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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上海

2023-12-30富周

辽河 2023年11期
关键词:妮儿手绢裙子

富周

妮儿的家隐蔽在连绵起伏的大山中,外人是找不到的。 那里有一个战备工厂,妮儿的爸爸在厂里上班。

妮儿的爷爷来看孙女、孙子,还是爸爸领着进去的。 路上有个检查站,工作人员对不熟悉的面孔是要问话登记的。 沿着山里唯一的水泥公路,穿过一片片茂密的树林,折进山沟沟,再绕过青石口。 远远地盯住那根隐藏在两山之间的大烟囱走到头, 望见三座大厂房,听到“轰隆隆”的机器声,就是妮儿的爸爸上班的工厂。 工厂南边有条长年流水的小河,夏天会听到青蛙叫,冬天透过薄薄的冰层能看见小鱼在河底游泳。 与工厂隔河相望,有一排排整整齐齐的青砖红瓦平房,这里有妮儿的家。 妮儿在这里出生,她和爸爸、妈妈、弟弟住在第37 排3 号。

七岁的妮儿上学了,进的是工厂子弟小学。 学校建在工厂的旁边,只有十个班级。 学生小学毕业了,厂里会派出大卡车把他们送到200 公里以外的市里上中学。

开学第一天, 老师把新书发下来,新课本浓重的油墨味儿钻进妮儿的鼻孔,她连打三个喷嚏。 她揉揉鼻子,用粗黑的铅笔在封面上笨拙地写上大名,陈守芹。 这是昨天爸爸手把手教她一个晚上的成果,如同蚂蚁爪子的字迹,这也是她第一次写自己的名字。

老师站在教室黑板前对照花名册,挨个点名, 被叫到的同学站起来喊“到”。 于是,经常在一起玩耍的小伙伴记住了妮儿的大名叫陈守芹。 妮儿也知道了小军的大名叫孙学军、强强的大名叫李德强、民庆大名叫张民庆。 还有好多小伙伴的名字,老师点得太快,小伙伴快速起立,喊声“到”后立即坐下去,碰得课桌“咚咚”响,妮儿没能记住他们的大名。 妮儿觉得同学们的大名和自己的大名很普通,就像上学、放学路边的狗尾巴草,一点儿也不让人感觉奇怪或有意思。

陈守芹被“陈守芹”这个大名弄坏了情绪是在开学后的第五天。 放学路上她如同出笼鸟儿一样往家跑,着急回去喂红眼睛、长耳朵的大白兔。 正跑着,她听到同学在后面喊:“陈守芹——陈守芹等等我。 ”她停下脚步,没等转身去看是谁在叫她,只见旁边有个满头白发的老奶奶回头呵斥道,你是谁? 谁在叫俺?没大没小的,俺这么大岁数,名字是你小孩伢子叫的? 谁家的野孩子,真不懂规矩!

陈守芹立马反应过来,显然老奶奶和她重名,也叫陈守芹。 瞧着她满脸的皱纹,陈守芹的心顷刻间坠下去,堵得难受,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她比同龄孩子成熟,瞬间感觉自己老了,老到了七十岁。 她心想:陈守芹是老人才用的名字呀, 我才刚上学。 小小年龄的她,对“陈守芹”这个名字,突然产生了满口说不出的埋怨。

陈守芹是个心事重的女孩,做事也有独特的路数。 吃晚饭时,她装作没看见妈妈瞥给她的白眼,特意给爸爸多倒了一盅地瓜烧酒。 饭后,她从抽屉里找出户口本,偎到爸爸身上,说,爸,我们班有个同学改名了。 爸爸瞅她一眼问,妮儿,拿着户口本,什么意思? 你也想改名?

她不直接回答爸爸, 翻开户口本说,爸,你们为什么给我起名叫陈守芹,讲讲呗? 被地瓜烧酒弄得红头胀脸的父亲来了兴致,攥住女儿的小手说,我们可不敢给你起名, 是爷爷给你起的名。爸爸眼中泛着激动和崇敬的光亮继续说,他可是在战场上敢跟日本鬼子拼刺刀的人啊。 爷爷不嫌弃他的第三代头一个是女孩,他老人家说,妇女能顶半边天,俺孙女长大了也能顶半边天。 爷爷按照辈分、给你起的名。 姑娘啊,你说你的名字多有意义。 下个月你爷爷去世三周年了,到时候我带你一起去给爷爷上坟。

爸爸的一席话让陈守芹觉得改名是无望了。 为了爷爷的遗愿,为了爸爸的希望,陈守芹今生只好与“陈守芹”共存了。

改不了名字, 陈守芹满是遗憾,这事到让她增添了一个喜好。 在学校里,她开始留意别人的姓名。 听来听去,她不像之前那样对“陈守芹”耿耿于怀,不安的情绪也有了少许的缓和。 身边同学的名字大多都土气,少有洋气的,跟村里孩子的名字没啥大区别。 认真想想,唯有两个名字让她感觉眼前透着亮儿。岑家兄妹俩,哥哥叫岑朗,妹妹叫岑瑾,多好听的名字啊! 两人跟随父母从上海转学而来,他们的爸爸妈妈是上面派来的工程师。 在山沟里的战备工厂工作,这一家子挺招人眼的。 只要岑家人出现在人们眼前,大家都盯着看。

岑家和陈守芹家隔着四排房子。 被莫名的力量驱使,陈守芹常常不自觉地转到岑家那排房子玩耍。 岑朗上四年级, 同跟他一般大的男孩凑一起玩耍,根本不理会陈守芹。 岑瑾上二年级,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头发软软的黄黄的,如同商店玩具柜里的洋娃娃,大伙儿背后都叫她黄毛丫头。 她脸上天天挂着浅浅的微笑,远远地看着小伙伴们玩闹,很少参与活动。 陈守芹喜欢听岑家人说话, 他们的口音甜甜的糯糯的,说的普通话比青岛来的老师说得还好听。有一次,陈守芹跑到小河边,瞅瞅周围没有人,学着岑瑾的口音对着水中的小鱼说话,说了几句,感觉自己像岑瑾又不像岑瑾。 静静的水面映着她模糊的面容,陈守芹两手捂住脸,两眼从指缝里看,水面细微的波纹。 河边树上有知了在叫,陈守芹又瞧瞧周边没有人,她站起身蹦跳着往回跑,那是一个让她兴奋又害羞的午后。

岑瑾的妈妈是副总工程师,是一个大眼睛,跟人说话张嘴就笑、不说话见人也笑,对谁都很友好的中年女人。 她身上有一股让人喜欢的香气,不像陈守芹妈妈和许多婶婶们,靠近了能闻见身上的汗味,厂里的工人称呼她谌总。 陈守芹发现,他们叫她谌总的时候,恭恭敬敬,态度都很礼貌。 陈守芹心里喜欢她,每次遇上她就盯着她看,直到把她目送远了。 起初,陈守芹满心欢喜,以为人们口中的谌总, 是跟她一个姓的陈总。 直到厂门口光荣榜挂出她的照片,她的名字叫谌阿臻。 陈守芹只认识中间的阿字。 她把谌阿臻三个字写到方格本背面,回家查了《新华字典》知道了谌和臻的读音。 她喜欢的和人们尊重的漂亮阿姨姓的不是她的陈,让她失落了很长时间。

陈守芹与谌阿姨碰面的次数越来越多,有时在路上遇见,多数是在岑家的那排宿舍遇见。 谌阿姨跟她逐渐熟悉起来,先是冲她点头微笑,后来竟迎面跟她说,我知道你,你是37 排房陈师傅家的囡囡。

陈守芹先是愣愣的,什么? 谌阿姨叫我什么?囡囡,她听得真真的。这是第一次,一个大人没叫她陈守芹,没叫她守芹,也没叫她小芹,更没叫她妮儿,而是叫她囡囡。 多好听的名字啊,尤其是从谌阿姨的嘴里叫出来,听得她心里美滋滋的。

见她愣神, 谌阿姨笑得更爽朗了,说,以后我就叫你陈囡囡,好不好?

嗯。 陈守芹使劲点头。 心里甜蜜得让她想起头一次吃大白兔奶糖的滋味,那是姑父去上海出差给她带回来的礼物。 答应了谌阿姨,她兴奋地转头就跑,回到家才想起来,忘了跟谌阿姨道别。

晚上,写作业前,陈守芹在语文和算术课本的封皮、 背面都写上了陈囡囡,是偷偷用爸爸的钢笔写的,囡字的方框写得格外大。 写在算术课本书皮上的最后一笔太过用力,把书皮戳破了。

大山沟里的工厂,男职工的妻子多是周边的村民,由于是嫁给吃商品粮的工人,女人们都是各村里数得上的漂亮姑娘。 厂里给她们解决了农转非户口,安排她们在集体农场工作。 陈守芹的妈妈要强,干活不惜力,衣服上总要比别的女人多渍几处盐花。

起初,妈妈对大上海来的谌总还是很羡慕的,对农场女人们说,看看人家,命就是好, 生在大城市还念了一肚子书,啧啧。 后来,看到女儿受上海人的影响,有了许多她接受不了的变化,逐渐对谌阿臻生出不满和恶意。

接下来的日子, 过去的陈守芹,现在私下里的陈囡囡多了一项任务,静静地观察岑家儿女的生活习惯和行动做派,悄悄地比着样儿来。

冬天来了, 北风在大山里转圈吹着,好多小伙伴感冒了,上课时能听到此起彼伏吸溜鼻涕的声音,有的干脆用衣袖来回蹭鼻子。

陈囡囡注意到,岑瑾是用衣袋里藏着的手绢擦鼻涕的。 岑瑾打开手绢时,陈囡囡看见方方正正白色布面上有三个小孩,一个黄脸,一个棕色脸,还有一个黑色脸。 孩子头上写有两行字:亚非拉小朋友,革命路上手拉手。 陈囡囡十分羡慕, 她也想拥有一方那样的手绢。她去厂部商店找,店里只卖白色和蓝色毛巾,那上面也不画人,只写六个字:抓革命、促生产。 转遍二十节柜台,也没找到手绢。 当然,即使找到也白搭,她身上一分钱都没有啊。

趁着家里没人, 陈囡囡翻箱倒柜,终于从柳条箱里翻出一块泛黄的白布。于是,她用木头小格尺比量着剪出一方手绢。 然后赶紧把剩下的白布握成一团塞在箱底,扣上箱盖。 从凳子上跳下来时,她的额头上渗出一串汗珠。

爸爸妈妈下班还早,弟弟在外面疯跑。 陈囡囡关上房门,用蜡笔涂画自己的手绢,刚把三个小人儿画完,弟弟闯进来,她急忙把手绢揣进裤兜里。 好在弟弟口渴着急喝水, 没发现她的秘密。她跑到房东头的女厕所, 仔细叠好手绢,郑重地掖进贴身衣兜里。 心中还是充满遗憾,少了两行字。 那些字她都认识,也都会写。

手绢引起的灾难很快降临了。 第二天是星期天,大清早妈妈洗衣服从她兜里翻出了手绢。 脾气暴躁的妈妈抄起鸡毛掸子,隔着被子抽打还在睡觉的陈守芹,一边打一边骂,叫你祸害人,哪学这些臭毛病!用手绢,你是上海人啊?想想一块好好的布料让女儿祸祸了,她气不打一处来,终于逮住机会数落女儿的不是。 厂里十天给家属开一次澡堂,人家都是十天洗一次头,你可好,隔三差五就洗,还得烧水,不费水不费电啊,不浪费香胰子啊……跟着上海人学,你有那个命啊……她的声音大起来,引得邻居驻足往她家瞅,她才住嘴。

蒙着头被打的陈囡囡又变回了陈守芹,蜷缩着身子,一声不吭,默默流泪。

在几十排公房的宿舍区,孩子被父母打骂是常事,不情愿做陈守芹的陈囡囡不会因为被打骂而记恨妈妈。 她对妈妈的不满,来自“手绢事件”后,妈妈对谌阿姨的编排和讥讽。 妈妈在家里说,你,她点着陈守芹的鼻子。 还有你,又指指弟弟,以后少去上海人那里,学不出好来,尽添些贱毛病。

妈妈在陈囡囡心中的形象逐渐变小。 她问自己,除了比谌阿姨脸黑以外,妈妈长得也挺好看。 可是,妈妈怎么跟谌阿姨区别那么大? 她听到妈妈对着别人笑话谌阿姨,她说,啧啧,你看姓谌的,她老汉一个鸡蛋能做三个菜,她家真小气。 让陈囡囡最无法忍受的是,她听到妈妈跟她同学王兆贵的妈妈背后嘀咕谌阿姨,说,你瞅瞅,天天干干净净一身香气,肯定是在家横草不拿,竖草不放,啥活不干,她老汉找这么个玩意儿干啥?当画看啊?你想想,她天天见人就笑,又长的那样,不就是想勾搭男人呀!哎,回家把你男人看好了。自己的妈妈这样说人家岑瑾的妈妈, 她流泪了。她仿佛看到谌阿姨的脚上被人浇了大粪。 大粪是很臭的,厂外庄稼地里就有一个大粪坑,每次从那里路过,她都捂住鼻子。 她害怕,她不敢想给谌阿姨脚上浇大粪的是她的妈妈。 她做过好几次梦了,梦里都被大粪的臭味熏醒。

她在陈守芹和陈囡囡之间徘徊时,她和妈妈最直接的冲突也随之而来。

满树知了吱吱叫的盛夏,学校穿裙子的女孩只有岑瑾,别的女孩穿的是长衣长裤。 岑瑾能穿裙子的原因是,人家是上海人,有什么不敢穿?! 别的女孩不能穿裙子的理由是,你想干啥? 不学好!

那天,放学路上的陈囡囡被谌阿姨叫下,囡囡,耽误你点儿时间,跟你说个事好吗? 当然好了,从来没有大人这样以商量的口气跟她说话。 谌阿姨说,囡囡,是这样,我昨天找出岑瑾以前的一条裙子,给她试了试,瘦了、短了,我打量一下,感觉你穿能合适,送给你可以吗? 这是让陈囡囡高兴的好事,她点头说,嗯,当然可以了。 囡囡很激动,她对谌阿姨说,谢谢您,阿姨! 这是囡囡第一次说谢谢。 这里的人几乎没人说这个词语,他们表示感谢用的是“使吧你了”。囡囡还用了您,她听到过,岑朗和岑瑾对老师讲话都是用您的。

陈家母女的战争爆发在妈妈下班后。 妈妈一进家门看到女儿身上的裙子,立马爆发了,她指着女儿,哆嗦着说,你、你,脱下来! 不学好,跟着上海人追求资产阶级生活方式,你,你对得起你抗日的爷爷吗? 大概是觉得对女儿上纲上线太离谱,她又换了一种说法。 哼,瞧不起谁呀,给俺们一件旧衣服,窝囊人啊?! 你,立马给我脱下来,快!

一个女孩的独立和成熟可能会在瞬间实现。 七岁的陈守芹如同二十岁的大姑娘,她冷静地盯着妈妈,缓缓地脱下裙子。 妈妈要上前抢夺,女儿转过身护住手里的裙子。 妈妈转身找来打人的家什儿。看妈妈举着鸡毛掸子冲过来, 女儿并不理她,把手里的裙子团成团儿,扔到衣柜上面的柳条箱上,裙子散开耷拉在上面。两人同时瞅一眼裙子,都不说话。 妈妈的鸡毛掸子终究没有打在女儿身上, 女儿的目光再也没有投向妈妈。

里屋。 临睡前,妈妈愤恨地对丈夫说,你下的这是什么种,一头小犟驴,以后这日子咋过?

外屋。 陈守芹洗完脸,洗了脚,把长衣长裤整齐叠放在枕头边,明天上学要穿。

另一间屋是弟弟的睡房,一会儿疯跑够了的弟弟需撑开小折叠床睡觉。 柳条箱也在这屋, 散落在它上面的花裙子,在陈家最高处继续静静地耷拉着。

厂里有个技术员叫刘元太,业务能力强但爱捉弄人,是人人打怵的“促狭鬼”,他住在陈家和岑家之间。 厂里派他去上海学习一项新技术, 出差半个月。那时候能够走出山沟去外面是人人羡慕的大好事,何况又是去大上海。

夏夜,人们在外面乘凉,大家围着刘元太说话。 现实中的陈守芹也知道刘叔叔要去上海, 她挤在人堆里盯着他看。 陈囡囡心里直琢磨,什么时候我也能去上海呢? 刘元太瞅瞅小姑娘,生出一个逗乐的想法。

山中无风的夜,蚊子起得快,怕咬的人们回家了,陈守芹不舍得走。 刘元太看时机来了,对陈守芹说,妮儿啊,你是上海出生的,你不知道吧。 陈守芹愣愣的,不说话,她知道刘叔叔在跟她开玩笑, 她学上海人的事情大家都知道的。 刘元太继续一本正经地说,你看,你不相信是吧,叔叔能骗你吗? 实话跟你说吧, 你的亲生父母真的在上海。 这时,旁边刘元太提前打好招呼的人也在附和,说,是真的,全厂人都知道,就是你不知道,咱也不敢对你说。刘元太跟上一句,你说,你要不是上海人,怎么全厂这么多孩子,为啥就你一个学上海人?

陈囡囡还是觉得刘叔叔他们在逗她,说,叔叔,我就是咱这里人,俺爸俺妈都是亲的, 你看我跟俺爸一模一样,是吧?

“促狭鬼”的本事就在这里,他眉头一皱,说,妮儿啊,你是你亲大爷的孩子,你亲大爷在上海,跟你爸爸是亲兄弟,长得一模一样,你大爷工作忙,暂时把你寄养在这里。 后天,我去上海,你说你去不去吧?

她轻轻地“嗯”了一声,不说去也不说不去。刘元太跟上一句,去是不去?她点头,嗯,去吧。 他说,好,早晨五点在厂门口等你,不能让别人知道啊! 她再一次点头。

陈守芹太想成为陈囡囡了,做梦都想。 人小鬼大的她琢磨过了,不管是谁生的我,只要让我去上海就行,去那里看一眼也行。 电影里的大上海,岑瑾让她看的画册里的上海,谌阿姨给她描述的上海,着实是太迷人啦。 她要豁出去一次,去一趟大上海,就是回来被妈妈用鸡毛掸子抽打一顿也值得。

这天的大清早。 出差的刘元太已经不记得约定的这天,陈守芹想彻底成为陈囡囡的这天。

陈守芹穿着花裙子把自己打扮成陈囡囡,胳膊上挎着一个小包袱悄悄地走向山沟里的工厂大门,这是刘叔叔和她约的时间和地点。

突然, 妈妈的喊声从远处传来,那个声音逐渐近了,变得越来越清晰。

陈守芹,你个死妮子,给俺站住! 成宿不睡觉,大清早偷着跑出来,这是又折腾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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