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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贝马斯对反思性认识论的重建

2023-12-29王颖斌

洛阳师范学院学报 2023年9期
关键词:实证主义哈贝马斯认识论

王颖斌

(河北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24)

哈贝马斯认为,原初的认识论是以反思认识为前提的理论,因此,从根本上说,认识论就是一种批判的社会理论。但从历史来看,从启蒙运动开始,实证性的知识备受推崇,自然科学成为衡量一切的标准,其方法被推广到包括精神科学、社会科学在内的一切研究领域,使认识论蜕变为知识学。哈贝马斯对此予以批判,力求使认识论走出危机,让自我反思重现于认识论之中,复归于反思认识的道路。

一、原初的反思性认识论

在哈贝马斯看来,认识论原本是同人类的生存相联系的,是对人的现存存在方式、存在状态是否合理的自我反省和认识,考察如何才能有可靠的认识,对认识之所以可能的条件进行反思,而经由康德、黑格尔和马克思一脉传承下来的一个内在思维方式就是反思。

康德受到休谟的启发,认为人作为主体把握形而上学的超验之物是不可能的,从而对寻求可靠知识的形而上学的独断论进行了抨击,对人的认识能力进行了反思。通过反思,康德把逻辑区分为传统逻辑与先验逻辑,在他看来,传统逻辑只考虑知识关系之间的逻辑形式,而不探讨思维内容。那些纯粹的逻辑知识是一切真理的消极条件,它无法对自己内容的错误进行检测,无法保证内容是真的,而只是确定其形式的绝对真。正因如此,传统逻辑被演变为一种工具,即辩证术的逻辑,它只是规定知识和知性相一致的形式条件,却没有任何知识内容。基于对传统逻辑这种缺陷的认识,康德提出先验逻辑,研究认识的起源,来保证建立知识的客观有效性和普遍必然性。纯粹的知识的使用要依靠一种条件,即它所能适用的对象是在直观中被给予的,也就是说,没有直观,一切知识就没有对象。为了获得知性的纯粹概念——范畴,他先从构成知识的判断入手,找到了先天综合判断,认为只有通过它所获得的知识才是真正的知识,并以此验证了先天综合判断是一切经验和自然科学知识成为可能的条件。这种“综合”就意味着一种统一性,它是以概念为依据,对感性杂多的材料进行审查、吸收、联结和统摄。换言之,如果没有知性的纯粹概念——范畴——对杂多材料的统摄,就不会产生真正的知识。

在黑格尔看来,康德用很大的努力所构建的认识主体是一种超越批判的先天存在,康德对认识的批判是工具性的,是荒唐的。他提出了绝对精神同一的思想。在黑格尔看来,主客体的同一是在不断出现矛盾和解决矛盾的过程中体现出的包含着差别和矛盾的同一。 只有不断扬弃这种差别和矛盾,自我意识才能返回到自己本身,才能确定自己变成了客观的真理。实现了主客体同一的真理,通过意识的醒悟和反思,意识到这一阶段仍然没有消除主客体的相互外在、相互对立,这一阶段的认识仍然不是真的,是相对狭隘的。因此,意识就逐步摆脱了旧的阶段,进一步发展到下一个阶段。这种意识的“转换”就叫“经验”,即接受经验教训。对意识的这种不断转换的考察,即是经验的反思。可以说,意识发展的过程就是一个不断反思批判、不断接受经验教训的过程[1]。黑格尔认为,认识进步的过程恰恰就是对这些认识进行辩证的思考,从而达到推动知识进步的目的。

马克思认同黑格尔从人类历史的发展角度来讨论反思问题,从中抽象出了否定之否定的辩证法思想,从而抓住了人的自我创造的本质,把人看成自我创造的过程。但马克思认为,黑格尔的这种思辨思想是建立在精神上的,是自我意识通过反思自身来实现的主客体统一。在对黑格尔的批判中,马克思提出了认识论的反思应该以劳动为基础,人的劳动不是黑格尔认为的精神劳动,而是社会劳动,是实践活动,从而把主体理解为与物质生产不可分离的参与者和实践者。马克思指出,历史能够不断发展,劳动可以说功不可没,劳动在变化与发展中贯穿了人类社会发展进步的整个过程。劳动是人类生存的需要,也是人类社会进步的重要发展途径之一。为了更好地满足人类自身的需求,人类对自然的改造能力会不断发展进步,但是这种发展并不是毫无限制的,它与社会中的各种关系相互牵制。马克思通过剖析市民社会存在的问题和批判“资本主义是永恒的”这一资产阶级观点而形成了他的劳动观点。在他那里,劳动不仅仅是一个描述行为的观点,更是一个批判性的观点。马克思把意识的同一性理解为通过劳动获得的同一性,这样的生产劳动实践和人的认识密切相关。由于历史变化的形式取决于生产力的发展水平,这就意味着我们意识同一性的形成是通过劳动获取的,是建立在劳动活动的基础上的。意识不是超验的,而是经验性的活动,它集中反映了每一个时代生产力的发展水平,并且每一代人都只能依据他们所改造的、历史上已经形成的自然获得意识的同一性。其劳动的综合从本质上说是客观的活动,是人的活动对劳动对象、手段和目的等的综合的过程。马克思用生产模式理解反思,超出了康德的先验意识和黑格尔的绝对精神,唯物主义的观点也就此产生。

总之,哈贝马斯充分肯定了康德到马克思的反思性的研究方式,认为一种理论只有在反思自己的前提预设的情况下,才能获得先验的确定。

二、蜕变的实证性知识学

哈贝马斯认为,在历史发展中,认识在哲学上并没有得到认真的理解,最后让位于实证性知识学,从而导致知识学取代了认识论,实证性知识学占了上风。对此,哈贝马斯进行了批判。

所谓知识学,就是以知识为具体研究对象的科学,它把科学知识和认识等同起来,拒绝对科学知识进行自我反思,这样,受到关注的仅仅是科学知识本身。由此,知识学的重心就集中在方法论上,注重构建和检验理论知识及其体系的规则,具有实证性的特点。实证性知识学持科学主义的态度,仅仅描述经验事实,在各门实证自然科学考察各类可以观察到的特殊的自然事物和现象的规律的基础上,进一步研究各门自然科学的规律及方法,对其予以综合,找出其一般的规律和方法——数字计算、经验观察等。它把这一科学的规律和方法普遍化,认为所有科学的研究方法都应该以自然科学为楷模,把社会的进化与有机体的进化视为同质,这样,自然科学就被广泛地认为是唯一可能正确的知识类型,其他的知识类型,如历史学、心理分析等都被认为是形而上学的、主观主义的,这些科学类型不被认为是真正的科学,只有以自然科学为唯一的标准,才能成为严肃的科学。

哈贝马斯对实证性知识学的批判是从实证主义哲学开始的。实证主义是对休谟的经验主义和康德的现象主义哲学观点的继承,把哲学、科学以及人类对世界的认识完全局限在经验的范围之内,将自然科学作为其理论依据,认为只有自然科学的方法才能富有成效地用来获取知识,将它引入包含哲学、人文学科和社会科学在内的一切研究领域,才能摒弃它们的非科学状态,从而把科学对科学自身的信任教条化、绝对化,拒绝对物质和精神的关系作出回答。在其视域中,自然科学的快速发展,已经取得了辉煌的成就,并在实践中获得了成功,它引领着一切向前发展,所以,科学知识是绝对正确的,无需对科学知识之所以能够成立的前提条件做进一步的反思。这就使科学知识被理所当然地偶像化,导致对认识论前提的反思作为形而上学问题被忽略。如马赫认为,应该把有关世界本原、本质的知识作为形而上学的东西予以排除,由此对科学的范围进行反思,“但却是一种禁止任何超越科学的反思形式”[2]85。因为,马赫把科学局限在现象领域,把经验科学视为衡量认识的标准,作为认识的合理性的依据,禁止认识的自我反思。由此,认识的领域就被狭隘化,包括精神科学和社会科学在内的科学都被等同于自然科学一起研究,这也就是知识学的认识模式。

这一实证主义的知识学认识方法的形成使哈贝马斯甚为担忧,他认为,实证主义是“使研究不受认识论的自我反思影响的绊脚石”[2]67,正是它使认识论陷入危机。实证主义的知识学把自然科学的方法绝对化,推广到社会领域,试图用科学来处理一切问题,但其不仅不能解决问题,而且掩盖了价值系统和社会规范方面的问题,成为统治社会的工具,最终演变为一种意识形态。哈贝马斯批判道:“实证主义是在社会联系中产生的,并且在今天仍然具有一种意识形态的功能。”[2]2实证主义最初就关注到了社会生活领域,涉及了社会学和历史哲学等,然而,它却取消了对社会关系的反思,将社会科学和哲学科学化,从而歪曲了社会科学和哲学,回避了对社会生活中的问题的探究和反思批判。在哈贝马斯看来,实证主义在将科技作为新的意识形态、鼓吹科学对知识的垄断等方面起到的负面作用是毋庸置疑的。因此,应该发展具有反思批判功能的认识论来反思科学的社会功能,对实证主义和唯科学论的意识形态进行批判反思,克服实证主义知识学的科学主义缺陷,摆脱认识论危机。

胡塞尔也反对实证主义,他认为,不能把理论幼稚地理解为是对经验事实的客观陈述,因为这些陈述的意义是依赖于先验的框架的,只有现象学才能真正揭示科学的认识道路。现象学强调认识主体在认识过程中的先在性,但它也并不否认认识客体;它承认客观知识的有效性,且力图揭示达到这种客观知识的有效性的主体认识的有效性;它并不把认识视为一种必然,而是把认识看作一种可能,并研究“如何可能”;它从主体的内在的自明性意识出发,省察意识本身的结构,并考察意识的思想行为同意识内容之间的关系,从而阐明主体意识对于客体对象的建构作用。总之,只有克服了自然的思想态度,运用现象学的思想态度,才能真正具备研究意识认识理论的哲学思想条件。可见,胡塞尔的思想中包含了对认识进行反思的思想。但是,运用他的现象学思想得到的仍然是客观性的知识。科学对自身的客观主义的自足性理解,使得人们不能反思科学同生活世界的主观活动的联系,不能自觉地从生活世界的利益中摆脱出来,因而不能成为真正客观的知识。由于现象学意识到了认识和生活世界的利益的联系,因此,“现象学本身似乎也就摆脱了生活世界的利益”[3],因为现象学揭示出生活世界虽然带有利益的因素,但是可以通过先验性还原将其排除出去,以达到客观性的知识。

哈贝马斯认为,由于胡塞尔的现象学遵循的是纯理论的规范、法则,这就导致他犯了一个错误:一方面致力于对客观的科学主义的批判,反对正确地批判实证主义效法数学、物理学的方法和把科学理性作为唯一的理性、遮蔽生活世界的做法,另一方面却没有识破哲学自身的纯客观理论的假象,而是受着传统的抽象理论观的束缚,依然从传统本体论的纯客观的意义上理解理论,把掌握纯客观的知识作为哲学的任务,把植根于生活世界的认识兴趣这种价值导向从现象学中净化出去,追求与生活世界的利益及人的实践无关的纯客观的理论,堵塞了理论通向实践的道路,完全脱离了生活实践,放弃了对理论的“形成要素”的考察,因而现象学不能阐明理论认识从生活世界的兴趣中形成的过程,这就同实证主义殊途同归了。

三、反思性认识论的复归

哈贝马斯致力于使认识论复归其反思的本性,但在此之前,必须先分析其发生的原因。在他看来,反思性认识论之所以被实证性知识学取代,是因为康德、黑格尔未能把反思批判贯彻到底,而是受到自然科学研究方法的影响,为否认反思批判的实证主义的登场提供了机会。

康德提出先验逻辑的观点,目的是要强调主体在认识之前先要对自己的认识能力进行了解,但是,对认识能力的了解本身已经是认识了。康德将时空观念和知性范畴当成先天认识的形式,当成认识可能性的先决条件和认识手段,这样认识活动就变成一种工具性的认识活动,理论变成了静观的自我理解,这与康德批判理性的初衷是相违背的。按理说,从先验逻辑本身来看,它是一种批判精神,因为先验逻辑区分了先验分析论和先验辩证论,如果没有反思批判就不会有这种严格的区分。可是,由于康德缺乏对自己哲学前提的反思和批判,反而受制于自己所建立的哲学体系。在谈到先验自我统一时,他不是把自我看作具有反思批判的自我,而是看作具有综合统一能力的自我,一个有限的自我。这样,康德对自我这种功能性的改造、转化与确认,这种对前提的假设具有独断的和非反思的性质,是建立在非反思基础上的一种认识论的绝对主义,并为实证主义最终取消认识的主体性问题提供了机会。所以,哈贝马斯提出了兴趣就是对价值的反思,这就克服了康德先验逻辑的非彻底批判性。

黑格尔的现象学经验反思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表现了人们把握世界和进行活动的模式的变化。因此,哈贝马斯指出,由于“反思经验具有某些良好的因素,有了这些因素,主体就能够觉察到主客体间那种先验关系是怎样在自己的背后变化的;反思经验能够让人们想起类历史的解放限度”[2]17。但是,遗憾的是,黑格尔仍然采用了认识的工具论的模式,并未把反思批判贯彻到底。他的批判不是内在的,并未使自己的理性反思与解放性的认识兴趣相联系。他通过现象学来论证绝对知识,这种论证只是一种借以达到逻辑开端的梯子、工具,削弱了认识批判的意义和价值,从而把认识同伟大哲学的绝对知识等同看待,走向了绝对理性的教条与独断。哈贝马斯通过对黑格尔的反思经验进行唯物主义改造,从而将其变为认识论的基本方法。“黑格尔这个反思经验模式,激励我去重新构建实证主义的科学理解的史前史的尝试,以致于能够在这条道路上对自己尚不明确的假想展开反思,进而形成社会批判理论的恰如其分的自我理解。”[2]17哈贝马斯指出:社会理论和认识论是密切联系的,社会理论只有通过人类的自我认识、自我反思,即进行认识批判的理解,才是可能的,它要求有合理形态的认识论作为它的基础。要重建认识论,从社会批判认识论角度为批判的社会理论奠定基础,进而为认识论进行辩护。

通过对认识论蜕变为知识学原因的分析,哈贝马斯进一步指出反思性认识论的重要性,批判实证性知识学。他认为,实证性知识学强调科学知识和外在事物的符合一致性,强调知识的客观性,人之主体性被丢到一边,失去了其认识功能,只关注科学研究的过程与结果的逻辑,不注重主体的认识能力[4]。为了保证知识的客观性,就必须把认识论还原为对事物的观察,把认识的主体还原为经验的客体。这样,知识的获得不再与主体的认识能力相关,而是与获得知识的科学方法相关,科学方法论构成了知识合理性的基础。而哈贝马斯认为,认识主体对于认识对象具有优先性,认识论离不开主体对自身认识能力的反思。反思是主体对自己产生的历史的回顾,它以主体对自己的历史形成过程的理解为前提。可是,实证性知识学对人的理解缺乏反思的维度,这样,认识就脱离了与主体的联系,丧失了反思批判的能力。

另外,实证性知识学把世界看成一个客观自存的结构,把可以进行经验验证的知识称作“真正的知识”,只肯定具体事实的内涵及意义,否定了认识的内涵及意义,更不关心其先在的条件,这就无法透视科学研究的对象或事实的构成问题,而是将认识过于客观化、绝对化。哈贝马斯认为:“我们在试图解释陈述可能涉及的事实的‘构成’时,‘遇到’这些具有深厚人类学的兴趣。”[5]哈贝马斯要吸取实证性知识学的经验教训,因此,他的认识论就是对新老实证主义用知识学取代认识论的时代错误的清算,是一种“意识形态批判观”。“除了批判之外,哲学没有任何权利。”[2]56哈贝马斯批判地继承了德国哲学史上的反思思想,将反思贯彻到底来抵制实证主义的思潮。他将人之主体作为认识对象的坐标系,认为认识论就是对认识前提即主体予以反思和追问,应该把它作为经过反思把握到的认识的合理性内容看作认识可能性的条件,保障认识在合理的条件下进行,使自我反思的知识重新出现在认识论之中,使认识论从危机中摆脱出来,重新踏上反思性认识论的正确道路。

四、结语

哈贝马斯之所以倡导反思性认识论、批判实证性知识学,原因在于,他要找到认识可能性的条件,为人的认识奠定根基,获得可靠的认识。在他看来,人的认识不是孤立的理论活动,理论认识的结构植根于人的实践存在结构。人的认识结构与人的存在结构是密切联系的,人的认识方式同人的存在方式是相一致的,人类历史是人类通过实践而自我形成的过程,这同时也是人类自我认识的过程。因此,哈贝马斯从人的生存结构、从人的社会生活结构的分类中来阐述人类的认识,这就跳出了传统的从主客体关系研究认识论的窠臼,从人的生存结构和社会生活给认识论注入新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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