鳝语

徐水法

于人，生在江南是一种福，毕竟江南一向比拟天堂。

于我们黄鳝，生在江南是一种不幸，尤其浙中一带，除了逢年过节和平时家用、待客，要比别的地方多两次劫。

端午节除了大家熟知的粽子、茶叶蛋等，讲究“五黄齐动”，蒸黄鱼、吃咸蛋黄、拍黄瓜、喝雄黄酒，最后自然加上咱们黄鳝。据说世代相传端午吃了五黄，可以提正气避邪祟百恶不侵。每年到了端午节，就是我们黄鳝家族的“端午劫”。

端午过后，就是小暑劫，不知从何时开始，有人说“小暑黄鳝赛人参”，这下我们黄鳝家族自然又遭难了，每年市场上卖得找不到黄鳝的影子。这不，今天是小暑，连我……唉，说出来都是泪啊！

“哗啦”声刚落，从厚黑塑料袋里倒进水盆里的鳝一，来不及舒展自己苗条的身子，忍不住向身边四处游弋的鳝友们吐槽起来。

“今年买的黄鳝不错。你想清蒸还是红烧？”鳝一等不到身边那些懵懵懂懂同伴的附和，却听到一个女子的声音，抬眼一看，水盆边站着两个中年人，一男一女，显然是这家的男女主人。

“笃笃笃”，男的正想回答女人的问话，门外传来有节奏的敲门声。男的只好先去开门，一会儿拎着一只鼓鼓囊囊的黑色塑料袋进来，对女人说：“楼下张科家的，说是听人说咱家没买上黄鳝，他家正好买了两份，送一份来。我怎么解释也没用，他把袋子塞给我就跑了。”

“哗啦”一声，水盆里又多了十数条大小不一的黄鳝。鳝一一看乐了，那条在水里游得最快的不是鳝二吗？昨天我被网兜捞上时，它还在池水里笑我在劫难逃，想不到在这里相会了。

又一阵敲门声响起，男主人出去一会儿很快返回，“哗啦”一声，又是搅成一团的数十条黄鳝从袋子里倒入水盆。男主人又告诉女主人，这是一楼老孙拿来的，说是他山里老家的弟弟送来的，他弟弟昨夜拿着手电筒，从田里抓来的野生黄鳝。女主人急了：“那你怎么和市场上买来的混在一起？”男主人悠悠一笑：“你真相信野生的？这年头亲眼见到也不一定是真的。老孙头的女儿考我们单位过了笔试，想着我这个局长可以面试帮上忙吧！”

鳝一鳝二没说几句话，就被一大团黄鳝压了下去，好不容易从黄鳝堆里露出一个头，就听到了男女主人的对话。野生的？鳝一连忙环顾四处，想看看这野生的黄鳝和它们大池里人工喂养的有什么不一样。转了半圈，呆住了，这不是鳝三吗？从小一起长大的，同一个池子里，整天还跟在鳝一后面叫大哥，昨天也是一起被网兜兜住，装进一个黑漆漆的水箱里，送到那个光头水产老板的店里，早上还和鳝一道了别。还有鳝四、鳝五……看样子我们是被一窝端了。

看着越来越多的黄鳝，鳝一心里又有些活泛起来，这家貌似只有男女主人，这么多的黄鳝主人一时半会儿肯定吃不完，如果自己运气好，女主人菩萨心肠去放生，说不定这次劫难可以缓期执行或者逃过。

陆续又来了几家送黄鳝的。有说亲戚送来太多吃不完的，有说自己专程开车去乡下收来的野生黄鳝……害得男女主人手忙脚乱，一次次更换水盆，最后连浴室里的浴缸也成了養黄鳝的临时池子。

鳝一被男主人抓来抓去，有点恼火了。我已经在劫难逃，横竖是个死，临死你还要这样折腾我们。一会儿到这个盆子，一会儿嫌盆子小，又换大盆子，男主人把它死死抓在手里。不知是男主人想不好放进哪只盆子，还是什么原因，居然钳住它的喉咙，好一会儿不松手。鳝一气都喘不过来，就趁着男主人钳着它放入水中时，翻转头在男主人的手指上狠狠咬了一口，锋利的牙齿深入男主人的肉里，顿时鲜血直流。男主人一把甩开鳝一，大叫一声。

女主人闻声跑来，一看也慌了：“没听说过黄鳝会咬人，一定是混在黄鳝中的水蛇咬的，赶紧上医院。”夫妻俩连忙出门而去，鳝一透过黄鳝群，看着男女主人的惊慌状，心里非常解气。

没多长时间，主人回来了，不过，随主人回家的人乌泱泱一群，七嘴八舌地和主人说着话。鳝一听了一会儿，原来这些都是送过黄鳝的人，无非是慰问男主人，并撇清和咬伤男主人的那条水蛇的关系。鳝一不想去听他们乱糟糟的说话声，自己在水里暗暗发笑。

看到男女主人好不容易送走最后一位客人，鳝一的心又有些绷紧起来，接下来就轮到我们黄鳝了吧！

果然，女主人指着家里那大盆小盆的黄鳝：“这些怎么处理？弄不好就是一个收受下属礼物。”男主人说：“我早想好了，下午我们装几个袋子，一起送到县敬老院，给那些老人加加餐。”

鳝一听了这话，顿时陷入迷茫，人类的脑袋怎么想的，居然送上门来的都不要。

选自《杜湖》

2023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