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刺客
2023-12-26方磊
方 磊
山 崖
船进入山崖之中时,甚至很难感受到水流的沉浮与波动,只有站在甲板上端详才能细致看清水被船刺入,波纹闪动。这一切发生的如此轻易而又不动声色,如同外在波澜不惊内里却早已震颤涌动的生活。
黄昏,夕落,江潮天色一际,宿命般山崖的暗影终于倾覆在现实波澜里的轮渡,前路延伸着黑铁般的未来。时间遁入江水,雨落为草木。
站在甲板上,罡风劈面而逢。两端山峦奇绝而高拔,以蔑视与嘲弄现实的方式耸立和沉默着,向大地和水流投射着巨大的漠然,甚至是对人间的彻底否认和拒绝。时间以漫漫无常的光景锻造了这些超越人间而向天宇逼近的山崖,时间的流淌早已漫过了这渊底铺展无休的水流,这些山崖是时间高悬于世间的一张张面孔。
船游弋于长江之上,走走停停,而无论船身在何处,这水流都是不舍昼夜,这时间都是一往无前。
江水与山崖映照相衬入诗,才使得诗歌更有生命意味与命运的轮廓。这一切都连接着远古的时间。书写三峡的诗句千万,唯有李白的《早发白帝城》令我深深感念人生至臻的况味。人生最点石成金的境界不是“星垂平野阔,月涌大江流”,也不是“三峡连天水,奔波万里来”,而是“轻舟已过万重山”。真是好一个“轻舟已过万重山”,勘破了人生秘境真意。
在两岸绵延的山崖间顺水而行,可以轻易领悟临渊之境般的命运。坐在江轮的阳台上,就像坐在遥远的往事怀中,坐在江水的深情里,天际低垂,薄暮像一座魔幻城堡的门扉。不断流逝的江水瞬息就会被后来者所充盈,泛着闪耀的光芒里融汇着每一滴水的坐标,而在转瞬之际,此光已非彼光,这光亮的源头仿佛来自空中。
这一刻,我的手机响了,在群崖之下,我埋首回复讨生活的信息。当我再次仰面,已无法面对这眼前的山水,无法仅仅用羞愧不堪来描绘自己。面对这江水山崖的雄浑自然,你才真切强烈感知到人间的荣辱得失都几近笑谈,也只有这无尽无休空茫的流水,抵得过时光铺展如天的虚妄,也只有这眼前的流水以不息流淌,怜悯着古老而哀伤的大地。
从远古至今,在这万重山崖江水中渡过的从木筏到扁舟,再到如今我凭栏临水的江轮,无以计数。无论水上交通工具如何演进变迁,如何发达新潮,在这山崖江水丝丝入扣的围拢中,所有以征服之名于山崖之中的游走与穿行,都如同是真理之下惶惑地揣度未知,无力而可笑,山崖之下所有的命运臆测之想都似乎不堪一击。
这林莽之间高拔陡峭的山崖犹如在时间淬炼中坚守,是尘世一切残酷背面的义无反顾,犹如永不倒的信念桂冠,又像高出大地与江水的不竭咒语。千百万年的地壳运动中,这些山崖生发于时间,又皈依于时间,它们是无形若空的时间在世间幻化的面目。
古时渡江穿崖而过是没有选择的旅程,江水之上山崖之间,一经踏入便难以回头。而今,“唯一之路”已经罕有,渡江的信念、理由也不再坚不可摧,没有什么是必须的选择,却也因此在怀疑与坚守之间有了浮世更深不可测的江川。
数千年来,三峡这山崖江水的罗网中潜隐着无尽的声声断断,更多的不知所终,不为人知。我站立甲板,清夜薄雾之下,无垠清明,连同我犹如万踪皆无。空山寂寂,万物不具回音。
时间是无声的命运刺客。这些山崖如同时间的手指,它们以永恒的静默端视世间,它们是时间幻化之身。长时间里,它们本身就是时间的骨肉与魂魄。亿万年前地壳剧烈复杂的撞击与颤动,原本这个星球上的沧海竟然变为峰峦,地质学家在珠穆朗玛峰发现了大量海洋生物化石,可为明证。这些山崖真的不可一世吗?时间才是上帝,这些现在冷漠傲视万物的山崖,或许就在今后不明何时的某一瞬,消逝于虚无,地壳在又一次剧烈震颤和涌动之下,它们将在巨大轰响中幻化为粒粒碎石粉末,那一刻是时间千万年沉睡之后的又一次醒来,是时间的又一场魔法游戏。不知道在多少千万年之后,时间会亲自粉碎毁灭这些山崖化身,时间会戴上新的面具。
船行进山崖间,仿佛遁返于历史之中。在三峡这段壮阔诡谲的航旅中,你还可以看到山崖之上的悬棺。悬棺几多谜题至今未被解开。
现在能够找到的记载,在南朝梁时期,就有人发现类似悬棺,但语焉不详没有准确的记载,史学界也有人认为悬棺大面积流行的年代最少在汉代以前。
为何将棺木悬挂半空?有人说是关乎信仰,先民有着广泛的神灵信仰,认为人死后被葬在悬棺之中,他们的灵魂就能够被神仙接走。还有说法是可能为了防虫害。南方因为湿气大,棺木容易腐朽,这样,一旦土葬,埋入土中的人也会很快腐烂,他们为了死后永恒,所以,力所能及地把棺木葬在半空中,可以杜绝湿气腐蚀。至于防腐具体方法现在已经失传了。
关于悬棺最大的谜团是如何将棺木悬挂于崖壁之内。考古学家根据各地悬棺的地理位置不同,提出了不同的说法。有些悬棺下面是江河,譬如三峡悬棺。考古学家认为这些江河在古代的水位应该要比现在高很多,以至于古人能够乘船将棺材运送到如今的高度,然后再在峭壁上凿出一个洞口以安放棺材。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水位不断下降,原来的棺材也就变成了悬棺。
也有一些悬棺下面并不存在水体,而是裸露的岩表或茂密的树林。针对这种情况,有些考古队在悬棺的附近发现了残旧栈道的存在,古人通过修建栈道,一步步将棺材运送到峭壁上,然后再凿壁将棺材放进去。安葬完毕后,他们边退出悬棺边将栈道破坏,目的是不让外人接触到悬棺,神秘的悬棺就这样形成了。
还有一种最接近于现代性的可能,就是古人在悬崖上安装一个固定装置,然后将棺材慢慢地悬吊下去,整个过程就像当代建筑楼宇时在顶部安装一台悬吊装置用以运输建筑材料。虽然此种方法更与现代方法接近,但是目前考古人员还未在悬棺的悬崖上发现悬吊装置安装的痕迹,这说明该方式可能并未出现过。
在万州博物馆里,我见到了考古寻得的实物悬棺,其中有一对头骨,一大一小,一是成人的,一是孩童的。有考古者认为是父子合葬,后来检测发现令人惊怖的真相,二人毫无血缘关联,此孩童只是这成人的陪葬。在孩童的头骨上我眼见清晰的锐器击打形成的塌陷之处,使我经久惊骇战栗。那一刻在室内参观的人丛步音中,我仿佛清晰地听见江水深处不可遏制的激浪翻涌之中,一声声穿透岁月,如江水倾覆漫过世间的凄厉绵长的哀号,以致我不能自已,几近窒息般颤抖。
山崖中的悬棺之谜只是时间谜团遗落在人间的一粒尘埃,浩瀚的时间之内才有近乎真理的无限未知,而我们却无从抵达。时间之谜只有时间才能昭示谜底或被时间恒久湮没。
两侧的山崖层层叠叠,江轮在水流中走走停停,犹如时间倏忽的过客,仿佛生命中那近了又远,逝水般去而不返的人事。时间如山崖一般冷峭幽邃,在山崖面前足以感念人间仿佛只是时光里的虚拟和幻化,山崖上错杂繁盛的植被、鸟兽、花木、溪流是这虚构浮世的背景影像。
江轮切开水面,无限向前。人生如寄,山崖与水流的倒影里是时间的幽冥,在遥望永无尽头的山崖与江水之际,鼓荡着时间的残忍,也播撒着时间的慈悲。暖阳从山崖上铺展下来,照耀着水流和水流中的时间,照耀着人间所有的沉默。照耀着人间所有的影子,照耀着人间所有那些消逝了的物事与人迹。这江水古老的波涛永远崭新。在时间的无声刺入中,人间已然苍老,这山崖上的日出、夕照、密布的阴影是时间在人间的眼睛。
星辰江海,无边幻象。别有人间行路难。
千万年以来,这些山崖习惯了高耸的孤独,成为时间的面孔本身就是承载了极致的孤独。理解这时间终极孤独的只有不明深处的烟云和飘扬沉落的尘埃。山崖在时间之中,在所有高山仰止里,感知虚无。山崖对于时代的疾驰变幻无动于衷,关于大地、天空、森林、人类漫卷经年的传颂,山崖只袒露着绝地般的漠然。
夕阳沉下的水路航程,夹在两边陆地上的山崖之间,感到万物被抽去了重量,江轮只是过往一粒浮尘,山崖落日下凝望江水,像是将整个世界抚弄得轻了。此时人在水行之中,就像陷落在一首意味深长的诗句里。
终于入夜,恍惚间山崖仿佛由时间点化为我脚下的江轮,在无限延伸的水流牵引下凌霄向天际,无限接近那些头顶的事物。
天水之间,月照拂见的世间所现,在群立山崖的侧影中消融于江水,消融于草木,消融于两岸万千声息。
一日将尽,山崖缓缓褪去时间的面具,露出人间真实的灰色。
古 钟
风乍起的时候,如同万箭齐发,劲意盎然,古刹瓦檐上密布的风铃摇曳作响,黄昏夕照里仿佛一段古远的寓言正挤入时空之门。这座建于唐代的古刹如同一处埋在命运里的穴位,在时间的呼喊里隐忍坚守着魂魄的秘密。如果不是因为一阵阵无来由的风,如果不是因为头顶这散落的风铃,这座古刹足以被自己的肃穆与沉寂吞没。然而,因为这座古刹之前破损庭廊里高悬的古钟,使得古刹已经不在乎任何一种光阴里的吞没。
这座与古刹同时留存于世的古钟吊挂于半空,仿佛一桩无言终局悬疑的命运埋在远古的骨缝中,它跨越世纪的沉默已不让世间任何一物抵达它沉沉的苍老。眼前的古钟浮悬半空,望着它仿佛才令人相信时间存在的可能。这汹涌而袭的风,撕扯而过,古钟分毫未动,像被嵌入遗忘中的某种永恒。
古钟已如此斑驳,上面的雕琢图案已几近模糊,字体符号混沌中洇着幽暗和潮湿,那是来自时间内部的暗影。这座失落于时空中的古刹寥落人稀,萧瑟黯淡,几只飞鸟偶尔停落风铃之上,这一意象令人对此刻的时间心生怀疑,仿佛此刻正陷落在比久远更远的时光里。古钟悬在那里,一动不动,像面向人世时不知所终的那些遗落、断裂于空中的时间。
钟初始的出现是因为时间,因为时间而成为时间的化身,钟以声音这个几乎与时间同步出现存在的介质,传递着天下所有人的生活细节。最初人们没有时间可循,人们工作、生活、祈祷只依靠钟声辨识,人们在钟声里听从着自身的命运归属。这些高拔于大地的钟是城市生活地图的坐标,时间无声无息,而钟是时间来临人间的使者。
时间奔涌永不疲惫,而钟会在人间的蹉跎中感到深深的失望。它会停下叫醒大地的脚步。英国维多利亚时代最大最准确的四面报时钟——大本钟,在2017年这个凝聚着城市、时代与人们共同记忆的巨钟终于在万象逼驰的困倦中经久地沉睡。它开始对世间不发一言。2022年11月13日时隔五年,九千五百万美元的修缮款让大本钟重新醒来,恢复了每隔十五分钟报时的钟声。一个城市甚至一个时代的共同记忆与秩序仿佛在消失之后被重新唤醒。
1420年捷克首都布拉格老城广场的布拉格天文钟比大本钟早出现了四百多年,钟上镌刻着精巧神秘的天文星盘,和绝美的日历钟盘。在天文钟的周围是四座珍贵的雕塑。钟楼脚下正是布拉格集市,人与时代、人的爱恨生死、城市的兴衰跌宕、人与城市融汇共生共存的命运轨迹,反射在天文钟指针无限无尽、单调又崭新的繁复循环的行走里。
1272年,北京城中轴线八公里最北端的红墙灰瓦的鼓楼后,便已经屹立着灰墙黑瓦的钟楼。这座钟楼曾遭遇火灾,留存至今极为不易。1420年与1745年,这个凝聚着元明清三朝市井烟火的中国时间面孔曾两次重建。彼时,暮鼓晨钟规制已经形成。天黑击鼓关门禁足,天亮撞钟开城忙生计。那时,敲钟人将时间之声带入全城依据的还是铜壶滴漏报时法,时间显影来自铜壶滴漏,敲钟人看见了时间,他撞响了钟楼这枚时时陷入时光深渊里的古钟,声音从云霄中倾洒而降,网住了整个北京城。
世界著名的意大利比萨斜塔实际是比萨大教堂后面的高五十五米的钟楼,自1173年修建中途中断两次,在跨越一百九十九年后的1372年才竣工。长久以来比萨斜塔不断倾斜,愈发呈现倒塌之险。而在1838年,比萨斜塔突然停止了倾斜。据地质学家研判,由于特殊的地质构造,只要不出现巨大自然灾害,斜塔在三百年内还不会倒掉。这样来源于科学的考证,是否依然有着无法解析与拆解的诡谲幽秘?那已消逝了的钟声,是否仍在以时间的魔法支撑着它倾斜的时光,抵挡着地球的引力?
公元前200年古希腊雅典市中心的风之塔是迄今发现的最早的“钟”,它没有钟的形却有着钟的魂。这座八角形的塔高仅十二米,人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塔上的日晷和风向标。与其说风之塔是建筑,不如说它是精密的巨型机器。风之塔最重要的功能是测定风向。塔的外壁是八座代表古希腊八位风神的雕塑。塔顶有海神青铜雕像随风转动。当时民众的日子离不开海运,风力决定着运力,吹什么风,就决定着船只在海上的航程,人们通过风向测定船只到港的时间。在八面风神下方能看见日晷的刻度线,人们同时利用太阳移动计算时间,以及区分重要的季节。当时已经采用二十四小时计时,但要二十四小时不间断计时就需要具备持续水源循环系统。有人猜想,塔内有一套继承古埃及的水中技术,用水指示十二小时白昼和十二小时黑夜。而水源就来自卫城泉水,通过一整套复杂装置保持水流循环,形成类似于现代机械钟表的自动化计时装置。这套系统还有天文演示功能,在水中圆盘上绘制了宇宙图像和星座圈。
由于风之塔在漫漫光阴中被埋在土里,因而避免了各种不一而足的毁灭可能。它蒙尘在时间之中,也因而被时间拯救,被时间留驻在人间。
古远的风之塔以同样古远的风、水与塔的谜面,隐含着在古远尽头的时间谜底。
这些古钟屹立在时间河床之上,它们穿越时空一次次迎接着每时每刻,也以挽歌般的声声断断送别着人间大地上无休止的生死悲欢。
窗外,钟声再次响起,声音远播四方。销匿于无形的时间仿佛再一次身临众人之中,高悬在这座现代化都市上空的巨幅时钟终于又一次在整点发出声响,让这座时间汪洋中沉浮千年的城市又一次长舒一口气。
此刻,上午十一时。我从窗口远望,云层之下一切如常,大地上人与车来往交错,巨幅钟表的轮廓依稀可见,在它更多的缄默时刻里,它亦是被时间遣派降临这座城市的无声刺客,作为时间的使者,它以自己的声音,雕琢也消解着关于这个城市里所有颠扑不破的生活。
更多时候,这座城市里的巨幅大钟像一个虚饰的存在,车水马龙中无数人从钟下掠过,无数物事穿行于钟下。时间静默流淌,钟以一致的静默暗合与遵从着它的时间主人。在这座城市越发复杂纵深延展的脉络中,这座需要仰望的大钟是一处更多时候在沉睡的穴位。只有在钟声报时响彻天际的每一秒里,人们与城市才如同又被唤醒一次,人们意识到这座大钟的存在,意识到时间的铺展也高悬于头顶。
这座大钟于这座城市是时间浸润生活的冷肃面孔,犹如隐士般的存在。
旧机械时代的大陆上迎来了新的电子科技光芒,硕大高悬的古钟已经逐渐从历史的剧目中被时光的指尖拨弄到幕后,电子表、手表、手机、电脑替代古钟成为新的时间使者。“古钟”的使命、魂魄、节操、意念以新的时间面孔沉潜世间。荏苒光阴,时间遣使的无声刺客今犹在。
我的左腕系着橘色的日本电子表,表框里是细致错落显得华丽繁杂的气压、温度、天气、海拔、心跳速率、脉动乃至日出日落的指针,它们以阿拉伯数字呈现静默,这些来自手表的时间以数字面目引导规范着我的日常生活,也控制着我的行为起居,无言的它们是我悠远又切近的命运存在。有时,我还会图方便直接望向手机上的数字电子显示以确定时间。甚至我会给手机设置闹钟,在某个时间段让数字时间发出声响,来叫醒自己或提示我行将去做的事宜。
手表与手机上的数字是属于我一个人的钟,除了我设定的时间之外,它们绝大多数时刻同样默然无语,它们同样在无声中代言着属于我个体的时间,它们令我的生活饱含秩序,它们也囚困着我更多的选择,它们是时间的绳,牵引着我也捆绑着我。它们使我在人间有着更深彻入世而碎屑般的存在,它们也把我抛向命运的跌宕沉浮之中。它们令我在人间有无限可能,也使我于尘世一事无成。
在这个国家级博物馆“国宝展厅”的数十种国家一级文物中,我一眼就望见了它——这个被盛装围栏玻璃装束,内里有着精细温度湿度,严格除尘除菌密闭的与世隔绝的古钟。作为顶级珍宝,这枚古钟表面镌刻着华美精致细碎的花纹、图案,甚至有着一个个典籍故事的画面描摹。它定然曾在至尊之地有过各种意味的呼喊,而今它静默,静默是它穿越千年时间的时间魔法,在千年之后它躺在这座恢宏的博物馆里,与人们相遇。它不再发声,新时代的时间早已将它覆盖。它就像从古旧的迷蒙混沌时间缝隙里滴落下来的一枚尘埃,是默然不语、守口如瓶的时间看护者,古钟的下端钟口里是寂然了的漫漫时光,它咬住的那些真相是不能再被还原的秘密,以空无之态埋在钟口通向时光的深渊里,在钟口之内,是无可挽回、不可阻拦地塌陷于命运中迷踪的时间。
我久久地望向这枚古钟,又回忆起那个破落古刹荒弃廊庭里半悬于空中的古钟,在某个片刻我的意识让我觉得它们几近没有分别,它们恍若一致,却又命运各异,如今的不同安放是因为它们出身有别,抑或是人们的认知愚拙?而它们中又是谁更欢喜自己今天的境遇?
古钟永远不再出声还是它们早已呼喊过,而我们都再也无法听见?或许那些纯正而确凿的时间早已被它们收藏,而今天的我们早已存在于一个错位盗版的时间之内。或许,在意想不到的将来某个日子不经意一刻,我会骤然听到,古钟再次被时间以某种撞击的力量唤醒,它将再次发出巨大声响,犹如一场大笑。那时,我会知道它的痛苦正无以言说。
眼前的古钟静默安详,它的钟口依旧在不竭永恒地流淌着时间,时间从古远流转至现在,这口古钟是时间安放在世间的无声刺客,它将时间渗入人们命运之中,令所有人成为时间的臣民。
从前,现在和以后,古钟将以时间的面孔经久静默。
古钟的静默里有时间对人世的祝福,也有对尘间的诅咒。古钟的静默里是无尽的时间,是悠久的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