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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李白身上的贵族精神与侠义精神

2023-12-31林柏豪

牡丹 2023年8期

春秋战国时期存在着以规则精神、非凡的风度、超脱的灵魂、悲悯之心、极高的社会责任感和进取精神为代表的贵族精神。而随着帝制的出现,贵族阶级消失,贵族精神逐渐与其分离并独立发展。经过周朝的氏族贵族时代、南北朝的门阀贵族时代,现在贵族精神的纽带传到了唐代文人的手上,最具代表的便是“绣口一吐,便是半个盛唐”的李白。很多人都会感到疑惑:李白?不就是一浪荡公子,怎么能够称得上贵族?其实不然,按贵族精神论,李白的诗歌完美体现了超脱的精神、悲悯之心和忧国忧民的社会责任感。而按贵族论,李白未必就不是一个贵族。

自古关于李白的身世研究众说纷纭,但大多数学者都是支持宗室说的,其中有一脉的说法笔者觉得很有意思,就是徐本立《李白为李渊五世孙考》一文认为李白应为凉武昭王十二世孙、太祖李虎七世孙、高祖李渊五世孙、太子建成玄孙。李白曾在《与韩荆州书》中说“白,陇西布衣,流落楚汉”,指明自己祖籍在甘肃陇西,而唐太宗李世民的祖籍亦为甘肃陇西,二人同一出身、同一姓氏,为何李白是“布衣”,李世民就是“太宗”?李白族叔李阳冰在《草堂集序》中是这样记载的:“李白字太白,陇西成纪人,凉武昭王李暠九世孙。”这前后矛盾的身世,只能说明李白出于某种原因不得不隐瞒自己的身份。而后逢开元盛世天下大赦,李白一家迁入西蜀,即今四川省江油市青莲镇。所以李白自小接受贵族式教育,其父李客对李白要求尤为严格。为了让李白重振家族,从小就督促李白学习“五经”、《论语》,通习六甲;后来又让他在大匡山拜师学艺,向赵蕤学习纵横之术,由此贵族精神在李白的心中逐渐形成并走向成熟。

一、李白的贵族精神

李白的身世为其拥有贵族精神提供了一定依据,即便贵族说最终证明不合事实,也不能否定李白具有贵族精神。自春秋战国以后,贵族阶级被封建帝制压迫逐渐退出历史舞台,贵族精神与贵族阶级也在这个过程当中逐渐分离,贵族精神变得并非贵族出身者所特有,平民也可以培养并拥有贵族精神,权贵者也未必拥有贵族精神。下面从三方面简述李白身上所体现出来的贵族精神。

(一)社会责任感与规则意识

贵族作为一个拥有高贵品质的阶层,但凡国家陷入战乱,首先受到冲击的便是贵族阶级。例如《战争与和平》中的安德烈公爵,他在国家危难之时挺身而出,参加了俄罗斯抵抗法国拿破仑侵略的战争。无论是为了自身还是国家,他们身上都透露出一种责任感。贵族象征着国家的特权,亦代表着他们为这个国家承担着最大、最直接的责任。随着贵族阶级的消失,这种精神独立出来变成了古代文人的思想脊柱之一——忧国忧民的意识。无论是子路“君子死而冠不免”的追求、项羽血洒乌江的气概,还是被评价为“蠢猪式的仁义道德”的宋襄公,从他们所体现出来的贵族精神中的规则意识可以看出贵族视荣誉和尊严高于得失成败。这样的规则意识在后世主要体现为对群体的秩序,即对“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追求,而忧国忧民又是针对“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的社会现象的批判。也就是说,在后世这两种精神特质实现了融合。

李白的《古风》是以“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为基础的刺世、讽世之作。例如《古风·其三》,“收兵铸金人。函谷正东开”借批判始皇帝的功过来类比玄宗皇帝,批评玄宗大兴土木劳民伤财,“徐巿载秦女,楼船几时回?但见三泉下,金棺葬寒灰”又写其沉迷于道教的炼丹长生之法而迟于国政。《资治通鉴》载:“(玄宗)尊道教,慕长生,故所在争言符瑞,群臣表贺无虚月。”即言此举贻害国家。又如《古风·其十五》,“奈何青云士,弃我如尘埃”批玄宗不若昔时燕昭王礼遇下士而对其弃之如尘,“珠玉买歌笑,糟糠养贤才”。但是很多人只看到了李白灵气四溢的游仙诗,沉醉于“西上莲花山,迢迢见明星。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的美好,却不见李白“俯视洛阳川,茫茫走胡兵。流血涂野草,豺狼尽冠缨”的忧心,这其实是对李白的一种误读。

(二)悲悯之心与民本情怀

贵族作为社会的精英阶层,要对社会提供一种公共服务,能够“俯身下去”,有关怀和同情弱者群体并保护他们的责任。在李白的诗歌中,这种悲悯之心集中以民本情怀的形式表现出来。

李白有对苍生苦难的无限同情。安史之乱中,生灵涂炭,国家在叛军的铁蹄下濒于覆亡,人民在胡人的屠戮下呻吟挣扎。面对凶残的豺狼和血腥的现实,李白控诉了不合理的社会现实,如借《扶风豪士歌》中的“洛阳三月飞胡沙,洛阳城中人怨嗟。天津流水波赤血,白骨相撑如乱麻”嗟叹战争的残酷,或是借《豫章行》中的“老母与子别,呼天野草间”感慨亲人因战争而分离的悲痛。

李白有对平民百姓最深刻而真挚的情感。且见那首《宿五松山下荀媪家》,开头两句“我宿五松下,寂寥无所欢”指进入荀家后见到凄凉家境陡然产生的忧郁感。祖国的河山是如此美好,按理说,生息在这块大好河山上的人民应该是富足的,实际上人民的生活十分艰难困顿。这种巨大的反差引起了诗人心灵的震颤。而第三句为什么不言“荀家”而言“田家”,说明诗人此次出访并非只经此处,而是沿途见过很多辛苦劳作的农民,“田家”一词具有深广的概括性。一年四季中唯秋收是最令人喜悦的,而现在的秋作却让人苦不堪言。加之与“邻女夜舂寒”互文可知,此地男丁恐因战争缘故多奔赴战场,繁杂的农活都压在了女性的身上。“跪进雕胡饭,月光明素盘。令人惭漂母,三谢不能餐。”表达了荀氏老妇对李白诚挚的款待和李白对她真挚的感激之情,以及对自己不能为这些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百姓做些什么的惭愧。

世人皆言李白“当王室多难、海宇横溃之日,作为歌诗,不过豪侠使气、狂醉于花月之间耳。社稷苍生,曾不系其心膂”,却不知其亦有杜甫“沉郁顿挫”的“诗史之风”以及对百姓无限的同情。

(三)超脱的人生情怀与追求

李白在《代寿山答孟少府移文书》中曾言:“申管、晏之谈,谋帝王之术。奋其智能,愿为辅弼,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事君之道成,荣亲之义毕,然后与陶朱、留侯,浮五湖,戏沧洲,不足为难矣。”李白将人生分为了两步走:第一步建功立业,第二步功成身退与自然为伴。李白的身上实现了匡扶王室的社会责任感和超越精神的统一。其中第二步最能体现李白超脱的人生情怀与追求。

李白的超脱性与“魏晋风度”对人生有系统的反思有关,追求天地之大美(即“道”),以求获得审美感受的最高境界“超感体验”,主张顺应自然“无为而无不为”,以“涤荡玄机”来把握“道”。以哲理的审美态度去感悟自然、体悟人生,对李白产生了极大的影响,如敢于“非汤武而薄周礼”的政治工作态度,李白在《庐山谣寄卢侍御虚舟》中直呼“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又如醉心其中山水,超脱人世情趣和天马行空的智慧天才在李白《古风》中的游仙诗也尚留余韵。例如《古风·其五》中“中有绿发翁,披云卧松雪。不笑亦不语,冥栖在岩穴”的神秘自在形象,又如《古风·其七》中形容安期生“仙人绿云上,自道安期名。两两白玉童,双吹紫鸾笙”。当然也有唯美的女仙人形象,如《古风·其十九》中的“西上莲花山,迢迢见明星。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霓裳曳广带,飘拂升天行”。

这些逍遥的仙人形象中自然也包括李白他自己,主要以一种努力求仙学道的形象呈现出来,如《古风·其四》中“药物秘海岳,采铅青溪滨。时登大楼山,举首望仙真”。又如《古风·其十七》写李白自己仰慕神仙,后悔没在盛年时修炼:“金华牧羊儿,乃是紫烟客。我愿从之游,未去发已白。”

二、李白的侠义精神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金庸小说中体现出的侠义精神或亦可作为“贵族精神”的分支,这种自在逍遥的侠义精神的形容或许更适合李白。李白生在胡地,身体里原本流淌着胡人的血液,加上他幼年时长居巴蜀,当地地势艰险、民风豪放,不仅使得他诗风雄奇壮美,而且促进了他侠义精神的形成。李白的父亲平日过着逍遥的生活,与当地的名人和绅士结交,除了教李白和其他孩子阅读,他还花了更多的时间和朋友下棋,比枪和剑,谈论诗歌和书籍。李白自小耳濡目染,最终也成了日散千金(“曩昔东游维扬,不逾一年,散金三十余万,有落魄公子,悉皆济之”)、喜好剑术、武艺高强(“十五好剑术,遍干诸侯。三十成文章,历抵卿相。虽长不满七尺,而心雄万夫”)的侠士。李白在《古风》中也透露了他喜侠的一面,如《古风·其十六》将皇上和自己比为干将莫邪:“宝剑双蛟龙,雪花照芙蓉。精光射天地,雷腾不可冲。”感叹无人像风胡子一般识剑举荐自己,“一去别金匣,飞沉失相从。风胡灭已久,所以潜其锋”。但是仍抱着与皇上风云际会,即“雌雄终不隔,神物会当逢”的理想。

从李白饮酒时的仪表和举止也可以看出,李白更像是一位放荡不羁的侠士。所谓“曾令龙巾拭吐,御手调羹,贵妃捧砚,力士脱靴”。又如杜工部曾如此形容李白:“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这种不拘小节的风格,又反过来可以证明李白更符合洒脱自在的侠义精神。

若不论其在仪表上的“不检点”,李白还有一处很符合侠义精神的特征,那就是好打抱不平和武功高强。李白在《赠从兄襄阳少府皓》中说自己“托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在写给好朋友陆调的一首诗中曾经谈到自己和“黑社会”打架,但寡不敌众渐渐败了下风,最终还是在陆调的帮助下才成功脱困,即“我昔斗鸡徒,连延五陵豪。邀遮相组织,呵吓来煎熬。君开万丛人,鞍马皆辟易。告急清宪台,脱余北门厄”。《与韩荆州书中》曾有一句“十五好剑术,遍干诸侯”,李白自小练剑,剑法理应不凡,那么他厉害到什么程度呢?《侠客行》中有记载: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人家曹丕七步成诗,我李白比他厉害,我十步可以杀一个人还不留行踪。这就体现了李白的剑法武艺十分高强,甚至胜过了曹子建在文学上的才能。

李白的友人之爱可不止于此,再看看那首《酬殷明佐见赠五云裘歌》。众所周知,李白是相当喜欢谢朓的,有诗云“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以谢朓清新秀发的诗风自比,这首诗更是直言不讳表达了其对谢朓兄的喜欢,谓之“我吟谢朓诗上语,朔风飒飒吹飞雨”,可以说谢朓就是李白的偶像。而李白却愿意把自己的朋友说成是自己偶像的后继者,这是很不容易的事。而且李白还大夸特夸朋友赠给自己的衣服,谓其有着“粉图珍裘五云色,晔如晴天散彩虹”的刺绣,又有“轻如松花落金粉,浓似苔锦含碧滋。远山积翠横海岛,残霞飞丹映江草”的图案。更夸张的是,如果让谢灵运看到这件衣服,都会误以为看到了奇山异水而诗兴大发,难道李白对朋友还不够意思吗?

三、结语

李白身上的贵族精神主要体现在社会责任感与规则意识、悲悯之心与民本情怀和超脱的人生情怀与追求上,且其贵族血统更强化了此说的合理性。但若考虑其性格和行事风格,或许将其概括为侠义精神(作为贵族精神的分支)更为合适。

(湘潭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

作者简介:林柏豪(2002—),男,福建漳州人,本科在读,研究方向为古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