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编室:漫画出版的拓荒者
2023-12-29周海宁我相信我们是在为未来而工作
记者|周海宁 我相信,我们是在为未来而工作。
“漫编室有目标受众吗?”
“准确来说,没有。”
“你们会选择什么样的漫画作品出版?”
“我看上的作品。”
在采访的开始,我问漫编室主编铁雄这些问题,她的回答让我感到有些惊讶。不过正是这种看起来极具个性的语气激起了我进一步挖掘漫编室背后故事的兴趣。
近几年,大型连锁书店都被《如果历史是一群喵》《半小时漫画》这样的漫画占领,浏览网络社区时我才注意到相对活跃的漫编室,发现漫编室做的漫画和畅销型漫画不太一样。
翻阅漫编室的漫画书,与其说在读漫画,不如说是在读一部小说。写实的风格、含蓄而深刻的人物对话、对人性和社会的反思,有时需要读到结尾才恍然大悟,或者当生活中的某段经历与故事发生重叠,才产生大彻大悟之感。
可想而知,这样的作品不比畅销型漫画读来轻松,自然成为小众中的小众。铁雄对此却不以为意:“当漫画里的内容真正被需要时,总有读者会找到它们。”
漫编室决定做的,就是选好作品、出好漫画,尽管这件事情目前国内没有任何经验可以参考,直到现在还充满了未知……
穿上靴子,登山铲雪
10 月21 日,漫编室在码字人书店举办了第六弹新书发布会。书店不大,但挤满了人,有参与过前几弹新书发布会的老朋友,也有第一次参加的新面孔,还有被发布会内容吸引的书店读者。大学生、初入职场的“社畜”,甚至一些中年人聚在这里,听铁雄分享漫画,讨论各自对漫画的思考,与其说是一场新书发布会,不如说是漫画爱好者交流会。
两年前的春天,漫编室第一弹新书发布的主题——“无论长多大,都有适合你看的漫画”似乎就决定了这个漫画出版品牌的受众分布在各个年龄层,或者不同的人生状态。而选择以这样的面目与世界相见,与铁雄自己的经历不无关系。
从小学二年级开始,铁雄就喜欢看漫画,攒下的漫画书可以塞满一整面墙的书柜。不过上大学后,她发现已经没有能够满足自己情感和审美需求的漫画了,于是她短暂地放弃了漫画,将目光转向了人文社科类图书。
直到进入职场,遇到一位前辈,给她推荐了浦泽直树的漫画。这位20 世纪60 年代生的日本漫画家,在后期创作风格从励志温馨的青春成长型漫画转变为对人性与社会现象深一层的探讨。这让铁雄突然意识到,日本的漫画市场已经发生过一次变化,漫画不再只是给青少年看的,给成年人看的漫画也陆续占领市场。
在这些漫画里,铁雄看到了能够让自己释怀于失意时刻、捕捉人生快乐的内容。这些内容带给了她平静的情绪、多元的价值观和深度的思考。重拾热爱带来的喜悦令她迫切地想把这样的宝藏带给更多需要它的人。
然而纵观中国出版市场,即使漫画出版已经开始崭露头角,目前也没有一个真正属于漫画的图书分类,绝大多数情况下,漫画被归类为儿童和青少年读物,给成年人看的漫画会被归为“图像小说”,这是对漫画的误解。当一件事物定义模糊、分类不清,那么它的发展必定道阻且长。
相比之下,日本的漫画出版市场占比已经相当庞大,铁雄形容“像富士山上的雪一样厚”,第一片雪花由手冢治虫等早期漫画家洒下,而后由千万片雪花层层积累起来。
2016 年,“要做漫画出版”的想法第一次在铁雄的脑海里涌现。据铁雄回忆,“那个时候,想在读库做与漫画相关的文字书,先讨论漫画的文化与产业”。不过就连这样相对保守的想法都碰了壁,她找了不少撰稿人,但没有人能写这个题材,不是相关积累不够,就是觉得漫画产业在走向衰败,没有写书价值。她在约稿和一次次碰壁的过程中,也更深刻与清晰地意识到“漫画”在人们心中的形象,以及在实际市场中的复杂处境。
“你被一部好的漫画打动了,为什么不直接做漫画书呢?”这期间,一位朋友点拨了铁雄。2017 年,铁雄与日本讲谈社、小学馆等出版社签约了第一批漫画版权。从此,她开始了一个人的登山“铲雪”之路。
带上篮子,采摘果实
截至目前,漫编室有22 个品种的图书,几乎全部都是面向成年人的漫画书,基本上每个品种都在加印,绝大多数作品豆瓣评分在8 分以上,社交平台上不乏读者表达对漫编室作品的喜爱和对漫编室的鼓励。就连《咖啡时间》的作者丰田彻也,在收到漫编室的简中版漫画书后,也特地通过讲谈社联系到漫编室,对他们表达惊喜与感激,而在此之前,铁雄一直无法联系上丰田彻也本人。
或许漫画家和读者选择漫编室的理由各不相同,但在通过漫画表达感受、体察自己这一点上,漫编室与漫画家、读者是心意相通的。将漫画家的“人生果实”采摘下来运输给读者,是铁雄成立漫编室之初就想做的事。
通过画漫画赚生活费的丰田彻也一直着眼于庶民生活。《暗流》里经营公共澡堂的叶惠;《护目镜》里承受母亲痛苦和怪罪的女儿、职业骗子……《咖啡时间》里在咖啡馆偶遇电影导演的大提琴手、婚姻走到尽头的两个人……小人物的故事传递着人间共通的温情。
出生于大阪乡间的日本漫画家池边葵的《想在东京买个房子》《呐,妈妈》《野草也要心怀大志》等作品由漫编室引进,以女性的生活与生存为议题,在国内语境下的读者也能与之共情。
漫编室挖掘到很多像丰田彻也、池边葵这样的漫画家,他们在日本是屡获大奖的优秀创作者,他们的漫画在日本出版业也属于颇为成熟的商业作品,但这些作品在国内却鲜有人知,因此漫编室将这些经过市场检验,又能与国内读者发生共鸣的作品引进,让更多读者看到真正优秀的漫画读物。
在漫编室的第五弹中,一本名为《下一个春天》的作品是漫编室目前唯一一本国内原创漫画。这是刘允的研究生毕设作品,起初铁雄并不看好,然而在阅读后她捕捉到了这部作品的闪光点。
铁雄认为:“它如实呈现了中国女性的困境,虽然没有给出解决问题的方法,但作者在研究生阶段就能达到这样的程度已经非常了不起,这就是属于她这一阶段的‘人生果实’。”
对于国内原创漫画出版,铁雄持保留态度。虽然目前国内市场常常呼吁支持原创,但她认为,一部漫画作品一旦进入出版环节,就是商业化的过程,必须考虑作品能否经得起市场检验,“简单来说,就是读者只会为‘物美价廉’的商品买单,不会为作者的国籍买单,也不会为作者背后付出的艺术心血买单”。虽然,国内目前已出现一批自媒体漫画创作者,但大多数仍处于个人艺术的创作心态,并没有把这件事当作真正的商业创作。
为了让读者更好地接受漫画家的“人生果实”,漫编室探索了许多“触摸漫画的方式”。
有读者反馈“漫编室的书十分轻巧,无论窝在沙发还是坐在书桌前读都很合适。装帧也很简练,太有仪式感的装帧每次翻开之前会让我感觉压力很大”。
这也正是铁雄做书的原则——不让设计打扰读者。仔细对比会发现,漫编室的漫画书和市面上很多漫画书相比干净很多。封面多用白色,只有画作、标题、作者名、译者名、漫编室logo 等必要信息。这一切都是为了让读者更好地关注作品本身。
为了让漫画作品中的观念具象化,从第一弹开始,漫编室推出了与图书相关的周边,如以《咖啡时间》为灵感的咖啡杯(走,喝咖啡去,现在马上!因为人生转眼就过去了!)、以《想在东京买个房子》为主题的户型图方巾(虽然我们无法送你一套房子,但可以送你一套理想房源的户型图)、三明治系统收纳包(希望它能便利你的生活,也希望你能被你长久所爱)、漫画书衣(让它来守卫漫画的封面,也守卫你热爱漫画的初心)及巨幅海报(漫画从未被放到这么大过,那让我们试试)。
今年6 月,德懋堂与读库还共同打造了一个漫画主题书店。高野文子、池边葵、丰田彻也、五十岚大介、星余里子……漫编室的作者名字被大大地摆放在书架上。除了漫编室的书,漫编室还请德懋堂采购了一些其他漫画,如《NANA》《全职猎人》《鬼灭之刃》等。铁雄希望它们都能“以漫画之名”,共同出现在一个空间里,让人们感受漫画多样的魅力。
拿起长剑,披荆斩棘
“我也想像别人那样踩着前人的肩膀前行,但是没有。”在毫无经验可参考的国内出版语境里,真正操作起漫画出版这件事可谓举步维艰。
创立品牌伊始,铁雄向老板六哥(读库张立宪)请教如何做漫画出版,可六哥却不和她谈漫画出版,只教她如何做人、如何管理团队。
就连印刷和营销这些大众出版的常规流程对于漫编室来说都是难题。
读库印务包伸明在业内被冠以“最强印务”的称号。据他回忆,在印刷漫编室《海兽的孩子》这套书时,遇到了一些从未遇到过的印刷问题:“上机之后,会有大量网纹。”而资深的漫画读者对网纹是很介意的,为了解决这个漫画印刷的特殊问题,他在印厂泡了十几天,“纠集”印厂不同的人一起测试。
铁雄认为,国内不缺阅读漫画的需求,但是大家少有阅读漫画的习惯,对漫画并不了解,造成对漫画的偏见,这是漫画在国内广泛传播的阻碍之一。因此在漫画营销工作上,铁雄最重视的是普及和推广漫画知识,在业内讨论漫画出版产业问题。无论是在漫编室的线下活动,还是在小宇宙播客、微博、豆瓣、微信公众号等自媒体平台,她都会充满热情地与公众讨论漫画出版。
因为热爱漫画而加入漫编室的营销编辑Noki 意识到,漫画出版最好的营销渠道可能是同样对漫画抱有热情的读者:广泛涉猎漫画的漫评人会在社交媒体上安利漫编室的漫画,希望那些像铁雄一样放弃过漫画的人重归热爱;在丰田彻也主题线下活动中,资深漫画读者动情呼吁“请给漫画一个机会”。
铁雄带领着漫编室的团队,就像踏破黑暗寻求宝藏的小分队,纵使前路迷雾缭绕,也要拿起长剑披荆斩棘。
卸下脚镣,迎风起舞
在第六弹发布会上,铁雄告诉读者:“之后的周边,我们不会再做专属卡片了,至于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一句无厘头的话甩出,让我想到:“啊,是铁雄的行事风格,她就是这样‘任性’。”
漫编室曾发表一篇文章,其中以“那个草莽与赤忱的漫画时代”为题的部分讲述了日本漫画的发展历程。草莽,指漫画家们为热爱而废寝忘食地创作;赤忱,指这些漫画家坚守漫画创作自由的心。
不为创作内容设限,让读者有机会找到适合自己的漫画,这是漫编室给读者的自由。自由也属于漫画出版人,在这个绞尽脑汁迎合读者需求的时代,铁雄安心做着自己认为有价值的漫画。她相信六哥对她说的话:“我们现在在做的事,甭管是孤独也好,局促也好,它的好处和魅力在那里。我相信,我们是在为未来而工作。”
我们从不排斥漫画工厂,这是此时此刻能够让漫画家赚钱、让漫画平台和出版机构活下去的路径;但是我们也心存感激,还有一片像漫编室这样用心血堆砌的纯粹之地,还有如铁雄和她的小伙伴一样“草莽而赤忱”的漫画出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