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栗煨粥秋滋味
2024-01-01张元
张元
我的家乡嵊州,有山有水,林木繁茂,有许多板栗树。板栗,南方北方都有,香糯味美,与桃、杏、李、枣并称五果。
小时候,我住在一个名叫溪口的小村子,村边有一小片栗子林。那年我才5岁,第一次知道有一种名叫“大栗”的果子,望了望高高的树干,实在无法想象浑身的青刺里面是一种怎样美妙的滋味。可惜在那个山村只待了一年,终究没有尝到真正的栗子。后来,我读了《红楼梦》,知道怡红院的屋檐下挂了一篮风干栗子,宝玉还亲手为袭人剥过。不过,在我心里,它依然是旧时溪口村边的神秘模样。
后来知道我的同学经营着满山满坡的板栗,还在山脚下盖了几间房屋,院子的西北角有一棵高大的板栗树,据说是“老品种”,栗子特别香甜。于是有一年秋天,我兴冲冲地上山,打落一大堆板栗,叫他趁新鲜赶紧煮了吃。他却摇摇头,拎了个篮子去院角的板栗樹下捡栗子。他告诉我:“水果,现摘的好吃,叫‘离枝鲜,可栗子,要自己落下地才算熟透,这叫‘圆气。这种板栗炒熟后,色泽金黄,粉甜香糯,味道才叫好。”
《诗经》有云:“栗在东门之外,不在园圃之间,则行道树也”,可以见得栗子的历史可以追溯至西周时期,而且作为行道树种植。
对于杜甫来说,板栗就是招待客人的好东西,他曾经在《野望因过常少仙》写道“入村樵径引,尝果栗皱开”。
“堆盘栗子炒深黄”,栗子引出了深秋的底色。记忆里秋之华的味道,总少不了儿时街角巷口飘来的栗香。可以说,在我心中,没有板栗的秋冬是不完整的。
在嵊州白露过后,天气渐渐转凉,街头巷尾飘来一阵阵香味,缠绕着飒爽的西风,留住了不少路人。“糖炒栗子哎!”那一个“哎”字,余音拉得缓缓慢慢,几近于蒙古族长调,仿佛云卷云舒。
记得前几年,我曾遇见一位卖炒栗子的中年汉子,摊位旁的纸板上写道:“糖炒栗子十八元一斤,谢绝还价。”字是毛笔写的,古拙淡雅,一问,竟是他自己手书,不禁肃然起敬。每当有人踩着落叶经过,他只是散淡地看着。或许,在他看来,卖什么,多少钱,纸板上已写得明明白白,不必多吆喝。他的糖炒栗子口味不错,分量也足,生意却有些冷清。去年秋天,我没有见到他。
在嵊州,栗子可以包粽子、做八宝饭、焖红烧肉或炖鸭肉,但我最喜欢的还是板栗煨粥。
小时候,外婆家有一只小小的陶罐,深秋的黄昏,她总是将剥好的板栗与米放入陶罐,深埋进灰堆里,焐一个晚上。第二天清晨起来,把陶罐拿出来,栗肉已化开,米粒熟烂,加一勺白糖进去,搅拌均匀,绵软可口,好吃至极。
有霜的早晨,外婆会顺手在门口撒一把碎米或剩饭,说:“人要吃饭,鸟也要吃饭。大冷天的,哪里去找吃的啊!”米粒引来一群寒雀,我一边看它们啄食,一边喝粥,幼小的心里开始有了淡淡的惆怅。
“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这句话出自吴越王钱镠写给王妃戴氏的信。每年寒食节,出身农家的王妃必归临安乡下,有一年,春天都将过去了,王妃却迟迟没有返回宫里。于是钱镠写信说:“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盼归的背后,是一往情深的思念。
但如果是我,会把这个句子改成:“陌上栗熟,可缓缓归矣。”因为,在我看来,这样更具人间烟火气,更贴百姓心肠。
乡野的树,乡野的果,乡野的人,是风情,是日子,更是牵挂,如同那金黄的板栗——带刺的外壳里面,终究是一颗柔软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