着一根拐杖,走边上的轨道,比正常人走得快多了,两脚像生了风似的。第一次看见他,让我惊愕了半天。

去年分房的时候回去了一趟,现在没有泥巴路,也不用走铁路了。如今的铁路两边已围上了高高的隔音墙,一是为了隔音,二是为了安全,这样最好。

3

赖家店是个百年的场镇,位于成都市东三环路三段内侧成洛路以北,离家很近,我们从家里翻过一段铁路步行十多二十分钟便到。

至于赖家店的起源我曾经专门查了一些资料。据《姓氏考略》所载,最早的赖姓家族,居于古代颍川(今河南禹州)一带,为周武王之弟叔颖后裔。秦汉时期,赖姓已有迁居南方者。魏晋南北朝时,赖姓加入了为躲避纷乱由北方而南迁的队伍之中,江西、福建、湖南、浙江、江苏、广东等省均有赖姓足迹。宋元时期,赖姓又有大量南迁者,可以说是赖姓历史上继南北朝之后的又一次大迁徙。这次南迁,使得发源于中原河南之地的赖姓更加称盛于南方各地。明朝初年,赖姓又有迁居于四川、云南一带者,并且多数融入阿昌族。迁居于四川的其中一支就聚集在成都十陵地带,修建了很多房屋,慢慢地形成了集市,后来发展为场镇。我想,这支可能是从广东的赖姓迁移过来的吧,因为他们说话全是客家口音。

客家人是兴赶场的,因为平时要忙农活,只有每隔几天上街买些自己需要的生活用品。所以赖家店时兴三、六、九叫逢场天,其他的叫旱场天,这种很多年前形成的规矩,雷打不动。

从前的赖家店不大,只有一条主街,但不短,像一条长长的肠子。从上街走到下街要半小时左右。街两边全是砖木结构的破旧瓦房,灰灰的,暗暗的,像垂危之人脸上的颜色。头上的电线横七竖八,像蜘蛛网,电线杆歪歪斜斜,无精打采,风稍微大点摇晃不已,叫人胆战心惊,生怕不小心电杆倒下或电线摇落下来,砸在自己头上触电身亡。每家的门面是木板门,早上的时候一块块取下,立在旁边,到晚上的时候再一块块镶进去。木板门早已看不出什么色彩,红的?绿的?黄的?黑的?脱落得斑驳一片,整个街道没有什么艳丽的色彩。长期以来,街道脏乱,一到下雨天就积水,如果遇上逢场天,几乎每人都会弄得一身泥浆污水。居民那时候没有天然气,有些用煤气罐,但大多是用蜂窝煤,只要一走到街上,就会闻到一股股很浓的煤气味,呛得人眼泪直流。整个场镇只有两个旱厕作为公共厕所,我只进去过一次又退出来了,里面脏得要命,臭气熏天,如果是下雨天,粪水漫出来,更是恶心得让人呕吐。

第一次走进赖家店,给我的感觉很旧、很破。觉得有点不可思议,它离城市这么近,几乎能感受到城市的脉动,但它就像是与外界隔绝了似的。或许,她是太老了,已经迈不动时代的步伐。它看起来像一个百岁老人,安静地坐在时光的深处,穿一件土不拉几的烂衣,任由岁月之刀在自己的脸上刻下一道道沧桑,任由多年的风雨把自己的青丝染成根根白发。

尽管赖家店很破旧,但从生活用品到衣食方面卖的东西还是应有尽有,再加上赖家店是附近唯一的场镇,所以遇上逢场天时我还是喜欢去赶场。

赖家店的逢场天很热闹。那场面简直是人山人海,背背篼的,提篮子的,抱小孩的,担挑挑的……摩肩接踵。

那个时候卖东西不是在店里,而是全都摆在外面。于是,从上街到下街,卖猪肉的、卖鸡鸭鱼的、卖鸡蛋鸭蛋鹅蛋的、卖各种蔬菜的、卖水果的、卖瓜子花生的、卖叶子烟的、卖锅碗瓢盆的、卖桌椅小凳的、卖衣服袜子的……五花八门,目不暇接。耳朵被各种各样的吆喝声塞得满满的:

“猪肉还有一块啦,不搭骨头,划得着,谁来买啊?”

“刚到的新款,今年的流行款,价格不贵,才几十元,不要错过啊!”

“水果相因了,只剩这一点了,相因卖啦,迟了就没了!”

“自家的蔬菜,很新鲜啦,脆脆嫩嫩的,快来买呀!”

……

街上有很多小吃,淌着流油的包子,白白生生的馒头,又麻又辣的酸辣粉,还有才烤出来的锅魁、热腾腾的面条、刚出锅的糖油果子……这些无时无刻引诱着你的胃。于是,来一碗粉加一个锅盔,巴适得很。

街头街尾空坝的地方有理发的,挂个镜子,一个师傅,理发很便宜,一元钱一人,只是剪,不洗。生意很好,经常看见很多人排着队。在这里理发的几乎都是老年人居多,中年人很少,年轻人不来这样的地方,一般是进发廊。理发的师傅是个中年人,胖胖的,笑得像个弥勒佛,但动作麻利,三上两下,十来分钟就搞定一个头,每理完一个,师傅一边用毛巾抹凳子,一边拖着长长的声音喊一句:下一个是谁——,排在前面的那人三步并做两步地走过来,点头哈腰:该我了,该我了。

空坝处也有看见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摆上一张桌子,桌子上面立着一块牌子,写着:无痛拔牙,一颗2元。等了一会,就有人怯怯地走上前,张开嘴巴说道:医生,帮我看看,这颗牙老疼,晚上都睡不好觉,是不是长虫了,能不能拔掉它?穿白大褂的医生立即拿起手电筒装模作样地朝嘴里面照了照,然后,皱着眉头样子很凝重地说:不要再拖了,已经全坏了,必须马上拔掉,否则,后患无穷。患者一脸的惊恐:真的?白大褂很认真地点了点头。于是,患者把头一昂,一副大义凛然的表情,目光异常坚定,说:那就拔了它吧!白大褂就让患者坐下,开始了拔牙。拔牙很简单,医生用棉签涂点酒精,伸进患者口腔在病牙处胡乱地涂抹了几下,算消了毒,然后用一个长长的夹子夹住坏牙,轻轻地和患者说着话,趁其不备,使劲一扯,患者“啊——”一声大叫,那凄厉的叫声让人毛骨悚然,旁边人都不由自主地捂住了脸庞,好像拔的是自己的牙似的。随即,一颗血淋淋的牙齿就被白大褂夹出来了。

还有卖打药的,众人围成一个圈子,饶有兴趣地听江湖郎中悬吹。郎中个子不高,但很结实,两眼炯炯有神,赤着上身,露出一块块强健的肌肉,满脸红光,腰间扎条粗绳,下穿一条黑色的灯笼裤。神情很激昂,不停地来回走动,说得口沫四溅:各位乡亲,这是我家的祖传秘方,包治百病的,甲肝乙肝丙肝、女性妇科、男性阳痿、癌症绝病、哮喘咳嗽、跌打损伤、风湿麻木、不孕不育、精神病、糖尿病、心脏病、昏眩病……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一块钱一包,很灵验的,有病治病,无病强身,买一包试试看嘛。围观的人群你看我,我看你,都无动于衷。这时候,准会从人群中走出一个人来,双手握住郎中的手,感激涕零地说,恩人啊,你救了我家人的命啊,我给你磕头。然后,那人就向大家宣传,说是多少年来看了无数医生,吃了多少种药,花了成千上万元均无法治愈的老病,吃了这个郎中一两个疗程的药,就彻底治愈了。于是,有人忍不住了,我要两包吧。接着,不断有人喊:“我要一包”“我要两包”“我要三包”……看见江湖郎中笑容满脸地从一个黑黑的口袋里抓了无数包药出来,我真怀疑他所谓的药,是不是像《哈儿师长》里面的樊哈儿一样卖的是一包包牛屎?

待人们把所有买卖的东西安排妥当之后,女人一般先回家,而男人们则喜欢到茶铺坐坐。大老爷们五毛钱一杯的盖碗茶可以喝一上午。然后下午该忙啥忙啥,茶铺下午基本上就没啥人了,只有零零散散几家商铺还开起的。

茶铺,几乎是每一个场镇都有的,它是人们社交会友、休闲聊天、传递消息的最佳场所。赖家店自然也不例外,人们闲暇之余,最喜欢去的场所就是茶铺。有时候,有先生来说一段评书,说书的一般是中老年男子,穿件黑色或者白色的对襟衣服。袖口挽起,有点温文尔雅。坐在上边,目光扫视着下面的茶客,然后,把板尺拍得“啪”的一声响,便开始了说书:“我们接着上回,话说……”茶客们于是端坐着,开始聚精会神地听书。如果看见有人交头接耳,说书先生就把板尺使劲拍一下桌子,声音提高八度,整个茶铺便鸦雀无声了。茶客刚听到兴致处,说书先生却来了个“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让茶客们意犹未尽,叹气声声:哎,这么快就讲完了。如果没有说书的来,茶客们就天南地北地神吹,说些荤玩笑,把别人两口子床上的话拿出来说,时不时地逗得众人哄堂大笑。其实,爱说的也就那么几个,其他人则在一旁卷叶子烟,卷成一根根放在盒子里,想吸的时候拿出来点燃一根,很方便。那时候农村的男人都喜欢抽叶子烟,一是便宜,二是够劲,现在很少见了。不过,我父亲至今还习惯抽叶子烟,他说,其他的烟抽起来没劲。

后来,家搬到城市后,我再也没有到赖家店赶场了。

如今,赖家店没了。2007年拆迁,2008年2月,赖家店改造正式实施。现在随之而起的将是一栋栋高楼,周边有配套商场、菜市场、幼儿园等。那天,我站在路口,眼光所到之处,找不到一点赖家店曾经的痕迹,那些人声鼎沸的场面,那些灰色的街道,那些一张张质朴的面孔,只能存于记忆中了,而有些记忆将会随着时间的流失慢慢消散……

责任编校:邬彦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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