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平调》新解
——兼论李白被“赐金放还”
2023-12-28陈前进
陈前进
一、“美”还是“刺”
(一)“讥刺说”的源流
“讥刺说”主要是源于《太平广记》所引的《松窗录》①《松窗录》,一名《松窗杂录》。参见陈植锷:《“李白遭谗于杨贵妃”说考辩》,《思想战线》1981年第1期,第48页。中有关《清平调》本事的记载:
开元中,禁中初重木芍药,即今牡丹也。《开元天宝花木记》云:“禁中呼木芍药为牡丹。”得四本,红、紫、浅红、通白者。上因移植于兴庆池东沉香亭前。会花方繁开,上乘照夜白,太真妃以步辇从。诏特选梨园弟子中尤者,得乐十六部。李龟年以歌擅一时之名,手捧檀板,押众乐前将歌之。上曰:“赏名花,对妃子,焉用旧乐词为?”遂命龟年持金花笺宣赐李白,立进《清平调》辞三章。白欣然承旨,犹苦宿酲未解,因援笔赋之。辞曰:“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晓拂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栏杆。”龟年遽以辞进。上命梨园弟子约略调抚丝竹,遂促龟年以歌。太真妃持玻瓈七宝盏,酌西凉州蒲桃酒,笑领歌意甚厚。上因调玉笛以倚曲,每曲遍将换,则迟其声以媚之。太真饮罢,敛绣巾重拜上。龟年常语于五王,独忆以歌得自胜者无出于此,抑亦一时之极致耳。上自是顾李翰林尤异于他学士。会高力士终以脱靴为深耻。异日,太真妃重吟前词,力士戏曰:“此为妃子怨李白深入骨髓,何反拳拳如是?”太真因惊曰:“何翰林学士能辱人如斯?”力士曰:“以飞燕指妃子,是贱之甚矣。”太真颇深然之。上尝三欲命李白官,卒为宫中所捍而止。出《松窗录》①〔宋〕李昉等编:《太平广记》卷二百四,中华书局1961年版,第5册,第1549-1550页。
《松窗录》这则材料后来直接影响了乐史所撰《李翰林别集序》。据陈植锷先生考证,《李翰林别集序》中有关《清平调》的本事和《松窗录》同出一源②陈植锷:《“李白遭谗于杨贵妃”说考辩》,《思想战线》1981年第1期,第47-48页。。乐史在《序》中云:“史又撰《李白传》一卷,事又稍周,然有三事近方得之:开元中,禁中初重木芍药……”③〔宋〕乐史撰:《李翰林别集序》,〔唐〕李白撰,〔宋〕宋敏求编:《李太白文集》卷一,日本静嘉堂文库藏南宋初年蜀刻本,第4b页。从乐史记载的文字来看,很明显其引自《松窗录》,所提到的分别是《清平调》本事、“郭子仪救李白”和“李白满腹锦绣”三个故事,同时乐史提到当时他也是刚见到这三则材料,之后《新唐书·李白传》也采用了前两个故事④〔宋〕欧阳修、〔宋〕宋祁撰:《新唐书》卷二〇二,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5762-5763页。。《松窗录》最初被《太平广记》所引用得以流传,而《太平广记》成书于太平兴国三年(978)⑤汪绍楹:《点校说明》,《太平广记》,第1页。,《李翰林别集序》撰自咸平元年(998)⑥〔宋〕乐史撰:《李翰林别集序》,《李太白文集》卷一,第6a页。,《新唐书》大约成书于嘉祐五年(1060)⑦中华书局编者撰:《〈新唐书〉出版说明》,《新唐书》,第2页。。《松窗录》中的《清平调》本事在以上三部书中流转,最终从笔记小说变成了“信史”。
《清平调》脱离故事以独立身份出现在文集中最早可追溯到《李太白文集》《乐府诗集》和《尊前集》。其中《乐府诗集》也是引自《松窗录》⑧〔宋〕郭茂倩编:《乐府诗集》卷八〇,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1133页。,其编者郭茂倩的生卒年约为1041-1099 年⑨马茂军:《郭茂倩仕履考》,《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3期,第140页。。关于《尊前集》,目前国家图书馆藏有标为明抄本的《尊前集》一卷,书中所书“卢贞”的“贞”字缺最后一笔,当避宋仁宗赵祯讳,同时“敬”字和“镜”字也缺最后一笔,当避宋太祖赵匡胤祖父赵敬讳①佚名编:《尊前集》,国家图书馆藏明抄本(国图标注为明抄本,疑为明影抄宋本或宋抄本),第19页、第32页。,所以即使该本是宋抄本,其时代最早也不会超过仁宗朝(1022-1063)。现存宋本《李太白文集》的作品排序主要依据是题材而非时间,《清平调》被放在了描写赵飞燕的《宫中行乐词》之后②《李太白文集》卷五,第3b-5a页。,而编者之所以将这两个作品排列在一起,可能是因为两诗都提到了赵飞燕。《李太白文集》所收的《李翰林别集序》提到乐史在编《李翰林别集》时才第一次见到《清平调》本事的材料,所以《清平调》最早脱离本事进入李白文集可能始于乐史所编的《李翰林别集》,之后可能被《李太白文集》所承继,当然也可能是宋敏求在编《李太白文集》时才第一次加入了《清平调》。同时值得注意的是,唐孟棨《本事诗》中提到李白奉诏所作的是《宫中行乐词》,而非《清平调》③〔唐〕孟棨撰:《本事诗》高逸第三,国家图书馆藏明刻本,第35b页。,且《李太白文集》中《宫中行乐词》题目下也有小注“奉诏作五言”五字④《李太白文集》卷五,第3b页。。明确了《松窗录》中《清平调》本事和《清平调》诗的早期流传顺序,我们也就大致明确了“讥刺说”的源流。宋代以后,许多著作开始争相引用《松窗录》中的《清平调》本事,在此不再赘述。
(二)“美”与“刺”的争论
后世学者对于《清平调》的主旨多有议论,但大都认为刺多美少。笔者认为出现这样的现象当是因为《松窗录》的《清平调》本事不断影响着后世文人对于《清平调》主旨的褒贬,如宋代的谢枋得云:“以巫山夜梦、昭阳祸水入调,盖微讽之也。”⑤〔宋〕谢枋得撰,[日]近藤元粹编:《李太白诗醇》卷二,詹瑛主编:《李白全集校注汇释集评》,百花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第2册,第771页。又如元萧士赟《分类补注李太白诗》卷五云:
传者谓高力士指摘飞燕之事以激怒贵妃,予谓使力士而知书,则“云雨巫山”岂不尤甚乎?《〈高唐赋〉序》谓神女尝荐先王之枕席矣。后《序》又曰“襄王复梦遇焉”。此云“枉断肠者”,亦讥其曾为寿王妃,使寿王而未能忘情,是“枉断肠”矣。诗人比事引兴,深切著明,特读者以为常事而忽之耳。⑥〔唐〕李白撰,〔宋〕杨齐贤集注,〔元〕萧士赟补注:《分类补注李太白诗》卷五,日本静嘉堂文库藏元至大四年(1311)余氏勤有堂刊本,第15b-16a页。
之后王琦在注释这首诗时提出:
力士之僭恶矣,萧氏所解则尤甚。而揆之太白起草之时,则安有是哉!巫山云雨、汉宫飞燕,唐人用之已为数见不鲜之典实。若如二子之说,巫山一事只可以喻聚淫之艳冶,飞燕一事只可以喻微贱之宫娃,外此皆非所宜言,何三唐诸子初不以此为忌耶?古来《新台》《艾豭》诸作,言而无忌者,大抵出自野人之口。若《清平调》是奉诏而作,非其比也。乃敢以宫闱暗昧之事,君上所讳言者而微辞隐喻之。将蕲君知之耶,亦不蕲君知之耶?如其不知,言亦何益。如其知之,是批龙之逆鳞而履虎尾也。非至愚极妄之人,当不为此。又太真入宫,至此时几将十载,斯时即有忠君爱主之亲臣,亦只以成事不说,既往不咎,付之无可奈何,而谓新进如太白者,顾托之无益之空言而期君之一悟,何其不智之甚哉!①〔唐〕李白著,〔清〕王琦注:《李太白全集》卷五,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306页。
王琦并不认同李白有讥刺杨妃之意,莫砺锋先生近亦撰文深切认同王氏此说②莫砺锋:《李白〈清平调三首〉是美是刺?》,《古典文学知识》2022年第1期,第74页。。
笔者认为,高力士向杨妃进谗言而使得该诗的主旨转向了贬刺之义,但这并非李白亲口所说的诗旨,假如《松窗录》这则材料没有流传下来,我们很难会想到它是有讥刺杨妃之意的。《清平调》之所以会变成讥刺杨妃的作品,并非因为李白讥刺了杨妃,而是《松窗录》言高力士说李白讥刺了杨妃,这就是问题之所在。这一观点既不是李白的观点,也不是大众的观点,而仅仅是因为它是唯一的观点,从而成为了后世文人的道德风向标。笔者并不认同讥刺说,本文将从诗文本身和历史背景等多个角度入手,重新去讨论这个问题。
(三)“汉宫飞燕”典故的褒贬
《清平调》云:“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③佚名编:《尊前集》卷一,中华再造善本影明万历十年(1582)嘉禾顾梧芳刻本,第6b页。飞燕,指赵飞燕,汉成帝宠妃,身轻善舞,深得宠幸,后被立为皇后,《汉书》有传。唐代“汉宫飞燕”这一典故经常出现,且多无涉褒贬,或者褒大于贬。相传杨贵妃初入宫时舞《霓裳羽衣曲》,所以李白此比并非空穴来风,如《碧鸡漫志》云:
按唐史及唐人诸集、诸家小说,杨太真进见之日,奏此曲导之。妃亦善此舞,帝尝以赵飞燕身轻,成帝为置七宝避风台事戏妃,曰:“尔则任吹多少?”妃曰:“《霓裳》一曲,足掩前古。”④〔宋〕王焯撰,岳珍校正:《碧鸡漫志校正》卷三,巴蜀书社2000年版,第53页。
在《碧鸡漫志》中,王焯说他的这条记载是依据唐史以及唐人笔记,其中有很重要的一点是记载提到最初将杨妃与赵飞燕联系起来的就是唐玄宗。高力士认为李白在《清平调》中将杨妃比作赵飞燕是在讥刺杨妃,那唐玄宗将杨妃比作赵飞燕应当作何解释呢?《松窗录》同样是唐人笔记小说,两条材料在可信度上的效力基本相当。由此笔者认为《松窗录》中有关李白讥刺杨妃的说法属于对李白的“欲加之罪”,实则应非李白本意。另外,李白《宫中行乐词》其二云:“宫中谁第一?飞燕在昭阳。”⑤《李太白文集》卷五,第4a页。杜甫《哀江头》云:“昭阳殿里第一人,同辇随君侍君侧。”⑥〔唐〕杜甫撰:《宋本杜工部集》卷一,国家图书馆出版社2019年版,第1册,第50页。李白此处奉诏而作,以赵飞燕与汉成帝故事来喻杨妃与玄宗;而杜甫是在“安史之乱”中追忆唐玄宗与杨贵妃的凄美往事。二人提到赵飞燕时所强调的都是“第一人”,后宫第一人者为皇后,所以此处当无贬义。
(四)杨妃比赵后——李白的真实意图
笔者的真实意图认为李白应是在奉迎杨妃。在当时,有很重要的一个历史背景——唐玄宗自其结发妻子王皇后“符厌事件”后,就再也没有册立皇后。开元十二年(724),玄宗废王皇后为庶人,之后武惠妃得宠,此时大唐刚刚从武周的阴影中走出来,武惠妃是武则天的侄孙女,所以武惠妃生前只是被特封为“惠妃”,享有等同皇后的礼节,并无皇后封号。虽然在武惠妃去世后,玄宗追封其为贞顺皇后①〔后晋〕刘昫等撰:《旧唐书》卷五一,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2177页。,但据当今学者考证发现,现今新发掘的敬陵贞顺皇后武妃墓并没有达到唐代皇后墓的规格②杨瑾:《唐武惠妃与唐玄宗“不立皇后”统治政策关系探析——以唐贞顺皇后敬陵出土文物为例》,《陕西历史博物馆论丛》第26辑,三秦出版社2019年版,第21页。。所以即使玄宗特别宠爱武惠妃,但从墓制规格可以看出,刚从武周、韦后和太平公主的政治阴影中走出来的玄宗在现实操作中对册封皇后这件事当有着深深的顾忌。
开元二十五年(737),深受玄宗宠爱的武惠妃去世③关于武惠妃的去世时间,《旧唐书·玄宗本纪》(《旧唐书》卷九,第209页)、《旧唐书·贞顺皇后武氏传》(《旧唐书》卷五一,第2178页)、《旧唐书·寿王李瑁传》(《旧唐书》卷一〇七,第3260页)、《贞顺皇后哀册文》(〔清〕董诰编:《全唐文》卷三〇五,影印嘉庆十九年(1814)刊本,中华书局1983年版,第3101页)等文献皆载为开元二十五年,而《旧唐书·杨贵妃传》所载为开元二十四年(《旧唐书》卷五一,第2178页)。陈寅恪《元白诗笺证稿》考证认为当取开元二十五年(商务印书馆2015年版,第15-17页)。。开元二十八年(740),杨玉环以为去世皇太后祈福的名义受敕度为女道士,道号太真,今存有《度寿王妃为女道士敕》④〔宋〕宋敏求编:《唐大诏令集》卷四〇,中华书局2008年版,第188页。。该敕文发布的具体时间是开元二十八年十月十一日⑤《新唐书》卷五,第141页。,之后杨太真以道士身份被玄宗召入宫中⑥《旧唐书》卷五一,第2178页。,天宝四载(745)八月,杨太真以道士身份被册立为贵妃⑦〔宋〕司马光编著,〔元〕胡三省音注:《资治通鉴》卷二一五,中华书局1956 年版,第6866页。。一般认为,李白是在天宝元年被招入长安,而在天宝三载被赐金放还⑧〔清〕王琦撰:《李太白年谱》,《李太白全集》卷三五,第1584-1588页。,所以李白在创作《清平调》时,杨玉环可能都还不是贵妃,即使其成了贵妃,其身份和赵飞燕的皇后身份相比还是有一定差距。杨玉环最终也只是被封为贵妃,而赵飞燕则是汉成帝的皇后,两者外貌环肥燕瘦,完全没有可比性,所以李白此诗也并非在比较杨妃和赵飞燕的外貌。
杨妃在入宫后受到玄宗的极大宠幸,和武惠妃一样享有等同皇后的礼节。《旧唐书·杨贵妃传》云:“每倩盼承迎,动移上意。宫中呼为‘娘子’,礼数实同皇后。”①《旧唐书》卷五一,第2178页。因杨玉环并非像武惠妃一样有出身之碍,是有希望被封为皇后的,所以她完全有资格和赵飞燕的皇后身份相比较。《清平调》其二云:“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②佚名编:《尊前集》卷一,中华再造善本影明万历十年(1582)嘉禾顾梧芳刻本,第6b页。这首诗真正的意思应当是“借问当年汉宫哪位妃子能如今世杨妃这般深受宠幸呢?(当然是赵皇后)此时深得恩宠的‘皇后’凭借绝世的妆容再一次打动了君王的心。”此处李白是将杨妃之宠与赵后之宠相比较,而并非在比较两者的外貌,诗中也暗示了杨妃之宠不会像楚襄王“云雨巫山”的梦一样短暂,而是会像赵飞燕之宠一样长久。明白了这一点,我们就能发现此处李白并不是在讥刺杨妃,而是在奉迎杨妃③李白的奉迎之术在其诗文中极为普遍,比如“安史之乱”发生后,永王李璘起兵于江淮间,辟李白为从事,后李白创作了《永王东巡歌》组诗来歌颂永王,肃宗宣布永王为叛逆,李白因此事而身陷浔阳狱,被流放夜郎(《旧唐书》卷一九〇,第5053-5054页)。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同为“竹溪六逸”之一的孔巢父,永王同样以从事征之,孔巢父果断予以拒绝,《旧唐书·孔巢父传》云:“永王璘起兵江淮,闻其贤,以从事辟之。巢父知其必败,侧身潜遁,由是知名。”(《旧唐书》卷一五四,第4095页)。当时皇后之位已虚悬多年,李白此处应是在暗示杨妃以后会像赵飞燕一样成为皇后。此时李白刚刚进宫,在未来政治前途未卜的情况下,其不可能也没必要冒着风险去激怒杨妃,至少从他的立场来看,其本意应并不是要讥刺杨妃。
笔者认为后世之所以将李白塑造成一个有先见之明主动去讽刺杨妃的形象,是与杨妃后来的遭遇和李白逐渐被神话有关,某种意义来说这是李白形象在文学层面的重构。文人试图将李白塑造成一个“不摧眉折腰事权贵”的形象,这是诗文中的李白,也可以说是读者心目中的李白,但并非是现实中的李白。李白自始至终都在积极地干谒权贵,在其奉诏进京以及晚年追附永王那一刻起,李白就成为了一个事权贵的实践者,虽然前后两次均以失败告终,第一次被玄宗赐金放还,第二次身系浔阳狱,甚至差点丢掉性命,但在后世士大夫心中,现实中的李白逐渐消失后,诗文中的李白占据了主导地位。文学层面的李白则更强调的是其单方面的象征性,而非现实中的多维度复杂性,所以之后李白被重新书写,由一个积极干谒权贵的李白变成了一个“不摧眉折腰事权贵”的李白。
二、三首诗的关系
《清平调》第一首云:“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④佚名编:《尊前集》卷一,中华再造善本影明万历十年(1582)嘉禾顾梧芳刻本,第6b页。古代仙道神话中群玉山和瑶台皆在昆仑山附近,也皆是西王母的居处。
《登真隐诀》云:
昆仑瑶台,西母之宫。①〔宋〕李昉等编:《太平御览》卷六七三,商务印书馆影宋本,中华书局1960 年版,第3册,第2998页。
《拾遗记》云:
昆仑山傍有瑶台。②《太平御览》卷八〇九,第4册,第3594页。
《仙传拾遗》云:
(周穆王)觞西王母于瑶池之上……王造昆仑时,饮蜂山石髓,食玉树之实,又登群玉山,西王母所居,皆得飞灵冲天之道。③《太平广记》卷二,第1册,第7页。
又《新唐书·玄宗本纪》云:
(开元二十八年)十月甲子,幸温泉宫。以寿王妃杨氏为道士,号太真。④《新唐书》卷五,第141页。
《集仙传》云:
太真夫人,王母之小女也……过临淄县,小吏和君贤,为贼所伤,殆死,夫人见愍,问之,君贤以实对。⑤《太平广记》卷五七,第2册,第350页。
太真夫人是西王母的小女儿,而瑶台又是西王母的居所,“会向瑶台月下逢”当是暗喻玄宗最终会和杨太真相逢,所以《清平调》第一首诗应是李白借用道教故事来暗喻玄宗和杨妃未见时相思的场景。《玄宗本纪》中的“寿王妃”即为后来的杨贵妃,此时杨妃还只是玄宗儿子寿王的王妃,后被玄宗赐名太真。《集仙传》中提到太真夫人曾过临淄县,其中的主人公是临淄县的“和君贤”,而玄宗少年时曾为临淄郡王⑥《旧唐书》卷八,第165页。,所以这里的“君”似乎暗指玄宗,而“太真和君贤”更像一句美好的谶语,太真之名也很耐人寻味。
《清平调》第二首以花喻杨妃,同时也以杨妃喻花。“一枝红艳露凝香”,五代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醒酒花”条云:
明皇与贵妃幸华清宫,因宿酒初醒,凭妃子肩同看木芍药。上亲折一枝,与妃子递嗅其艳,帝曰:“不惟萱草忘忧,此花香艳,犹能醒酒。”⑦〔五代〕王仁裕等撰,丁如明辑校:《开元天宝遗事十种》,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年版,第86页。
又“红冰”条云:
杨贵妃初承恩召,与父母相别,泣涕登车。时天寒,泪结为红冰。①《开元天宝遗事十种》,第92页。
又“红汗”条云:
贵妃每至夏月,常衣轻绡,使侍儿交扇鼓风,犹不解其热。每有汗出,红腻而多香,或拭之于巾帕之上,其色如桃红也。②《开元天宝遗事十种》,第98-99页。
此首诗是在承接上一首,主要写杨妃与玄宗初见后恩爱有加的场景。李白此处运用“巫山云雨”和赵飞燕的典故奉迎赞美杨妃,此时杨玉环刚刚以道士身份入宫,名分未定,但受宠优渥,礼同皇后,李白暗示其将来一定会像赵飞燕一样成为皇后,而不会像楚襄王“巫山梦”一样短暂,留下遗憾。第三首“名花倾国两相欢,常得君王带笑看”③佚名编:《尊前集》卷一,中华再造善本影明万历十年(1582)嘉禾顾梧芳刻本,第6b页。则描写的是玄宗和杨妃经历了未见和初见后的长相守的现实场景以及对未来的展望。三首诗分别写了玄宗与杨妃未见、初见和长相守的三个不同场景,其间有着严密的逻辑关系。
三、“赐金放还”原因再探
(一)直接原因——玄宗对礼法的态度
有学者指出“遭谗被逐说”因加入了第三者,由此弱化了李白与唐玄宗关系的这条主线,而二人之间的直接关系,才应是我们了解李白赐金放还事件的必须视角。笔者认为此说可从,但其在后来的论述中主要是从李白和唐玄宗对酒的态度来展开的④白杨:《李白被逐新探》,《新疆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5年第4期,第118-119页。,但这可能并不是玄宗对李白产生不满的主要原因。李白是一个疏狂的文人,时常不拘礼节,而玄宗恰恰是一个极重礼法的政治强人。李白在与唐玄宗的接触中,包括因醉酒而失礼的行为才是导致二者关系疏远的直接原因。《旧唐书·玄宗本纪》云:
(先天二年)冬十一月甲申,幸新丰之温汤。癸卯,讲武于骊山。兵部尚书、代国公郭元振坐亏失军容,配流新州;给事中、摄太常少卿唐绍以军礼有失,斩于纛下。⑤《旧唐书》卷八,第171页。
《旧唐书·郭元振传》云:
及萧至忠、窦怀贞等附太平公主潜谋不顺,玄宗发羽林兵诛之,睿宗登承天门,元振躬率兵侍卫之。事定论功,进封代国公,食实封四百户,赐物一千段。又令兼御史大夫,持节为朔方道大总管,以备突厥,未行。玄宗于骊山讲武,坐军容不整,坐于纛下,将斩以徇,刘幽求、张说于马前谏曰:“元振有翊赞大功,虽有罪,当从原宥。”乃赦之,流于新州。①《旧唐书》卷九七,第3048页。
郭元振为兵部尚书且战功卓著,同时他在玄宗与太平公主的势力对抗中也有很大功劳,但依旧因为军容问题而险些被当众斩首,后又被流配,而唐绍更是因军礼有失被当众斩首,由此可见玄宗对礼法的态度。此外,从玄宗对李邕不拘细行的态度也可看出其对礼法的重视,《旧唐书·李邕传》云:
唐隆元年,玄宗清内难,召拜左台殿中侍御史。改户部员外郎,又贬崖州舍城丞……天宝初,为汲郡、北海二太守。邕性豪侈,不拘细行,所在纵求财货,驰猎自恣。五载,奸赃事发。又尝与左骁卫兵曹柳绩马一匹,及绩下狱,吉温令绩引邕议及休咎,厚相赂遗,词状连引,敕刑部员外郎祁顺之、监察御史罗希奭驰往就郡决杀之,时年七十余。②《旧唐书》卷一九〇,第5041页、第5043页。
李邕被玄宗杖毙的直接原因是“纵求财货,驰猎自恣,奸赃事发,妄议休咎”,但不能忽视的是其中对李邕的“不拘细行”这个细节的描述。不拘细行可以包括很多方面,主要应当是在行为上不拘礼法,在言语上口无遮拦,李邕曾经短时间内被玄宗无理由地一贬再贬,其中很大原因可能就与其不拘细行有关。若要说李邕是因“不拘细行”遭致一贬再贬,那“妄议休咎”则是导致其被杀的主要原因。《旧唐书·惠宣太子李隆业传》:“十三年,上尝不豫,业妃弟内直郎韦宾与殿中监皇甫恂私议休咎。事发,玄宗令杖杀韦宾,左迁皇甫恂为锦州刺史。”③《旧唐书》卷九五,第3018页。李邕和韦宾皆被杖杀,都牵扯到了“妄议休咎”这一问题,由此可以看出玄宗对“妄议休咎”这一行为的容忍度。《旧唐书·李林甫传》云:“监察御史周子谅言仙客非宰相器,玄宗怒而杀之。”④《旧唐书》卷一〇六,第3237页。可见玄宗并非只是忌讳臣下言及休咎,其对臣子妄言也颇为反感。
我们回过头再去审视李阳冰《草堂集序》所云:“丑正同列,害能成谤,格言不入,帝用疏之。公乃浪迹纵酒,以自昏秽。”⑤〔唐〕李阳冰撰:《草堂集序》,《李太白文集》卷一,第1b页。学者以往比较重视“丑正同列,害能成谤”这一记载,而忽视“格言不入”这一问题。李白是在“帝用疏之”后才开始纵酒昏聩,纵酒昏聩是“帝用疏之”的结果,而非原因,但是同时“纵酒昏聩”应当加剧了玄宗对李白的疏远。历代因为进言而被皇帝加罪的比比皆是,如司马迁因言救李陵而被汉武帝处以宫刑,杜甫因疏救房琯而遭贬,监察御史周子谅因论人而被玄宗杀害,所以笔者认为李白应是因言行失当而被玄宗逐渐疏远的。
李邕以书法名于世,而李白以诗文,相较于“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①《宋本杜工部集》,第1册,第32页。的李白,李邕在“不拘细行”这一方面也可以称得上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最能反映两者的性格弱点的是李白《上李邕》一诗:“世人见我恒殊调,见余大言皆冷笑。宣公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②《李太白文集》卷八,第7a页。这首诗一方面说明李邕曾经可能很看不起前去拜谒的晚生李白,另一方面,李白对于李邕这一位长者的行为在诗中也给予了嘲讽。两者的性格都可称得上是不拘细行,而面对玄宗这样一位极度重视礼法的君主,两人相似的性格也决定了两者在政治上相似的悲剧命运。
《旧唐书·玄宗本纪》云:
(开元)四年春正月癸未,尚衣奉御长孙昕恃以皇后妹壻,与其妹夫杨仙玉殴击御史大夫李杰,上令朝堂斩昕以谢百官。以阳和之月不可行刑,累表陈请,乃命杖杀之。③《旧唐书》卷八,第176页。
这一事件反映了玄宗对外戚的态度,另一方面也反映了玄宗对礼法的态度。对在武则天的阴影下长大的玄宗而言,外戚问题和礼法问题可以说是玄宗不能触碰的逆鳞。同时,《旧唐书·陈夷行传》云:“玄宗尝云:‘自即位已来,未尝杀一不辜。’”④《旧唐书》卷一七三,第4496页。由此可知,玄宗或许并不认为因礼法有失而残杀大臣为滥杀无辜,他对礼法有失持有零容忍的态度。
我们还可以以玄宗为中心去审视杨妃和李白的境遇,因为从某种意义来说,二者的遭遇有很多相似之处,一个是以色事人,一个是以才事人。两人皆由玄宗招入宫中,后杨妃恃宠而骄,在天宝五载和天宝九载曾两度因忤逆玄宗而被遣返出宫⑤《旧唐书》卷五一,第2179-2180页。,而李白在天宝三载被赐金放还,遭遇可谓“异曲同工”。现在看来,二人应当皆是因不拘礼法的问题而被玄宗遣返,所以笔者认为玄宗对礼法的严格态度应是李白被赐金放还的直接原因。
唐段成式《酉阳杂俎》云:
李白名播海内,玄宗于便殿召见,神气高朗,轩轩然若霞举。上不觉亡万乘之尊,因命纳履。白遂展足与高力士,曰:“去靴。”力士失势,遽为脱之。及出,上指白谓力士曰:“此人固穷相。”⑥〔唐〕段成式撰,张仲裁译注:《酉阳杂俎》,中华书局2017年版,第481页。
《旧唐书·李白传》云:
尝沉醉殿上,引足令高力士脱靴,由是斥去。⑦《旧唐书》卷一四〇,第15册,第5053页。
唐李肇《国史补》:
李白在翰林多沉饮。玄宗令撰乐辞,醉不可待,以水沃之,白稍能动,索笔一挥十数章,文不加点。后对御引足令高力士脱靴,上命小阉排出之。①〔唐〕李肇等撰:《唐国史补 因话录》,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年版,第16页。
唐孟棨《本事诗·高逸第三》云:
常出入宫中,恩礼殊厚。竟以疏纵乞归,上亦以非廊庙器,优诏罢遣之。后以不羁流落江外。②《本事诗》,第36a页。
《太平广记》引《本事诗》云:
玄宗恩礼极厚,而白才行不羁,放旷坦率,乞归故山。玄宗亦以非廊庙器,优诏许之。③《太平广记》卷二〇一,第5册,第1512页。
需要注意的是,《旧唐书·李白传》中“由是斥去”的主语是玄宗,而非高力士。从以上四则材料来看,高力士对于“脱靴”一事其实并未表明自己的态度,而玄宗在三则材料中皆清晰表明了其对李白疏纵自肆行为的不满态度。许多学者在论述李白被逐的原因时,关注点皆在进谗言之人和遭谗言的李白身上,往往忽视了玄宗在整件事情当中的主体责任问题。李白被逐应当是迟早之事,而之所以很快被逐,原因应是玄宗对疏纵失礼这种行为的态度。因而玄宗的严格态度与李白不羁言行的冲突才是李白最终被逐的直接原因。?
(二)根本原因——玄宗对道教的态度
玄宗痴迷于仙道,曾广招天下道士入朝,其中就包括吴筠。与李白相比而言,其中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同样被诏入翰林的道士吴筠的遭遇,《旧唐书·李白传》云:“天宝初,客游会稽,与道士吴筠隐于剡中。既而玄宗诏筠赴京师,筠荐之于朝,遣使召之,与筠俱待诏翰林。”④《旧唐书》卷一四〇,第5053页。从这一条记载来看,玄宗最初或无意于将李白招入长安供奉翰林,李白见招应是被招长安的吴筠向玄宗举荐的结果⑤关于李白被诏入长安的原因,目前有很多说法。除了《旧唐书·李白传》中“吴筠举荐说”,还有魏颢《李翰林集序》中的“玉真公主举荐说”(《李太白文集》卷一,第1册,第2b页)。日本学者笕久美子在《李白年谱》中并没有提到李白在天宝元年入朝的举荐人,其引用了《改元天宝赦》中有关举荐的内容:“前资官及白身有儒学博通、文辞英秀及军谋武艺者,所在县以名荐京。”([日]笕久美子撰,王辉斌译:《李白年谱》,《宝鸡文理学院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1998年第2期,第22页)笔者认为无论是吴筠还是玉真公主举荐了李白,都反映了当时道教人士对李白入长安的助力,笔者在此暂取《旧唐书》之说,不再赘述。。玄宗极其喜爱道教,吴筠之所以引起玄宗的注意是其道士的身份,而李白后来被招入长安也应是得益于其与当时道教人士吴筠、玉真公主等人的密切关系。后来吴筠和李白虽同列翰林,但是与李白相比,玄宗对吴筠的态度却很耐人寻味。
《旧唐书·吴筠传》云:
天宝中,李林甫、杨国忠用事,纲纪日紊。筠知天下将乱,坚求还嵩山,累表不许,乃诏于岳观别立道院。禄山将乱,求还茅山,许之……筠在翰林时,特承恩顾,由是为群僧之所嫉。骠骑高力士素奉佛,尝短筠于上前,筠不悦,乃求还山。①《旧唐书》卷一九二,第5129-5130页。
吴筠和李白同入翰林,且曾遭高力士的谗言,但是玄宗始终没有准其归去,后来更是“累表不许”,而李白却很快即被逐出长安。从以上材料来看,高力士可能真的会使用谗言,但同时也恰恰说明了高力士的谗言对玄宗的影响其实并没有那么大,而玄宗本人的态度才是李白和吴筠去留的根本因素。玄宗雅重道教,所以他极为重视吴筠,但是以词章著称的李白放浪形骸,平素虽与道教有一定渊源,但当时还没有正式的道士身份。钱志熙认为李白奉诏进京前虽曾于峨眉山修道,但只是“江湖散仙”的性质,后来在赐金放还后很快前往了齐州紫极宫,求北海高天师授道箓,才成为了真正的道士②钱志熙:《李白与神仙道教关系新论》,《中国高校社会科学》2015年第5期,第74页。。李白和贺知章③《旧唐书》卷一九〇,第5034页。在放还后都很快请求入道,这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了当时真正道士身份的重要性。
所以在玄宗对词章失去兴趣后,也就对李白失去了兴趣,因玄宗自始至终需要的都是合格的道士,这一类型的人也是长安所缺少的。喜爱道教的玄宗一直在积极地于名山中访求仙道,而诏李白入京只不过是玄宗求仙问道中一次小小实践而已。同时,李白的词章被重视也并非玄宗一时兴起,而是因为当时名士贺知章在长安的推重。
唐魏颢《李翰林集序》云:
白久居峨眉,与丹丘因持盈法师达,白亦因之入翰林,名动京师,《大鹏赋》时家藏一本。故宾客贺公奇白风骨,呼为“谪仙子”,由是朝廷作歌数百篇。④〔唐〕魏颢撰:《李翰林集序》,《李太白文集》卷一,第2b页。
唐孟棨《本事诗》“高逸第三”云:
李太白初自蜀至京师,舍于逆旅。贺监知章闻其名,首访之。既奇其姿,复请所为文,白出《蜀道难》以示之。读未竟,称叹者数四,号为“谪仙”。解金龟换酒,与倾尽醉,期不间日,由是称誉光赫。贺又见其《乌栖曲》,叹赏苦吟曰:“此诗可以泣鬼神矣!”⑤《本事诗》,第34b页。
魏颢《序》言李白入翰林是因为持盈法师。持盈法师即玄宗的同父异母的妹妹玉真公主,字持盈,曾深受玄宗宠爱。无论李白被招入长安是因玉真公主还是因为吴筠,本质上皆是因为其与道教人士的密切关系。此外《序》还提到李白在被贺知章推重后才“由是朝廷作歌数百篇”,这是由于玄宗曾对贺知章极其宠信,《旧唐书·贺知章传》云:
天宝三载,知章因病恍惚,乃上疏请度为道士,求还乡里,仍舍本乡宅为观。上许之,仍拜其子典设郎曾为会稽郡司马,仍令侍养。御制诗以赠行,皇太子已下咸就执别。①《旧唐书》卷一九〇,第5034页。
所以笔者认为,玄宗对李白的在词章上短时间的恩宠可能是因为玄宗对贺知章的“爱屋及乌”之情。长安并不缺少词章之士,但却缺少隐于山野的仙道,所以在玄宗对词章的喜爱减退后,李白也就渐渐被玄宗疏远了。同时,与李白交游的贺知章在天宝三载离开长安还乡,而玉真公主在天宝三载上书自除公主封号和实封,改名持盈②《旧唐书》卷九,第218页;《新唐书》卷八三,第3657页。。两个曾对李白入翰林有很大影响的人在天宝三载都远离了政治,之后李白在天宝三载也离开了长安,个中关系非常耐人寻味,但是囿于材料,在此不再赘述。
四、结语
在《旧唐书》和唐代笔记小说诸如《酉阳杂俎》和《本事诗》中,高力士和杨妃并未谗言李白。《旧唐书》记载高力士所谗的是与李白同列翰林的吴筠,但是由唐入宋以后,随着《松窗录》中《清平调》本事的材料被诸多文献特别是《新唐书》所引用,《清平调》的主旨逐渐转入了贬刺之义。
《清平调》三首诗之间有着严密的逻辑关系,第一首写玄宗与杨妃未见时,第二首写两人初见时,第三首写其长相守。就三首诗的主旨而言,李白在此并无讥刺之意,而当以褒为主,李白当是借三首诗在奉迎“礼同皇后”的杨妃。
玄宗对道教的痴迷决定了与当时道教人士关系密切的李白被召见是迟早的事,但玄宗对礼法的严格态度以及李白放浪形骸的性格和非正式的道士身份也决定了李白被驱逐也只是时间问题。钱志熙曾指出李白被诏长安在一定程度上是因为其修道者的身份③钱志熙:《李白与神仙道教关系新论》,《中国高校社会科学》2015年第5期,第66页。,而过去我们可能放大了李白被召见后在词章上短暂的精彩表现,却忽略了热衷于求仙问道的玄宗自始至终需要的都是合格的道士,而非文采斐然的文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