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创造性与心理疾病的关联性:困境与出路
2023-12-23张晓丽
张晓丽
(山东大学哲学与社会发展学院,山东 济南 250199)
创造性是一种不同领域的“双异联想”(1)双异联想:指思维在两种或者多种不同心境间的迅速跳跃,它常与机械联想对立。,“在创造与境产生时,与境的异质编织之网处于原常态与境的边缘,并且闪现灵感、直觉、顿悟”[1](P188)。音乐创造性作为创造性的一种,不仅体现创造性思维的共性,也体现音乐创造领域的特异性。与科学家相比,“狂躁”“忧郁”一直是部分音乐家的形象标签,许多研究者认为天才音乐家与心理疾病密切相关。我们提出的问题是,和谐的音乐一定产生于不和谐的心理状态吗?这种由心理疾病产生的音乐创造性困境真的存在吗?本文在论述音乐创造性与心理疾病关系的基础上,从对前人研究的探析、认知证明理论的解释等方面分析这种困境:如果两者之间存在必然性,那么这种困境是存在的;反之,这种困境就不存在。
一、音乐创造性与心理疾病的关联性
当今社会,人们普遍预设了这样一种观点:音乐创造性与心理疾病之间存在某种神秘的关联性。一方面,非正常的心理状态影响音乐创造性的生成与发挥;另一方面,音乐创作的方式导致心理疾病因素的形成与增加。这种观点构成了音乐创造性与心理疾病紧密相关的“关联说”。关联说的研究主要分为两种进路:一是研究高创造性音乐家心理疾病的患病率;二是研究心理疾病患者的音乐创造性水平。
(一)高创造性音乐家普遍患有心理疾病
凯·杰米森(Kay Jamison)、阿诺德·路德维希(Arnold Ludwig)、杰弗里·威尔斯(Geoffrey Wills)等研究者认为高创造性音乐家(2)高创造性音乐家指的是那些为音乐历史的发展做出杰出贡献的音乐家,如巴赫、莫扎特、贝多芬、瓦格纳等。普遍患有抑郁、焦虑、双相情感障碍等心理疾病,且患病率远高于常人。为了支持关联说,他们从不同角度探究两者之间的相关性。一些研究者认为音乐家注重感觉、灵感在创作中的作用,这种追求导致他们对酒精和毒品产生依赖,从而使他们的行为、心理易于常人。如威尔斯应用DSM-IV(3)DSM-IV,《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The Diagnostic and Statistical Manual of Mental Disorders,简称DSM)由美国精神医学学会出版,是欧美国家用来诊断精神疾病的指导手册。分析了40位美国现代爵士音乐家的传记资料,发现52.5%的音乐家有毒瘾或酒瘾,28.5%的音乐家可能或肯定有情绪障碍,7.5%的音乐家可能或肯定患有精神疾病,2.5%的音乐家有自杀企图。[2](P256)部分研究者认为分散的注意力、认知的去抑效应(cognitive disinhibition)(4)认知去抑制(cognitive disinhibition):在认知过程中,关注通常应该被忽视或被注意力过滤掉的事物的倾向。等信息处理偏见是高音乐创造性与心理疾病认知过程的共同表现。如安娜·亚伯拉罕(Anna Abraham)认为自上而下控制的减少、注意力分散等因素是信息处理偏见的根源,[3](P80)也是音乐创造性与心理疾病密切相关的体现。此外,很多学者提供了关于高创造性音乐家心理疾病患病率的详细数据,其中最著名的是杰米森与路德维希,因为他们的分析与结论被关联说支持者广泛应用,成为关联说阵营的核心力量。杰米森(心理学家和行为学家)通过心理传记学方法对已去世的166位杰出音乐家、作家等艺术家进行考察,发现他们可能患有周期性精神障碍、重度抑郁症或躁狂抑郁症。她将贝多芬、舒曼等众多艺术家生平的情绪状态与创作产量对比,发现当情绪从抑郁转为正常,或从正常转为躁狂阶段是创造力最旺盛的时期,得出躁郁症诱发高创造性的著名结论,[4](P67)如德国作曲家舒曼在躁狂阶段产量迸出,抑郁阶段却沉寂无声。肯塔基大学的路德维希教授进行了最广泛的历史计量学研究,通过对1000多名杰出人物的调查,发现从事艺术职业(如音乐、戏剧)的人比非艺术职业(如商业、政治、科学)的人更容易患心理疾病,至少50%的艺术家、46%的古典作曲家均受到抑郁症的干扰。[5](P46)
(二)心理疾病患者具有高音乐创造性水平
关涉心理疾病患者音乐创造性的实证研究相对较少。基雅加·兰登(Kyaga Landén)等人对30万因精神分裂症、双相情感障碍或抑郁症住院治疗的患者及其亲属进行了巢式病例对照研究(nested case-control study)(5)巢式病例对照研究(nested case-control study):又称队列内病例对照研究,该研究是将传统病例对照研究与队列研究的一些要素重新组合后形成的一种新型研究方法,即在对一个事先明确好的队列进行随访观察的基础上,再应用病例对照研究的设计思路进行系统的研究与分析。,发现双相情感障碍患者及他们的兄弟姐妹(以及精神分裂症患者的兄弟姐妹)更多的从事科学创造类职业,精神分裂症患者则更倾向于艺术创造类职业,如音乐、视觉艺术。[6](P256)斯泰西·麦考夫(Stacey McCraw)通过临床访谈法对219例(19—63岁)诊断为双相情感障碍的患者进行调查,发现82%的患者在“抑郁—躁狂”阶段时具有较强创造力,且更容易从事音乐与绘画工作。[7](P833)玛丽安娜(Marianna)等人探索了自闭症患者与音乐创造性的关系,发现他们常有特殊的艺术天赋,如日本自闭症作曲家大江光,他通过学习钢琴与作曲找到了与世界沟通的方式,并发行了4张音乐创作专辑。
二、音乐创造性与心理疾病关联说的三大困境
在音乐创造性与心理疾病关系中,关联说强调两者之间存在密切关系,本文将从3个方面做出判断。首先,阐述对于关联说的质疑与反驳;其次,探析关联说研究方法的不足;最后,用贝叶斯主义解释音乐创造性与心理疾病的弱相关或不相关。
(一)质疑与反驳
虽然关联说是当今学界流行的观点,但仍有一部分研究者对此提出挑战。哲学家马修·基兰(Matthew Kieran)认为即使创造性与心理疾病之间存在认知共性,但这种联系是间接的,心理疾病导致、提高音乐创造性的说法均是错误的。不仅如此,抑郁和双相情感障碍对创造力是极其不利的,因为它们会影响音乐家的判断力、毅力和应变能力[8](P13)。心理学家迪恩·西蒙顿(Dean Keith Simonton)研究了纽约大都会歌剧院上演的150部歌剧,它们分别由72位作曲家创作,大多数贡献了一两部,朱塞佩·威尔第(Giuseppe Verdi)却创作了10余部,但没有史记资料表明威尔第有任何心理疾病。西蒙顿认为音乐创造性与心理疾病不存在密切关联性,相反每天都有创造性的人比无创造性的人更健康。(6)参见:Tom Bartlett.Madness and the Muse[J].The Chronicle of Higher Education,2014,(5)。与西蒙顿一样,基思·索耶(Keith Sawyer)通过研究发现具有积极情绪的人们更有创造性,从而得出创造性与心理稳定有关的结论。(7)参见:Tom Bartlett.Madness and the Muse[J].The Chronicle of Higher Education,2014,(5)。恩斯特·克里斯(Ernst Kris)虽长期致力于画家、雕刻家与心理疾病的研究,但他关于两者之间一般相关的论断同样适用于音乐创造性。他追踪并分析了很多患有心理疾病的艺术家的创作图像,他认为这些图像“只存在图像风格的改变,谈不上有风格的发展,因为风格的发展乃解决问题的一系列有意义的尝试,而这种以取得现实成就为目标的持续性活动与精神病患者沉溺于妄想而回避现实的制像意图完全相反”(8)转引自:牟春.天才与疯癫的一线间——克里斯论精神病艺术家的图像创制[J].哲学动态,2022,(2)。。患有精神疾病的艺术家在创作时无艺术意图,也不期望别人的欣赏,无法与所存在的世界进行沟通。相反,正常的艺术家通常都有创作的意图(明确的或者模糊的),经过不断地试错,最终创作出具有诠释、交流意义的作品。此外,还有一些研究者认为心理疾病患者的音乐创造力水平较低。加迪里亚(Ghadirian)对44名患有和无双相情感障碍的患者进行研究,发现双相情感障碍患者的艺术创造力水平低于对照组。(9)参见:Melanie Beaussart,Arielle White,Adam Pullaro,and James Kaufman.Reviewing recent empirical findings on creativity and mental illness[C]//Creativity and Mental Illness. 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2014。嘉瑞·艾森曼(Gary Eisenman)测试了37个患有精神分裂症、躁狂抑郁症或抑郁症的人,发现他们的艺术创造力低于常人。[9](P258)
(二)关联说存在的研究缺陷
在深入与关联说相关的代表性文献后发现,早期引用量最多的作者分别是心理学家杰米森和路德维希。但是,他们研究的准确性、科学性是否如他们文章的引用量一样具有说服力呢?答案是否定的。
1.样本含量的局限性及不严谨的论述过程
杰米森致力于创造性与心理疾病的研究,她认为艺术家比其他人更容易患心理疾病,得出12.5%的艺术家依赖药物治疗,50%的诗人患有双向情感障碍的结论。[10](P97)但是,细究其研究样本后发现,她的研究对象总共47人且全是男性,50%的诗人仅代表9个人,12.5%的艺术家仅指1人。令人困惑的是,整个研究过程并不存在对照组,试问在没有对照组的情况下,杰米森是如何得出艺术家比其他人更容易患心理疾病的结论呢?杰米森作为样本研究的唯一审判者,自己设定方法询问被试,却从未发表过方法论与采访记录,所以后继学者无法对其研究进行独立的分析和判断,其结果的准确性亦无从谈起。此外,杰米森虽重视心理传记学(10)即通过一些历史资料对已故艺术家进行心理分析,这些资料包括艺术家的传记、日记,与亲属朋友之间的信件往来,以及艺术作品本身。的研究,相关的历史资料有助于了解艺术家的生平与创作,但对解决音乐创造性与心理疾病论题的科学价值有多大呢?贝多芬、柏辽兹、舒曼这些艺术家都去世已久,现在的研究者将20或21世纪的心理疾病诊断共识应用于从17、18世纪搜集到的信息中,是否恰当?是否能说明音乐家当时的真正心理?
路德维希的研究同样存在缺陷。为了从1000多位高创造性人才传记中找出支持关联说的证据,他发明了 “无形因素集合”(collection of intangible factors),[11](P66)集合关涉创造性人才的共性情绪,如古怪的脾气、对母亲的愤怒等,但路德维希并没有解释如何定义、检测这些情绪。此外,他的研究还存在自我矛盾的地方。朱迪思·施莱辛格(Judith Schlesinger)曾指出他在一份报告中称音乐家相对没有抑郁症,随后便写道音乐家更有可能企图自杀,心理疾病似乎对取得音乐成就并不十分重要的结论更有悖于他的初始观点。
2.不严格的评判标准与不可靠的自我报告
20世纪以来,尽管研究者们非常注重创造性与非创造性个体的临床诊断与研究,但他们广泛依赖的诊断标准却是在2013年公布,即便是与音乐家最相关的双向情感障碍指导方针也是在2009年才出现,意味着此前每位研究者对被试者的研究方法、过程没有统一的标准,甚至没有统一的标准化术语,却获得出人意料的统一结果。再者,心理测量方法中一个重要的环节是被试者的自我报告,但这个环节也是不可靠的。当要求被试者描述他们的创作经历或情绪波动时,他们的回答可能受到不可检测因素的影响,如虚假记忆、支持自我音乐家形象的必要性等,尤其是低年级音乐系本科生,他们更希望贴近历史上音乐家的形象以增强自己的身份感,不排除被试谎称有心理疾病的可能。所以,自我报告也不能成为充分且可靠的证据。通过对杰米森与路德维希文献和研究方法的分析,发现他们的研究没有提供支持关联说的证据,他们文献的高引用量也说明后继者没有追根溯源查究这些文章。
(三)贝叶斯主义(11)贝叶斯主义是指利用贝叶斯公式计算某个信念在新证据下的后验概率,使人们获得关于该信念更客观、更理性的认知。对关联说的反驳
在对音乐家与心理疾病关系的探索中,通常是招募一批有成就的音乐家和一些普通人,通过临床评估与诊断发现高创造性音乐家出现心理疾病的概率更高,并以此得出患有心理疾病的人更具有音乐创造性的结论。
根据贝叶斯主义,上述观点表示如下(12)C表示musical creativity,M表示mental disease,UC表示uncreativity。:假设一个人有心理疾病,那么他是高创造性音乐家的概率为p(C|M);假设一个人是高创造性音乐家,他有心理疾病的概率为p(M|C)。如果将这两个概率简单等同起来,就形成一种常见的谬论,即条件概率的混淆。上述研究结果正是将条件概率混淆才得出患有心理疾病的人更具有音乐创造性的逆谬论,因此这个结论是不成立的。
贝叶斯主义的使用不仅可以澄清这种混淆,还可以建模音乐创造性与心理疾病的概率关系。例如,我们可以应用该理论计算 p(C|M)的概率,方程如下:
p(C|M)=p(M|C)p(C)/[p(M|C)p(C)+p(M|UC)p(UC)],其中相关参数依据保罗·西尔维娅(Paul Silvia)和詹姆斯·考夫曼(James Kaufman)关于创造性的研究数据(13)保罗·西尔维娅和詹姆斯·考夫曼是创造性研究领域的权威人物,他们的观点以及论证均具有举足轻重的意义。他们在《Creativity and Mental Illness》一文中使用的数据为本文的写作提供了参考。而定:
“(1)p(C)=3% 一个人具有高音乐创造性的概率,也被称为音乐创造性的基本概率。
(2)p(UC)=97% 没有高音乐创造性的概率。
(3)p(M|C)=30% 假设一个人有高音乐创造性,他或她有心理疾病的概率。
(4)p(M|UC)=20% 假设一个人没有高音乐创造性,他或她有心理疾病的概率。”[12](P386)
通过计算可以得出p(C|M)≈0.044,即如果某人患有心理疾病,他或她有音乐创造性的概率仅约为4.4%。即使它略高于音乐创造性的基本概率,但并没有反映出音乐创造性与心理疾病的密切关联性。我们可以重新利用这个方程,将p(M|C)和p(M|UC)的概率均设置为20%,从而得出p(C|M)的概率为3%,等于音乐创造性的基本概率,意指如果音乐创造性与心理疾病无关,那么创造力的基本比率就是对人们创造力水平的最佳评估。如果将30%和20%颠倒过来,在这种情况下p(C|M)的概率约为2%,低于音乐创造性的基本概率。因此,贝叶斯主义的运用告诉我们,如果一个人患有心理疾病,那么他(她)具有音乐创造性的概率是很低的,也告诉我们音乐创造性与心理疾病之间的相关性是非常弱的,甚至是不相关的。
通过分析关联说的三大困境发现,音乐创造性与心理疾病之间没有绝对的关系,这种关联说是不成立的,音乐的美来自心灵失衡的消极的困境亦不存在。那么音乐创造性究竟来自于哪里?本文认为它来自于理智德性,来自于音乐家追求“善与美”的心灵。
三、从理智德性的角度理解音乐创造性
早在古希腊时期,德性、创造性及其关系就曾获得哲学家们的广泛关注。柏拉图认为德性是事物的一种功能,事物凭借它能够最好的达成目的。如他在《理想国》中所说“视力是眼睛的德性,耳朵是听力的德性”[13](P105),如果诗人通过神性“灵感”创作伟大的作品,那么这就是诗人的德性。亚里士多德认为德性是一种稳定的习惯或倾向,是过度和不足之间的“中道”,[14](P494)并将德性区分为理智德性和道德德性。他认为德性与创造性关涉理性状态,为了创作可以运用各种德性的方法和手段。当代德性认识论者聚焦于理智德性,认为理智德性包含能力德性和品性德性,能力德性探讨知觉、记忆力等认知能力;品性德性关乎理智的勇气、开放性、谦虚、诚实等品质。它们作为德性的两个方面,在认知过程中具有协作关系,体现不同的认知价值。从理智德性的角度理解音乐创造性就是从能力德性与品性德性的角度探索音乐创造性。
(一)音乐创造性的能力德性
音乐的能力德性包含感知、直觉、想象力、记忆力等能力或机能,一个富有创造性的音乐家首先要必备良好的先天感知觉,即节奏、旋律、音色等乐感。
1.音乐的感知。节奏与旋律是音乐创作中最重要、最基础的部分。节奏作为音乐的骨架,通过音与音之间的长短关系,塑造不同的情绪与性格,推动音乐的发展。旋律作为音乐的灵魂,通过乐音形成有组织、有节奏的序列,表达音乐的思想,刻画音乐的形象,所以良好的节奏感和旋律感是音乐家所必备的基础能力。音乐作品一般由弦乐器、管乐器、打击乐器组成的管弦乐队表演,所用乐器数十种。音乐家必须对不同乐器的音色有敏锐的感应力和觉察力,以建立丰富、立体的听觉感受。除了熟悉每一种乐器音色,音乐家还要对大自然中存在的音色保持敏捷的感应度,因为音乐作品常常模仿大自然,只有选对乐器才能达到模仿大自然的效果,如长笛常用来模仿鸟鸣声,弦乐用来效仿女高音的演唱等等。
2.音乐的直觉。直觉是音乐创作过程中最具神秘色彩的能力,它赋予音乐家直接创作的技能,就像上帝赋予音乐家意识,引导他们找到精神的启蒙。莫扎特曾经这样形容直觉发生时的状态:“在不知不觉中,就像上帝在指引我作曲一样。”[15](P355)哲学家道格拉斯·史蒂瑞(Douglas Steere)认为直觉作为一种直观的灵感,是一种内在理解的表现,是音乐家在创作时获取知识的洞察力与方法,它意在探索、揭示、预见本质实在的边界。[16](P6)穆斯利赫(Muslih Mohammad)则认为直觉实际上是一种自我意识的本能,可以引导一个人进入他/她的内心深处。[17](P5)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本文认为直觉是音乐家与内在心灵、外在世界沟通的窗口,经由神秘的“通道”、独特的乐符描绘音乐家眼中、心中的世界。由直觉产生的音乐知识比逻辑和感官知觉发现的音乐知识更有价值,这种知识以精化的形式出现,具有超越人类感知能力的神圣意义。因此,丰富的直觉与直觉的把握能力是音乐家的重要素质之一,也是音乐家能力德性的必要体现。
3.音乐中的想象力。想象力不仅是音乐创作中最重要的能力,也是所有创造性活动中最根本的能力。美国作曲家科普兰(Aaron Copland)曾说道:“我越是在音乐中生活,就越相信自由想象的心灵是所有音乐创作和聆听的核心。”[18](P555)科学家爱因斯坦在一次访谈中也说道:“我像艺术家一样自由地利用我的想象力,我认为这比知识更重要。”因为知识是有限的,而想象是无限的。高创造性的音乐家具有活跃、强大、丰富的想象力,这种想象力包括一种独特的感知,它能帮助人们从一种与境跳跃到另一种异质与境,感知、发现事物之间新的、可能性联系。音乐想象力的本质是通过想象的无限自由性和创造性,超越当前事物的时空界限,重组或简化过去的知识,用新的、独特的音乐语言表达音乐家思想的能力。从感受的相关性而言,音乐创作中的想象力是一种自觉地想象力,是理智支配表象的力量。当音乐家有了直觉意象之后,想象力借助于表象和意象进行创造性活动,最终完成音乐作品。除此之外,想象力在音乐活动中还表现为表演艺术家对音乐作品的创造性演绎,作曲家或指挥家在没有任何乐器的情况下,通过声音的想象对乐谱进行无声的创作与解读,如贝多芬失聪后依靠强大的声音想象力创作新作品。
感知、直觉和想象力是音乐创作的重要能力德性,与此同时,记忆力与模仿力、各种基础知识与表演技能也是音乐家必不可少的能力。良好的记忆力与模仿力是音乐家捕捉转瞬即逝乐思的可靠工具;扎实的旋律、节奏、和声、配器、复调等基础知识是音乐家创作的基本素养;娴熟的乐器演奏或演唱能力是音乐创作得以实现的基本要求。
(二)音乐创造性的品性德性
一部伟大音乐作品的创作过程并非径情直遂,因此更需要音乐家具备理智的勇气、开放性、谦虚、诚实、勤奋以及德性动机等品性美德。
1.音乐创作性的理智勇气。亚里士多德认为勇气是懦弱和鲁莽之间的中道美德,鲁莽的人没有意识到他所面对的危险,而懦夫则很好地意识到危险,并被危险所控制。亚里士多德之后,许多哲学家对理智勇气的定义做出贡献,尤其是杰森·贝尔(Jeson Baehr),他认为理智勇气是“一种坚持的状态或行动的倾向,这种状态或行动的动机是为了达到认识上的良好目的”[19](P177)。根据贝尔的定义,本文认为音乐中的理智勇气是指音乐家为了追求音乐中的真理,坚持探索并改变音乐理论、方法、模式、风格的能力。约翰·凯奇(John Milton Cage Jr.)是20世纪杰出的先锋派音乐家,他最著名的作品是1952年创作的《4′33″》,全曲共3个乐章,却没有一个音符。通过钢琴家打开与合上钢琴盖板,将作品随机分割为3个部分,期间观众发出的疑问、困惑、愤怒的声音构成了整部作品的内容,并且这部作品每次演出的内容都是不同的,这充分表达了观众是作品的缔造者以及随机性是音乐本质的新理念。凯奇对音乐的理解完全打破传统,颠覆作曲家的主体地位,从而受到同行与大众的质疑与抵制。但从理智德性的角度来说,凯奇对已有音乐模式与范式的改变,对新音乐表达方式的追求是他理智勇气的体现。历史上的音乐家们对音乐发展做出了或多或少的贡献,从某种程度上说,越是突破原有音乐范式,音乐家越是具有理智勇气。
2.音乐创造性的理智开放性。理智的开放性本质上是一种意愿或能力,即以开放的心态探索新可能性的能力。一个理智开放性的音乐家所具有的特点是:a.具有追求善与美的音乐的强烈愿望;b.有能力超越默认的音乐观念;c.以开放的心态探索新的音乐范式。阿诺尔德·勋伯格(Arnold Schonberg)是20世纪著名的现代音乐家,他首创了“十二音体系”无调性音乐,并且培养了许多“十二音体系”作曲家。创作初期,勋伯格以调性音乐为主,作品具有德国晚期浪漫主义音乐特点,弦乐六重奏《升华之夜》等作品的问世已经奠定了他在西方音乐史上举足轻重的地位。但他并没有满足现状、故步自封,而是在追求音乐至善至美的道路上以开放的姿态突破传统限制,自由探索新颖的音乐表达手法。1921年,勋伯格在无调性音乐的基础上,创造出一种组织音乐材料的新方法,形成了对后世具有深远影响的十二音音乐,《乐队变奏曲》等作品不仅是人类音乐遗产中的瑰宝,也是勋伯格具有理智开放性的体现。此外,不管是理智勇气,还是理智开放性,伟大的音乐家还必须具备理智的谦虚、诚实、勤奋等美德,它们之间的相互作用使作曲家获得杰出的音乐成就。
3.音乐创造性的德性动机。动机是一种复杂且广泛存在的心理现象。霍斯顿(J.Houston)认为动机是引发和指导行为的因素,以及决定行为强度和持久性的内在力量。[20](P3)根据德性认识论,动机可以分为德性动机与非德性动机。德性动机的主要特征是活动的主体目的指向活动本身,这种创作活动使音乐家得到情绪上的满足,产生成就感。而非德性动机则与活动本身无关,但与活动以外的奖励、认可等刺激因素有关。本文认为德性动机是音乐家品性德性实现的根本动力,非德性动机的存在会增强或削减德性动机。具有德性动机的音乐家为了获得音乐自身的美感与震撼力,在创作过程中会表现出更为大胆的冒险精神、顽强的意志以及火热的创作激情。
结论
尽管关联说作为一种主流观念影响深远,但本文认为它是不成立的。杰米森等人的研究存在缺陷,他们的分析与结果没有提供关联的证据。贝叶斯主义说明音乐创造性与心理疾病的相关性是非常弱的,甚至是不相关的。因此关联说所包含的音乐创造性困境——从不和谐的心理状态创造出和谐的音乐——是不存在的。从理智德性的角度理解音乐创造性为我们提供了全新的图景,也为我们认识音乐创造性的本质特征提供了新出路。音乐创造性不仅需要良好的音乐感知、直觉、想象力等能力德性,更需要理智的勇气、开放性、德性动机等品性德性,音乐的能力德性与品性德性协调合作促使音乐家达成良好的认识目的,使他们在成为卓越之人的同时潜移默化地影响大众的认知与德性。因此,音乐创造性来源于音乐家对善与美知识的追求,并创作传播善与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