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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蹦来蹦去的金黄色下午

2023-12-25|

读者·原创版 2023年10期
关键词:风琴爆米花演戏

文 | 曾 颖

我这辈子不仅没上过大学,也没上过像样的高中、初中、小学,甚至幼儿园。妈妈的工厂有上百个育龄妇女,除了孩子已经读小学、初中的,剩下学龄前的小家伙有好几十个,都得跟着妈妈去上班。这几十个精力旺盛、防护能力脆弱的小生命,每天搞出的事和惹出的大呼小叫,颇让工厂负责人刘胖子费神。于是,他腾出一间库房,找出一些桌椅,选出一个女工当老师,将娃娃们照顾起来。这个老师就是我人生中的第一位老师—张老师。

张老师不仅会弹风琴,还会跳舞、下棋,很快就把一个库房变成了像模像样的“幼儿园”。墙上有小红花和剪纸,屋前有小黑板,屋后有小皮球,一台不知是几手的老式脚踏风琴架在黑板下面。每天早晨,阳光从开得很高的气窗上斜斜地照进来,有一种朦胧的感觉。这比充满刺鼻粉尘的工作车间,不知高级多少倍。

张老师还做了一个长长的光荣榜,把每个孩子的名字都写在上面,谁表现好,就在名字后面贴一颗小星星。我这辈子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名字被写到墙上,后面跟着一颗小星星,就是在那里。我也因此认定,那是一件光荣而美好的事。那面古老的砖墙,也因了这份小小的虚荣而刻进了我的记忆,熠熠半生。

张老师还用红色的丝绒做了两个袖箍,上面绣着“值日生”三个大字,一劳永逸地解决了每天早晨的扫地问题。小朋友们为了戴那个红袖箍,都早早地起床去争取。我未来十几年读书生涯中,老师绞尽脑汁都找不出我有什么优点时,就会把“热爱劳动”当作我的首要优点,大致可以追溯至此—我实在喜欢戴着那个红袖箍从大街上走过,被邻居半真半假夸奖的感觉。

感谢张老师,让我在这个不是幼儿园的幼儿园里,感受到了在真正的幼儿园的感觉。

刘胖子的目标本是把小兽一样的孩子们管住,不让我们影响生产。但张老师所做的远远超出了他的期待,因此一贯悭吝的刘胖子偶尔也舍得捧一碗玉米或酒米(糯米)拿给做爆米花的人,“砰”的一声炸成一筛子金黄喷香的爆米花,给我们每个人一盅。

我记忆中最美的那个下午,应该是有爆米花的。那天,老师说:“我们来演戏吧!”她给每个小朋友都分配了角色,有人是骑兵,有人是牧民,有人是马,还有人扮演路边的石头、小草,似乎每个人都是主角,而且没有剧本,让我们尽情自由发挥。

一群五六岁的小毛头虽然不知道戏是什么,但老师的话无疑是“圣旨”,让大家演,大家就扯开嗓子,摆开身段演起来。根据自己的理解,有人挽起裤腿演起了样板戏,有人把鸡毛掸子插在脖子后面说自己是将军,有人用粉笔把鼻子画得雪白打扮成戏里的官老爷,有人把衣服脱下来披在身上当披风,有人挥舞着子虚乌有的剑,有人在打着想象中的乒乓球,还有人显然觉得自己手里有两只枪,左右开弓,一枪消灭一个“敌人”……

在这杂乱的场面中,我疯狂地从地上爬到桌上,然后纵身跃下,姿势肯定没有想象中那么干脆、优美,甚至有些拖泥带水。但在经过想象力裁剪甚至美颜过的记忆里,那个下午,我是矫健、勇敢、彩色、绚烂的,连空气中被我们搅起的灰尘,在金黄色的阳光下都显得格外辉煌、灿烂。

童年的快乐总是便宜而莫名其妙。这个无厘头的下午,在我记忆中那么深、那么清晰地被记录了下来。其实,后来我们才知道,那天下午,张老师是因为要带谢四娃去医院看病,找不到人顶班,才临时想起让大家“演戏”的。

张老师可能也没料到,她的那句“我们来演戏吧”,像解开结界的咒语,解封了一个热烈而奔放的下午,让一群没上过幼儿园的毛孩子,有了关于幼儿园的独家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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