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机一动
2023-12-29圣杰/文
圣 杰/文
1
“喂！你还不睡？我可要睡啰！”
丈夫王大力脱下上衣，关了电视机，一边伸着懒腰一边嚷道。他昨天刚出差回来，大概是觉得累了，而且明天还得提前一个小时上班。
“好！你先睡吧！我收拾了餐具就来。”
妻子李小倩在厨房里停了一下手，随口回应道。
丈夫走进厨房，又嘟哝了一句：“现在的电视节目真没劲，越看越腻味。”
妻子白了他一眼：“你尽胡说，黄莹主持的《恩爱夫妻》不是很有意思吗？”
“唔，就是她一个人在高谈阔论，净谈些男男女女的破事，如今的电视快成了性问题的专科门诊了，你说有意思不？”
“咦，你刚才还说看腻了，不是看得很认真吗？”妻子嗔道。
“你少贫嘴！清官难断家务事。夫妻生活谁说得清？不说了，我去睡了。”
丈夫愤愤地说着，转身就往楼上走去。
“等一等，这个别忘了！”
妻子匆匆地从冰箱里取出一杯饮料递给丈夫。那是她亲自配制的，由蜂蜜、生鸡蛋、胡萝卜、大蒜等食物混合而成的一种壮阳剂。
“啊，又来了。”
丈夫皱起眉头，无可奈何地摇着脑袋，端着杯子上了楼。
妻子目送着丈夫的背影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也许随着岁月的流逝，任何热恋后结合的夫妇都会有这种悲哀。新婚燕尔之际，丈夫就寝前往往会轻轻地搂起妻子，报以一个甜蜜的吻。虽然不免带点任性的强求，但对妻子来说是一种专爱的表示，会感到格外幸福。可是，这种爱的新鲜甘甜不会维持太久，一两年后就会逐渐逐年变得枯燥乏味了……
王大力夫妇结婚已有八个年头了，虽然没有了当年的激情，但迄今为止都深爱着对方。他们都还年轻，唯一的遗憾是没有孩子。即便如此，还未在两人平静的生活中造成阴影。
然而，这两三年来妻子明显感到丈夫的精力减退了，究竟是什么原因也说不清楚，说得了什么病也许是无稽之谈，因为他在学生时代就是小有名气的运动员，健康状况似乎无懈可击，说妻子缺乏女性的魅力也不符合实际情况。尽管如此，两人夜间的夫妇生活次数却越来越少，时常出现半月、一月不同床的情况。王大力是一家大型企业的高管，专门负责企业的消防安全，他热爱自己的工作，事业心很强，甚至把消防的理念带入家中，不仅要求妻子配合他消除家里可能存在的各种消防隐患，还在微信上设定“119”为表示家中发生紧急情况的特殊信号。妻子虽然觉得丈夫的做法太偏激，最后还是无奈地同意了。有人说学理工的人都比较执拗，对夫妇房事也看得比较淡薄，李小倩原先也是这么想的，但现实与新婚期的情况实在有天壤之别。所以她的固有观念彻底动摇了，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严峻的事实。
丈夫昨夜出差回来，洗完澡就自顾自地上了床。嘴里唠叨着“累死了，困死了！”不一会儿就已鼾声如雷。妻子平生第一次真正感到了不安，她是如此期待着远道归来的丈夫的爱抚，然而等到的似乎是一种嫌弃，这样下去如何是好？
他们的家是一栋独立的二层小别墅，生活可以说是很美满。两个月前，李小倩对丈夫深情地回忆起两人新婚期的甜蜜场景，言语里充满了柔情和幸福感。丈夫看着妻子，说了一番意味深长的话：“现在的问题是家庭生活太安逸了，所以就失去了激情，连性刺激也都没了，要是能重新找回这种激情就好了……”
王大力的语气里没有戏谑，像是认真说的。李小倩也似乎从中领悟到了什么。不管怎么说，至少丈夫已经点出了问题症结所在，这是值得庆幸的。那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呢？她一时犯了难，苦思了好长时间也没有找到具体的好办法。
王大力上楼之后，李小倩匆匆地洗完了餐具。这时她有了一个新的主意，是两人刚才随口提起的电视节目主持人黄莹启发了她。
黄莹是H 市当下最走红的电视节目主持人之一，她是市内一所名牌大学的教授，不仅在电视台当兼职的节目主持人，还成了市内多家报纸和杂志颇具人气的个人问题专栏导师，俨然是一位专门研究夫妻关系和男女问题的权威专家。李小倩家订的A 报上的人生问题专栏就是她主持的，所以经常在报上看到这位专家的道德文章。两三天前，黄莹还应邀来附近的居民区做过演讲，李小倩有幸在现场目睹了专家的风采。因此，她决定借力打力，通过向A 报社给黄莹写信，引起丈夫和社会面的注意，从而激发人们进一步探究问题的好奇心和激情，达到“一石二鸟”的效果。当然，事到临头她也犹豫过，万一搞砸了，反而会造成夫妻关系的裂痕，但转念一想又觉得无所谓了。与其现在这样平平淡淡下去，不如做一次冒险的尝试。再说信稿发出去后报社是否会采用也未可知，反正到时候再说了。
其实，李小倩对黄莹并没有什么好感。因为这位专家一直以洞悉人生的哲人或教师爷的形象出现，所以心里对她多少存有一些不满和反感。尽管这样，最后还是决定向她写信，反正不是和对方套近乎，只是“利用”一下而已。
丈夫已经入睡了，楼上悄然无声。
李小倩取出信笺和钢笔在客厅的桌边坐了下来。稍稍迟疑了一会儿，突然灵机一动，“对，就这样写！”随即就开始挥笔疾书……
2
A 报社的个人问题专栏记者陈伟像往常一样，上午十点来到了位于市中心的东海公寓。黄莹和她的秘书就住在公寓的五楼，那是一个三室一厅的宽敞舒适的套间。陈伟抱着一个胀鼓鼓的大公文纸袋上楼，他每星期为黄莹送一次稿件。通常，黄莹先浏览一遍这些稿件，然后选出一篇，撰写解答文章。
黄莹请陈伟进了书房，然后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看着手头的稿件。她今年四十岁，未婚，那张整过容的脸显得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些。她穿着入时，戴着一副高级的金丝边眼镜，给人一种冷峻、高雅的感觉。
“黄教授……这些是本周的来稿。”
陈伟谦恭地嗫嚅着，从公文纸袋里取出了稿件。黄莹的转椅转了一个方向朝着陈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哦，还不少哪！怎么样？有没有离奇的？”
“嗨！大多是些老生常谈……只有一份稿件倒还有点价值……”
“什么样的稿件？快让我看看！”
陈伟把来稿递了过去。黄莹匆匆地从信封里掏出了信笺，上面这样写道：
我是一个二十九岁的家庭主妇，结婚八个年头还没有孩子，和丈夫两人住在东郊自己的住宅里过着安稳的生活。丈夫是个善良正直的企业高管，我们过着平静而幸福的生活，没有任何的不满足。但是，最近我遭到了突如其来的厄运，每天都在痛苦中饱受煎熬。那是一件不便启齿的事件。有一天，丈夫出差不在家，我偶然夜间外出，归途中遭到了暴徒的袭击。一个青年男子驱车过来招呼我，突然抢去了我的提包，还将我抱到他车里施暴。我害怕丈夫知道这件丑事，所以至今未敢向他说出事实，也没有去报警。我今后该怎么办？自己也茫然无措，只得恳求您为我指点迷津。
一个烦恼的少妇
“真是太奇怪了，时代早就变了，竟然还有这种老旧思想的人！仅仅这么一个过失，会如此惶惶不安。”黄莹将信笺放回信封里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对待疯狗一般的男人绝不能心慈手软，应该尽快报警才对，真不明白这个女人是怎么想的？您说呢？”陈伟小心地提出自己的看法。
“是呀！”
黄莹的脸上闪过了从未有过的兴奋。当她注意到陈伟的困惑眼光时，立刻窘迫地掉转视线喃喃地自语道：“我真是义愤填膺，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这类事的确令人痛恨，那是自然的。不过，我想那女的也有责任。当她被拖进男子的车内之前，应该觉察到这种危险，并设法逃跑或者呼救。但是她居然没有任何作为，真是搞不懂。所以我推测，写这封信的家庭主妇在那个男子招呼她的时候，至少有一种朦胧的期待……”陈伟见黄莹同意自己的观点，不由得兴奋起来，开始进一步大胆地发挥。
“啊！我不同意。你说在那个时候她应该有所警惕？那是想当然的胡扯！女人在有人亲切地招呼时会出现瞬间的动心，这是女性的自然生理特性，而利用女人的弱点施行暴力是不可饶恕的，这样的男人太可恶了。”
黄莹提高了嗓音，像是在为自己辩解。陈伟听了一时摸不着头脑：“是吗？不过，从信中的内容来看，我觉得那暴徒最初的目的似乎只是想抢她的手提包，只是在犯罪的过程中临时起了恶意。”
“对！是这样的！”黄莹涨红着脸，“我对这类事一直是很感兴趣的。”
“您是说……？”
“你不要误解我的意思。我发现，报纸上经常有强盗趁年轻主妇或姑娘单独在家的时候侵入的报道。这类报道往往对强盗手持凶器闯入，将被害人捆绑之类的经过写得十分详细，淋漓尽致，对其他的事则一掠而过。当然，这是出于对被害人人权的尊重，唯恐影响被害人的声誉。可是你想，那强盗抢了钱财，他真的就离开了吗？……假定你是个强盗，你会怎么干？”
“如果换了我，就不客气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
“不客气？你这样说太不文雅了。不过，就是这么回事吧？”黄莹的语气有些暧昧，“男人都是坏东西，既下流又野蛮。”
“啊，对不起！”陈伟惶恐地低下了头，立刻转了话题，“好吧，黄教授，这篇来稿有些离奇，您认为有登在个人问题专栏的价值吗？”
“唔，当然有！”黄莹爽快地回答。
“那就拜托您为她写评论了。”
“没问题，对这类事件必须作坚决的抨击。不过，我希望事先见见她本人，再了解得深入些……”黄莹回头问秘书，“我今天的日程是怎么安排的？”
“嗯，下午一点是电视台的教育讲座，两点去参加M女中举办的演讲。”
黄莹沉吟了一下说道：“如此算来，下午一点之前还有时间。小陈，你看……”
陈伟正在漫不经心地看着桌上的画报，听黄莹这么一说，急忙抬起头：“对不起！您说什么来着？”
“我还没说呢。你知道我一直很忙，今天上午正好还有点时间，我想去访问一下那个写信的妇女。”
“您亲自去？”
“是的，从信封上写的地址来看，对方住得并不远，就在我上次去演讲的居民区那一带，说不定她也听过我的演讲。你是开车来的吧？能陪我一起去吗？”
黄莹不容分说地站起身来……
3
王大力刚刚去上班，李小倩就迫不及待地翻开了今天刚到的A 报。信投出去已经五天了。差不多该登出来了吧？然而她还是失望了。难道他们不采用了？她开始有些忐忑不安，自己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也许通过写这封信来刺激丈夫太草率，本身就是一个错误。这样想来，又觉得坦然了。无意间，她又翻到了报纸的社会版，上面也没有什么有趣的内容，只有这样一篇报道吸引了她的目光：“市开发区的填海工地上发现了一具四十多岁的男尸。尸体被埋在地下，正巧在平整地基时被工人发现，身上留有被车辆撞击的明显伤痕，警方对此正在进行调查。据初步分析，死者是先被车辆撞击致死后再被转移到该地的。”这段报道虽然写得触目惊心，但并没有引起李小倩太大的兴趣。她刚放下报纸，突然透过窗户发现门前停了一辆有着报社标记的小汽车。李小倩顿时慌乱起来，因为在一个青年男记者身后下来的正是电视里常出现的黄莹。她穿着一件很气派的风衣，正和那个青年男记者在门口比画着说些什么。
李小倩知道，在报上个人问题专栏刊载的信件都是匿名的，但投寄的信封上必须写明住址和真实姓名，也许他们就是顺着这条线索找来的吧？他们会不会看出她的信件有什么破绽，特地前来核实情况的？
门铃响了三遍后，李小倩慌乱地过去开了门，一见到黄莹和蔼的笑容，她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黄莹微笑着问道：“你就是李小倩吧？按了几次门铃，还以为你不在家呢。”身边的陈伟马上递上了自己的名片并对李小倩介绍道：“这位是……”
“我认识，是黄莹老师吧？”
“啊，没想到我这么出名，哈哈！其实，我看了你的来信，就想……”
“真是过意不去，像您这样的大人物会特地登门来访……”
李小倩的脸颊通红，结结巴巴地有些语无伦次，如果对方真的盘根究底地追问下去，她准会露出馅来。
“没关系，你别这么说，跟自己的姐妹坐在一起谈谈，帮忙排解一些烦恼，这是我的义务。我们进屋去谈谈好吗？”
黄莹说罢，不等李小倩缓过神来，径直向房间走去。
进房后，黄莹毫无顾忌地打量起房间的家具、陈设。正在慌乱递茶过来的李小倩感到浑身不自在，就像让人看见了她裸露全身入浴时一般。
“你的房子很漂亮嘛，果然如你信里所说的那样。恕我冒昧，一般收入的职员是没有这么个条件的。看来你丈夫的收入相当可观呀。”黄莹边看边说。
“不怕您笑话，我先生是企业的高管，收入还可以，但是这栋别墅的房价很高，光每月的按揭款就是一个沉重的负担。”李小倩急忙解释道。
“能有这样的独立别墅太幸福了。现在不知有多少人还在为狭小的住房苦苦奋斗呢。好吧，我们今天就不谈这些了。”
黄莹从手提包里取出李小倩的信，马上进入正题：“我看了这封信，想直接找你谈谈，因为有些情况还不够清楚……另外，你后来对丈夫说了吗？”
“没有。”
“也没去报警？”
“嗯，如果去了准会被我丈夫知道，警方也会刨根寻底地问个没完……”
“哦，那倒也是。不过，希望你能相信我，同我详细谈谈那天晚上的情况。不管怎样难以启齿，你都不要怕。”
在黄莹热切的目光下，李小倩有些动摇了。
黄莹以为对方真的羞于启口，故意凑过来亲切地问道：“你说那天丈夫出差了。还记得确切的日期吗？”
“当然记得……嗯……那是……”
李小倩转身指了一下日历，马上又低下眼睑尽力避开黄莹的目光，“是八天以前的夜里……啊，对了！是老师您去前面居民小区演讲的那天。……时间么……是在晚上十一点左右。”
“你这么晚了还出去干什么？”
“哎……干什么？……当时我牙痛得厉害。”
“牙痛？”
“是的。因为太痛了，我不得不去附近的医院挂了急诊，在回来的路上……”
其实，李小倩的所谓“牙痛”是临时编造的谎言。她确实是“有事”外出的。那天傍晚，她在楼上全神贯注地看着画报，竟然忘了厨房里还烧着水……结果，外溢的火苗燃着了地下的垃圾篓，差点造成一场火灾。知道这个情况后，李小倩吓得脸色煞白，仿佛立刻看到了丈夫愤怒的目光和火灾后可怕的场景。尽管火情迅速扑灭了，并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但是满厨房的焦烟味始终挥之不去，她再也无心继续待在家里，决定去一个闺蜜家散散心，快速平复心中的惊悸。没想到时间过得很快，回来时已接近深夜了。当然，这样的糗事是绝不能外传的。
“你说有辆车向你开过来，那是在什么地方？”黄莹提高了嗓音，俨然是刑警的口吻。
“就是在小区稍稍前面的地方。那里路灯也没有，我正走着，一辆白色的小车从后面开了过来。”
“后来呢？”
“嗯，后来……是这样，车突然在我身边停下，车里有人朝我叫了一声，车门就打开了，一个青年男子探出身来抢走了我的手提包。”
“你还记得那人的长相和服装吗？”
“当时很暗，我看不清楚。只记得那人有三十来岁左右，好像穿着工作服，留着长发。还有，车上正播放着音乐。”
“你如果这样去报警，线索就显得不足了，后来呢？”
“我要去夺回手提包，却被他抓住手臂拖进了小车……”
“你被拖进车子里了？好吧，下面就不要谈了，反正对方已经触犯了刑法。接下来你把细节省略掉，再谈谈后来的情况吧。”
李小倩对站在边上的陈伟瞥了一眼，继续说道：“后来也就没有什么可讲的了。那个男子在车内将我糟蹋了，又粗暴地扔下了我，开车逃走了。”
“就这些？那辆车朝哪个方向逃走的？”
“他开车过了公路往右拐，那里有所T 小学。后来车又拐进校舍边上一条小路很快消失了。不过，我看到了那辆车的车牌……”
“哦……只要记住车牌就行了，罪犯跑不掉的。”
“可我也不敢认定。记得好像是H-3712。”
“是吗？那么你没有去追踪那辆车？”
“追是追了，可追到小学拐角那里……”
“你就追不动了是吗？”
“嗯，是的……”李小倩含含糊糊地回应道。
陈伟看了看手表：“教授，我们得走了，去电视台还得开快车才行呢。”
“哎呀！到时间了。那么该告辞了。”
黄莹优雅地站起身，又对李小倩说：“我们刚才只谈了你被害时的情况，其他的由于时间关系还来不及谈。不过，你的来信会马上见报，到时候请你细看……至于我在专栏上写的忠告你是否接受，全靠自己判断了，这样好吗？”
李小倩的来信和黄莹的评论刊载在第二天的A 报上。
黄莹的评论极其平常。无非是主张这名主妇应及时向警方报警，并且对自己的丈夫坦诚相告云云。李小倩看着报上的铅字心里七上八下，她丝毫不在乎黄莹如何说教，却心甘情愿地去执行其中的一个忠告……
那天正好是星期天。李小倩小心翼翼地将报纸折叠好带到二楼的寝室，心里像揣个小兔似的怦怦乱跳。丈夫正在发挥假日的最大特权，用被子蒙住头呼呼大睡。李小倩坐到枕边强忍着笑，做出一副沉重的表情，摇醒了丈夫。
“喂，你醒醒，快起来看看这报纸！”
“干吗？才九点呐。”
丈夫不快地睁开了眼：“星期天就不能让我多睡一会儿？有什么重大新闻？”
“当然有。你看了就不会那么‘温吞水’了。”
“烦死了，哪里，在哪里？”
王大力一如往常地伸了一个大懒腰后，随手拿起了报纸。李小倩屏住呼吸，紧张地望着丈夫。但他的目光却停留在社会版上。“嗬！市开发区填海工地发现的尸体身份查明了？是本市T 小学的教师高志强。T 小学不就在这附近吗？”
“是吗，我还没看过这段报道呢。”
“什么？你不是极力推荐我看吗？”
“不对，你知道我平时不看社会版的。”
李小倩焦急地指着报上的个人问题专栏。
“这又怎么啦？”
“你先看看，你知道这是谁投的稿？是我写的。”
“什……什么？”
王大力一下子翻身下了床。
“喂，这上面写的都是真的？”
“我怎么可以青天白日里信口雌黄？”
“……”
王大力哑然地张大了嘴，似乎还不能接受这突如其来的事实。须臾间，他的嘴角剧烈地抽动起来，额头上暴起了青筋，整个脸形都扭歪了……李小倩第一次看到丈夫的这般表情。哦！她几乎陶醉了。
“混账！”
啪的一记耳光扇到了脸颊上，李小倩觉得一阵麻木，似乎面颊骨都被击碎了，一时失去了知觉。自从结婚以来，丈夫从没有这样粗暴地打过妻子。但她在痛苦中却奇异地感到了另一种遍及全身的快感。
“对不起！”
她捂着脸眼泪汪汪地呜咽道。这时的眼泪在丈夫的眼里是她忏悔、屈辱的表示，也更增添了她演技的逼真度。
“为什么你一直瞒着？”
“所以刚才向你道了歉，我也没办法，这是不可抗拒的呀！”
“这么一句话就完事啦？你的身体让一个莫名其妙的无赖给糟蹋了，为什么不先告诉我而是写信给报社？”
王大力吼叫着揪住了妻子的头发，把她摁倒在床上发疯似的捶打。
李小倩大声地哭了起来：“这么说，你不爱我了？仅仅这么一次过失，你就不原谅我？可我是个被害者呀！你却……”
“有多爱才会有多恨！你只属于我，现在居然被一个外人占有了……”
丈夫的话语开始含混起来了。接着，事态急转直下。他突然温柔地抱起一头躲进被窝里的妻子，顺势也上了床……
李小倩惊诧极了，王大力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异常亢奋起来。
“不要！你不是男子汉，你住手！”
被压在下面的妻子拼命地挣扎，同时抽出手在丈夫的脸上乱打一气。当然，这只是半推半就式的游戏。丈夫起身拉上了窗帘，她静静地躺着、期待着……
这一天，王大力和李小倩都有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新鲜感，他俩都醉了。
4
“你是在哄我吧？小坏蛋！”王大力用手指轻轻地挠着对方灼热的脸颊，妻子闭着眼睛甜蜜地躺着。
“啊，你真的觉察到啦？”李小倩睁开眼吃惊地问道。
“那还用说！八年的夫妻了，你以为我察觉不出来？傻瓜！你要是真的遇到这种事，平时的神态肯定会有变化的。再说你特意拿这张报纸来给我看就不像，应该做得让我无意中看到才对。所以你马上就露馅了。”
“什么？难道我的演技这么差？”
“演戏我比你在行，高中时代我还是学校剧团的演员。”
“我是文学少女！”妻子不甘示弱地娇嗔道。
“难怪你的信写得那么生动。虽然明知这是你的杰作，但我读了它后还是情不自禁地激动起来，也许我的思想中确有这样的疑念在作怪呢。”
“好吧，算我输了，不过为了实现这个设想确实动了不少脑筋。我想，不让你突然吃一惊的话就不会有什么效果。”妻子扑在丈夫怀里甜甜地说道。
“当然，这够刺激的。可是，为了让我狂怒去向报社写信，真是胡来！要是我当了真，会做出什么事你想过吗？”
“这不很清楚吗？我就是要看你见到这个信后做出什么反应，从而来验证你对我爱的程度呀！”
“好了好了，这是什么馊主意？亏你想得出。不过，我的确从未像今天这样感到满足。”
“我也一样。我们已经好多年没有今天这样的亲热了。”
“要是那个老姑娘黄莹知道了真相的话，准会气昏了头。”
“我想她不会如此，因为我并不是凭空捏造的呀。”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真的……”王大力一下子跃起身子。
李小倩连忙摇着头：“不是这个意思，你别误会。”接着，她向丈夫讲述了当时的情况：那天夜晚十一点左右，妻子从闺蜜家匆匆而归，当她在昏暗的灯光下经过那段路时，看见有一辆白色的小车停在前面。这时，有一个女人横穿公路走近小车，突然，小车驾驶室的车门开了，一个青年男子探出身来夺去了那女人的手提包，那女人慌忙上前去争夺，又被那男子趁势拖进了车内，然后开车疾驶，在T 小学的校舍边上拐了一个弯便消失了……
李小倩就是根据自己目击的情景写的信，只是将自己改写成了主人公，而且还加上了一些细节。所以当黄莹来调查时，她的回答一半是真实，另一半是自己胡编乱造的。
“嗨，竟有这等事？……那么被拖进去的女人是否面熟？会不会是附近的居民？”王大力合抱着双臂问道。
“嗯……这就不清楚了，那一带实在太暗，只看到那男子在抢女人的手提包，那男的穿的好像是白色的工作服，后来借着尾灯的光总算模糊地看清了车型。”
“等等！说不定……”
“你怎么啦，脸色一下子这么吓人？”
“没什么。我刚才看到报上报道的那起车祸，那被害人不是身份已经查明了吗？他就是T 小学的教师呀！”
“哎，这又是……”
“怎么还拐不过弯来？那歹徒的车不就停在T 小学附近吗？你不是说后来那车在校舍边上拐弯消失了吗？”
“是呀，怎么会这样呢？”
“现在不能断定，我们再来看一遍那段报道吧！”
李小倩拿起报纸翻到社会版。报道里除了说查清死者身份以外没有什么新内容，但有一句话使她目瞪口呆。报道说，教师高志强为了准备教材当夜在学校加班到十一点钟左右。与当时目击事件的时间基本一致。
“那我们赶快去报警吧！”李小倩的声音都变了。
“不行，别那么性急，除了你以外还没有人能证明那辆车就是肇事车。再说你看到的事件或许压根就不是什么抢劫案，说不定是情人幽会呢。就算这两起事件是有关系，我们还是稍等一下，然后再报警也不迟。”
“那倒也是。”
于是，他俩便不再提起此事。
“这次让你这么一来，我可要回敬你一次啦。”王大力对妻子狡黠地说道。
“你说什么呀？”
“咦，就是那种精神刺激呀！你怎么不感兴趣啦？”
“那可不是，只要是有趣的内容。”李小倩意味深长地回答。
“瞧我的，你这次写信启发了我。嗨！这回咱俩可得玩一场‘捉强盗’啦！”
“有这种游戏？”
“有啊，听说有的夫妇就喜欢玩这种游戏来寻找刺激，虽然明知道对方是自己丈夫，但独自在家的妻子也会吓得心里怦怦乱跳呢。”
“那倒也有趣。不过要来突然袭击才好！”
“那当然，不这样就不惊险。好了，就这样定了！”
王大力对自己出的主意十分满意，把刚才夫妇俩议论的那起车祸早已忘到了九霄云外。
5
黄莹老师，我心里对您充满感激。遵照您的教诲，我将报纸给丈夫看了，并向他坦白了一切。我丈夫起先对我一顿痛骂，甚至还粗暴地打了我。但他最后不光原谅了我，而且对我倍加温存，真所谓因祸得福。这次事件使我重新体会到丈夫对我的一往情深，真是太幸福了。或许可以说，那个歹徒的出现反而使我们的夫妇关系维系得更紧了。在这一点上，我听从您的忠告。至于报警的事我想就免了。因为那个歹徒虽然可恶，却成了我们夫妇之间的丘比特……您不必再为我担心了，可以尽力为其他有烦恼的女性去排忧解愁。祝您工作顺利。
一个被您拯救过的女人
李小倩将信放进信封，写上了地址。
那天夜里，她一个人在家。丈夫在傍晚时打来电话，说要为同事顶班，今夜不回家了。“这死鬼一定是在玩‘捉强盗’的把戏，故意打这样的电话来。”李小倩微微地笑了，头脑中又是灵机一动，迅速地用微信发出了“119”的紧急信号，她想看看丈夫究竟是如何应对的。反正是互相做游戏，吓吓他也好，看一看到底谁更胜一筹。发完微信后，顺便抬头看了一下时钟，正好十一点半，不由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李小倩上了二楼铺好被褥，换上睡衣，拧亮了枕边的台灯，无聊地翻开一本时尚杂志解闷。这时，突然听到楼下有轻微的响动。难道是谁家的猫进来了？她心想平时常有邻居的猫溜进家里的厨房。可是仔细一听，不对！是有人连鞋也不脱就进来了。李小倩的心怦怦乱跳，以为是丈夫装扮成强盗潜回家来。她屏住呼吸听着，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猛地在房门口停住了。
“谁？”
李小倩朝着门外大声问道。对方没有回答。
突然，门被粗暴地推开了。李小倩全身的血似乎一下子凝固了，开始不由自主地浑身发抖。进来的不是丈夫，而是一个穿着白色工作服的三十岁左右的男子，手里紧攥着一条满是油污的铁链。
“你，就是那天夜里……”李小倩一眼认出了对方，声音变得异常沙哑。
“你真是好记性啊。还没忘记我的这身衣服。”
“你，你要干什么？连鞋也不脱就这样闯进人家家里……”
“是……吗？”
那个男子狞笑着，随口将嘴里嚼着的口香糖吐在地板上。
“快给我出去，再不走我要大声叫人啦！”
“你要叫就叫吧！大声点！这儿是郊区，附近的人家能听得见吗？”
那双沾满泥土的脚一步一步地往里走来，李小倩条件反射般地缩到了床边，她感到全身变得僵硬，连稍稍移动都要花很大的力气。
“唷！想不到你还这样紧张。放心好了，我不会对你做那天晚上的事，不过恐怕会更厉害一些。”
男子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故意将手中的铁链弄得哗哗作响。
“更厉害？你要……”
李小倩的眼里充满了恐惧，弄不清这个男子究竟为何而来。
“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是想向你确认一些事情，当然是指那天晚上的事。”
“到底要我说什么？我只看到你把一个女人拖上了你的车。”
“是的，不过这件事也没有什么。我想知道我的车在T 小学校舍旁的小路拐弯后的事。”
“我什么也不知道哇，我确实追了几步，可后来就停下回家了。”
“是吗？说得倒轻巧？还想骗我？你说后来又看见了什么？给我说实话！”
男子疑心重重地把脸凑过来，口内的气味冲得李小倩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这一番暗示使她终于恍然大悟。
“这么说，你就是那个罪犯……”
“怎么样？你总算说出了实话，对吗？”男子的眼里逐渐露出了凶光，“说来也真他妈晦气。那晚我真倒了八辈子霉，满以为拖上来的那个娘们是个靓妞，谁知是个丑大姐，现在想想还恶心。你知道那娘们是谁？是你很熟悉的人咧！”
“你这么说我怎么知道？她是谁呀？”
“就是电视里走红的那位性问题专家，有名的黄莹老师呀。”
“你说什么？你怎么可以……”
“你不信是吧？我也一样，发现是她时真是哭笑不得，那位大姐正好参加了附近居民区的演讲，又在主办方的招待会上喝了不少酒，她正要去车站，恰巧让我碰上了。”那家伙大大咧咧地说着。
“这么说，是你抓住了黄莹老师，还抢走了她的手提包？”
“是呀，当时还真不知道是她，我想就在这地方不方便。就开车拐过了T 小学，这一切你都看到了。后来我在小学不远的地方停了车，黑暗中办完了那件事。于是她就大叫大嚷，说她是黄莹，刚才还如饥似渴的骚娘们一下子就摆起了谱，说要去报警，同我没完。我在情急之中赶紧开车猛跑，正好T 小学的一个老师路过那儿，我被那娘们拉拉扯扯的，方向盘失去了控制，后来就……”
“我明白了，后来你就将尸体运到市开发区的填海地埋了。”李小倩总算弄清了案情的经过。
“是的，这就是那晚发生的真相。好吧，接下来就该收拾你了！”
“收拾？可我什么也……”
“你还说没有看见？不！谁能相信你？第一，你看清了我的车牌号码，怎么样？我都知道了吧？第二，你还从我嘴里听到了一切，当然不能这样简单地放过你，对不起，只能请你永远闭嘴了。”
“不！等一下！刚才你说我知道车牌号码的事，我不清楚你是怎么知道的？还有我的地址？啊，这些都是黄莹告诉你的吧？”
6
李小倩终于明白了。现在回想起来，黄莹上次来访压根儿没有提起任何个人方面的问题，看来她是因为担心自己目击了车祸现场而特意来摸底细的。
“现在那娘们也成了这场车祸的同犯。尽管她还在电视里、报纸上像往常一样夸夸其谈，若无其事，但内心却十分紧张，唯恐事件败露。打那以后，她对我言听计从。作为女人她根本算不上什么，但能成为我的帮手和财源。好啦！还是爽快点凑过来，横横心让我来赐你个死吧！”
男子一边说，一边慢慢地站起身来，充满杀意的眼睛里泛起了冷酷的凶光。
李小倩靠在床头不停地喘着粗气，丰满的胸脯在剧烈地起伏着。
“求你了！你们的事我绝对不说出去，只要你……”
那个男子冷酷地摇了摇头，正当他要把铁链套到李小倩的颈脖时，“砰”的一声，房门被撞开了，冲进来的正是丈夫王大力。他猛地扑向那个男子，随即把罪犯的双手扭到了背后。
“不要做无谓的抵抗！警察马上就要到了！”王大力的一声怒喝声震屋宇。
原来王大力在微信上看到“119”的紧急信号后，顿时乱了方寸，立刻心急火燎地赶回来，可惜晚了一步。当他进房听到了楼上的异变后，便悄悄地打了报警电话，然后急忙冲上楼来。
趁王大力一个不留神，那个男子突然挣脱了控制往楼下逃去。
“站住！”
王大力大吼一声，拔腿追去。
当李小倩扣上衣扣下楼走出门时，看见那个逃跑的男子正往一辆轿车里钻，那辆轿车是她见过的，同时还依稀看见车内有一个女人的身影……
这时，警笛声刺破了夜空，一辆警车呼啸着驶来……
那辆轿车以惊人的速度向前冲去，刚驶上国道，猛然撞上了路障，驾驶座上的男子当场毙命，车内的女人也受了重伤。那个女人正是黄莹。
经警方查明，那个男子是车站附近一个加油站的工人，名叫张斌，今年三十岁，三个月前刚从监狱里出来，是个不折不扣的流氓。
事故的翌日，李小倩在焦急中终于盼到了下班归来的丈夫。一边忙着替他更衣，一边心有余悸地说道：“哎，你说呢，也许我们以前是错了。”
“这话怎么说？”
“我在想，人要是追求过分的刺激或者沉溺游戏的话，精神就会越发空虚，昨晚的事也许就是对我们最现实的教训。我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一幕恐怖的情景。”
“是呀，我们是有些变态了。总觉得平凡的生活太无聊，总想追求新鲜的刺激，一味发展下去就会出大事，不仅迷失了初心，还会让坏人有机可乘。”
“是呀！……这么说来，最近纷纷兴起的像黄莹之流披着‘教授、专家’外衣的骗子就是对我们最好的警示。”
李小倩将还未投递出去的写给黄莹的信悄悄地撕掉了，没有告诉丈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