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边缘
——香港武侠小说外译历时性描写研究
2023-12-27马新强孟庆源
陈 薇 马新强 孟庆源
郑州轻工业大学 郑 州 450000 中 国
中南大学外国语学院 长 沙 410083 中 国
中南大学外国语学院 长 沙 410083 中 国
引言
香港对中国内地经济发展起到的引领与示范作用难以忽视,但因地域的偏远以及特殊的政治体制,其文学创作难以融入中国主流文学系统,处于边缘化和被忽视的境地(王光明,2002:174)。作为主体的文学创作尚且如此,附于其后的文学翻译更是难以获得大众和学者的关注。然而,正如佐哈尔所言,任何忽视了翻译文学的文学研究均有失偏颇。香港翻译文学,也如香港文学之于中国主流文学一样,是中国翻译史,乃至中国文学史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一、香港武侠小说作家
相对中国主流文学,香港文学不同之处在于通俗文学的生命力比严肃文学更旺盛。在长达百余年时间里,香港文化始终趋向金钱化和世俗化,多数作品缺乏深度,流于俗套。诸多学者感慨,“香港缺少严肃文学的土壤”(古远清,1999:12)。这也造就了香港通俗文学的兴盛,其中,武侠小说尤为突出。20世纪50年代后,兴于港台及海外的武侠小说被归为新派武侠。新派武侠与旧派武侠之间渊源极深,是一种继承与发展的关系(罗立群,2008:21)。此时的武侠小说开始文风转变,吸收西方文艺思想,借助外国小说表现技巧,由传统向新式转变。传统公案糅合现代推理让新派武侠进入一个全新境界。香港作为新派武侠小说发源地,引领了这一时期武侠小说发展的潮流,以金庸、梁羽生等为代表的香港武侠小说家开始崛起。
1.1 金庸及其作品
金庸原名查良镛,1948年移居香港,自1955年开始以笔名金庸发表武侠小说。金庸不算高产作家,除去发表在报刊杂志上的时评和影评,真正结集出版的作品仅21部。学术研究著作4部,分别为《袁崇焕评传》《成吉思汗及其家族》《全真教考》《色蕴论》,前三者均附录在武侠小说中出版;社论集一部,名为《香港的前途》,主要收录了20余年间他在《明报》发表的各类时事政评;2006年,中国大陆作家出版社出版《金庸散文集》一书。金庸最为人称道的是他在1955年到1972年间创作的15部武侠小说。这些作品包含了金庸在对联“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中所涵盖的14部佳作。它们不仅是金庸的代表作,同时也堪称香港乃至中国传统武侠小说的巅峰。因此,外界对香港武侠创作也留下了“金庸之后再无武侠”的印象。这一方面代表了金庸在武侠小说创作方面所达成的至高成就和广泛影响,同时也表明在金庸、梁羽生之后,香港武侠人才凋零,作品创作相对滞后。而随着网络武侠、玄幻等作品崛起,香港传统武侠几乎陷入“失声”境地。
1.2 梁羽生及其作品
梁羽生原名陈文统,1949年后定居香港,被誉为新派武侠开山祖师。他曾自言,“开(新武侠)风气者,梁羽生;发扬光大者,金庸”。自1954年开始,直至1984年封笔,梁羽生从事武侠小说创作时间长达30年,他对这份事业的坚持与执着,在所有武侠小说作家中都罕见。虽与金庸在1955年相约从事武侠创作,但曾为《大公报》副刊编辑的梁羽生早在一年前就开始了自己的武侠事业。1954年,香港发生白鹤派掌门陈克夫与太极派掌门吴公仪擂台比武事件。借此契机,梁羽生开始在《新晚报》上连载《龙虎斗京华》,一举开启新武侠的历史篇章。在此后30年里,梁氏创作了多达35部武侠作品,其中有近半在一年左右完成。在早期创作过程中,更时有一年创作两部小说的举动,数量之大和创作之高效令人钦佩。
1.3 其他作家及其作品
在金庸、梁羽生之外,香港武侠小说史不容忽视的还有陈凡。他曾与金、梁二人相约,于1955年开始在《大公报》开设专栏,合著《三剑楼随笔》。共同从事新武侠创作,开历史之先河,与金庸、梁羽生合称“三剑客”。但陈凡的武侠作品有限,流传于世的仅有《风虎云龙传》。除此三人外,香港从事武侠小说创作的著名作家还有倪匡、黄易等人。但倪匡、黄易的作品略显另类,其作品中包含太多玄幻色彩,脱离现实世界和真实生活,仙、神、魔往往充斥其中,缺少纯粹武侠的历史厚重感,蕴含的中国古典文化元素不足。其他一些香港作家,如周书华、金峰、张梦以及牟松庭等同样为香港武侠小说发展贡献了一己之力。但他们往往不为人知,一方面是因为同时代的金、梁二人光芒太盛,另一方面也是因其作品相对来说数量较少且难以达到较高文学水准。
二、香港武侠小说外译历时性描写
尽管数量众多且历史悠久,但武侠小说翻译远称不上繁盛。相比严肃文学,武侠小说翻译起步较晚,发轫于20世纪50年代,且集中在个别名家作品。20世纪末,对武侠小说翻译的关注不断升温,亚洲及欧美一些大型出版社开始出版香港武侠小说翻译。民间也自发参与,创办英文网站(如http://wuxiapedia.com,http://www.spcnet.tv/forums/等),提供公开出版及民间自发翻译的武侠小说。这些网站对每部小说都有详细英文介绍和说明,并提供相关资料查询。正如网站创办者所言:为中国武侠小说提供一个百科全书式的所在,并公开征集译者,大力推动武侠翻译发展。据统计,刊载中国网络小说译文的美国网站“小说更新”(www.novelupdates.comg)日均访问量已突破30万,访客遍及29个国家和地区,而主要译介中国武侠和玄幻小说的“武侠世界”(http://wuxiaworld.com)更是拥有日均上千万的访问量(马新强,2020:89)。应该说,这些民间自发翻译活动已产生较为广泛的市场效应,为武侠在海外,尤其是英语世界的传播打下了良好基础。
2.1 金庸作品外译
在武侠作品翻译过程中,金庸的作品备受关注,往往是译者或出版社首选对象,这首先源自其作品在读者中广受欢迎,获得了严肃文学难以企及的成功,其次是从文笔到内涵其作品都已超越传统意义上的武侠范畴,达到了较高的文学水平。
2.1.1 金庸武侠小说在亚洲
金庸武侠小说在东南亚深受欢迎,早在20世纪50年代,印尼就已译介金庸的作品。但直到1995年,新加坡、马来西亚等国家才正式获得授权出版金庸武侠小说简体中文版。20世纪70年代,金庸的武侠小说被译成马来语、缅甸语、泰语,并广为流传,但这些翻译均未取得授权,属于非法盗译。金庸小说在韩国的翻译始于20世纪80年代,但同样未获授权。据不完全统计,非法出版金庸武侠小说韩语版的韩国出版社多达12家。2003年,金庸才授权韩国中原文化冬光出版社、中原文化太日出版社正式出版其武侠作品,翻译工作主要由韩国的金一江、朴永昌、姜滕元以及李元吉等人完成,包括了12部长篇以及《越女剑》。
日本对金庸作品的译介直到20世纪末才起步,译介篇目与韩语版一致,均由日本德间出版社发行。日本知名汉学家冈崎由美参与了所有作品的译介,她于1996年首次将《书剑恩仇录》译成日语,并担任其他译本的监修。土屋文子分别于1997年和2002年翻译《侠客行》和《天龙八部》;小岛早依于1997年完成《碧血剑》的翻译;小岛瑞纪分别于1998年和2003年翻译《笑傲江湖》和《鹿鼎记》;1999年,日语版《射雕英雄传》出版,译者是金海南;同年,《雪山飞狐》日文版发行,译者是林久之。此外,林久之还于2000年和2001年分别与阿部敦子及伊藤未央合译《倚天屠龙记》和《越女剑》。同一时间,阿部敦子还分别完成了《连城诀》和《飞狐外传》的翻译;松田京子于2000年完成《神雕侠侣》的翻译。
2.1.2 金庸武侠小说在欧美
金庸武侠作品在西方的译介要晚于亚洲。1972年,纽约名为《桥》(Bridge)的杂志连续四期刊登Robin Wu节译的《射雕英雄传》。此后20年间,西方世界始终没有出现金庸武侠小说全译本。直到1993年,香港学者莫锦屏(Olivia Mok)完成了《雪山飞狐》的英译,由香港中文大学出版社出版,这也是金庸武侠的第一个英语全译本。1994年,澳大利亚国立大学出版《红楼梦》译者之一闵福德节译的《鹿鼎记》两个章节。1996年,闵福德开始与学生赖慈云合译《射雕英雄传》第一章,发表于《翻译季刊》上。1997-2002年间,闵福德陆续完成《鹿鼎记》的翻译工作,由牛津大学出版社出版。2004年,牛津大学出版社出版《书剑恩仇录》英文版,该译文由英国前资深驻华记者晏格文(Graham Enshaw)于70年代中后期完成。由于中西文化差异较大,作为通俗小说代表的武侠作品在欧美并未得到广大翻译家和出版商青睐,相关译介活动较少。到目前为止,由出版社正式出版的金庸武侠小说英文版仅有三部。
金庸作品在英语世界传播的重要时刻发生在2018年,这一年,瑞典人郝玉青历经6年翻译完成的《射雕英雄传》第一卷《英雄诞生》(A Hero Born)由英国麦克莱霍斯出版社(MacLehose Press)发行,这也是金庸武侠的代表作首次在英语世界得以译介。此时,距离这部作品问世已过去了61年。根据其翻译计划,《射雕》三部曲英文版将每年出版一卷,总计耗时12年。因翻译难度大,除第一卷由郝玉青独译外,其余作品将采用合译方式进行,以此来推动翻译进度。其中,第二卷《未竟之约》(A Bond Undone)于2019年出版,译者是郝玉青和香港的张菁,第三卷和第四卷分别于2020年和2021年在英国出版。《射雕英雄传》英文版的问世备受关注,被认为是“中国文化走出去的一起标志性事件”(徐雪英 张菁,2020:42)。
从21世纪初开始,民间自发的金庸武侠小说翻译从未间断,其贡献同样值得我们关注。据不完全统计,金庸的15部武侠小说还完全未被英译的仅有《连城诀》和《飞狐外传》,其他小说都有译者在自发译介。在署名为Noddles的译者带领下,多位译者已共同完成了《神雕侠侣》的英译,而网络上一位匿名译者也已完成《越女剑》的翻译。此外,金庸其他作品由几位分别署名为Huang Yushi、Athena、Lanny Lin、Moinllieon的译者在进行翻译,一些读者留言对这些译文表示赞许。当然,这些译文的质量还有待全面、客观的评价,但从公开信息可以推断,这些译者应该具备一定的翻译水准。例如,署名Huang Yushi的译者当前正在陆续进行三部金庸武侠小说的英译,他的职业背景为资深编辑和职业译者。
法语版金庸武侠小说直到21世纪初才出现。2004年,法国友丰出版社出版华裔法籍翻译家王健育翻译的《射雕英雄传》,这也是目前唯一一本中国武侠小说法译本。法语版《射雕英雄传》在法语世界的反响呈现两极化,官方对其评价很高,时任法国总统的希拉克及众多官员赞誉有加,法国文教部还其颁发了嘉奖状;但它在读者市场却反响平平,从其仅有1000套的发行量就可见一斑。(罗永洲,2011:51)。此外,黑龙江大学的赵为于2009年撰文对金庸武侠小说俄译进行讨论,文中对一些武侠术语和《笑傲江湖》的个别段落进行了试译。
2.2 梁羽生作品外译
金庸在武侠江湖的霸主地位难以撼动,令其他作家光芒暗淡,即使是新派武侠小说开山鼻祖梁羽生也难逃此运。梁羽生的武侠作品数量远超金庸,但其成就却远有不及,这一现状多少也影响了国外文学界和读者的判断。因此,除少数亚洲国家外,梁羽生武侠作品几乎从未被译介到欧美。梁羽生的武侠小说韩译数量相对较多,总计12部,分别为《白发魔女传》《大唐游侠转》《云海玉弓缘》《萍踪侠影录》《江湖三女侠》《狂侠天骄魔女》《武当第一剑》《散花女侠》《天山英雄传》《联剑风云录》《龙凤宝钗录》及《侠骨丹心》,译者正是从事金庸武侠小说韩译的朴永昌、李德玉等人。梁羽生武侠小说被译介到日本的极少,目前为止仅有《七剑下天山》由德间出版社在2005年出版,译者为早稻田大学的土屋文子。
2.3 其他作家作品外译
其他香港武侠作家的作品鲜有外译本,据统计,香港武侠小说作家中只有黄易的《大剑师》以及《大唐双龙传》在网络上有译者翻译。究其原因,一方面是因为这些作家几乎无人能达到金、梁二人同样高的社会声誉,另一方面也是由于其作品还未达到普遍认可的文学高度所致。
三、香港武侠外译的发展特点
纵观其外译历程,不难发现,从节译到全译、从盗版盛行到正规引进,香港武侠的对外传播走过了一条坎坷,但也相对较为持久的历程。就其特点而言,不难发现主要集中在历时久、体量小和东强西弱三个方面。
所谓历时久,最为突出的也就是香港武侠小说对外传播的时间脉络上。从上世纪50年代东南亚地区的个别译介开始,香港武侠小说外译至今已走过了70余年历史。抛开中国古典作品外传历史不论,仅就中国现当代小说至今尚不足百年的英译史而言(王颖冲 王克非,2014:33),可以说,香港武侠外译活动与中国现当代小说的译介基本保持同步。此外,香港武侠小说个体作品的译介同样历时漫长。据统计,《鹿鼎记》的节译最早出现于1994年,但三卷本直到2002年才完成,耗时8年。《书剑恩仇录》的翻译从1995年开始,2005年才得以出版,周期长达10年。由瑞典人郝玉清主导的《射雕英雄传》翻译更是将长达12年。如此漫长的周期,无疑会对译本最终的接受和传播形成障碍。“这段漫长的时间,消磨了西方读者的好奇心情和阅读热情,导致了大部分读者丢失的恶果。”(洪捷 李德凤,2015:224)
所谓体量小主要指实现作品对外传播的作家数量较少,整体未形成群体效应。其次,真正被译介的作品数量不多。相对而言,无论是中国武侠文学代表的香港,或是整个华语圈,除亚洲个别地区,武侠小说在西方的传播数量都堪称稀少。截至2015年,被译为英语并结集出版的武侠小说仅有7部,其中《三侠五义》《还珠楼主》和《萧十一郎》分别来自中国大陆和中国台湾。当然,根据上文统计,之后几年数量略有增加,但也局限于郝玉青完成的《射雕英雄传》四卷,除此再无新作。相对于武侠小说的庞大体量,译介数量远远不足。当然,在出版社发行的武侠作品之外,以“wuxiapedia”和“spcnet”为代表的网站在包括武侠在内的网络小说译介方面发挥了巨大作用。据统计,两家网站有大量武侠小说英译,数量多达59部(肖强,2011:43),译介对象除金庸、古龙外,还有黄易、温瑞安等台湾作家。
香港武侠小说对外译介“东强西弱”这一特点国内学者早有公论。“金庸武侠小说在英语世界的接受与研究不如东亚文化圈那样火热”(李泉,2015:96)究其原因,无疑是源于亚洲华语文化圈的深刻影响,进而推动武侠文化在东亚、东南亚的传播和接受更高。伴随着金庸作品在亚洲华语文化圈的流行,日本、韩国、越南等国也相继将金庸作品翻译为本国语言,从而也在这些国家创造了大量金庸迷。抛开华语文化圈不谈,相校西方文化而言,亚洲各国,尤其是日、韩等东亚国家以及越南、马来西亚等东南亚国家因在文化渊源上与中国传统文化关联紧密,进而也让两者间的文化壁垒更容易打破,交流也更加顺畅,这无疑是金庸作品在这些国家流传更广、接受度更高的主因。
四、结语
金庸的武侠小说是被译介最多的武侠作品,一方面源于其作品自身达到了较高的文学水准,一定程度上可以煞美严肃文学作品;另一方面,金庸本人在国内外至高的声誉也使其作品关注度更高。当然,这并非意味着香港其他武侠作家及作品就不值得关注,或缺少译介价值。武侠小说在香港通俗文学作品中占据着重要地位,它的翻译历史同样应该被翻译史研究者所关注。推动武侠小说的译介并非要简单地追求所谓的国际化,而是希望作为一种通俗读物,它能够与严肃文学作品的译介形成互补,同时,提供一种进一步推动异域社会理解与接受中国传统文化的交流形式,正所谓“借武侠文学作品,显中华之思想文化”(花亮,2011: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