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

闫耀明

太阳刚刚露头，新雅就已经走在公园环湖步道上了。每天早上新雅都要来这里晨练，沿着环湖步道走三圈，然后去早市买菜，回家做早餐。

也只有早晨这个时间，新雅才能出来锻炼。新雅走得很快，两臂摆得很开。

有人喊新雅的名字，把新雅吓一跳。回头，见旁边也在晨练的女人正惊喜地看着她。

新雅在心里想了好几个名字，都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女人的。但是她知道，这个人自己认识，就是想不起来了。

“科长，我是桂枝啊。”女人拉着新雅的手，很开心，“没想到在这儿遇到你。”

新雅想起来了，这个叫桂枝的女人是单位的保洁员，新雅退休前，经常在办公楼里遇到她，桂枝穿着湖蓝色的工装忙来忙去。但是她们没有什么交流，只是见面点头一笑，算是打个招呼。

两个女人便一起快走，边走边说话。

新雅能够感觉到，见到自己，桂枝很是亲切，话也多。桂枝是乡下人，女兒生孩子之后，就辞了保洁员的工作，帮女儿带孩子。她的老伴在乡下，侍弄几亩地和家里的菜园子。“六十多岁了，老两口还成牛郎织女了。”桂枝边笑边说。

桂枝还说：“带孩子是累活儿，责任还大。我只能每天早上趁着孩子还没醒出来活动活动，白天啊，都是围着孩子转，就基本没有时间下楼了。”

新雅说：“我也是。”

桂枝很高兴，问：“你也帮女儿带孩子？”

新雅淡淡地说：“是的。”她有点嫌桂枝话多。

桂枝没有看出新雅的不悦，话依然多。“我和女儿两个人带一个孩子，还忙得脚打后脑勺，一天下来，累得不行。”

新雅说：“我也和女儿一起带孩子。孩子睡觉的时候，我就写字作画。”

桂枝羡慕地看了看新雅，说：“你会写毛笔字会画画呀？真好。”

新雅说：“当然啊。写字作画，可以陶冶情操，让生活变得有滋味，精神生活更加丰富。退休了，精神生活的丰富很重要的。上班的时候忙，现在就要让自己不平常，活出精彩的自己。”

桂枝连连说：“是呀，是呀，那时候你当科长，每天都那么忙。”她叹了一声：“我不懂艺术，每天带孩子就够累的，还惦记乡下的老伴。”

这时，桂枝拿出手机，说：“科长，我们加个微信吧，方便联系，还可以交流交流带孩子的体会。”

新雅心里的不悦涌了一下，说：“我基本不看微信的。除了带孩子，我每天都要画画。我要把这个美丽的公园画下来。”

桂枝便收起手机，对新雅的婉拒没有在意。

太阳已经升高了，两个人告别各自回家。

此后，新雅每天早晨都在环湖步道上遇到桂枝，两个人一边快走一边说话。

这一天，新雅发现桂枝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纸口袋，笑着跑过来和新雅说话。“科长，这是给你的。”桂枝美滋滋地将纸口袋塞到新雅手里。

新雅一愣，问：“这是什么？”

桂枝说：“糖啊。这是我自己做的糖，你尝尝。”

新雅有些意外，看了桂枝一眼，说：“你自己做的糖？你还会做糖？”接着，她淡淡地说：“我担心自己的血糖出问题，不吃糖的。我家里有奶糖，很高级的，但是我从来不吃。”她不想要桂枝的东西。

“没事的，我做的这个糖，里面一点儿糖也没放。”桂枝依然美滋滋地。

“没放糖怎么叫糖？”新雅心里的不悦又涌了一下。她觉得和乡下人说不清楚。

“这个糖是用奶粉做的，还放了芝麻和花生碎。芝麻是我家菜园里种的，花生是自己家种的，是我老伴亲手收获的，不施化肥不打农药，是绿色环保农产品，放在嘴里一嚼，我的天，满口香！不信你尝尝。”说着，桂枝拿出一块要给新雅剥开糖纸。

新雅急忙拦住桂枝，说：“我不吃，我不吃。”

面对桂枝的热情，新雅只好收下糖。但是她的心里仍然隐隐地排斥，似乎是担心桂枝自己做的糖不好或者不干净。那种怀疑像刚刚照射下来的阳光，新鲜鲜的，在新雅的心里不停地闪来闪去。

把糖拿回家，新雅没有当回事，没有品尝，随手就放在了茶几上。

晚上，女儿和女婿看到了纸袋里的糖，吃了，都惊讶地说好吃，很香很香。

新雅有些意外，拿起一块，剥去糖纸，放进嘴里。

随着新雅把糖轻轻咬破，一股浓浓的香味儿很快填满了她的口腔。那是花生碎和芝麻的香味。

“没想到桂枝做的糖，还真是香！”新雅在心里暗暗地发出赞叹。而且，她品出这糖确实一点儿不甜。“真想不到，桂枝还有这样的手艺。”新雅又吃了一块。

吃了两块糖，新雅就想给桂枝打一个电话，感谢一下，同时夸夸她的手艺。可是新雅发现，自己没有桂枝的手机号，也没有微信。

新雅就想，明天早上晨练时，见到桂枝，当面夸夸她。

可是第二天早上，新雅没有遇到桂枝。她有些疑惑桂枝为啥今天没来晨练。她的心里有些不舒服。

一连几天，桂枝都没有来。新雅的心，更不舒服了。

她想夸夸桂枝的手艺，还想告诉她，自己说的每天写字作画，不是真的，是她的美好愿望。等将来孩子大一些，有空闲时间了，再到老年大学去学习。

新雅让女婿请了半天假在家带孩子，她要到单位去一趟。新雅打算找行政科科长问问，他那里有没有桂枝的手机号。她想和桂枝通个电话。

走进熟悉的办公楼，新雅忽然发现一个女人穿着湖蓝色的工装在忙碌着。新雅一愣，恍惚中好像看到了桂枝。但是那个保洁员不是桂枝。

新雅走过去，拉着保洁员的手，热情地介绍自己是局里不久前才退休的财务科科长。保洁员不认识新雅，脸上满是发蒙的表情。

“给，你尝尝，这是好糖，可香了。”新雅从衣兜里拿出两块糖，塞到保洁员的手里。她说：“这可不是买的糖，是自己做的，用的芝麻和花生碎也是自己家种的，不施化肥不打农药，是绿色环保农产品，没有污染。”

新雅发现，自己心里的那种不舒服消失了。

新雅和保洁员挥手再见，转身径直走出了办公楼。

阳光明亮而温暖，空气中有一股甜丝丝的味道。

选自《当代人》

2023年第10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