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文学的“过渡”属性
2023-12-25张永杰
文学的性质在当下媒介转换过程中正发生着改变。马歇尔·麦克卢汉的“媒介即信息”的重要观点,强调了媒介的更迭改变了信息的性质,而在网络成为新的文学媒介之后,网络文学即展现出了诸多与传统印刷纸媒文学不同的性质。但是,媒介的转换更迭并非一朝一夕间即可实现,其过程中仍将体现出一种历史性的发展状态。正如麦克卢汉所指出,在今天“文字习惯仍然流连于我们的言语和感知之中,仍然流连于我们日常生活的时空安排之中。只要不遇到大的浩劫,文字和视觉的偏向在抗衡电力技术和‘统一场的意识时,可以坚持很长一段时间”。(1)现实亦是如此,网络文學至今并未完全取代传统印刷纸媒文学,网络媒介与传统媒介之间的矛盾发展尚未达到引发质变的历史节点。因此,当下的文学媒介更迭转换带来的文学性质的变化在诸多方面都体现出一种“过渡性”的状态。
网络文学作为一种具有“过渡”属性的文学,在当代文学范式转型过程中起着承上启下的“过渡”作用。在网络文学自身的发展演化过程中,这种“过渡性”具体表现为网络文学正在从传统的“文学”中心范式过渡到“网络”中心范式。这一从“文学”到“网络”的范式过渡转型,突显出从传统印刷纸媒到网络等新媒介的媒介更迭带来的文学性质的改变。随着网络文学范式的历史演化与转型升级,网络文学的新内容与形式也将在媒介更迭的过程中生成。
一、范式转换:从“文学”到“网络”
如何界定“网络文学”的性质是当代网络文学研究中诸多问题与争议的生发点。当下诸多关于网络文学问题的争端,很大程度上都是基于对网络文学的不同角度理解而引发形成的。就网络文学的当代发展而言,由于网络文学的性质随着媒介的发展正在不断发生着变化,因此对于网络文学产生不同理解乃是必然现象。这些不同理解也使得对于“网络文学”性质的界定成为一个亟待解决的重要问题。
丹尼尔·贝尔在《后工业社会的来临》中提出“后工业时代”的概念,并由此引发出一系列“后”理论的延伸。如贝尔所认为,“后”作为一种时代属性,具有着“过渡性”特征:“在社会学领域,这种踏步不前、生活在空白间歇期之感,最突出地表现在广泛使用‘后(用前缀来表达‘以后的时期)一词来综合性地说明我们正在进入的时代。”(2)而对于当下的网络文学而言,网络文学的发展如今也正处于这种“过渡性”状态当中,处于范式转型的历史节点。具体来看,在网络文学的当代发展中,网络文学正在经历着由传统的以“文学”为中心到未来的以“网络”为中心的范式转换。如果以“后”这一术语来界定这种“过渡性”状态,现阶段两种不同范式的网络文学则可分别称为传统网络文学与“后”网络文学。目前学界对网络文学的争议大多即围绕着传统网络文学与“后”网络文学的不同属性特征而展开。由于这两种网络文学的侧重点并不相同,二者所形成的网络文学范式也有着较大区别。
传统网络文学范式立足于传统意义上的“文学”角度,更加注重网络文学的文学性质,以此而形成的以文学性为出发点的网络文学研究,对于网络文学的初期发展具有重要意义。网络文学的历史起源与发展历程也成为此范式的重点关注领域。传统网络文学范式以传统纸质媒介的立场审视网络文学,并期待网络文学最终能够走上文学经典化之路。总体来看,传统网络文学范式的特征包括:
1.倾向于当代文学领域,认为网络文学代表着一种新兴文学作品现象;2.研究基于传统文学范式,即“文学+网络媒介”的范式,强调文学在网络媒介中的创作与接受;3.以打造“网络文学经典”为理想目标,甚至在一定程度上体现出对传统印刷纸媒的捍卫与对网络等新媒介的抵制。
传统网络文学范式整体上围绕传统精英文学群体而建立,代表着传统精英文学观念。由于早期网络文学更侧重于科技化与精英化的表达,因此具有着以西方高科技为基础的较强的西化理性特征。最早一批网络文学研究者正是来自国内精英文学群体,例如作为第一批对网络文学进行关注研究的学界代表,欧阳友权即经历了网络文学由科技到人文的范式转变过程。早在1996年的《现代高科技的美学精神》中,欧阳友权即指出科技理性对于人文思想的重要影响:“伴随着第三次技术革命而迅猛发展起来的现代高新科技,在感性现实的功利指向上,迅速改变着人们的生产、生活方式和社会面貌;而在形而上的精神境界中,它又以新的科学理性催生思维的云朵,促使思想‘逻各斯在自然哲学的前沿拓展人类的认知。”(3)在1998年《现代高科技的审美特征》《品味高科技的诗意美》等文章中,欧阳友权不断强调科技对审美的重要影响:“现代高科技把人类生存的两极境界——科学与诗,现实地统一起来。……现代高科技三个主要审美特征:以实用功能美作为精神审美的先导,让物质性的功利价值折射出入文精神的洞天;通过调解人与自然的矛盾来调解人与社会、人与人的关系,实现美与真善的相互依存,合规律与合目的的完美统一;以新奇的科学发现和技术发明加速科学与诗的结合,为人类的精神空间拓展诗意想象的审美境界。”(4)可见,欧阳友权早期对于网络文学的认识正是以现代高科技为生发点,并进而形成了对于文学发展空间的扩展,而早期的现代高科技也以较强的理性色彩决定了网络文学在传统研究中的精英属性。
在网络文学发展转型过程中,曾经由西方科技理性主导的传统网络文学在经历中国本土化过程中也产生了诸多水土不服与发展局限。由于网络媒介的日益普及,网络文学在当代已经演化成了一种大众文学,与传统精英文学之间产生了截然的对立。这也使得传统意义上网络文学的发展面临着瓶颈,难以走上文学经典化之路。虽然希望网络文学能够产生新的经典是作家与批评家的当代愿景,但网络文学在当代呈现出的大众属性特征似乎已无法逆转,这也使得传统网络文学范式面临着新挑战。
强调媒介更迭影响文学性质的“后”网络文学范式则更侧重于网络文学的“网络”层面,主张未来网络媒介科技的发展将成为网络文学发展演化的突破口,网络媒介的发展也将最终改变文学的性质,促进文学新范式的生成。因此,网络媒介、数字技术、人工智能等新媒介技术发展与网络文学之间的互动,成为“后”网络文学研究的关注领域。总体来看,“后”网络文学范式的特征包括:1.倾向于文学理论领域,主张网络文学代表着一种新的文学范式,更加注重文学的未来发展;2.以“网络文学的整体性”为网络文学范式,强调文学与网络的有机融合;3.将网络媒介发展视为一种理想目标,注重网络等新媒介将取代传统印刷纸媒的历史发展趋势。
约斯·德·穆尔认为:“每一种媒介都携带着自己独特的世界观或者形而上学。”(5)相较于传统网络文学范式,“后”网络文学范式强调网络媒介并不仅仅是传达文学信息的工具,因此更为注重网络媒介对于文学性质的改变以及网络与文学之间的整体性与融合互动发展。如单小曦提出的“媒介存在论”的网络文学批评方法:“建构网络文学批评标准需要采用合理的价值预设和历史性、语境化的原则。在新媒介时代可以‘倾向或‘根据文学活动的媒介要素,建构出契合网络文学批评需要的‘媒介存在论批评。媒介存在论的网络文学评价標准,由网络生成性尺度、技术性—艺术性—商业性融合尺度、跨媒介及跨艺类尺度、‘虚拟世界开拓尺度、主体网络间性与合作生产尺度、‘数字此在对存在意义领悟尺度等多尺度的系统整体构成。”(6)这种“媒介存在论”的批评方法即强调,在网络文学中,网络与文学并不是单纯地机械相加,而是具有着“存在”的整体性,因此在网络文学的批评中需要更加注重文学与网络媒介的整体性关系。
但是“后”网络文学范式同样存在着诸多局限性。由于“后”网络文学侧重于网络媒介技术的发展革新,因此论及此类意义的网络文学,则必须依赖科技发展。但是,这往往容易导致文学受制于技术,成为科技的副产品,使得文学发展的未来失去主动,同时也导致了“后”网络文学因缺少可靠的存在证据而只能成为一种理论推测。如当下的“人工智能”“元宇宙”等诸多科技概念目前仍然只停留于设想阶段,导致网络文学的未来发展呈现出更多的不稳定性,也使得当代网络文学发展“踏步不前”与“空白间歇”的特征更加凸显。
就两种网络文学范式的关系来看,两种范式分别与“网络文学”的历史演变与未来发展相关,分别代表着历史与未来、传统与创新。前者更侧重于传统的“文学”性质,后者更侧重于“网络”媒介对于文学性质的影响;前者强调网络文学的经典化,后者强调网络文学的新发展;前者捍卫经典文学,后者指向未来文学。二者在网络文学发展中具有整体性关联,互为依存缺一不可。可以说,二者代表着网络文学不同历史发展时期的特征,都是网络文学历史发展中不可缺少的环节。
当下的网络文学正介于此两种范式的转换之间,正处于由“文学”到“网络”的承上启下时期。因此,网络文学在当下体现出从传统到未来的“过渡”属性。就传统网络文学而言,至今尚未有划时代意义的经典网络文学出现。现阶段的网络文学也大多依旧按照传统文学模式运作。当下文学形态仍是以印刷纸媒作为主体的传统文学。就“后”网络文学而言,网络媒介仍未与文学实现有机融合,单纯依靠网络科技作为文学媒介只能视为文学媒介更迭的开端。真正的以网络作为文学的主要媒介,实现网络与文学有机融合的网络文学尚未诞生。文学并未真正形成科学革命带动下的范式转换。因此,在网络媒介并未完全取代印刷纸质媒介成为主流媒介的当下,网络文学的发展仍在处于等待媒介科技革命带来范式转换的停滞空白期间。随着未来赛博时代的全面来临,新的时代语境必将孕育出新的文学形态,具有全新精神内容与外在形式的新网络文学范式必将生成。
二、“新传统”文化:网络文学的新内容
在当下从“文学”到“网络”的范式转换中,二者之间的“过渡性”状态也造成了当下网络文学在发展中的瓶颈状态。这主要是由于传统文学的精神内容已无法满足网络文学的发展需求,传统的文学评价标准也不再普遍适用于网络文学的批评。因此,网络文学在当下寻求着自身新的精神内容,以适应媒介更迭带来的冲击与变迁。
网络文学当下寻求的精神内容是经过现代性转化的中国传统文化,即具有“新传统”性质的文化。网络文学最初以高新科学技术为特征进入中国,而在经历了二三十年的发展之后,逐渐与中国语境相融合。网络也从最初的科技领域延伸到人文领域当中,并逐步实现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精神的转型式继承。这种转型式的继承使得“新传统”文化有别于一般意义的传统文化,而具有着按照历史辩证法逻辑演化升级后的传统文化特征。中国传统文化在当代作为网络文学的精神内容的回归,并非以僵化生硬的照搬传统方式回归,而是在进行着经历过西方理性精神洗礼后的“升级式”回归,是对于中国传统文化有所取舍的回归,是当代中国文学发展的自觉选择,并将克服传统文化的诸多弊端。
因此,“新传统”文化在网络文学中的形成发展促进着中国传统文化的当代复兴与转型升级。21世纪以来,中国文学一直在实践着传统文化的复兴,而网络文学的发展将促进文化复兴的进程。诸多历史经验证明,在当代文学活动中,单纯地继承中国传统文化并不能突破西化精神的束缚,而在网络文学中升级后的“新传统”文化则有望打破西化束缚,进而确定自身的文化主体性地位。因为,在网络文学中的中国传统文化虽然在内容上与纸媒的传统文化看似相同,但是二者的精神内涵已经发生了质变。在经历网络媒介的科技理性洗礼后,网络上传播的中国传统已经是经历过西方理性洗礼的“新传统”,而非单纯原封不动地继承中国文化传统。中国文化传统在此过程中已经发生了精神层面的“质变”,能够与当代人的精神形成呼应与对接。
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当代继承形成了网络文学范式转换的内部动因,“新传统”文化在网络文学中的形成发展决定了网络文学的“过渡”属性。在网络文学的发展过程中,由于传统网络文学具有着印刷纸媒的特征,侧重于指向精英群体,具有着西方理性化的特征。而面对大众群体,网络文学则需要具有能够被普遍接受的新内容,这一新内容恰恰具有这中国传统文化的诸多特征。虽然中国传统文化经历波折,但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内容仍在当代人的精神层面延续。在新的具有大众性的网络文学中,中国传统文化得到了转型式传承。对此,贺予飞以网络小说中的叙事结构为例,认为网络文学与中国传统文化之间具有一条“隐秘的通道”:“古典文学与网络文学之间通过叙事搭建了一条穿越古今的隐秘通道。中国古典小说的叙事思想蕴含了我国传统社会的价值观念、情感结构与心理需求,它们历经时间之流的疏瀹甄淘,在网络文学中发挥重要的模式构型作用。”(7)这种“隐秘的通道”指的正是中国传统文化在当代的转型式继承。
随着网络文学具有“新传统”特征的精神内容的进一步形成,中国传统文化将在网络文学中得到升级式继承,中国传统文化的当代复兴亦成为历史发展的必然。由于中国传统文化的群体性与言说性等大众文化特征在网络媒介中更具有优势,因此诸多中国传统文化特征在网络文学中得以升级式回归。尤其在经历了二三十年的发展,网络媒介技术的进步使得文学的大众属性逐渐形成。曾经的高科技得到了群体化普及,曾经口语时期的观看视听传统也重现网络媒介,并且由于“新传统”文化更具科技理性的支撑,中国传统文化在历史演化中实现了质变与升级。而网络文学的大众属性特征也与中国传统文化形成呼应,使得传统文学的精英性被极大弱化,也使得大众能够广泛参与到文学创作当中。文学逐渐脱离精英化表达方式,这也为网络文学在中国广泛兴起与传播奠定了坚实基础。
网络文学大众属性的突显使得网络文学在当代逐渐打破传统文学的精英化格局。尽管早期的网络文学由精英群体引进国内,但是在传播发展过程中,网络文学逐渐被中国传统同化并与中国传统文化特征相融合。网络文学也以其大众性质形成了对于早期精英文学的反命题,实现着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转型式继承,并推动文学范式的转型与升级。
网络文学因此成为当代中国文学范式转型发展的必经之路。网络文学在当代的兴盛不但有着科技进步的成因,更有着当代人文自觉选择的重要因素。由于网络文学的精神内容源自中国传统文化,所以虽然网络媒介科技源于西方,但网络文学只有在中国取得了迅速与长足的发展。这与中国传统文化对于当代中国文化精神的模铸作用密不可分。正如在现代化进程中,中国文化自觉地选择了马克思主义,并形成了具有中国特色的马克思主义理论,而网络文学也将在文学的自觉选择过程中形成具有“新传统”特征的当代文化精神,以更加适应符合中国人的文化习惯。随着网络文学的精神内容在当代的逐步建构成型,中国传统文化也将在网络媒介中得到更广泛的传播和普及。随着当下网络文学在海外广泛传播并形成世界范围的影响,也使得中国文学在新时期首次走在了世界前沿,同时也期待科技革命对于文学新的外在形式的促进。
三、科技革命:网络文学新审美形式的生成
在网络文学的“过渡性”进程中,科技革命带来的媒介技术升级将成为网络文学范式转换的关键因素,并将推动网络文学新的外在形式的生成。随着网络文学媒介技术的更迭,新的媒介技术能够赋予在精神内容层面继承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网络文学以新的审美形式,使得具有“新传统”性质的网络文学范式在内容与形式层面都得以发展完善,实现历史逻辑演化中的“质变”。
对于媒介更迭的重要性,哈罗德·伊尼斯认为:“一种新媒介的长处,将导致一种新文明的产生。”(8)麦克卢汉的“媒介即信息”理论亦提出,媒介技术的更迭带来的不仅是传播媒介的改变,更是文学性质的改变。媒介的改变不仅关乎文学的传播,更关乎文学自身性质的改变。网络文学性质正是在此过程中发生了质的变化:网络媒介的科技属性作为网络文学范式转型升级的重要一环,其兴盛依赖于科技进步。由于对网络媒介的早期选择始于国人对于高科技的需求,网络文学在发展过程中也充分吸取了西方科技的理性内涵。因此,网络文学先天即带有着理性色彩,这也使得其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精神寻根在更高的理性层面发起,并进一步与当代的审美形式产生契合。
在未来,随着网络文学具有“新传统”性质的精神内容不断完善,网络文学新的审美形式也将逐渐形成。网络文学的审美形式的生成将基于网络媒介科技的范式革命。当下日益兴盛的网络媒介技术将成为网络文学审美形式确立形成的推动力。由于网络媒介具有以大众日常审美为主导的审美化特征,这与中国传统文化的审美属性形成了跨时代与跨层级的对接。因此,网络媒介技术将赋予网络文学与自身“新传统”精神内容相对应的外在审美形式。这亦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审美形式螺旋递进式上升演化的结果,将体现出中国传统文化的形式在当代的转型与升级。
网络媒介的图像化与日常生活审美化等属性将促进未来网络文学审美形式的形成。当代审美的图像化与日常生活审美化趋势正是当代人对于审美形式需求的表征。海德格尔在《世界图像时代的到来》中预言世界被把握为图像:“对于现代之本质具有决定意义的两大进程——亦即世界成为图像和人成为主体——的相互交叉,同时也照亮了初看起来近乎荒谬的现代历史的基本进程。”(9)自高清摄像头融入手机之后,无处不在的拍摄与分享行为使得常态化读图成为当代人生活中的重要组成。当代的媒介科技革命也加速了图像化的进程,并且加速促进了文学艺术的新形式的生成。
在互联网时代,以审美化和感性化为导向的文学艺术生产新标准,更加强调日常生活审美化的重要性,使得具有日常生活审美化特征的中国传统审美形式將在网络媒介中得到继承延续。网络媒介的日常生活审美化特征与中国传统文化的审美性质相契合,中国审美传统在网络文学中获得了重新的延续发展。随着网络媒介成为日常生活审美化的集中发生地,中国传统文化的道德标准和“中庸”审美价值尺度也将在网络时代得以重新确立生成,并进而实现中国审美传统在未来的转型与复兴。
当下网络媒介对于传统文化的续根正在拉开序幕,诸如微信、微博、抖音、快手等新媒介的出现标志着文学艺术的质变即将来临。这些现象正是文学艺术形式转型的初期表征,亦是中国传统文化形式的当代延续。文学范式外在形式的转型与升级也将在此过程中发生。可以预见的是,未来网络媒介科技可以使文学形式更加轻便,更易理解,更为迅捷,更符合于时代的审美标准。未来网络文学也将在精神内容承继中国传统的基础上,逐步生成新的审美形式,并推动自身范式的升级发展,实现对传统网络文学范式的超越。
随着网络文学发生质变的历史节点即将来临,一系列网络文学生产的新标准即将生成。对此,单小曦认为:“网络文学的健康发展及其理论建设需要澄清网络文学的美学追求。网络文学的严格学理定位应是‘网络生成文学。网络生成文学即计算机网络启动传播性生成、创作性生成和存在性生成等全面审美生成活动的产物。网络生成造就出的数字虚拟创作模式、复合符号性赛博文本、‘融入性审美体验,构成了网络文学的审美特质亦即美学追求。”(10)可见,在美学层面,网络文学的美学特征延续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审美体验特征。伴随媒介更迭形成的新的审美形式,将使中国传统审美传统在当代实现转型升级,并进而衍生出新的美学追求。
在未来,诸如VR虚拟技术、人工智能、网络游戏等新媒介科技的发展都将促进新的网络文学形式的生成。媒介科技即将开始全面进入人文艺术领域并推动着网络文学的新发展。由于内容与形式之间具有辩证统一关系,在网络文学的“新传统”精神内容具有了新的审美形式后,中国传统文化亦能够获得更大范围的普及与传播。
四、网络文学新范式:人文艺术与科技发展的互动融合
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指出:“互联网技术和新媒体改变了文艺形态……由于文字数字化、书籍图像化、阅读网络化等发展,文艺乃至社会文化面临着重大变革。”(11)在这种变革中,由于网络文学的精神内容与外在形式都处于尚未完全发展成熟的过渡阶段。加之,网络文学在内容与形式上都与通常意义的传统文化之间存在着“质”的不同。因此,这种在内容与形式上的双重“过渡”状态也使得网络文学在当代发展中面临着诸多亟待解决的问题。
就网络文学的大众属性来看,一方面大众属性促进了网络文学的发展兴盛,但另一方面大众属性也造成了网络文学发展状态的良莠不齐。对于当代大众心理,古斯塔夫·勒庞认为:“群体在智力上总是低于孤立的个体,然而,从情感以及这些情感引发的行为来看,群体可以比个体表现得更好或者更差。”(12)透过勒庞的分析可见,大众心理由于具有高度感性化的特征,因此引发的庞大群体行为也会产生远高于孤立个体的效应。大众群体效应正是网络文学在当代兴盛的重要成因,如何引导大众群体性的发展也成为当代文学发展面临的一项重要问题。
由网络媒介技术发展引发的人文精神危机,成为网络文学在当代发展中面临的另一难题。如W.J.T.米歇尔所认为:“媒介总是新的,也总是伴随着技术革新和技术恐惧。”(13)现代技术对于人文精神的影响在麦克卢汉、尼尔·波兹曼、让-鲍德里亚等人的当代媒介文化理论中也多有论及。(14)除揭示真实世界在技术中的缺失,鲍德里亚还描绘了西方现代技术性带来的讽刺效果:“我们面对两种互斥的假设:一种是以技术和虚拟消除所有对于世界的幻觉,另一种是所有科学和所有知识都有一种嘲讽人的定数,以这种方式,世界和对世界的幻觉可能永久延续下去。”(15)在此,鲍德里亚以“完美的罪行”来比喻现代技术带来的虚幻性。这也正如当下网络文学发展面临的技术与人文之间的纠葛:是文学运用网络媒介技术还是文学沦为网络媒介技术的附庸,成为网络文学未来发展面临的纠结所在。
面对大众属性与技术属性带来的发展难题,网络媒介科技与人文艺术的互动融合发展能够为网络文学的发展提供新的思路。正如针对后现代文化中的理性缺失,于尔根·哈贝马斯提出“交往合理化”理论,(16)试图通过建立现代理性精神来阻止后现代非理性化趋势的蔓延。网络文学在当代发展中亦亟需理性精神与反思精神的注入以应对新的难题。在当代网络文学的范式转换阶段,虽然理性精神得到了初步普及,但大众群体的道德自觉性与审美标准都尚未确立形成。因此,如何树立正确的价值导向避免低俗泛滥与唯利是图,并进而形成网络文学的道德尺度与审美标准,都需要理性精神和反思精神的纠正与介入。
因此,网络文学在范式转型的“过渡”进程中,要兼顾继承中国传统文化的精神内容与通过网络媒介科技获得升级的审美形式的互动融合,并在此过程中确保理性精神与反思精神的持续注入,最终促进新网络文学新范式的形成。一方面,传统文化精英群体需要参与介入网络文学的发展,为以感性为导向的大众群体提供理性与反思精神。如此,使网络文学的“新传统”文化精神内容更具有历史延续性与改革创新性。同时,秉承对传统文化的寻根意识与时代创新意识,以厘清网络文学在文学历史发展进程中的位置与作用,为网络文学的健康发展提供历史基础与根据。这样,网络文学才能实现对于当下瓶颈状态的突破,形成更符合时代特征的新范式。在网络文学“新传统”文化的形成过程中,充分的理性精神与反思精神的价值引导,亦能避免网络媒介带来的群体盲从性。如近年来备受关注的西方网络影视剧巨头Netflix,正是依靠网络媒介平台实现了对于传统媒介的超越,推出了一系列足以载入经典的影视作品。其成功亦得益于传统精英影视导演和编剧们的加入,才得以实现创作精英带来的理性与反思精神的不断注入。
另一方面,网络媒介科技的发展将不断助推文学范式的转型与升级。文学与科技将在发展中进一步紧密融合,科技的普及将极大地推动新的文学审美形式的形成,以期更加契合中国传统文化的精神内容,并形成对传统文学范式的突破。人文思想的跃升依赖于科技的进步,科学革命与人文思想进步之间向来密不可分。新的网络媒介科技亦将赋予文学新的形式与时代特征,将实现“日常生活审美化”的中国传统审美理想,并形成形式与内容共同升级的文学范式。在当代,网络文学已经逐渐呈现出“新传统”精神内容对于外在审美形式的塑造推动,而在未来,诸如数字媒介等新媒介技术将为网络文学范式的转型提供重要契机,也将为中国传统文化的回归与升级提供新的外在审美形式。
因此,网络媒介科技的发展将加速促进中国文学新范式的生成,在未来网络媒介普及的时代,文学将迎来新的范式转型。网络文学虽然最初以高科技为特征进入文学领域,但随着科技与人文精神之间的互动融合发展,网络文学也将逐渐跃出技术的藩篱而与人文精神进一步融合。只有实现人文精神对网络技术的价值引导,实现人文精神与数字媒介的互相支持,才能保证未来文学的健康发展。因此,在网络文学的发展中亦需要建立和强化人文评价尺度,才能更好地契合时代需求的新的网络文学批评标准。
如尼葛洛庞帝所预言:“互联网将成为全世界艺术家展示作品的全球最大的美術馆,同时也是直接把艺术作品传播给人们的最佳工具。”(17)在未来,随着以新的网络媒介为形式的网络文学形成,科技发展与人文精神也将达到完美融合的状态。人文精神融入科技的发展,科技范式的革命促进文学范式的革命。这种科技与人文的相互作用将推动网络文学的质变,并推动文学范式的转型与升级。网络文学将在当代“过渡性”进程中完成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继承,并迎来媒介更迭带来的全新升级。随着未来新网络文学范式的产生,新的矛盾对立又将生成,从而推动文学范式的不断演化与升级。
〔本文系2019年度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文学理论中国范式研究”(19ZDA266)研究成果〕
【作者简介】张永杰,文学博士,辽宁大学文学院讲师。
(责任编辑 杨丹丹)
注释:
(1)〔加拿大〕埃里克·麦克卢汉、〔加拿大〕弗兰克·秦格龙编:《麦克卢汉精粹》(第二版),第160页,何道宽译,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21。
(2)〔美〕丹尼尔·贝尔:《后工业社会的来临》,第46页,高铦、王宏周、魏章玲译,南昌,江西人民出版社,2018。
(3)欧阳友权:《现代高科技的美学精神》,《求索》1996年第6期。
(4)欧阳友权:《现代高科技的审美特征》,《湘潭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1998年第1期。
(5)〔荷兰〕约斯·德·穆尔:《赛博空间的奥德赛——走向虚拟本体论与人类学》,第86页,麦永雄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
(6)单小曦:《网络文学评价标准问题反思及新探》,《文学评论》2017年第2期。
(7)贺予飞:《网络文学对古典小说叙事的转化》,《中国文学批评》2023年第1期。
(8)〔加拿大〕哈罗德·伊尼斯:《传播的偏向》,第28页,何道宽译,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3。
(9)〔德〕马丁·海德格尔:《林中路》,第87页,孙周兴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
(10)单小曦:《网络文学的美学追求》,《文学评论》2014年第5期。
(11)习近平:《在文艺工作座谈会上的讲话》,第12页,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
(12)〔法〕勒庞:《乌合之众:大众心理研究》,第22页,陈剑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6。
(13)〔美〕W.J.T.米歇尔:《图像何求?——形象的生命与爱》,第230-231页,陈永国、高焓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8。
(14)马歇尔·麦克卢汉在《理解媒介》中强调媒介技术对于信息的重要影响。尼尔·波兹曼在《技术垄断:文化向技术投降?》中认为唯科学主义和技术垄断主义将导致当代西方文化的溃败。鲍德里亚揭示了西方当代技术的虚幻本质,呼吁人们保持对于技术的警觉。
(15)〔法〕博德里亚尔:《完美的罪行》,第73页,王为民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14。
(16)哈贝马斯的“交往合理化”理论主张扬弃西方人文思潮和科學思潮的片面性,以一种全面系统的“交往理性”完善理性精神,实现其构架的人文与科学合流的“新理性”愿景。
(17)〔美〕尼古拉·尼葛洛庞帝:《数字化生存》,第262页,胡泳、范海燕译,海口,海南出版社,2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