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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步之遥

2023-12-25刘景岗

今古传奇·当代文学 2023年6期

鄂中汉州县张河镇最南端有一个民垸叫丰实垸,丰实垸早年是泛区,每年汛期到来,这里便是白茫茫的一片大水。然而只要春天悄然而至,这里便充满生机,野蒿、芦苇等名目繁多的杂草疯狂地生长,大量的白鹭、野鸡、大雁、野鸭等鸟类栖息在此,还有猪獾、麋鹿、野狗出没,使这里成为一片生机盎然的大湿地。

50年代初,一批农民看中了这片肥沃的土地,他们开始陆陆续续地向这里迁徙,不到两年,已有近万人落户在此,他们在这里筑堤挡水,开荒种地,休养生息。

1957年9月的一天,丰实垸一盛姓人家要添丁加口了。凌晨五点,还没有等到接生婆光临,那孩儿便呱呱坠地,仿佛受了莫大的委屈,哭声震天,几乎要把整个村庄唤醒!情急之下,已生过四胎女儿的母亲叫人拿来一把剪刀,在开水里浸泡了一下,咬咬牙,剪断了脐带,将这个期待已久的宝贝疙瘩揽在了怀里。

王婆在丰实垸是大名鼎鼎的“八仙姑”,小孩满月的那天,盛家请王婆给孩子看看相,王婆抱起小孩左看右看,然后将他轻轻地放回摇篮里,后退一步,双手一拍,口中念念有词:“恭喜恭喜,看上去就是一副官品,你家这个儿子将来一定大富大贵!”一席话让盛家人喜上眉梢,孩子的父亲马上奉上一个装有两元钱的红包,顺口说道:“借您吉言,给我儿取个名吧。”王婆和掌闭眼,脱口而出:“既是人中之杰,就是龙,孩子的大名就叫盛龙吧。”

盛龙从小出落得比同龄人高出一头,身材壮硕,浓眉大眼,嗓音洪亮,童年时期就是孩子王。他十分惹老师喜欢,经常主动打扫教室卫生,也常有拾金不昧的行为。因为嗓音浑厚且嘹亮,在班上整队喊操可让队伍振作昂扬。所以,从小学到高中,他都是班长的不二人选。

少年的他暗暗立下宏愿,那就是要为官施展自己的人生抱负。

1974年高中毕业返乡后,他遇到了一个极佳机会。本村支部书记年纪大了,功成身退,在物色接班人时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根正苗红又拥有高中学历的盛龙,于是十七岁的他回乡就坐上了村支部书记的位置。

盛龙的悟性很高,工作起来十分投入,连年被市里评为优秀村支部书记。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1984年底是乡镇换届之年,张河镇选副镇长要实行差额选举,张河镇的领导经过反复斟酌后将盛龙作为候选人报到汉州市县委组织部,并说明盛龙的身份为农村支部书记,不是国家干部。

镇组织委员把盛龙叫到镇里,通知他将参加不日召开的镇人大选举大会,希望他能摆正位置,主动配合,说白了就是“陪太子读书”。盛龙一直在点头,听完组织委员的指示后,他冷不丁地笑着问了一句:“如果我的选票比其他参选者都高,那我不就可以当副镇长了?”组织委员瞪了他一眼,十分轻蔑地说:“如果是这样那当然是你当副镇长。”接着他斩钉截铁地说:“但那是不可能的!你连国家干部的身份都没有啊!”见盛龙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快,他拍了拍盛龙的肩,缓了缓语气说道:“不要想多了,还是那句话,当好配角吧。只要你努力工作,会有机会的。”

盛龙从镇里出来,心就开始蠢蠢欲动了,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呀!他立即找来几个要好的支部书记和镇上的几名人大代表,在镇上孙老幺餐馆整了两桌酒,席间他频频敬酒,含糊其词地表达着这样一层意思:承蒙组织抬爱,盛某人成为副镇长候选人,本人也无野心,只是到时请大家关照一下,票数不要弄得不太好看。那天,盛龙从家里拎来的一壶十斤装的土酒到最后是一滴也不剩。

换届选举大会在镇大会议室举行,能容纳一百二十人的会议室座无虚席。投票结束后开始计票,主持人要求大家原地休息片刻,按规定即将当场宣布投票结果。

不料开始计票后刚过半小时,总监票人脸色铁青地来到党委书记张浩的面前,悄悄地说了什么。张浩一听完,蒙了,马上叫组织委员一道来到后台计票室。

得到肯定答复已经是计票后一个半小时,会场不再安静,只有盛龙一个人坐在前排一动也不动,他已经意识到结果有意外,心里忐忑不安,此刻他既渴望又担忧,特别怕当选了惹领导不高兴,他甚至一度产生主动找张浩书记提出退出选举或如当选后当场辞去副镇长职务的冲动,但这一想法稍纵即逝。他认为他的人生需要这个台阶。看着几位领导复杂的目光,盛龙的内心又坚定起来,自己应该是当选了。他也知道,这个结果让领导始料未及。

主持人在麦克风里叫了一声:“请大家入座继续开会。”不到一分钟,全体与会人员迅速落座,會场寂静无声。这种氛围表明大家对结果高度关注。只见总监票人拿着报告单缓缓地走上主席台,向台上台下的人行了礼后,宣布盛龙同志获选票47票,根据基层组织选举法的规定,盛龙同志当选为张河镇副镇长。结果一经公布,台下的代表们鼓起掌来,掌声热烈,持续了很长时间。

此时此刻的盛龙激动得双眼都湿润了,他的内心深处充满了感激,脸上写满了神圣与庄严。他暗暗叮嘱着自己,我是人大代表选举出来的副镇长,一定要懂得感恩,绝不能辜负人民的期望,一定要竭尽所能为人民做事,做好事!

盛龙在26岁走上乡镇领导岗位后,头脑十分清醒,他向组织提出到楚源师范专科学校脱产学习两年,拿到大专文凭再回镇里的请求。

前往党政干部培训班的时候,他的高中同学熊军全程送他。中等身材的熊军,长脸,皮肤白净,戴一副300度的近视眼镜,一副书生模样。熊军家是张河镇上的,高中毕业后作为知青下放到农村,1977年底参加高考,考入汉州县师范,分配回张河镇中学教书,不到一年便调到镇党办工作,尽管两人性格差异明显,盛龙洒脱豪爽,熊军文静内敛,但两人在高中时就很要好,这一两年,两个人身份不断转换,先前熊军是盛龙的领导,现反过来盛龙又成为熊军的领导,身份与角色的改变并没有动摇他们的同学情谊。得知盛龙即将去脱产学习,熊军执意要亲自去送盛龙上学。

盛龙刚在楚源师专安顿下来的第二天,就接到同乡同学聚会的邀请,盛龙十分期待与这些老乡的见面,他十分清醒地意识到,这些人将是他未来重要的人脉资源。

为了表示对老乡同学的尊重,盛龙早早来到楚苑城关醉仙楼666包间等待。令他感到十分意外的是,他等到的第一个老乡竟是他的初中同学郝兵。他们俩有十多年没见面了,郝兵与盛龙在初中同窗过两年,后来郝兵因父亲工作调动,随父亲到汉州县另外一个镇念高中去了,从此,他们就再没有联系。郝兵变化不大,个子不高,偏瘦,腰子脸,一双不太大的眼睛炯炯有神,尽管其貌不扬,却很讲究,郝兵头发显然是上了发胶的,衣着整洁挺括,皮鞋擦得锃亮,看上去十分干练。一问才知道郝兵高中毕业后就参军了,在部队待了五年,作为连职干部转业回到汉州县,在县外贸局工作。七年下来,他工作十分努力,去年被任命为县外贸局党委成员、办公室主任,他这次也是出来学习,提升学历的。

在盛龙的印象中郝兵是个猴精的人,同时很爱开玩笑。记得初二那年,他跟同学赌吃二十个面窝。那时生活水平不高,从农村来念初中的孩子,能吃上一顿饱饭就十分难得,更何况是用油煎的面窝。郝兵父母都在镇上工作,条件好一点,能拿出买20个面窝的钱,打赌的另一个同学开始时狼吞虎咽,吃到12個后就有些勉强了,等到20个吃完,那个同学的内脏仿佛都被填满了,眼睛恨不得从眼眶里挤压出来,说是要去上厕所,郝兵说讲好的两个小时内不能上厕所,死活不让同学去,围观的同学都在一旁看热闹,而那个同学羞愤地哭了起来……

“真没想到在这里遇到老班长!”郝兵握着盛龙的手感慨万千地说。盛龙笑着应道:“我也没有想到在这里遇到当年的搞笑王,还是那么幽默?”郝兵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还是那副德行。”

谈笑中,老乡同学陆陆续续地到了,最后到的是时任汉州县委副书记张志刚。张副书记中等身材,腹部已略显凸起,浓眉大眼,眉宇间透露出庄重与睿智,脸很方正,穿着朴素却很得体。其他五位同学马上从椅子上站起来迎接,张书记示意大家入座。大家坐好后张书记从随身携带的提包里拿出两瓶酒放在桌上,说道:“这是我从家里拿来的存货,大家放心地享用。今天主要是想借这个机会认识大家,交个朋友。今天大家就算认识了,先做个自我介绍,以后立个规矩,凡是汉州县来了大家的朋友,就请各位一起聚餐加深印象,加深感情。”

聚会中,盛龙自告奋勇:“从今往后,各位领导每天打开水由我来负责,房间卫生也由我负责打扫。还有需要跑腿的小事,只要方便,尽管吩咐。”郝兵马上接过话茬道:“服务工作也算我一个,我和盛镇长一起来做。”

后期的学习生活中,盛龙十分认真地履行了他的承诺,倒是郝兵只是说说而已,他爱睡懒觉,往往是盛龙把所有的事都处理完后,他还在床上迷糊着。有时跑腿的事,即便是郝兵承揽下来,也多半分给盛龙去做。那些日子里,盛龙每天要跑好几趟,把每人的开水送到宿舍,下午他还会特意去张志刚那里搜集他的脏衣服,洗净、折好,放到他的床头。看到这么灵活、阳光的小伙,大家都很喜欢,大事小事都乐意托付给他,他不仅有求必应,而且把事情办得有头有尾,干净利落。因此,他成为汉州县去师专学习这批干部的贴身勤务员,服务得特别熨帖。

郝兵的幽默也给老乡同学们带来了不少的乐趣。在老乡同学聚会的饭桌上,郝兵成了一个不可或缺的角色。饭局开始,上两到三道菜,酒桌上就开始活跃起来,这时,马上就有同学提议,郝主任来一段笑话活跃活跃气氛。服务工作躲躲闪闪,但这种活郝兵是当仁不让的,他马上进入角色,娓娓道来。

郝兵的故事成为老乡同学聚会的必备精神菜肴,增添了老乡同学的生活情趣,也大大增加了食客们的食欲。

盛龙在酒桌上话不多。洗漱杯筷、倒酒已经顺理成章地成为盛龙干的活。大家把盛龙当亲弟弟一样看待,只要有应酬都把他带去,每每提起盛龙无不交口称赞。只有个别同学开玩笑地说:“小盛在酒桌上一见女同胞就格外活跃,是个地地道道的小情种!”提起郝兵,大家异口同声地说:“他是个油嘴滑舌的精明鬼。”而年纪稍长一点,时任县委副书记的张志刚对盛龙特别看好,不止一次地对几位同学说:“小盛是个人才!”

第二年夏天,盛龙回到张河镇度暑假,刚落脚,熊军便来到了他的宿舍。过去可能是因为在镇里从事行政工作,熊军的脸上往往写着得意也带几分傲气。但今天一进门,盛龙发现他的脸拉得老长,看上去还有几分焦虑和沮丧。没有等盛龙开口,熊军说:“你回来得正好,有件事请你帮帮忙。”“什么事只管讲。”盛龙应道。熊军说:“你知道我和袁艳在谈朋友吧?”“知道啊!”袁艳和他们是校友,低他们两届,是学校文艺班的活跃分子,是张河中学出名的美女,也是男生们心目中的女神。在盛龙的印象中,袁艳恰似高傲的公主,学校众多的追求者谁都没能打开她的心扉。后来她考入江州县师范学校,毕业后分配回到张河镇小学教书。熊军与她谈恋爱的事盛龙早有耳闻。不过盛龙认为,看上去斯文还带着几分懦弱的熊军怎能配得上心气极高的袁艳呢。“怎么啦?”盛龙问道。

“在闹矛盾,”熊军说,“思来想去,只有你才是劝和的最佳人选了。我来是请你出面做袁艳的工作,劝劝她。”

其实,盛龙与袁艳几乎没有正面接触过,熊军交代的这个任务是否能完成,盛龙心中一点底都没有,但既然老同学都求上门了,盛龙只得答应下来了。

盛龙准备第二天下午亲自去袁艳的住所里找她聊聊。出发前,可能因为是要见女同学,他下意识地将自己打扮了一番。因为事先约好了,他直接就找到了袁艳的寝室。

袁艳住在一个砖瓦结构的平房内,是个面积十平方米左右的筒子间,外观十分简陋,室内空间也十分有限。盛龙扫了房间一眼,房间内的物件摆放得有些杂乱,房间主人应该不是十分讲究的人。但待近距离看到袁艳,他的目光无法从那张漂亮的脸蛋上移开。袁艳的美不是那种温婉和顺的中国传统美女的样子,她脸上五官的轮廓十分分明,高挑的鼻梁,略微凹陷但大而明亮的双眼,眉毛浓密,眼圈颜色略带深色。嘴巴不算很大,略微丰腴的嘴唇性感诱人。一张精致的瓜子脸将她那妖艳的美展示得淋漓尽致。真是风情万种,盛龙心里默默感叹道。

袁艳看着盛龙莞尔一笑,问道:“镇长大人找我有何指示?”这一问终于让盛龙缓过神来,他马上若无其事地回答:“没什么,休假无所事事,来拜访一下校友。”袁艳用温柔的眼神扫了他一眼,说道:“是来为熊军做说客的吧?”盛龙不好意思地笑道:“既然你已经知道,我就开门见山了,你们相好已有快两年了吧,熊军可是我们同学当中的佼佼者,又在镇上工作,将来发展前途不可限量,他很珍惜你,也很爱你,我也认为你们很般配,所以非常乐意出面做这个说客。”袁艳说:“今天我不想聊这个话题,既然学长来了我们聊聊别的。”袁艳这么一说,盛龙也十分乐意。那天两人聊得非常投机,除了聊在学校时一些七七八八的往事外,袁艳还十分详细地询问了盛龙的学习生活情况,临走时,盛龙还是牢记使命,问袁艳:“我回去怎么对熊军说?”袁艳狡黠一笑说:“既然盛大镇长出面,你怎么说,我怎么做,听你的!”“那就和好吧!”盛龙说。这第一次见面,两个人竟聊了近两个小时才分开。

本来是为当说客而来,回去后,盛龙心里又似空空的,袁艳在他心目中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位置,他竟十分期待再次与袁艳见面。刚回到镇里,熊军就出现在门口,急切地问他:“袁艳态度怎么样?”盛龙心中根本揣摩不出袁艳对熊军的态度,但觉得任务还算基本完成了,所以回答道:“态度良好,你尽管去找她。”

暑假一晃就过去了,到要去上学的前几天,盛龙心里非常想见袁艳一面,他不好正面约,便对熊军说:“我不能白做和事佬,你要不要和袁艳一道请我吃餐饭,为我送送行呢?”熊军马上应允下来,当天下午在镇上孙老幺的餐馆里订了一个小包间,袁艳也如约而至,三个人在包间,熊军显得十分殷勤,又是点菜又是倒酒,袁艳喝了点酒,瓜子脸仿佛涂上了一抹淡淡的胭脂,显得更加娇艳迷人。席间,盛龙偷偷瞟了袁艳几眼,迷离中,盛龙感觉袁艳每次都没有躲闪,用那妩媚却带几分暧昧的眼神迎接着他。那天,盛龙和袁艳都有点晕乎乎的,也带几分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意味,从下午六点喝到傍晚八点才散席。

盛龙两年的脱产学习转眼快结束了。离毕业不到一个月,有一天刚上完课,他走在回寝室的路上,一抬眼,袁艳竟站在他面前,笑盈盈地看着他。盛龙一惊,先是愣愣地看了看袁艳,然后如梦初醒,道:“你怎么来啦?”“来看你呀,不欢迎?”袁艳答道。盛龙有些受宠若惊,马上点头道:“欢迎!欢迎!”

盛龙把袁艳带到离学校不远的一家餐馆,订了一个小包间,点了三个菜一个汤,一瓶红酒。盛龙端起杯子问:“这次来楚源干吗?”袁艳答道:“不是说来看你吗?不欢迎?”盛龙道:“不一定吧,说实话。”袁艳答道:“真要说实话,我是找你这个和事佬评理的,熊军欺负我。”盛龙说:“他敢欺负你,我回去说他,这么好的女同胞都不懂得珍惜。”袁艳接过话茬说:“值得珍惜吧?”然后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盛龙道,“他不珍惜你来珍惜嘛!”听这话盛龙愣住了,稳了一下情绪,笑着说:“先喝酒。”袁艳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带着泪说道:“我知道堂堂盛镇长看不上我,算我自作多情,不打扰了,我还是先走一步。”听袁艳如此一说,盛龙马上拉住袁艳的手,袁艳顺势倒在盛龙的怀里,顷刻间两个人緊紧地抱在了一起,盛龙鼓足了勇气去吻袁艳,袁艳毫不回绝,抬起头迎上来,接下来,两人相依相偎,美美地喝完一瓶酒。

盛龙从学校毕业后没有休息,正值汛期,镇里安排他立即奔赴基层,现场指挥防汛工作。张河镇是汉州县地势最低的一个乡镇,人尽皆知的水袋子,盛龙带着一班人在田间地头、沟汊湖边察看,水田基本上白茫茫的一片,旱地的一半也淹了水,而主要河流水位比垸内要高出2米,水面与堤面等高,多处是用蛇皮袋装土堆砌的子堤挡水。泄洪道的水位比河水高出很多,垸内渍水被顶托,泵站无法将水都提排出去,大量的渍水被并不十分牢固的堤坝挡着,由于浸泡的时间有点长,沿通畅河的长堤散浸、渗漏的现象比比皆是,险象环生。眼下盛龙的责任是严防死守,不允许通畅河堤有一丝半点的闪失。

张河镇境内,通畅河堤长达15公里,全镇近两万名民工守在大堤上。八月中旬的一个晚上,狂风大作,镇油杂村段面因受洪水浸泡又受到大浪冲击,导致堤段出现一个近7米宽的溃口。盛龙火速赶到现场,根据以往的经验,他马上指挥人将预备好的十艘装满泥土的木船迅速调度过来,把船用钢绳紧紧地绞在一起,顺水势倒扣在那尚不很深的溃口上,然后又带头跳进水里、组成人墙,民工用装满泥土的蛇皮袋沿船边向水中投放,并迅速砌成子堤。经过三个小时的奋战,溃口妥妥地被堵住了。此时,县委书记及盛龙的同学张副书记刚好从县城赶赴现场,看到浑身湿透、满身是泥的盛龙,激动不已,他上前握住盛龙的手,不住地赞道:“好样的,好样的!”

那年汛情到八月中旬才结束,而盛龙堵溃口排险的事迹传遍了全县,还受到了省政府的嘉奖。

名声大振的盛龙被提拔为张河镇党委书记,当时人们议论纷纷,都说他除了这次防汛有功外,更主要的是在干训班学习交到贵人,有贵人相助,盛龙将前途无量!

踌躇满志的盛龙刚到任的那天晚上,袁艳来到他的宿舍,一句祝贺的话都没说就直接告诉他:“我怀孕了!”盛龙听到后先是一惊,稍缓一下后冷静地说:“既然已怀上了,我们就结婚吧!”这是袁艳期待的最佳答案,她上前紧紧地抱住了盛龙,热泪盈眶地说:“盛龙,我好爱你!”

听说盛龙要与袁艳结婚,有几位与他关系要好的同学劝他冷静一点,再认真考虑一下,并告诉他,有人在背后议论纷纷,说这两年袁艳与熊军早就像一对夫妻生活在一起,大家还说袁艳是个很有心机的女人,她不一定是看重你盛龙本人,多半是冲着你的权力才投入你怀抱的。

熊军听到他们要结婚的消息后也感到十分的憋屈与愤怒,甚至想过去质问盛龙,但面对袁艳已移情别恋的事实,这质问该从何开口?回想这两年他与袁艳的感情经历,始终是在跌跌撞撞中走过来的,尤其是盛龙出现后,袁艳一直都在勉强地应付自己。裂痕与日俱增,熊军早有预感,袁艳投入盛龙的怀抱是迟早的事。

这两年,熊军也读懂了袁艳,在熊军看来,这个女人虽有一副美丽的脸孔,但心机十分深重,并不是一个可以相伴一生的人选。所以,熊军在认真思考后,反而感到袁艳的离去,对他来说是一种解脱。

再三思考之后,熊军毅然做出了一个异乎寻常的决定,他辞掉了镇里的工作,只身去了深圳。临行前,他给盛龙写了一封信,信不长,内容如下:

“盛龙,祝你新婚快乐!我已决意去深圳发展,请你高抬贵手,暂时保留我的工作籍。相信为时不长我会与镇里做个彻底的了断。同时,作为你的老同学、老朋友,临行前,我还是忍不住给你一个忠告:你与袁艳的结合是一个错误,她不适合做你的妻子。话我只想说到这里,况且你们刚结婚,我这话显得非常多余,但我不吐不快,请原谅!祝老同学一帆风顺!熊军。”

年轻人在寻找自己人生的另一半时,最注重的是自己的眼缘,尽管有这么多人反对,盛龙没有动摇,从第一次看到袁艳那一刻,盛龙就无法掩饰爱她的冲动,他已被爱情冲昏头脑,谁也无法动摇他迎娶袁艳的决心,他果断地把他们的婚期订在国庆节。

新任的镇党委书记结婚,场面热闹非凡。婚礼上的袁艳貌若天仙光彩照人,盛龙娶了心中的美人自然也惬意万分,只是觉得有些对不起熊军。

当年,盛龙成为汉州县最年轻的镇党委书记,上任时,县委书记语重心长地与他促膝谈心,对他的未来寄予厚望。

年轻气盛的他一履职便大刀阔斧,对镇上的几项工作动了大手笔。

他在骑自行车走村串户进行调研的过程中,发现全镇几乎三分之二的村集体债台高筑,村集体向民间借贷的现象比较普遍。为了偿还从民间借来的账,导致合同承包款层层加码,老百姓怨声载道。多数村干部为完成任务,把自己仅有的收入和亲朋好友的款项也借来交合同款,村里又无力偿还。他们又只好在镇领导面前叫苦不迭。

为了解开这个恶性循环的死结,盛龙果斷决定取消村级财务的独立性,全镇实行村账镇管。他在镇委扩大会上(村民小组长以上的人员参会),语重心长地说:“作为党委书记,因工作需要,我随时都可能离开张河镇,但在座的各位90%以上将生活工作在这里,如果我不负责任,任由这种不良风气滋长蔓延,长远看,真正受伤害的是你们!如果我们实行了村账镇管,明文规定民间贷不得入账,就可以杜绝该现象的发生,我们各级干部一定要深入农户,做细致的思想工作,引导农户按期缴纳农田承包合同款。”

盛龙的这一招十分灵验。那一年下来,张河镇有八个村摆脱了债务的困扰。由此盛龙相信,只要坚持实行村账镇管,不到两年,张河镇可消灭空壳负债村。

在强化农村财务管理的同时,盛龙又着手开展旨在增加农民收入的农村产业结构调整工作。作为水袋子的张河镇只能在水上做文章。盛龙提出,在确保粮食种植基本面积的前提下,拿出一部分水田种植经济作物,以增加农民收入。他带领全镇上下开发了适合张河镇发展的鱼莲共生模式,即每户集中十亩水田,中间种湘莲,四周挖沟养鱼,平时老百姓可采藕带、莲蓬上市交易,九月底可以收获莲子出售,年底将水抽尽,又可以卖一季鱼。老百姓季季都有收入,且效益远远高于水稻。

盛龙将张河镇近一半的水田改造成鱼莲共生模式,使全镇鱼莲共生模式达万亩,进入夏季,荷叶田田,莲花灼灼,一望无际,令人心旷神怡!

两个大手笔使全县上下对张河镇刮目相看。盛龙上任的第二年春,不仅县里,还有省里及部分兄弟县市乡镇都前来参观学习,加上老百姓口口相传,盛龙名声大振。

尽管事业风生水起,但自任党委书记后,盛龙的许多烦心事也随之而来。

最大的烦恼莫过于他觉得他的亲戚朋友突然多了起来,来请托的,求办事的情况十分频繁。请托事由无所不有,几乎涵盖到镇每一个领域。而每一个不大不小的请托都有随之而来的礼品,既是在诱惑他的贪欲,又是在考验他的意志力。他总是一一劝退,物归原主。那些送礼者态度十分坚决,这里送不出去,就往袁艳那里送。

一次,一位送礼者以袁艳上班骑自行车太累为由,送了一辆价值近万元的电动摩托车给袁艳。盛龙回去后,袁艳欣喜地告诉他,说:“托老公的福,以后我上班就轻松多了。”盛龙听罢,严肃地责令袁艳退回去,过几天回来,那车仍然停在一楼储藏间,他十分恼火,问袁艳,袁艳委屈地说已经退回去两次了,又送过来了。盛龙说:“你明天再给他送回去!”为了不让送车人再把车送来,盛龙上班后主动找到对方,告诉他:“如果你再将车送到家里,我就直接交到市纪委!”

尽管通过清退礼物让自己落了个心态平静,问心无愧,却换来了袁艳的极不理解和社会上的许多说法,有亲戚说他“苕”,有同学说他“假”,有朋友说他“夹生”,有老板说他“不识时务,不近人情”。

另一件让他烦恼的事是自结婚以后,他的妻子袁艳全然没有了曾经的那种妩媚与温柔。五月初生下儿子后,按她的意愿,盛龙将她调入县档案馆做职员去了。从此,有了更多闲暇的她为了防止盛龙在下面拈花惹草,隔三岔五地往张河去“查岗”,成为镇机关人人知晓的“醋坛子”。

1987年7月的一天,早上还是晴空万里,盛龙带机关工业专班一行人前往邻镇参观学习村办企业去了。下午一阵狂风吹来,暴雨随之而降,门卫老张见雨下下来后立即将机关干部的衣物收起来,准备放到房间里,而巧的是他只有盛龙的宿舍钥匙,无奈之下,他打开盛龙的房门,将所有衣物都挂在了盛龙房里。

而就在这天下午,袁艳来到了张河镇,她像往常一样打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挂在晾衣铁丝上的衣服,她一眼看到了一件桃红色的连衣裙和一件女士内衣,顷刻间,她大脑一片空白,气不打一处来,怀着满腔的愤懑与怒火,她在房间里静候着盛龙的到来。

毫无准备的盛龙刚打开门走进房间,还没来得及打招呼,那边的袁艳拿着一个木制的衣架劈头盖脸地向盛龙打过来,盛龙本能地护着头往外跑,袁艳紧追不舍,围着镇委大院的场子追着打,机关干部见状,拼命拉拽才制止了这场打闹。

尽管如此,盛龙还是可以理解袁艳的,他觉得袁艳是因为爱他才吃醋。而真正让盛龙对袁艳感到气恼的是每个周末回去家里的景象:儿子被爷爷奶奶带着,袁艳人影儿都不知道去哪儿了。一问才知道她早已上了麻将桌。留给盛龙的是浴缸里泡着的几天没洗的衣服和厨房槽盆里几天没洗的碗,盛龙洗过衣服再洗碗,然后草草为自己下点面,时间已近九点。每到周末,盛龙总是想到温柔乡里放松一番,左等右等不见袁艳的踪影,直到后半夜才听到毫无顾忌的开门声、洗漱声。然后刺目的灯光打开了,袁艳穿上睡衣,根本不理会盛龙,倒头便睡。

一两年来,这种生活已成为常态,盛龙几度燃起离婚的念头,但一想到自己的前途又将这念头打消了。

尽管婚姻不怎么完美,但场面上,盛龙还是盛龙,是敢作敢为又有所作为的盛龙,是汉州县镇的党委书记,深受上下领导和群众的肯定与好评。

盛龙任期届满,省委组织部要求汉州县提拔一名35岁以下的干部进县常委班子,这一条件仿佛是为盛龙量身打造。昔日的县委副书记张志刚已担任汉州县委书记,张书记在常委会上理直气壮地举荐盛龙,说道:“盛龙具有出色的组织能力,有扎实的工作作风,有点子,敢想敢干,又能干成事,是个可塑之才。”

自此,他顺利地步入汉州县领导班子的行列。

盛龙在干训班毕业后的这些年干得顺风顺水,而郝兵却混得不尽如人意。他一直期待在外贸局弄个实职的副局长当当,那些年,县外贸易局是一个十分热门的部门,每到出现空缺,郝兵都自信满满,可结果都不如他意,连续两次的落空,让郝兵完全失去了信心,他毅然决定下海经商。

离开单位后,他专程找到盛龙征求意见,盛龙劝他还守一守,郝兵说:“我去意已决,我找你是想让你将来支持我一下。”见郝兵意志如此坚定,盛龙就郝兵的要求表了一个硬态:“有条件一定支持,无条件创造条件来支持!”有同学的这句话,郝兵毅然决定下海经商。

郝兵先是倾其所有,承包了一家外贸服装厂,凭借曾经的人脉资源,还能接到一些外贸订单,几个单子下来,郝兵小赚了一笔。发财心切的他找盛龙借了20多万元加上自己手头的流动资金接了一个大单,想就此大赚一把,结果产品质量把关不严,将本钱赔得干干净净。

失败的他仿佛一头受伤的困兽,在舔干伤口上的血迹之后,准备转行做贸易,他认为做贸易比实体制造业风险更小,为了开阔视野,他还是找到老同学盛龙,将准备做贸易的想法告诉盛龙,请他出主意。盛龙建议他由外贸转做内贸,办超市,并要他去省城考察一下。按照盛龙的提醒,郝兵赴省城考察了几家超市,大开眼界,于是他决定做国内刚刚兴起的副食超市。那时商业、供销都在改制,他想盘下县城中心的一家店作为他的第一家超市。

当时,没有人敢贸然收购或租赁门店,而已是穷途末路的郝兵抱着试一试的态度,找到了汉州县供销社的余主任。见有人想承包门店加上这个人知根知底,曾是外贸局副科级干部,余主任如获至宝,很快谈成一个方案。占地四千多平方米的门面,年租金20万元,分三期交付,首期付6万元,半年支付6万元,一年后支付全款。然后租金每年以10%的涨幅支付。

除了场租,第一期铺货郝兵粗略地算了一下,最少需50万元,这50万元从哪里来,郝兵首先想到的还是盛龙。

面对同学,盛龙一脸茫然,刚借给他的20万看来眼下归还无望,他家管钱的是袁艳,自己不仅手头空空如也,还为那20万找他人借了十多万,钱从何来?家里的所有积蓄不过一两万元,郝兵见他诉苦,对他说:“我不是找你个人借,我是要你给你管辖的信用社打招呼,我去找银行贷。”盛龙尽管有些为难,但为了郝兵,他愿意去帮忙。很快,他把本镇信用社余主任叫到镇里来,由郝兵向他提出了贷款的要求。余主任听罢,连忙应道:“既然是盛书记打招呼,我们一定特事特办,办好办快,只是我们银行贷款需要抵押,郝总那边有抵押物吗?存折、房产都行。”听说要担保,郝兵与盛龙面面相觑,无以言对,还是盛龙说:余主任您先回去,我们找到抵押物再找您。

抵押物从何而来?盛龙为郝兵出了个主意,按照盛龙的指点,一天晚上,郝兵把原来从部队舍不得喝的一箱茅台提着,径直来到余主任家,提出了用门店做抵押贷款的要求,余主任听罢,马上拒绝了,他说:“那哪成,那是国有资产,怎么能给私人贷款做抵押?”郝兵说:“您那张房产证不就是一张纸吗?放在那里什么都不是,做抵押反而可以成就一番事业。我知道现在上面压得紧,要求供销社年内至少完成一家企业的改制,现在除了我无人问津,您成全我也是在成全您自己!”看着那箱陈年的茅台酒,聽郝兵的一席话,余主任动心了,他试探地问:“你有什么把握把店盘活,并还清贷款?”郝兵早有准备,用近一个小时的时间胸有成竹地向杜主任宣讲了自己的经营之道,尤其他讲到销售方式和成本管理的时候,把余主任说得口服心服。余主任感叹道:“你还真是个经营人才,这个风险我担了。”郝兵应允。

几经周折,郝兵的店开张了,开张的那天,郝兵大宴宾客,把客人安排在宴宾楼,并特意将盛龙、余主任还有几位同学请来了,酒桌上郝兵异常活跃,见他兴致如此之高,盛龙说道:“郝兵再给我讲个段子吧?”郝兵毫不推迟,立马开讲,郝兵的段子把大家逗得大笑不止。

郝兵将自己的第一家店取名为凯歌超市,超市一经开张,便异常火爆。

凯歌超市在汉州县的横空出世,实在是让人大开眼界。首先,它完全颠覆了过去人们购物的理念。这里不像过去由一长溜的柜台把购物者与商品分离的布局。这里没有柜台,购物者可拖着购物车,穿行在琳琅满目的商品之间,随心所欲地挑选需要的商品。其次,货架上摆放的商品多半是牌子货,精品比比皆是。经过精心培训的导购服务热情而周到。

耳目一新的凯歌超市开业后,使过去门可罗雀的副食门市部变得车水马龙,一年下来,超市全年实现销售1800多万元,纯利润近200万元,远远超出了郝兵的预期。

郝兵喜出望外,他首先想到了盛龙,没有他的指点与牵线搭桥,他哪里能找到贷款。他用公文袋装了两万元现金去给盛龙拜年,那些天,盛龙正为打发那些来送礼的人本来就憋着一肚子气,见郝兵又来此招,忍不住发怒,他打开门,把那装钱的公文袋往外一扔,气冲冲地说:“你也和我搞这一套,有意思吗?我们是什么关系,难道就这么庸俗?你要这样做请你出去,我不想见到你!”郝兵见盛龙如此认真,马上笑起来,赔罪道:“是我错了,我把东西拿回去好不好,我到这里坐会,我向您汇报一下工作嘛。”盛龙这才收起怒容,缓了缓说:“这还差不多。”

接着,郝兵去信用社还贷款,顺便塞给信用社主任两条好烟。余主任满脸堆笑地说:“我去过你们超市,生意太好了!这钱你还上后,只要需要可以续贷。额度还可以增加,不用抵押我都可以想办法。”郝兵连声说谢谢,开年后需要时我再找您。余主任马上应道:“没问题,不必找别人,找我就好了”。

也正好是那年,供销社余主任退休,郝兵过去给他拜年,向他提了一个要求,希望他能加盟凯歌超市成为合伙人。余主任婉言拒绝了郝兵的请求,说:“我刚退,按规定退休后不能从事与过去职务相关的工作,我想过几天安逸的日子。”郝兵见余主任如此推辞也不好坚持,只好说:“那我请您为我当顾问,以您多年的经验。指点我一下。”余主任应道:“既然你如此看得起我,我也不推辞,但说清楚,我这个顾问只出主意,酒我是要喝的,报酬我不取!”郝兵上前紧紧捂余主任的手,感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无论余主任怎么推托,郝兵还是为余主任准备了办公室,安排了豪华的办公桌椅及高档沙发,三天两头打电话向余主任请教。恭敬不如从命,余主任退休后也没太多的事就到这里的办公室坐坐。每到办公室,郝兵就与余主任聊超市、聊管理、聊发展,每次都受益满满。

郝兵的野心远远不止在这一个凯歌超市上,他一直在寻找着新的突破,余主任也猜透了他的心思,帮他琢磨着企业的发展战略。有一天,在余主任办公室,郝兵问:“现在全县商品零售的总额个体小卖部超过了国有集体的门店总额吗?”杜主任说:“远远超过了,现在供销商业部门的营业额逐年萎缩,已经不是个体经营的对手了,不然上面为什么要求我们改制呢?”郝兵说:“那您看这是不是意味着我们的机遇来了呢?”余主任说:“你是怎么看的?”郝兵说:“这种趋势说明个体经营机制比较灵活,但是现在遍布大街小巷的个体户有灵活的机制却没有满足消费者购物需求的实力,加上由于缺乏有效制约,不法经商行为时有发生,他们的短板正是我们超市的强项,我们完全可以发展我们的长处,增强我们的竞争力。”“这个想法好!”余主任拍案赞道:“这几天我也是这样想,能否把凯歌超市变成凯歌连锁超市,在每个乡镇做一个一万平方米左右的大市场,取代过去的镇中心商场!”

两人一拍即合,迅速着手凯歌连锁超市的拓展。

由于方向正确,超市的管理模式成熟,凯歌超市连锁拓展势如破竹,发展迅猛。凯歌超市连锁有一部分是自营店,他们还接收了一部分加盟店,随着资金实力的壮大,郝兵的胃口越来越大,在汉州县稳稳站住脚跟之后,他带领团队向邻县市拓展,不到四年,凯歌连锁店的足迹已遍及汉州周边十个县市,连锁店达到两百多家,年销售额近二十个亿,吸纳就业人员达五千多人。

郝兵从机关辞职下海经商,不到十年工夫,实现了华丽转身,如今已成为汉州县响当当的人物。

从农村摸爬滚打一路闯出来的盛龙进入县领导班子后,領导认为他分管农业应该是行家,很快可以进入角色。出于对盛龙的关心,张志刚在分工问题上特意征求了他的意见,没想到盛龙提出要分管工业经济工作。盛龙对张书记说:“我不想把自己定位在农村干部上,我喜欢挑战我不熟悉的领域,请您放心,我是不会让您失望的!”张志刚想了想,认为从培养干部这个角度出发,应该让他在多岗位上锻炼,他同意了盛龙的请求,把他的分工定为分管工业经济。

盛龙是个有心人,在张河镇任党委书记时,他就留意接触过一些成功商人,现分管工业,必须招商引资,壮大发展工业经济。他过去的这些人脉资源现在就可以派上大用场了。

上任第二天他就登门拜访郝兵,来到郝兵办公室,郝兵十分诧异地说:“是哪阵风把你县长大人吹到我这里啦,有事应该我去你办公室请示汇报。”盛龙一摆手,说:“老朋友了,不必讲那些虚礼,我来是求你办事的。”郝兵马上应道:“什么事只管吩咐,我全力以赴。”盛龙道:“我是这样想的,你这两百多个超市可是一个大市场,特别是副食品这一块年销售近二十个亿,与你打交道的副食品企业肯定很多吧,我是想利用你这个现存的市场,筛选一批实力强的食品企业,动员他们到汉州来投资,你降低他们产品准入门槛费用,我为他们提供优惠政策,你看如何?”郝兵拍案叫道:“好主意!那劳你的驾,我的客户在广东东莞居多,我们一起去一趟东莞如何?”盛龙立即回答:“那我们明天就启程!”

广东的食品生产商一向把他们的客户视作衣食父母,接待特别热情。盛龙这次到广东,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印象最深的是早茶,盛龙原以为是喝茶,哪知就是家乡的吃早点,俗称过早。但不同的是各种早点十分丰富,有荤有素,都是用小蒸笼蒸熟的,点心也是丰富多彩,肥肠、鸡爪几乎餐餐都有。最让人惊讶的是往早茶桌上一坐,没有两个小时是不能离座的,所谓招商引资之类的正经事都是在早茶时谈妥的。那些广东老板们十分讲究地享受着早茶,慢条斯理地用广东普通话与你交流,既没有北方人那么豪气冲天,也不像江浙人那般温文尔雅,那是一班标准的生意人,只与你谈生意,而且绕着圈子跟你谈,给人感觉是道行很深,听起来不经意的几句话,把他所关注的问题了解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盛龙与郝兵在那里待了一个星期,有十家食品生产厂商已是摩拳擦掌,要跟他们一起来汉州县考察。

盛龙抓住此机遇,带着这些老板立即返程,并将这一消息及时通知给张志刚书记。张书记得知此消息大喜,立即表态:“告诉老板们,我全程接待!”其实这也是这些老板们最关心的事宜,而且盛龙明确表态:“我们的张书记肯定会出场。”

尽管没有广式早茶,但汉州县的小吃也让这些老板饶有兴致,更让他们大喜过望的是这里有一马平川且便宜得叫人目瞪口呆的土地。张志刚为这一行客商的到来召开了县四大家领导专题会,确定了土地投资的优惠价格。

县里在城区西面一个城关镇划了500亩地,做出了打造汉州县食品工业园的详细规划。

考察结束后,八家企业立马与汉州县签下了投资办厂的合同,盛龙的一条思路转瞬之间变成了现实。

八家食品生产企业大兴土木,有三家外地的食品包装企业闻讯赶来,也在这里落了户。

那年,食品工业园成为一片投资的热土,在汉州县食品工业园的大招牌下,几百亩地的建筑工地上脚手架林立,红旗招展,周边县市慕名而来参观的队伍几乎隔三岔五光临工地,给汉州县带来超强的人气。

盛龙由此名声大振!

事业的风生水起并没有消除盛龙生活中的烦恼与忧患。进入市领导班子分管工业后,盛龙出差在外的时间多,接待应酬的活动多,包括周末都很少有时间休息,加上回去跟往常一样,袁艳一般都泡在麻将桌上,往往深夜回来把他吵醒,兴致全无的他只能倒头再睡。久而久之,两个人日渐疏远,生性多疑的袁艳笃定认为盛龙心中已有他人。

有几次两个在家闹得不欢而散之后,盛龙索性不回家,就在办公室为他准备的一张午休床上过夜,袁艳就风风火火地闹到机关,说是捉奸,硬性闯进盛龙的办公室,引来许多围观者,让盛龙十分难堪。

更为可怕的是袁艳背着盛龙开始接受现金和礼物。有几次盛龙发现了要她退给行贿者,袁艳理直气壮地说:“我又不认识他怎么退,要退你自己退去。”还有几次,她将别人送的各种烟酒弄到一些小卖部换取现金被盛龙发现,盛龙恼羞成怒,对袁艳说:“你这是把我往牢房里送!请你不要再接受别人的任何礼物。”袁艳反唇相讥道:“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你最廉洁,再说,也不是我找别人要的,他们把东西扔在这里留个姓名单位就走人,我就是要退,退到哪?从今往后,再有人送东西来,我替你登个记,要退你自己去退,我可没有为你去退礼的义务!”

袁艳口头上是这么说,实际上生性贪婪的她依旧来者不拒,照单全收,现金留下,礼物就到附近小卖部换钱。那些年,没有哪家小卖部的业主不认识袁艳的,有时他们还主动联系袁艳,希望能从她那里收购名烟名酒。

因工作出色,五年一个周期的换届时,年龄刚过四十的盛龙转任为县委副书记,但同时,社会上也出现了一些闲言碎语。

当盛龙担任县委副书记之后,一手栽培他的张志刚也离开汉州县,调任楚源市任市委副书记,临行前,他将自己的爱将盛龙找到办公室语重心长地对他说:“盛龙啊,你走到今天不容易,在官场嘛,你要始终保持谨慎,不能有一点闪失!郝兵经商,投资失败了可另辟蹊径,东山再起。从政这一行一旦马失前蹄,就会掉进万丈深渊,摔得粉身碎骨!”盛龙答道:“知道,请您放心!我不会辜负领导希望的!”

张志刚说:“我相信你,你的发展空间还很大,临走我要提醒一下你,你对妻子袁艳要要求严一点,要她不要无底线,太随意,更不能太张扬,有些事我都有所耳闻了,不能让后院起火哟!”停顿了一会,他接着说:“你搞工作我放心,不过我还是想以我多年的从政经验点拨你一下,这个世界越是难做的事情越容易做成,道理很简单。当下人们都舍远求近,选择做简单的事了,你去做别人都不选择的事,一旦有一丝半点突破,别人就会刮目相看,而简单的事就是做得再完美,多数人不以为然,因为他们认为自己可能做得更好!”张志刚说完这番话,与盛龙握手告别,让盛龙如沐春风。

敢为天下先,这是张书记临走时交给盛龙为官之要旨,他将在自己的工作中去体悟它、实践它,并以此理念建功立业。至于袁艳,他每每几近崩溃时便想到自己的前途和无辜的儿子。一想到这些,他便平静了很多,自我叹息道:“还是维系着吧。”为了规避风险,他对每个找他办事的人都反复交代,不要贿赂他的家属,不然,只要发现不仅不给办事,还会将行贿者举报到纪委。

稳住后方后,他又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来,由于前期他在工业上的建树卓越,市委分工仍要他管工业。

“汉州县不能满足于建一两个工业园,要招顶天立地的企业!”盛龙踌躇满志地说,“现在我们县的企业就像是满天星斗,眼下需要的是众星捧月,捧出个圆圆的大月亮来。”盛龙通过对国内外、县内外形势进行认真分析判断:“提出作为鱼米之乡的汉州优势是资源,本地盛产大米和小麦,是食品工业所需的材料,我们仍应在食品工业上下功夫,引进全国乃至世界顶天立地的食品企业来!”

他开始搜集食品企业巨头的信息。很快他发现新加坡一家名为欣兴食品有限公司的企业已在国内投资,该企业以生产米饼为主,其米饼产品占据国内70%市场份额。已在北京、上海、广东等地建厂。目前他们有意向中部拓展,已向湖北七个中等城市抛出了橄榄枝。

发现这一信息,盛龙兴奋不已,他暗下决心:一定要把欣兴食品公司引到汉州!他立即组织专班,进一步了解该企业投资细节。经了解,该企业已委派一名刘姓的技术员带着两个人对准备投资的意向地进行环境评估和市场定位。同时打听到他们有一个硬性要求,即他们投资所在地必须至少有一间长150米,宽50米,能安放一条生产线的车间租给他们使用。

这时,盛龙想起了张志刚书记临行前嘱咐给他的一席话:“这个世界上越难做的事越容易做成,因为没有人愿意尝试。”经过请示,盛龙大胆地在食品工业园划了一块地,仅用两个月的时間,一间长150m,宽50m的钢构车间拔地而起。厂房一竣工,他马上亲自赴上海欣兴食品公司总部,约见了刘姓技术员,邀请他们到汉州县考察。

欣兴食品有限公司的投资战略定位是中等以上城市,县城根本不在他们考虑的范围,但见盛龙诚意满满,他们实在不好意思回绝,只好抱着应付的心理带上两个人随盛龙一起来到了汉州县。

刘技术员踏上汉州的土地,步入汉州县食品工业园,对眼前的景象感到十分震撼。已落户开始生产的十多家食品厂及配套企业有模有样,完整的生产线,规范的现场管理,合理的布局,宽敞笔直的园中道路远远地超出了刘技术员对县级城市工业基础设施的想象。更让他兴奋不已的是这里有一间刚好承载本公司一条生产线的标准车间,这是其他七个城市都不具备的,原准备应付一下的刘技术员兴致盎然地对盛龙说:“盛书记,这个地方不错!我们还需请示老板再答复你。”

其实这位刘技术员就是欣兴公司对外投资的负责人,他们一行告别盛龙说是回上海请示老板,实际上入住了汉州,并对汉州的营商环境、地理位置、交通区位进行了为期三天的进一步考察,论证后拍板决定:欣兴落户汉州!

欣兴食品在新加坡号称食品企业之王,是年销售过百亿的巨无霸,这样的企业落户汉州无疑成为招商引资一大奇迹!而更奇的是盛龙后期的运作。

建钢构厂房之初,市工业专班讨论时有人提出,政府不可能用财政资金为企业搞建设,钱从哪里来?作为政府只能出台优惠政策,做好服务。盛龙说我已找到承建商垫资建设,三年后偿还付款。有人说:“欣兴食品是否投资还是个未知数,就算投资了,也是租用厂房,租金也抵不了建设资金。”盛龙答道:“事在人为,只要欣兴在这里投资,我就有把握让他们在三年内全额回购我们的厂房。”

盛龙在欣兴公司入驻汉州后,汉州县非常注重环境的优化和服务的提升,县里在他们工厂设置了警务室,为他们提供24小时治安服务;设立了劳务机构,为他们提供招工服务,召开与企业相关部门的座谈会,要求他们全身心服务企业,一切围绕企业需要去做工作。全方位的妥帖的服务完全征服了欣兴食品,他们不仅在第二年就回购了厂房,而且还在食品工业园内征地三百亩,一年建一个厂,共建成薯条、牛奶等八家不同产品的分厂,将中部的总厂妥妥地布局在了汉州。短短五年,该厂在汉州投资额超过2亿美元,年销售30多亿元,年税收近2亿元。

欣兴企业老板还为汉州县做义务宣传员,牵线搭桥,将新加坡近二十家企业引进来,一座新加坡工业园又呈现在汉州人的面前。

新加坡工业园已初见规模,也正是新的一届换届年。年初盛龙被派往省委党校中青班学习。

省委党校青干班是培养并提拔优秀干部的前哨站,这个班来自全省各地各部门,共四十人,是一群充满活力、充满自信、前程似锦的年轻人。

从开学的第一天,盛龙就陷入了应酬的泥潭。四个月的学习时间,他几乎每天都接到前来看望慰问的电话,多的时候一天接到十多个。市里班子同仁,各个科局的科局长,各镇办的书记镇长,企业业主,亲朋好友……都想借这个机会亲近一下未来将提升的领导。

除了拉到附近高档餐饮里吃喝一通,大多还留下一个装有几千元的信封,以表慰问。盛龙开始时接受吃喝,拒绝现金慰问,后来怎么也推脱不了,渐渐地,他也放弃了抵制。

郝兵有别于其他人,他每个月有两三次来看望盛龙,总是到附近最高档的的餐厅,要盛龙约几个关系要好的同学出来大吃一顿,说是怕盛龙没人照应打打牙祭。每次来,郝兵身边都不乏一两位漂亮的女孩。盛龙见他如此花心且张扬,也劝过他,要他收敛一点。郝兵反唇相讥道:“你如果换成了我这身份,说不定你比我玩得更厉害!”

有一天,汉州县经委一名叫赵青的副主任来到省委党校,说是专程来看盛书记的,还特意将自己的妻子肖芸带来了,两人到盛龙的宿舍已是晚上八点多钟。那时正值春末夏初,肖芸身着一件紫色的连衣裙。由于身材高挑、匀称,皮肤白皙,那连衣裙穿在她身上十分得体。肖芸是一个典型的东方大美女,圆润的脸上有一双大眼睛,脉脉深情,嘴角微微上挑,仿佛总在对人微笑,十分可亲可爱。

那天晚上肖芸显然是有备而来的,她薄施粉黛,身上还喷了淡雅的香水,时尚的披肩发也梳理得纹丝不乱,一进宿舍门,像宿舍主人一般又是沏茶,又是削水果,动作精干、得体,举止十分优雅,吸引着盛龙的目光。

赵青见盛龙盯住肖芸不放,马上介绍道:“这是我妻子,在县民政局工作。这次我们俩是一起来看您的。”说罢,肖芸从她的手提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在盛龙住处的办公书桌上,盛龙马上走过去拿起塞得鼓囊囊的信封交还给肖芸,两个人推推掇掇。盛龙最后板起脸孔严肃地说:“你们这是违纪行为,如果你不拿回去,我就交到纪委去!”这才将钱塞进了肖芸的包里。

分管工业这么多年,盛龙倒是與赵青见过几面,不过印象并不深,而见到他妻子肖芸,心里暗地里却涌动起一种别样的感情,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他知道这小两口来党校看他的意图,赵青一直盯着经委主任的位置。人家毕竟两口子来了,也算对他是一种尊重,他只好对肖芸说:“赵主任年轻有为,工作能力也还强,努力工作一定不会亏待的。”有盛龙这句话,两口子欢天喜地回去了。

正可谓心有灵犀一点通,在赵青夫妇离开后的第二天上午,肖芸许是从赵青那里弄到了盛龙的电话号码,用手机给盛龙发来了问候的信息。本来信息只有五个字:“盛书记早上好!”但在盛龙心里,他是期盼着这条信息的,在和袁艳貌合神离之后,他非常期待与渴望有真爱的慰藉。看到肖芸,他真的有些心猿意马了,他马上给肖芸回了问候的短信。从此以后,他与肖芸之间,每天都有相互问候和关注的短信。其间有两天没收到肖芸的短信,就有点手足无措,寝食难安,他深信不疑,他已经钟情于肖芸了。于是他不得不拉下架子,主动给肖芸发短信。自此以后,肖芸的短信更频繁,更主动,终于有一天,肖芸发来这样一条短信:“书记学习这么紧张,想过我吗?”盛龙掩不住内心的激动,他知道这是在玩火,理智在敲打着他,他不敢贸然迈出这一步,深思良久,他回了一则信息:“我们都是有家室的人,还是好自为之。”满以为这句话可熄灭彼此间的欲火,没想到肖芸回信道:“我见过您夫人到机关闹事的样子,也知道盛书记您那有名无实的婚姻,不要拒绝我,我爱您!我需要您给我精神的抚慰,只要您愿意和我在一起,我可以不要名分!”这流露真情的倾诉让盛龙心中似有一股暖流滋润,虽有些紧张害怕,但他不愿正面回绝,只是回了个含糊的短信:“我们都要相互保重,相互珍惜!”在肖芸看来,盛龙没有回绝那便是心中有她,她做出了一个大胆的举措,只身来到省城,并向盛龙发了短信:“我一个人来了您这里,在九尊酒店订了餐,请您屈就赴宴。”盛龙知道这次如果去赴宴将发生什么,但理智最终没能战胜他的情感,上完课,他简单地整理了一下,叫了个的士,来到了九尊酒店新月包房。

那是一个十分精致的卡座式小包房,餐桌上有一支点燃的红蜡烛,整个卡座主色调是粉红色的,几株鲜红的玫瑰插在一个花瓶里,墙壁上方挂着一幅油画。这环境与氛围让盛龙掉进情感的陷阱里。肖芸见盛龙开门进来,喜出望外,马上迎上去,一手轻轻地把卡座房门扣上,一手把盛龙揽进怀里,随着卡座音响释放出的舒缓而温馨的音乐,两个人沉浸在无尽的温柔乡里……

那天晚上,盛龙没有回到党校宿舍。

青干班很快就毕业了,毕业前几天,党校组织学员到长三角考察工业。一日一行人到达西湖,看了雷峰塔,又去了灵隐寺,一群人在导游引导下去了大雄宝殿,再往深处走,突然有个穿着袈裟的和尚向盛龙走过来道:“施主請留步!”盛龙不以为然地停下脚步问:“有什么事吗?”那位和尚道:“施主呀,看上去,你是个通达之人,前程似锦,但切记你有红颜之劫,要解须找本人。”盛龙听罢一愣,在一旁的一位同学说:“不要搭理他,骗钱的!我们走。”说罢,拉住盛龙,笑嘻嘻地走了。

盛龙以优异的成绩在省委党校青干班结业,信心满满地回到了汉州县。

十一

盛龙由学校安排与同学们一道参加告别宴后回到家,已是晚上九点多。读高三的儿子正在家做作业,见爸爸回来十分高兴,帮他将旅行箱拉到房间,问他吃过没有。盛龙看了看已长得与自己身高相当的儿子,说:“爸爸吃了回来的,你抓紧学习,争取考个985!妈妈呢?”“可能是打牌去了。”儿子答道,“那我做作业去了,爸爸早点休息。”

袁艳是知道他今天回来的,居然还是到牌场去了,浴缸里有一盆没洗的衣服,厨房槽盆里依然泡着一堆待洗的碗筷,盛龙见状,一股怒气涌上心头,他毫无心情去做这些家务,简单地洗了一个澡,到客房里倒头便睡下了。

第二天早上醒来,袁艳已起床,她今天表现得特别勤快,在收拾着房间。盛龙突然想到那些装着礼金的信封,就去看旅行箱,袁艳会意地笑了笑说:“都已收拾妥帖了,不必操心。”洗漱完毕,盛龙径直去县委报到上班去了。

那年正值换届,市委异常繁忙,盛龙倒是淡定,他一回来就扑到新加坡工业园的建设上,开相关单位的协调会,为园区建设开绿灯,督促业主加快建设步伐。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荫。换届结束,盛龙出人意料地破格提拔为汉州县委书记,对这次盛龙被提拔重用,坊间传出很多版本,多数人认为是现任的楚源市委书记张志刚竭力举荐的结果,但盛龙毫不在意这些流言,他可以问心无愧地说他是努力工作得来的职位,没有时间去找谁,也没向组织提出过要求。

走马上任的盛龙开始谋划汉州县的大局了,他是靠打发展牌一路高歌猛进,步步高升的,因此,他笃定要当好县委书记,依然要打好发展牌,用发展来回报组织对他的培养,用发展来报答汉州县百万人民的期待。

一个多月时间里,他带着一波人不停地在下面调研,听取各个层次的人士对汉州发展的建言献策,经过上上下下几个回合,对汉州县未来的发展,盛龙已是胸有成竹,在方方面面形成高度共识。召开县“四大家”联席会确定大政方针之后,盛龙决定召开一个记者招待会,最大限度地向百万汉州人民展示未来五年乃至十年他为汉州县规划的宏伟蓝图。

记者招待会请来省市县三级新闻单位的近四十名记者,并特邀了一百多名县人大代表参加记者招待会,同时,会场对外开放,允许普通群众自发旁听,可容纳五百多人的县委礼堂在会议开始前已座无虚席。

招待会上第一个提问的是省报的一名记者,他问道:“请问盛书记,您和县委一班人为汉州县发展勾画的蓝图中最大的亮点是什么?”盛龙调整了一下面前的麦克风,胸有成竹地回答:“最大的亮点是我们规划要为汉州县城关拓展十平方公里的发展空间,也就是说未来五年乃至十年,汉州城区将由现在的二十平方公里增加到三十平方公里,常住人口由二十五万发展到四十万。”

有记者又问道:“请问盛书记,县里这一拓城规划让全县农田减少1.5万亩,这与国家大政策有无冲突?”盛龙十分肯定地回答:“首先我们划定的这十平方公里的土地不是基本农田,因此与国家政策无冲突。特别要提醒大家的是未来几十年将是我国人口从业结构急剧变化的时期,大量的农民将进城成为第二第三产业的从业者。我们将城区扩充正是为了顺应这一潮流,迎接大批进城的农民。”

市报记者也直接提问盛书记:“城里如果没有就业机会,那农民进城就无法生存,县里拿什么措施能让农民就业呢?”盛龙答道:“当前我们县已有两个形成规模的工业园,一个是食品工业园,一个是新加坡工业园,本身我们的企业就需要大量员工,同时我们在新区,又划出了80%的土地,用于发展产业,我相信,十年后,新区将是一片繁荣的景象,我们的市民包括新进城农民只要勤劳肯干,一定会找到合适的岗位。”

楚源报的一名记者问道:“听说为了促进新区发展,县里还做出了一些超常规的举措?”盛龙答道:“的确有些大动作,首先,我们准备将县委、县政府整体搬迁到新区。与此同时,我们还将把县第一中学和县人民医院、县客运站等关于民生的一些机构单位整体迁移到新区,以促进新区人气迅速聚集!”

记者招待会进行了近两个小时,在场的人大代表以及自发参会者听到这些信息,无不为之震撼,大家对汉州县未来的发展又添了几分自信!

十二

一场史无前例的造城运动就此浩浩荡荡地展开了,迎接盛龙的依旧是他绕不开的老板们的纠缠。这些老板中有房地产开发商,他们找盛龙要新区的土地做房地产开发,有建筑商,他们找盛龙想拿到市委市政府、医院、学校等建设项目的工程。尽管盛龙反复解释说这个我不管,是招投标部门的事,但这些人还是通过多重渠道找上门来。

有一天晚上,盛龙九点才到家,家里还有一个客人。见盛龙回家,袁艳满面笑容地迎上来,一边给盛龙放好皮鞋脱下外套,一边说:“这是我的表哥,今天来找你有点事。”盛龙也认识他,那人马上站起来,要与盛龙握手,盛龙没有伸手过去,知道他是为新区规划的人民医院后面的一块地而来的,便先入为主地说道:“周总,我申明一下,要地,要项目找相关部门,都是他们负责。”袁艳马上接过话茬:“你说的人表哥都找了,也没人反对,都说只要你点个头,具体他们去操作。”盛龙板起脸说道:“我给谁点头?谁说这个话要他来找我!”周总说:“没有谁说,他们的意思是说只要您不反对就行。”盛龙看袁艳着急的样子,这才把口气缓了缓说:“你去给他们说,只要他们按原则办就行,我没有什么意见。”领了盛龙的这句话,这位周老板笑盈盈地走了。

没过多久,周老板果真拿到了这块地,因为与袁艳是老表,他顺理成章地成为盛龙家的常客,逢年过节总送些礼物到盛龙家,有好几次被盛龙遇上给硬生生地退了回去,他还严肃地对袁艳说:“我再重申一遍,你千万不要随便接受别人的礼物。”袁艳解释道:“我知道,但老周跟我是老表,逢年过节到这里走动一下是我与他的事,与你不相关,也不要管得太宽。”见袁艳说到这个份上,盛龙也就没再说什么了。

就在盛龙任县委书记的当年,他的儿子参加了高考,儿子平时成绩就很一般,这次考了个二本,盛龙从内心深处确实有点内疚,由于一心扑在工作上,他很少过问儿子的学习,袁艳也有些责怪他,但事已至此,他只得接受现实。

盛书记的儿子考上大学的消息马上传开了,前来送贺礼的人一波接一波,叫盛龙应接不暇。一些人见盛龙坚决地回绝,转而把贺礼送到袁艳手上。在袁艳看来,自己也经常给别人送升学贺礼,人家再送回来属礼尚往来,因此也就理直气壮地收下来了。

面对现实,盛龙越来越有一种高处不胜寒的感觉,自担任书记以后,他的内心深处倍感孤独,过去一些非常要好的同事和朋友因为地位的变化也产生了明显的变化,由过去的推心置腹到当前的唯唯诺诺,再就是敬畏与阿谀。除了在场面上,私下里他很难找到相互倾诉的对象,除了孤独,时而还会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惧。他好几次梦见自己在一个硕大无比的黑洞里坐着过山车,当过山车从最顶端垂直向下坠落时,狠狠地将他抛向万丈深渊里。每每从这噩梦中醒来,他都会惊出一身冷汗。

身居高位的盛龙内心时常在两极徘徊,每当他的决策与部署的工作取得重大突破,他便信心满满,豪情万丈,每当静下来想到自己时常有被糖衣炮弹击中的时候,他又心怀恐惧,万念俱灰。孤独、亢奋、无奈、焦虑交织着的盛龙非常需要有一种东西能让他得到慰藉与解脱。眼下袁艳与他的关系已是如此,由此他越来越依恋肖芸了,每当他极度疲劳或心情烦恼的时候,他总是想到肖芸。

自从赵青如愿以偿,担任县经委主任以后,肖芸对盛龙更加温柔了,她不仅在盛龙面前展示了一个女人的妩媚,更让盛龙感受到她的善解人意,让盛龙从困倦与焦虑中得到释放与解脱。

盛龙的苦恼多半不是由工作带来的,而是他周边的那些人,他们中有同事、有老板,也不乏女性,这些人靠近盛龙的目的十分明显而且能把你弄到无法回绝的境地。

老家张河镇的一位建筑老板为了拿到一个土地整理项目,得知盛龙的父亲不慎腿摔骨折后,在他父亲养护期间,几乎天天去探望,又是送熬好的骨头汤,又是送从东南亚弄来的虎骨酒,感动得老人刚恢复好一点就拄着拐杖到县里找到盛龙,为这人说情,让盛龙哭笑不得。

再就是逢年过节,只要盛龙在办公室,外面总是排队站着一拨人,都知道是来干什么的,每个进去的人每隔三五分钟就出来了。往往是一个信封,装着两千元不等的礼金,前来给领导的节日问候。第一年,盛龙要么将礼金回绝,要么全额交到纪委了。以后几年,盛龙也见怪不怪了,他本人也每年去看看老领导,开始自己掏钱买两瓶茅台拎过去,后来嫌麻烦也用信封装三千元现金送过去,老领导也没有回绝。此后,他不再那么认真,往往是把大额一点的交到纪委,二千元以下的留下来,连同信封一起,交由袁艳处置。

十三

盛龙任职的第三年,汉州新的县委县政府全面竣工,盛龙一声令下,县“四大家”领导班子及相关人员迁入新的办公大楼,部分科局和便民中心也竣工动迁。两纵四横的主要干道已全面刷黑,配套电网管网已全覆盖,整个新区通过招商引资,已入驻各类企业二十三家,新城区已初具规模,盛龙为汉州县规划的发展蓝图正在快速有序地推进。

搬进新区办公不久,楚源市委书记张志刚来了一趟汉州,他看了汉州县新区,十分激动,当着汉州县委一班人说:“你们为汉州县人民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事,也为楚源市带了个好头!我要在全市推广你们的经验。”临走时,他把盛龙单独叫在一起,语重心长地说:“人,越是在倒霉的时候越要高调,越是在得意的时候越要低调。眼下你一定要保持低调!这样你眼前的路会更宽,另外,现在反腐力度越来越大,千万不要在小节上翻船。好好干!”说罢,张书记紧紧握着盛龙的手,久久不放。盛龙知道,张书记握住的是一份沉甸甸的信任与期望。

天有不测风云,尽管在与肖芸交往的过程中,盛龙十分谨慎,但终于有一天还是被早就嗅出气味来的袁艳堵在了一家宾馆的房间内。门外的人急促地敲打着房门,盛龙知道大事不好,往猫眼里一看,只有袁艳一个人,盛龙简单地穿上衣服,示意要肖芸在卫生间回避一下。他打开房门房门,袁艳冲上来就狠狠扇了盛龙两耳光。盛龙没有还手,表现得特别冷静,关上了房间的门,对袁艳说:“事情就这样了,你看怎么办?”袁艳歇斯底里地踢着卫生间的门,哭叫道:“我要看那女人是谁?”盛龙从后面抱住她,把她拉过来,按到床上说:“是谁已经不重要,如果你继续闹,可以,我们离婚,反正事实上我们的婚姻只是靠一张纸在维系着。如果你不闹,为儿子着想,忍一忍,我们的婚姻依然可以维系下去。”这是盛龙第一次郑重其事地对袁艳提出离婚的诉求,她愣住了,就在他们撕扯和对话的瞬间,肖芸迅速夺门而出,袁艳马上起身去追,又被盛龙紧紧抱住。袁艳死命地挣扎却无法摆脱盛龙紧箍着的双臂,她索性瘫在地下哇哇大哭起来。

两人僵持在宾馆的房间里沉默相对。两个小时过去了,盛龙的手机不断地在响,他始终没接,直到他看到袁艳已完全平静下来,他才说:“如果你不想过了,离婚什么时候我都奉陪,如果你还想维持现状,就当今天的事没发生一样。如果你要闹,充其量我的帽子不要了,但離婚是唯一选择,我还有事,你在这里待一会,想一想,什么时候想清楚了答复我。”说完,盛龙提着公文包,走了。

此刻的袁艳,有如万箭穿心,痛不欲生,片刻的思索之后,她反而冷静下来,她本就是个有心机的人,她不断地叮嘱自己,绝不能意气用事,她知道,只要这个有其名无其实的家存在,她才有她所期待的一切,最最重要的是她的儿子要有幸福的人生,盛龙一倒,儿子前途何在?所以必须保住这个家。她选择了保持沉默。

十四

又是一个换届年,换届前,盛龙再次被派到省委党校学习。这次是被安排在中青班,为期三个月。在这个节骨眼上派出去学习,一般意味着会被提拔重用,因而汉州县上上下下将盛龙将离任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

盛龙在汉州县的政绩是人口皆碑的,但他个人生活的绯闻也在干部圈内略有传闻。袁艳的沉默,在某种程度上更加放纵了盛龙与肖芸的交往。

为了他俩幽会的方便,盛龙用这些年暗中攒下来的钱找一个开发商购买了一套房,近一百平方米大小的精装房,开发商起初死活不肯要钱,在盛龙态度强硬的坚持下,收了个成本价。两人不再去宾馆,要见面就到这里来了。

有一天,他俩又相约在这间房子里,肖芸突然对盛龙说:“我已经怀了你的孩子。”一听到这话,盛龙马上松开手,本能地从床上坐起来,十分疑惑地问:“你是怎么知道的,是在医院检查过了?”肖芸说:“我已经有两个月没来例假了,而我与赵青已分居近一年了。”盛龙说:“那你打算怎么办?”肖芸毫不迟疑地说:“我想要这个孩子,我们结婚吧!”盛龙看着肖芸恳求的目光,马上回避了,他迟疑了一会说:“这个事你我都要慎重考虑,我们都有家,都是在社会上有影响的人,不可能像一般人一样那么简单地离婚。”肖芸依然对他说:“我已经离不开你,我不想再这样躲躲闪闪,我要光明正大地和你在一起!”

盛龙十分耐心地说:“我知道你爱我,但我不可能和你名正言顺地结婚,如果迈出这一步,你应该知道,对我意味着什么?”肖芸回答道:“不就是影响你的政治前途吗?当不当官我都不在乎,只要能和你名正言顺地在一起!”盛龙道:“那我对袁艳怎么交代?”肖芸道:“你与袁艳的婚姻早就名存实亡了,有什么不好交代的?”盛龙道:“没你说的那么简单,一段婚姻,特别是像我这样身份的人,其中的复杂性你很难理解。再说,你怎么对赵青交代?”

肖芸道:“本不想告诉你,你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吗?那时我与赵青一起到省委党校青干班去看你,他为什么带我去?他当时就挑明了告诉我,要我千方百计亲近你,说直白一点是勾引你,他非常直截了当地对我说,只要能当上经委主任,他不在乎我做了什么!就这么个男人,我对他还会有一丝半点的情义吗?当然我走近你并不是为了他升官发财,我是被你的人格魅力所折服,所以,我在赵青被提拔为经委主任之后,就提出与他分手,他见我与你的关系日渐亲密,仍然坚持抓着我不放,甚至我与他分居他都能容忍,你换位思考,我能接受这个人,能这样毫无尊严地生活下去吗?”

肖芸的这一席话让盛龙惊呆了,他没想到在小说中才能看到的美人计居然用在了他的身上,他反而更加怜爱肖芸了,他紧紧地抱住肖芸,两个人的脸紧紧地贴在一起,肖芸的泪如一汪暖流,在盛龙的脸庞上蠕动。盛龙的心激烈地跳动,他的意志渐渐地被肖芸的泪水融化了。

十五

盛龍坚定地踏上了离婚之旅。他事先没有向袁艳摊牌,首先找到郝兵想让他出主意,他打电话郝兵没接,到凯歌总部也没有找到人,就径直跑到郝兵家里,郝兵老婆在家,她告诉盛龙,郝兵到北京去了。郝兵妻子知道他俩关系十分亲密,所以说话毫不遮掩,临走时几乎是含着泪对盛龙说:“你们是亲弟兄,到时你劝劝他收收心,你看我睡的大床另一边都要长青苔了!”盛龙知道这些年郝兵花得不得了,他也提醒过,只是郝兵总是一笑而过,谁拿他也没有办法。盛龙应付道:“好的,我一定帮你劝劝他的。”见找不到郝兵,盛龙只好驱车来到楚源市,找到自己的老领导张志刚,希望他的想法能得到张书记的支持。

张书记在办公室接待了盛龙,他用有点奇怪的语气对盛龙说:“是为你个人的事来的吧!我早说过,安心工作,别人到我这里来跑官要官我倒可以理解,你何须跑过来,搞得我觉得特别别扭!”盛龙用怯生生的眼睛看了张书记一眼,马上躲开他那咄咄逼人的眼神,吞吞吐吐地说:“张书记,我不是来跑官的,我想离婚,特意跟您汇报一下。”“离婚,你是不是疯了?”张书记大声呵斥道,“在这节骨眼上,你怎么突然想到了这一出?”盛龙低下头,说:“我对不起首长的栽培,我也知道我已无可救药了,只是来向您请个罪就走,我对不起您!”看着自己的爱将一副消沉的样子,张书记涌起几分怜悯,不解地问:“你越说越玄了,是什么事这么复杂,你说给我听。”见张书记要追根溯源,盛龙又燃起了几分希望,他想也许张书记了解情况后会为他指出一条明路。于是,他索性敞开胸怀,将他与袁艳的死亡婚姻和与肖芸纠缠不清的婚外恋和盘托出,并告诉张书记,现在肖芸已有孕在身,她明确如果不与她结婚,她将鱼死网破,闹出大动静来。听罢盛龙的叙述,张书记紧皱眉头,口中念念有词:“死结,死结呀,都是解不开的死结!盛龙啊,你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你这个不争气的家伙!”

双方沉默片刻,张书记发话了:“盛龙,清官难断家务事,我听起来,袁艳和肖芸都不是善茬,你要我说我只能叮嘱你,为了各方的利益,千方百计冷处理,尽量做到风平浪静。”尽管说得这么轻松,张书记在送走盛龙后,对着盛龙的背影默默地说:“看来,小盛大祸临头了!”

选择了一个双休日,盛龙回到家特意将袁艳叫到一起向她表明了态度:“我们离婚吧!”袁艳听罢,双眼露出仇恨的目光,她冷冷地应道:“我知道迟早有一天你会提出这个要求的,休想!我绝不离婚!”盛龙道:“你觉得我们这种婚姻维持下去还有意义吗?”袁艳道:“我恨你!你休想和那个妖精成双成对,我就是要做一根骨刺,卡在你们俩的喉咙里!”盛龙知道,袁艳绝不会善罢甘休,但还是耐心地对她说:“我希望你念我们夫妻一场,给我自由,只要你答应,房子、存款、家里的一切都是你的,我净身出户,儿子的事也交给我,如果你不同意,我将通过法院来判离!”“那我们法庭上见!”袁艳无动于衷,甩出这句话,走了。

显然,第一次较量盛龙以失败告终,他没有马上去法庭,按照张书记的嘱托,他希望以冷处理的方式准备再度做工作。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盛龙要离婚的消息不胫而走,正当盛龙为离婚受阻而一筹莫展的时候,有些在盛龙手上没办成事的人居然找到袁艳,劝她尽快离婚,里面有一个是袁艳的叔伯堂弟。

他们说:“哀莫大于心死,既然盛龙向你提出离婚,意味着对你已经死了心,你再怎么坚持都毫无意义。既然他盛龙对你已无情,你何必对他有义呢?他这样轻视你,折磨你,你可以让他生不如死!”

袁艳反复考虑后采纳了这些人的意见,她主动找到盛龙,按盛龙净身出户的条件爽快地在离婚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肖芸也与赵青离婚了。考虑到肖芸有身孕在身,两人在离婚不久就悄悄地住在了一起,准备换届结束后再迅速办理结婚。

十六

换届结束,盛龙本来应进楚源市委常委,张志刚考虑到现在任用他风险很大,便将盛龙任了个市长助理、市政府秘书长的职位。经过一番折腾后的盛龙对眼下这个安排毫无怨言,他深知张书记的良苦用心。事已至此,他也没有了当年那种开拓进取的雄心壮志,当前,他只想迅速把工作生活安顿下来,再与肖芸办妥婚事,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但他想得过于乐观,那些预谋已久的人正紧锣密鼓地搜集着证据,完善着告状的材料。

没用多长的时间,举报信分别寄送到了中央、省、楚源市纪委。一场灭顶之灾正在等待着盛龙。告状的一班人写好了一个证据确凿,内容翔实,条清理晰的材料。主要举报盛龙在任期间有严重的受贿犯罪和生活作风问题。

其中,首当其冲的第一笔,是举报盛龙接受新加坡欣兴食品公司100万礼金。对这笔受贿,袁艳表示不知情。袁艳的堂弟却说:“你光告他零零星星收礼力度不大,必须先弄一笔大数字摆在上面才能引起纪委重视。”袁艳听到他这么一说,立马就写上了。

附帶还罗列了四笔,第一笔,盛龙两度赴省委党校学习,共收受看望礼金48万元,举报信还注明了送礼金的100多个单位和个人的明细;

第二笔,举报盛龙儿子升学收受礼金68万元,举报信注明了近300人送礼金的明细;

第三笔,担任领导职务以来,逢年过节收受的礼金150万元,举报信附上了详细的单笔金额,100多个单位和个人的明细;

第四笔,举报盛龙利用职务之便,向XX房地产商索要100平方米的住房一套。

举报信还详细地描述了盛龙与肖芸的生活作风问题。信上将盛龙出轨的时间、地点予以公布,并有两人进入房间的录像。

因为是实名举报,加上内容翔实、证据确凿,省纪委迅速立案并立即组成专班,又从楚源市纪委抽调了两名工作人员,对此案进行了立案调查,他们首先找到举报人袁艳,袁艳积极配合,将党校学习期间装过礼金的信封和盘托出,将儿子升学收受礼金的礼单交给调查人员,将逢年过节收礼的记录本也交给了调查人员。

接着调查人员找到房地产开发商,开发商矢口否认,告诉调查人员,房子是盛书记出钱购买的。“既然是购买的,你们公司一定有发票底单。”办案人员提出要求,要公司提供发票存根,公司老板领着调查人员一道去财务室查找,总算找出了底单,但与其他购买者相比,盛龙的房子便宜了十几万元。

生活作风问题有录像在手。

纪委专班胸有成竹,立即将盛龙进行了“双规”。

对盛龙来说,那是一段痛不欲生的时光,作为一个人,他没有了自由,作为一名曾经叱咤风云的领导干部,他没有了尊严,他一个人被关着,只有一支笔、一张纸。问什么问题,对方都惜言如金:“你自己知道。”就不再理会。偶尔提审一下,再就是把盛龙撂在那里,漫长的白天,漫长的夜,无人搭理,无人过问,无法倾诉。

纪委见他始终不交代问题,便对他说,你先把你自己认为违纪犯罪的行为交代出来。盛龙搜肠刮肚,陆续交代了他逢年过节、儿子上大学、党校学习期间收受礼金的情况。说到购房的事,盛龙承认只支付了成本价。盛龙交代了这些问题后纪委再怎么提醒,他要么缄口不言,要么坚定地表示他要交代的问题已经交代完了。

无奈之下纪委一行人来到上海,找到当年去汉州县投资的刘经理,问他欣兴公司对盛龙是否有过送钱送物的行为。刘经理义正词严地告诉办案的同志:“我们欣兴食品是盛书记通过招商引资招过去的,我以公司和我个人的名誉担保,不排除逢年过节我们代表公司送过盛书记一些本厂生产的产品,但绝没有送过一分钱的现金。”

经过近半年的审查,盛龙的事总算是尘埃落定。

对盛龙的行为,省纪委的通报是这样表述的:

盛龙在担任党政的领导干部期间,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大搞钱权交易,借党校学习及子女升学及节假日敛财,向房地产商索贿,受贿金额合计达280万元。盛龙在任期间道德腐败,生活作风糜烂,与他人乱搞男女关系。经市委研究报省委同意,开除党籍,免去盛龙楚源市市长助理、市政府秘书长职务。因已构成犯罪,拟移交检察机关依法处置。

盛龙移交检察院后,他由纪委的办案基地转到了楚源市第二看守所。

到看守所后,陆陆续续有人前来探监,第一个前往看守所的是郝兵,两人相对,默默无语,还是郝兵打破僵局,他故作轻松地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老同学年纪还轻,能力摆在那里,出来啥都不用想,我凯歌集团的老总留着给你!”

前来探监的有他的同学,有他的下属,有曾经的搭档。看到眼前的盛龙,他们都惊呆了,这哪里是昔日那个高大魁梧、气宇轩昂,眼神灼灼的盛龙。满头的黑发眼下已经花白,过去笔直的腰已经变得佝偻,见人点头哈腰,显得十分萎靡,呆滞的眼神逃避着所有人,唯一让人感叹的是他还算是坚强,看望他的人没有见他流过泪。

但他最期待的肖芸没有来看他,他知道,自从他走进纪委办案楼就将失去她。这个女人只能同甘,不能共患难,这是盛龙对肖芸的基本判断。其实,他已有准备,如果她来了,他也会毅然决然地劝她离开他。

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张志刚书记竟然派秘书前来看望他,并给他拿来一盒茶叶,几本书,说是让他好好反省,静心读读书,这下倒是差点把他的泪引出来了。

十七

盛龙被审查的后期,市纪委和检察院联合办案,从批捕到起诉进展还算快,仅一个月多一点,起诉书就送达楚源市人民法院。法院在认真审阅起诉书及相关材料之后对盛龙受贿一案进行了庭审。

庭审上,盛龙对所指控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他的辩护律师在庭上还特意提到该案的受贿行为有很大一部分是通过盛龙的前妻袁艳所为,请法院考虑追究袁艳的连带责任。盛龙马上坚定地说:“检察院指控我受贿的事实均属实,即便是有些受贿是我前妻接受的,那也是通过我授意的,与她无关。”

庭审完毕后,合议庭认为盛龙的受贿行为受众面广,来源复杂,拟提交审判委员会审议。

根据楚源市法院审判委员会的意见,楚源市法院、检察院组成专班,对盛龙的受贿金额进行了再次审定,认定盛龙受贿总金额为一百八十二万元。法院依法判处盛龙有期徒刑六年,押解至沙洋劳改农场服刑。

盛龙服刑后,张志刚专程回汉州一趟,他把当年几位干训班的同学找到一起,前往沙洋劳改农场去看了盛龙。此时的盛龙才五十出头却已显老态,过去精气神极佳的样子已消失殆尽,满脸写着沮丧、悲苦与憔悴。看到这些老领导、老同学,他佝偻的腰弯得更低了,双手抱拳不断鞠躬,以示感谢,同学们问起盛龙的身体状况,他说:“过去有高血压,在吃药,现在就是失眠,整夜睡不着觉,莫名其妙地想些事。估计血压更高了,整天昏头昏脑的。”张志刚安慰他道:“人要学会面对现实,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不要计较已经过去的荣与辱、得与失,越是在逆境中越要朝前看,向好处想。”

干训班的同学们离开后不久,盛龙精神焦虑的情况愈发严重,在一次体检时血压高达190/120毫米汞柱。郝兵得知这个消息后,为他争取到了保外就医的许可。

十八

郝兵十分低调地用一辆本田车将盛龙接到了汉州县。

赚了钱后,郝兵在汉州县买了一幢12层的写字楼,将凯歌集团总部设在此,还在这幢楼内装潢了一间富丽堂皇的餐厅。今天,他不仅接回了盛龙,也把包括张志刚在内当年干训班的同学接到此处,特意小范围设宴且十分保密地为盛龙压惊。由于盛龙依然身陷囹圄,大家心情还是十分沉重,为打破这沉闷的僵局,郝兵道:“人毕竟出来了嘛,可喜可贺,不必个个如此沮丧,来来来,我再贡献一个段子让大家乐乐。”

保外就医,对当时的盛龙来说是一段幸福的时光。重获自由后,盛龙逐步恢复了些元气,身体也渐渐好起来,除了正常服药,他每天还走走路,打一下太极拳,偶尔与一些老同事喝点小酒,打打麻将,但这“幸福时光”并没有维持多长的时间。

得知盛龙保外就医,袁艳气不打一处来,一同参与告状的那些人也找到袁艳,不依不饶地合计着要把盛龙重新送进监狱里。但他们遇到了一个巨大的阻力,两人的儿子盛刚坚决反对她再度对盛龙下手。

盛龙与袁艳离婚时,盛刚正好已进到汉州县财政局工作,在袁艳的坚持下,盛刚跟着她在一起生活。盛龙被取保候审后,盛刚隔三岔五来到盛龙这里,看望自己的父亲,有时也带些营养品给父亲,父子之间的情谊还是很深的。

必须彻底斩断盛刚与盛龙的亲缘链条!袁艳反复权衡与考量,也在痛苦中煎熬,最后她还是失去了理智,在她反复要求盛刚不要亲近盛龙,得不到盛刚的理解与服从后,有一天她斩钉截铁地对盛刚说:“儿啊,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是盛龙的儿子!”盛刚睁着圆眼,惊愕万分地问:“妈妈,您说什么?”袁艳肯定地重复道:“你不是盛龙的儿子!”

这消息对盛龙和盛刚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尤其是盛龙,他既不愿意接受也不肯承认这个事实,在他反复的要求下,盛龙与盛刚做了亲子鉴定,鉴定的结果准确无误地证实了袁艳的话,盛龙几乎崩溃了!

踢开绊脚石后,袁艳和她的“合作伙伴”将盛龙在家打麻将、在外喝酒的视频举报到省监狱管理局,经调查属实,盛龙被再度收监。

从此以后,感到无力回天的郝兵隔三岔五地来看他,每次给他支点生活费,为他改善一下生活。有一天,他竟然和熊军一起来到监狱,熊军这次是利用暑期特意从深圳赶回来看望盛龙的,这是盛龙万万没有想到的。见盛龙一脸诧异的神情,熊军笑着说:“老同学受苦了!”盛龙回应道:“你不应该来看我的,我对不起你。”熊军说:“此事已经过去,还提他做什么?”两人终于拉开了话匣,熊军告诉他,这些年,他已经在深圳一所小学任校长,妻子也是老师,育有一女,已在读大二了。两口子在深圳有房有车,过着悠闲且与世无争的生活。熊军还告诉他,每当静下来想起在张河的那些事,特别是听说他的事后,尤其想回来看看他。熊军说:“我有时甚至想,是你为我扛了一场劫难,如果我当年与袁艳结婚,也许结局不一定比你好!”盛龙说:“你千万别这么想,我谁也不怪,是我自己没有把握好,我一点都不怪袁艳。”还是熊军提起盛刚这个敏感话题,熊军十分恳切地说:“盛刚就是你的儿子!他找过我,我是这样对他说的:我不会认你这个儿子,即便是我给了你生命,也没有对你承担任何责任和义务,盛爸爸是对你有养育之恩的人,无论从道德还是良心的角度都不能背叛他!”

果真第二天,盛刚来到监狱,看望了盛龙,盛龙以泪眼相对,盛刚久久地看着他,良久说了声:“爸爸,保重!”

盛龙从此反而表现出了一种莫名的平静与淡定,他在監狱吃得香、睡得着,并且,他也开始认真地梳理和反思自己的过往。

初始被定罪判刑时,他感到自己是有些冤情的,他认为大多数收受的贿赂不是他所为,况且这种年节收礼、学习收礼、孩子升学收礼几乎是一种常态,他却要为此买单,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他无法理解,思维总在这个死胡同里绕,怎么也绕不出来。这次再度入监他反而认罪了,党的纪律规定得那么清楚,刑法也明明白白摆在那里,他扪心自问,在自己和袁艳收受礼金的过程中,不也是没有了任何心理防线,带着一种侥幸的心理吗?

不要有恨,你凭什么恨别人呢?是的,袁艳告了你,她为什么那么不依不饶地告你呢?俗话说,逼急了,兔子都会咬人,你把别人逼到无路可走的地步了,她怎么不与你拿命相搏呢?

任何人不能无视纪律与法律,尤其是身居高位的人,太容易误入歧途了!因为你身居高位,每时每刻都有人在觊觎着你手中的权力,再从你手里获取他所追寻的利益,他们不择手段地满足你的欲望,让你去满足他们的贪婪,你扛不住能怨谁呢?

把所有的前因后果想清楚以后,盛龙的思绪反而变得特别的活跃而开朗,有时,他还会笑着对他的狱友自嘲地说:“我现在是‘六无之人:无妻无子无权无钱无忧无虑,我成了这个世界上最轻松、最自在的人!”

他又想起了张书记说的那句话:“越是在逆境中越要朝前看,朝好处想!”

他想试着向郝兵学习,用幽默化解愁苦,以乐观面对人生。盛龙竟然成为狱友中讲段子的高手。每当闲下来,那些狱友们就吵着叫盛书记,再给我们来一段吧。

每每此时,盛龙都不怎么推辞,他清了清嗓子,拉开架势,将听者的胃口吊得足足的,然后才开始了他的故事……

盛龙的故事让狱友们听得津津有味,有几位笑得人仰马翻。

但不知为何,两行泪水竟然从盛龙那张已有皱纹的粗糙的脸上流下来。

刘景岗 湖北仙桃市人,做过教师,从事过市委机关文字工作,有过乡镇基层工作、市直机关工作、市人大机关工作经历。近年来在省级以上报刊发表作品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