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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叙事医学实践对中医生命智慧的传承*

2023-12-23杨晓霖刘志挺王华峰

中国医学伦理学 2023年11期
关键词:医者医学生命

杨晓霖,刘志挺,王华峰

(1 南方医科大学顺德医院叙事医学研究中心,广东 佛山 528000;2 南方医科大学通识教育部,广东 广州 510515;3 广东药科大学,广东 广州 510006;4 南方医科大学顺德医院,广东 佛山 528000)

中医传统对医家的道德素养有很高的要求,晋代杨泉《物理论》指出:“夫医者,非仁爱之士不可托也;非聪明答理不可任也,非廉洁淳良不可信也”,也就是说,圣人级别的人才能成为良医。“圣”的繁体字“聖”,从“耳”者谓其耳顺。亦即,圣者,声也,言闻声知情。从“口”者谓其闻声知情后的回应。在叙事医学语境下,意为医者专注地倾听患者讲述的故事,就能很快领会其内在情绪及其忧虑情形,根据掌握的这些情况,对患者予以适时的共情式回应,这是一个道德高尚的医者的基本职业素养。

数千年的中医诊疗实践以及医学文献,都蕴含浓郁的叙事色彩,望闻问切四诊及中医医案的撰写都表现了中医注重倾听、关注患者的疾痛经历和作为全人的整体,是叙事在中医传统实践智慧的具体体现。本文从中国叙事医学实践对中国生命哲学和传统中医智慧的传承和发扬作为出发点,论述中国叙事医学实践中的文本细读与传统中医智慧中的“四诊”、与中国生命哲学中的“道生”、与传统中医中的“心身哲学”之间的传承呼应关系,并以唐由之的叙事医学实践故事为例,阐述中国叙事医学实践的中西结合特色。

1 中国叙事医学实践中的文本细读与传统中医智慧中的“四诊”

中国古代医者非常注重通过“四诊”法细致观察患者之后,进行谨慎诊断。杨泉在其《物理论》中特别提出评价“良医”的标准:“医者,非仁爱之士不可托也;非聪明理达不可任;非廉洁淳良不可信也。是以古今用医……贯微达幽,不失细小,如此乃谓良医。”《黄帝内经》也指出:“凡治病察其形气色泽,脉之盛衰,病之新故,乃治之,无后其时”,认为细察有利于诊断和治疗。

四诊是中医诊察疾病的基本方法,也就是望诊、闻诊、问诊、切诊,合称“望闻问切”。四诊各具特色:望诊,观察患者的症状表现;闻诊,辨别患者的气息语调;问诊,通过询问沟通,掌握患者的病情病史;切诊,透过触按诊脉,检查患者的身体状况。孙思邈在《千金要方》中指出,医生诊病时应“深察三部九候而明告之”,这种全面检查的方法称为“遍诊”,是古代医家普遍遵循的诊断方法。诊察疾病的症状和体征,了解疾病的病因、性质以及与体内脏腑的联系,可为中医辨证提供依据。临床上,需要四诊合参,望、闻、问、切结合,互相参证、联系补充,才能全面系统地了解病情。

中医问诊还会详细了解患者作为独特个体的生活全貌,以溯病原。《苏沈良方·原序》中曰:“必察其声音,颜色,举动,肤理,性情,嗜好,问其所为,考其所行,已得其大半。”《素问·疏五过论》言,“从容人事,以明经道,贵贱贫富,各异品理,问年少长,勇怯之理,审于分部,知病本始”;同时又指出“凡欲诊病者,必问饮食居处,暴乐暴苦始乐后苦。”强调问诊时全面了解患者的言行举止、社会地位、生活条件以及饮食情志等。《素问·血气形志篇》则指出,详细了解患者的一般情况,可作治疗时的参考根据,曰:“形乐志苦,病生于脉,治之以灸刺,形乐志乐,病生于肉,治之以针石;形苦志乐,病生于筋,治之以熨引”。

由此可见,问诊不是一个科学化和标准化的过程,所搜集的有关患者的资料在一定程度上反映的是医者的个体经验和判断,形成个体化的有关疾病的故事,这也与叙事医学个体化诊疗理念在形式上不谋而合。中医问诊的过程实质上就是一个患者与医者围绕“人”展开人际叙事连接,探讨疾病的过程[1]。反过来,如果医者将对患者情况的观察和描述客观化和规律化,就会对那些能够破除先入之见的细节视而不见,错过形成正确诊断的重要信息。医学事实往往不能通过直接观察获得,除了细节洞察力之外,它需要医者从患者讲给他们听的故事中去进行症状与疾病之间的叙事性推理。

叙事医学认为在医学生教育中增加阅读经典文学作品和倾听患者自述的故事,其实就是对他们进行医学实践和临床工作能力的训练。对医学生的阅读情况进行掌握和提问,培养他们对文本细节内容进行细致解读的能力,其实就是在为他们将来面对患者时能够有效地开展交流,能够从众多信息中提取和推断出对疾病诊断有用的信息做最充分的准备。一个能够有效阅读和倾听经典文学文本和患者自述的读者,同时在体验文本,并报以情感上的反应,并且在分析这样的情感反应是否是基于对文本的正确解读。只读文本,却不作出情感上的回应,或者只是作出情感上的回应,却没有真正去体验文本,那都不是真正的阅读,也不是真正的医生问诊之道。

叙事医学的文本细读、人际叙事连接构建和生命叙事共同体构建在某种意义上而言与传统中医中“望诊”所“关注”的“望形—望神—望性”这三个层次呼应。有诸内,必形诸外,意思是指内在脏腑的变化会反映在体表,医者藉有患者外在表现的观察而察知内在的病情。通过望形,也就是文本细读,可以观察患者外部身体表现,通过人际叙事连接的构建,可以关注到主体的精神和心理状态,对患者身心整体全面把握,也就是望神,再结合具体患者的性格、人格特点采用叙事性回应的沟通方式,进而实现“以我之神,会彼之神”的交流,不仅使诊疗更为精准、有效,而且更富有人情味[1]。

2 中国叙事医学实践中的叙事调节与传统中医中的“心身疗愈”

华佗在其遗著《青囊秘录》中言:善医者,必先医其心,再医其身,而后医其病。“患”字是“串+心”,“患者”谓之“带着一串心事来寻求医生帮助的人”。汉语的“愈”字由“俞”和“心”两部分组成,意思是从心底感到愉悦,也就是将心神调至“如常”的状态。清代医家孙德润在其《医学汇海·卷十五·补益养生篇》里提到:“故心不病则神不病,神不病则人不病”。《东医宝鉴》中言:“古之神圣之医,能疗人之心,预使不致于有病。今之医者,惟知疗人之疾而不知疗人之心”“疗人之疾而不知疗人之心,是犹舍本而逐末也。不穷其源而攻其流,欲求痊愈,安可得乎?”

清代名医、新安医学的代表人物程杏轩在其著作《医述》中有言:“人身如天地,和煦则春,惨郁则秋。春气融融,故能生物;秋气肃肃,故能杀物。明乎生杀之机者,可与论养生”。《素问·痺论》云:“静则神藏,躁则消亡”;元代医学家罗天益也在其《卫生宝鉴》中说:“心乱则百病生,心静则万病息”。中国叙事医学实践也充分融合中医心身哲学里的这些观点,提出积极的人生故事讲述传送给身体一个“活”的信号;而充满沮丧、恐惧、冲突和怨恨的人生故事则传递一个“死”的信号,医者要给患者创设一个充满希望的好故事。

清代医家程国彭在著作《医学心悟》中说:在未形先着力,明察秋毫乃得之(病至思治,末也,见微知著,弥患于未萌,是为上工)。中医认为疾病发展有一个过程,从神失常、气失常,到血失常,再到形失常,从形体上或者影像上能够看出疾病的症状来,这时就已经成了实病了。我们要能在“未形”时就能够通过细致的明察了解患者的状况,对其进行心身调节,才能预防进入已经对患者产生严重影响的“形失常”状态。这与叙事医学的“文本细读”与“叙事调节”理念相呼应。

古代中医遵循“神为形之主,形为神之舍”的观念,强调在实践中形神合参,形和神要结合起来进行观察,在做了详尽的心身观察之后,调动自己的叙事资源,对患者进行整体治疗。在叙事医学语境下,就是药物和手术刀对应“形”的治疗,而叙事则对应“神”的调节。叙事医学也强调“因郁致病”和“因病致郁”这两种情况的叙事介入,只有医者愿意投入自己的叙事智慧帮助患者进行叙事统整和叙事调节,让其在生病前后对自己的生命故事有一个重新阐释,不再受困于不利于自己心身健康的故事,这样才能从源头上治愈患者。

中医强调“治病求本”,急则治其标,缓则治其本。也就是说,对于不急的病要多一点与患者进行叙事性沟通,以了解其生病的根本原因。《黄帝内经·素问·移精变气论》有云:闭户塞牖,系之病者,数问其情,以从其意,得神者昌,失神者亡。其中“数问其情”是在医者所观察到的“形失常”或“神失常”的基础上,以患者心身状态变化为中心,在隐私的环境中和真诚信任的氛围中,帮助患者放松心身,自然吐露“真情”,促进患者身心感受的释放。这里强调的正是医患之间的叙事共同体关系——用一个充满爱的生命,来照亮另一个需要爱的生命。

宋末元初医学家罗知悌非常注重通过观察患者的“形”与“神”来判断其“身”与“心”的状况,在建立叙事共同体关系之后,用人文关爱之心和精湛的医术治愈患者。《格致余论·张子和攻击法论》[2]中记录了这样一个故事:“一蜀僧,黄瘦倦怠,离乡久远,思母欲归不能,朝夕西望而泣,遂病瘤积。罗诊病后,并不用药,令其休养,每日滋补,且好言抚慰日后必送之归蜀。半月后僧形气渐苏,罗与桃仁承气汤一日三剂峻下之,所下皆血块痰积,病根得铲,又将养半月余,病愈归蜀。”

在临床诊疗过程中,医者绝不能只关注患者的疾病,更要关注患者的心理。此则医案是中医实践中“身心并治”的范例。罗知悌审病知原,通过“问病”“望形”与“望神”相结合,与病僧建立良好的叙事连接,得知其病因在于思母心切,返归无望,情志日笃,形销骨立,倦怠不堪,腹腑内形成了留滞之物,此形消于外,如果只注重攻则邪气,就会伤其正气,去生机更远。罗知悌深知,药物治疗并不能消解僧人心中的郁结之气。因此在对患者有了全面了解之后,罗知悌先以肥甘调理其“形消”,后辅以好言开导,使其郁结之气得以舒缓,再施以药物针对由情绪所致的器质病变,最后资助患者盘缠回家探母,病遂根除,从而病愈。

罗知悌“其精过于承蜩,其察过于刻棘”,其治“投几顺变,间不容发”的高超医技,不能不让后辈医者叹服。如果罗知悌只注重察人之“形”,不知其内心忧虑,不去追溯与他“神失常”相关的故事,立刻用药,那么,即便短时间内治好了表面的病,僧人也会再次陷入疾病状况。而假若罗知悌只注重观察僧人的“神”,从僧人那里得知僧人思母心重的故事,而没有观察到僧人“黄瘦倦怠”,不懂得一面调养其身体,一面好言相抚慰,在其“形气渐苏”之后,铲除其身体疾病的病根,也会造成僧人的整体状况难以恢复如初。这与叙事医学倡导的叙事介入与药物调节相辅相成是一个道理。

传统中医在治疗女性疾病时,更注重形神合参,叙事医学也倡导在治疗女性疾病时,注重生病前后发生在其家庭和身上的故事的导引,在疏泄其焦虑的同时对其进行治疗。东晋时期著名文学家、医学家葛洪所言:“凡治妇人诸病,兼治忧恚。令宽其思虑则病无不愈”,《医宗金鉴·妇科心法要·诀》特别提出:“妇人凡事不得专主,忧思忿怒郁气所伤,故病因于七情者居多”;《备急千金要方·妇人方》中也提到:“女人嗜欲多于丈夫,感病倍于男子,加以慈恋,爱憎,嫉妒,忧恚,染着坚牢,情不自抑,所以为病根深,疗之难差。”因而,在当代临床实践中,医者应对女性更多展开叙事介入调节。

宋代医学家陈自明在其医著《妇人大全良方》提到:“改易心志,用药扶持,庶可保生”。这里的“改易心志”在叙事医学语境下指的是具有叙事意识的医者积极引导患者讲述和阐释自己的人生故事,在叙事性聆听和共情性回应中,帮助患者从不利于自己身心健康的故事中走出来,在疗愈的过程中重新阐释自己的人生故事,为自己创设一个有利于身心健康长久稳定的新叙事。也就是说,现代医者在女性疾病治疗的过程中,运用叙事调节能力助其“调畅情志”是治疗妇女疾病的主要方法,这一步做得好,服药才能达到最佳效果。

中医中的开导法与中国叙事医学实践中的“叙事心身调节法”接近,叙事调节是“祝由”和“语言开导”在当代的升级版本。《素问》中言,“移精变气,可祝由”,意思是除了药物之外,语言可以帮助患者改易心志,恢复健康。《灵枢·师传》中又言:“告之以其败,语之以其善,导之以其所便,开之以其所苦。”其中“告知以其败”相当于叙事医学中的健康叙事教育,以“故事”为媒介教育患者不良生活习惯和情绪对健康造成的威胁;“语之以其善”,分享其他患者从疾病中痊愈的故事,给予信心,告知其及时调节不但可以恢复健康,还能获得心智成长;“开之以其所苦”就是用叙事介入的方式,引导患者讲述其苦痛故事,将其从闭锁的苦境中开导出来。

3 中国叙事医学实践中的叙事智慧与中国生命哲学中的“道生”

中医传统健康理念包括“卫生”“养生”“厚生”“摄生”和“道生”等不同维度和多个层次。“卫生”,顾名思义,意为“保卫生命”。“厚生”的概念出现在《吕氏春秋》里,指的是重视生命意义和提升生命质量。“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又言,“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殁身不殆”。“道生”指的是超越生死、身体的限制、疾病的状况以及年龄的限制,高质量地过好有限度的人生,实现与自然同频共振的一种生命最高境界。

在叙事医学语境下,“道生”表现在四个方面:第一,主体与自我和谐相处;第二,主体与亲友同事及社会维系长期良好的关系;第三,顺应自然万物规律,与自然亲密连接;第四,对生老病死有正确认知,活出生命的意义。而这四方面都与主体的生命健康叙事素养以及周围人的叙事连接状况相关,在故事的分享阅读中我们才能对生命和死亡形成深刻的反思,去除“五味六欲七情”之害,珍惜当下的生命;在人际叙事连接中,我们才能反观和调整自己;具有一定的人际叙事智慧,才能与周围人和谐相处。

在叙事医学语境下,生命健康叙事素养高的医者不仅自己能够达到道生状态,尽享天年而形体不敝,还能将其养生理念传递给患者。纵观古今中医大家的生命进程,我们发现他们的寿命长于普通民众。中国一大批名老中医,如中医耳鼻喉科学创始人干祖望、中医肛肠专家陆琦、岭南中医药学界巨擘邓铁涛、“杂病圣手”路志正、中医眼科名家唐由之、国药泰斗金世元、“中医妇科圣手”朱南孙等。他们的共同特点是人际叙事连接丰富、遇到挫折懂得及时进行叙事调节。

叙事医学也强调民众生命质量的提升有赖于其生老病死认知,尤其是死亡认知素养。民众有两种极端倾向,一是死亡疑虑叙事闭锁[3],二是陷入忙碌的日常杂务而忘记“人必有一死”的道理,挥霍生命,与亲友疏离,浑浑噩噩不知所终。两种倾向都可能导致主体陷入严重的心身健康危机之中。对于前者而言,医者可以进行叙事调节,帮助这部分民众走出死亡恐惧或死亡焦虑;对于后者,医者则须有针对性地进行死亡叙事教育,激发他们主动反思死亡及其意义,认识到生命的真谛是走出内心,与亲友建立毫无顾忌地亲密叙事连接。

在叙事医学语境下,罹患末期疾病或者年老的主体也能在生命最后阶段,藉由具备叙事智慧的医者的介入和引导,实现“善终”。在当代医疗语境下,绝大多数的死亡都发生在医院,而非“寿终正寝”。现代人遭遇医疗化、机构化、仪器化、非人化和延长化五种困境。病房中的重症患者经常被各种仪器包围,医护人员和家属关心的是仪器上的数字,往往忽略了患者本身才是重点。临终患者需要真正的存在性陪伴、情感性陪伴和关系性陪伴。而我们绝大多数人却将濒死的亲人弃于抢救机器设备中,让他们在承受关系性、生存性和情感性的孤独中悲惨地离开世界。

叙事医学理念认为作为医者,我们必须控制用技术和科学去干预的冲动,因为死亡已经超越医学问题。面对衰老和死亡,医学技术只是一方面。既然死亡是生命的一部分,是人的归宿,是自然现象,那么对于末期患者而言,医疗护理工作的终极目的不应该仅着重于延续生命,而是帮助患者在有限的生命长度里活出自己的本心。在叙事医学理念的倡导下,临终患者叙事陪护师这一概念应运而生。临终叙事陪护师能够近距离地陪伴临终者,聆听他们的人生故事,重建和修复人际叙事连接。临终叙事陪伴师将现代医疗语境下所丢失的灵性和人性重新归还给死亡本身[4]。

4 中国叙事医学实践中的医者叙事智慧展现

清代苏徵保在其著作《温病条辨·序》中提出:“医,仁道也,而必智以先之,勇以副之,仁以成之。”这句话强调“医者的智慧”要放在所有医者职业素养的最前面。“医智”是指医者在医事活动中表现出来的人际智慧、专业智慧和危机应对智慧,也就是说,医智不是单纯的医学知识和技能,而是更高层面的实践智慧。“必也博览载籍,上下古今,目如电,心如发,智足以周乎万物,而后可以道济天下也”[5],在叙事医学语境下,这些智慧养成的关键在于医者的职业叙事能力和叙事资本的积累。当医者之“智”足以悟通各种人和事的运行规律时,就可以以其医者之“道”广济天下众生。

国医大师唐由之是中医眼科界传承创新的典范,他将中西医结合对我国传统的“金针拨障术”进行改良,运用非凡的叙事智慧为毛泽东主席成功去除老年白内障[6]。

唐由之是一位中西医结合的眼科专家,年轻时就非常愿意专研古代医著。《目经大成》中关于金针拨障术的记载对他后来的研究与实践起到重要的引导作用。在那个年代,唐由之“古为今用”发明的“白内障针拨套出术”具有跨时代意义,这种手术比起西医手术用时更短,切口更小,不需要缝针,容易愈合,术后并发症少。

当时毛主席被确诊为成熟期老年性白内障,只能通过手术进行治疗。尽管许多顶级眼科专家都来给毛主席诊治,并建议其做手术,毛主席一直拒绝手术。唐由之是当时的专家组中最年轻的一位,受周恩来总理重托,来劝说毛主席。

唐由之决定先跟毛主席谈论诗词,谈论李贺、李商隐、白居易等。谈到白居易时,唐由之特别提到“案上漫铺龙树论,盒中虚贮决明丸”这句诗,引出《龙树论》这部论述金针拨障术的文献。毛主席问起,为什么白居易对眼科文献感兴趣,是不是他也有眼疾?

唐由之顺势讲述43岁的白居易罹患眼疾的故事。毛主席在感叹古代诗人跟现在的他跨越时空,遭受同样疾病困扰的同时,也开始对白居易患白内障之后的31年(白居易寿命为74岁)如何度过感兴趣。这时,唐由之提到“万般灵药皆无效,金针一拨当日空”这句诗。

他告诉毛主席,白居易服了各种方剂也无助改善视力,后来采用金针拨障术成功治疗眼疾,恢复视力的白居易兴奋地挥毫泼墨,写就了这句诗。唐由之说他现在所采用的中西医结合“金针拨障术”是就是在此基础上,加以现代化改良而成的,具有许多优点。

兴致浓厚的毛主席同意由唐由之帮他做这个手术。但是,毛主席毕竟不是普通患者,而且唐由之也深知,所谓成功概率是相对而言的,对于每个个体,成功失败不是各占一半的。虽然成功劝服毛主席做手术,但接下来才是最严峻的考验,当时的唐由之内心非常紧张。

毛主席也感觉到了唐由之的紧张,为了缓解唐由之的紧张情绪,毛主席特别送给唐由之一句诗——“岂有豪情似旧时,花开花落两由之。”意思是,你不用太担忧,我不会奢求自己的视力恢复到年轻的时候,我很感谢你对我的精心治疗,结果如何已经不再重要。

为毛主席治疗眼疾之外,唐由之还出国为朝鲜领袖金日成、柬埔寨宾努亲王和印尼前总统瓦德做过眼科手术。此外,唐由之全心全意地为成千上万工农兵和平民百姓诊断、治疗眼疾,使他们恢复光明。技术精湛之外,唐由之事业的成功更多有赖于其极高的叙事素养。而叙事素养也让唐由之与家人、导师、患者、同行以及民众形成良好的人际叙事连接,自己心身健康、家庭生活幸福、各维度职业关系和谐。

首先,年轻的唐由之与导师及医学前辈建立良好的叙事连接。中医非常注重师徒和家族传承性,师徒或导师与学生之间建立的是亲密的叙事连接。唐由之在中医眼科世家陆南山先生的启悟下,开启“攻读岐黄书,钻研龙木术”的医学生涯。叙事医学是一种以不同维度的叙事关系为中心的医学哲学,而医学教育领域最重要的关系是导师与学生之间的叙事关系。这两者之间的故事交流对医学知识和临床经验的获取和传承具有重要价值。陆南山在唐由之的学医生涯中所扮演的专业导师、生涯规划师、保荐人、生活顾问以及故事分享者等多元身份关系在唐由之后来的行医和带教生涯中藉由“唐由之国医大师传承工作室”得以延续。

其次,年轻的唐由之在学医过程中懂得与古人同行建立叙事连接,在阅读《目经大成》这类文献时,唐由之积极想象当时的医生如何治疗眼疾,反思金针拨障术的优缺点。阅读经典文献是许多医学人文大家的共同特点。他们愿意去阅读很多人认为没有用的古书,并且相信古代医家的智慧,与他们进行跨时空对话,最终成就了自己辉煌的医学生涯。

再次,唐由之懂得用生活世界语言对患者进行“叙事健康科普”,而非站在医者角度采用科学世界语言来进行生硬的“科普”,这是叙事医学推崇的科普模式。唐由之藉由白居易的故事向毛主席引出疾病症状与治疗方案。从诗中的自述分析,白居易的双眼出现畏光、睛上生翳、视物不清的症状,这与毛主席的老年性白内障症状基本相符。白居易的故事立刻引发了毛主席对自身状况的思考,也激发了他对中医金针拨障法这一治疗方案的认同。

最后,在临床现实中需要与患者沟通病情和治疗决策时,我们应该学习唐由之的叙事沟通能力。医生为了让患者产生对自己的信任,大多会强调自己的医术如何高明,采用的设备如何先进,消炎药物如何有效,成功率有多高,但是却忽略了这些可以对任何患者去展示的数据或者设备都是冷冰冰的,所谓的成功概率是相对大数据而言,这种沟通方式只是看到患者的“病”,并没有重视生病的“人”,因而,并不能真正与患者建立互信关系,更不能触动患者内心,激发他们自觉地改变认知、态度和行为。

5 结语

中医自发轫之初便具有浓厚的人文意蕴,比起“人的病”,中医更为关注“病的人”;除了身体层面的疾病,中医重视“身心并治”“形神共调” “形与神具”;比起客观规范的病历记录,中医更注重个体化与反思性更强的医案撰写[7];中医文献常具有两重性,既是历史文献,也是应用文献,大多论及医德、医道和医技之间的关系,有很强的伦理指向性和人文内涵。在中国叙事医学体系构建过程中,我们一方面引进西方叙事医学的基本理念,另一方面汲取中国传统生命智慧和中医文化中的精华元素,将两种叙事医学文化融合到一起,形成有中国特色的叙事医学逻辑框架和关键概念。

中医生命智慧对中国特色叙事医学体系构建表现在以下几方面:第一,中医学和叙事医学都强调医学是涵盖哲学、艺术、伦理、心理等在内的一种综合体系;第二,两者都强调治疗、养生或康复是“自内而脱之使出”的内建过程,只有调动生命个体的内在资源,方可致“心身俱安”的境界;第三,两者都强调生老病死认知教育,重视“生命之道”与生命健康认知,防病于未然。无论是传统的中医学还是新兴的叙事生命健康学,殊途同归,目的都是为实现全人健康服务[8]。

本文梳理了中国叙事医学实践与传统中医以及生命哲学之间的传承关系。在此基础上,中国叙事医学研究者和叙事中医药学研究者还可以继续就以下几种关系进行论述:

叙事生命伦理与“贵生害生”、叙事心身疗愈与“去害疗心”、职业叙事能力与“望闻问切”、叙事诊断证据与“问诊对话与辨证施治”、创伤叙事闭锁与“因郁致病”、叙事疾病预防与“神气失常”、叙事介入调节与“不药为药”、叙事复元力与“生生之易”、叙事老年学与“心有所用”、叙事心理调节与“形与神俱”、职业叙事智慧与“要言妙道”及“寻思妙理”、和谐叙事生态与“万物各得其和以生,各得其养以成”、叙事心理调节与“形与神俱”及“开支以其所苦”、生命叙事的重新阐释与“改易心志”及“移精变气”、叙事健康教育与“告知以其败”及“道之以其所便”、叙事视角融合与“易地以观”、叙事安宁疗护与“善终尽年”、叙事创作调节与“抒发情志”、平行叙事病历与“医案医话”。

中国叙事医学学者期待更多中医药人文学者以叙事医学中国化为契机,从中国叙事医学体系出发,以中医古籍文献为文本,深入探讨中国传统中医与中国叙事医学实践之间的内在传承关系,全面挖掘叙事医学与传统中医药学所蕴含的叙事智慧,在积极构建“叙事中医学”学科的同时,将优秀教研成果不断译介到国外,以更加开放和自信的姿态让世界了解中国,使中国在国际医学人文领域拥有话语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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