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何以沦为城市管理难题
2023-12-28
今年10月,四川崇州罗威纳犬咬伤女童事件,引发了一场关于城市养狗的全民讨论。近年来,类似的“犬伤人”恶性事件多次见诸媒体。每一次都有人提出类似的问题:犬拴绳了吗?犬主人去哪儿了?相关部门是否有负起管理的职责?相关律法本身是否需要完善?管理犬只是否有法可依?
“抓狗队”
10月31日,家住北京市通州区的豆子在遛狗时看到小区门口白色面包车车身上的“养犬管理”四个蓝色大字,吓得她转身就走。几乎每个养狗人都听说过,最近谁家的狗因为没狗证、身高超标、没拴狗绳、被人举报等原因而被带走。“好像没有一个明确、具体的抓狗标准。”豆子说。
豆子养的是一只雪纳瑞犬,虽然那是相对安全的小型犬,但她还是尽可能减少带狗出门的次数。她拿出了刚养狗时买来还没用完的尿垫,试着让狗像小时候那样,尽量在屋内定点上厕所。
家住北京市朝阳区的小叶最近也没怎么睡过好觉。10月22日,父母从老家开车来北京,把养在老家的柴犬也一起带了过来。因为老家几乎不办狗证,小叶家的狗在北京就是“黑户”。而且,很多成年柴犬的身高会超过35厘米,在北京属于不能办狗证的狗。小叶很担心碰上“抓狗队”。
除了对家养宠物狗的严格管理外,抓捕流浪狗也成了此次犬类管理行动中的重点动作。在很多地方,官方发布了开展“违规养犬整治百日行动”的通知,无人饲养的流浪狗成为整治的重点对象。
抓狗者大多是外包的工作人员,所用工具主要是捞网。在网上流传的视频里,捕狗画面给很多人造成不适感,人们很容易产生狗被捕后会被杀死或卖掉的联想。各地对此给出官方回应,比如,呼和浩特市犬类留检所回应称,城管部门抓到的流浪狗会收容在留检所,也开放给市民进行领养。
在一个名为“宠行宠探”的小程序上,人们自发汇总“抓狗队”出没的地点。该小程序里记录了北京各地针对不同犬、猫的“抓捕风险”和“投毒风险”,小叶几乎每天都会看上面的更新内容。一些地点让她没想到,有的是宠物医院,有的则是曾经打着“宠物友好”旗号进行宣传的大商场附近。
她在社交媒体上讲述自己的焦虑,一些人表示很有共鸣。但也有人问道:“还不是自己不符合规定?办狗证、拴绳子、不扰民,你没违法谁会抓你?”
35厘米的限制标准
“到底是谁规定的35厘米的标准呢?我很好奇,他真的养过狗吗?身高能说明什么问题?”家住北京市朝阳区的小金很激动。因为她养的拉布拉多犬无法办理狗证,她只好将狗送到郊区的寄养中心。
在北京,城六区的宠物狗办理狗证的条件之一是体高不超过35厘米,相当于成年人半个胳膊的长度,这一标准足以把大部分宠物狗排除在外。与此同时,40多个犬种被规定为禁养犬。
原则上,楼房和平房的狗证也是不同的。北京禁止在楼房内饲养大型犬、烈性犬,同时养狗人需要有独立的居所,每户只能养一只。城区狗证首次办理收费1000元,往后每年500元。因此,也有人选择给大型犬办郊区的平房狗证,价格只要50元。但平房狗证也有相应的规定,大型犬需要拴养或圈养,不得出户遛狗。而有了狗证的狗,也不能“跨区遛”。
对于35厘米的限制标准,反对的声音一直存在。2013年,中国小动物保护协会曾给北京市人民政府写公开信,建议废除北京禁养体高35厘米以上犬只的政策。该公开信中建议,这一政策最早于1990年代提出,“以前通过身高来衡量犬攻击性的标准,在世界几百种犬面前已经并不适用。它们的性格并不是由高度来决定的,而是由犬种来决定的”“大型犬和烈性犬要区别对待”。而10年过去,这条建议并没有被采纳。
各地对办理狗证的具体要求也不一样。和标准严格的北京类似,杭州一度被吐槽为“宠物最不友好城市”,不仅办理狗证的要求严格,还规定遛狗时间为晚上7点到次日早上7点;而且,狗不被允许进入任何公共场所,大型犬同样不能出户。
投毒事件高发
10月22日,安徽阜阳,Zoe家的边牧死了。
Zoe在美国上学,狗去世的消息是父母告诉她的。父母发现狗躺在自家一楼的后院里,嘴角流血,院子里的沙发上还有它的呕吐物。Zoe马上怀疑狗是被毒死的,她让妈妈迅速报了警,然后告诉父母调监控,并把呕吐物收集起来送到北京去检测。
警察来调查,但称不能确定是投毒,很难找到投毒者。警察在离开不久后又告诉Zoe一家说,刚刚接到报警,“小区里另一只狗也中毒死了”。经历了这一切的Zoe感觉自己“难过得不能呼吸了”。
针对猫狗的投毒事件时有发生,在人宠矛盾激化的时段,投毒事件也变得高发。这让小叶更加紧张:“因为我家的狗平时就很喜欢捡外面的东西吃,万一真的误食了毒药,我会崩溃。”
10月26日,Faye在朋友圈里看到,北京高碑店附近,一只狗在树下上厕所时被绑在树上的刀片划伤了。狗腿的筋和血管被割断,医生判断它以后大概率会瘸腿。
近期,社交媒体上,有人说自己购买的狗粮、猫粮等宠物用品包装被损坏,网友随即怀疑是别有用心之人用这样的方式投毒。10月22日起,陆续有宠物用品厂商发公告称,将会采用隐私发货,并提醒购买者在收货前仔细检查。
无法相互理解
10月21日,卡力去到昌平区七里渠,想要领养一只狗。七里渠是北京市犬类留检所所在地。
卡力跟工作人员说自己想来看看并考虑领养,却被告知只有周五才能进去看狗,并当场办理领养手续。对方给她讲解了流程,并告诉她领养当天是不能带手机进去的。工作人员的说法是:“我们这里不是像社会上传得那样,超过7天直接安乐死。” 但听到墙内高高低低的狗叫声,卡力还是有一种莫名的难过。卡力觉得,既然已经有开放领养的举措,就应该做得更完善,比如,把这些狗的照片、信息放到网上,让大家先了解一下,使其变得更透明。
一些民间组织、公益机构也在对流浪狗进行收容、救治。正在台北市流浪动物协会工作的简简介绍说,中国台湾目前采用的TNR——抓捕、绝育、放归,是国际上针对流浪动物的普遍做法。绝育后的动物会在耳朵上剪切口作为标记,在饲养、治疗达到健康水平,经过综合评估后,便可开放领养,或放回城市之中。
10月31日,北京市豐台区的居民收到了社区分发的,由丰台区养犬管理工作办公室发布的,《致养犬居民的一封信》。信中提到的要求包括“携带爱犬外出时,请务必避开乘坐电梯的高峰时间,并为犬戴嘴套,或将犬装入犬袋、犬笼,或者怀抱……避免进入商场、公园、公共绿地等公共场所”等。
小金感觉,一半以上的养狗人都无法保证完全做到这些。比如,给狗戴嘴套,小金就觉得很矛盾:“路上还是很少有狗戴嘴套的,毕竟戴上的视觉效果会有点儿吓人。有时候大家也会觉得,是不是这只狗咬人才戴?但是不戴嘴套,一些人又会说,你这么大一只狗,怎么能不戴嘴套呢?”
而这些看似发生在人和动物之间的矛盾,最终指向的仍是无法相互理解的人们。在连续紧张了一个礼拜后,小叶终于让父母带着狗回到老家,并提醒他们办狗证、牵好狗绳。
(摘自《新周刊》崔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