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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美土司与多民族的交往交流与交融

2023-12-21田小玲

民族大家庭 2023年4期
关键词:田氏桃花扇世家

文/田小玲

跨越元、明、清三个朝代的容美土司(1310—1735 年)自明代伊始,秉承“以诗书为义方”的治司方略和“以诗书严课诸男”的家教理念,强化文化自觉,树立文化自信,追求文化自强,不断提升自身的文化实力、文化底蕴和文学艺术素养,从而以厚实的文化底气、开放的胸襟和开明的气魄,主动与多民族进行接触,与多民族交往与交流,积极融入中原主流文化圈,融入华夏民族大家庭,不仅成就了一个连续6 代、诞生过10 位文人骚客、绵延近200 年的文学世家,也催生了一个在与中央王朝进行良性互动、与多民族进行友好交往交流与交融方面堪称典范的土司族群。

以文化自觉寻求与多民族的交往

容美土司的文化自觉肇始于明代正德年间。一代中兴司主田世爵倡导“以诗书为义方”的治司方略和“以诗书严课诸男”的家教主张,为让宗室子弟知书识礼,深明大义,便“以诗书严课诸男;有不嗜者,叱与犬豕同食同系,以激辱之”,使其子辈“皆知书达理,通达有识”。长子田九霄、次子田九龙文武兼备,相继成为土司首领;五子田九璋就读国子监后任锦衣卫指挥;三子、七子、八子也各有所长,“不坠家声”;六子田九龄博学多才,以诗驰名,有诗文20 卷刊行于世,成为容美土司田氏文学世家的鼻祖;孙子田宗文追慕大诗人屈原,成为田氏文学世家第二代的杰出诗人。自此,“武世家”田氏一族开始蜕变为“文世家”,连续六代诗人辈出,皆性耽书史,以诗名家。

容美田氏一族在践行“以诗书严课诸男”的文化自觉理念,饱读诗书与潜心诗歌创作的同时,十分重视与多民族进行广泛接触与友好交往,以诗会友,唱酬赠答,交游多民族文人士大夫。故此,严守升《田氏一家言·序》称,容美田氏“集异书,产词人,与天下诸名家唱和”。

容美土司早年与多民族进行交往的主要途径有进京朝贡、奉调出征、求学拜师、出山访游等,所涉及的交往对象有文坛翘楚、文学精英、文学同好以及将军司马、知府县令、禅师道长各色人等。其主要交往对象如下。

文官。出于对汉文化与汉语言文学的崇尚,容美土司总会千方百计地寻觅机会,结识结交汉地汉室官员。因为这些官员多为诗人,田氏诗人们期望与他们缔结文学情缘,成为文朋诗友。故而,一旦得知有汉地汉室官员升迁、调任或到任,田氏诗人们皆予以祝福,或前往送行,或前往迎接,或投诗唱酬。诸如得知周氏县令与夷陵地方官殷都欲进京觐见皇上,田宗文即赋诗《华容周明府入觐》《奉送殷夷陵开美入觐》以赠;当闻听长阳县令陈氏奉调前往崇阳履职和高君翰前往贵州铜仁赴任,田九龄即赋《送陈长阳调武昌之崇阳》《送新安吴山人君翰之铜仁》,为之送行。即便是汉族汉室官员取道容美周边地区,田氏诗人们也会寻求与其见上一面。譬如,当刘秉三前往云南主持科典试途经松滋时,田久龄即以《刘秉三民部典试云南过其旧治松滋赋赠十韵》相赠。

容美田氏诗人们还会适时地对仕途失意、遭受贬谪、离职赋闲乃至寻求隐逸的汉地汉室官员予以开导、安慰与接待,对落寞甚至落难者予以同情与慰藉。比如田宗文即有对艾和甫被谪往西宁深表同情的《艾和甫谪西宁有赠》等“为艾和甫赋”之《西宁曲八首》。

武将。容美土司凭借奉调参与抗倭、平叛、治乱等军事行动,结识了众多民族将士,并与之建立起友好关系。譬如田世爵、田九霄等在抗倭前线结识了总督胡宗宪。胡宗宪《筹海图编》称,容美士兵悍甲诸部;凡战必捷,人莫敢撄。胡氏曾数次奏请朝廷将容美宣抚司晋升为宣慰司,以嘉奖容美士兵为抗倭立下的战功。当田九霄所率容美抗倭士兵班师返家时,胡氏曾设宴、题诗为田九霄等饯行。

嘉靖年间抗倭时,田世爵、田九霄父子等与汉族将领伍文定等有过密切交往,并一同受到朝廷的嘉奖。此后,伍氏家族与田氏家族成为世交。明清易代之际,伍氏后裔即前往容美隐居避乱,时任司主田玄、田甘霖等热情接纳。

诗人。容美田氏首代诗人田九龄登临荆楚诗坛之时,适值明代“前七子”“后七子”“公安派”等著名文学流派叱咤文坛之际。由于这些文坛精英的活动阵地多位于荆楚大地,因而田九龄与“后七子”领袖王世贞、吴国伦和“公安派”领袖袁宏道,以及“后五子”之汪道昆、“末五子”之魏允中等结有文学情缘,并存有唱酬赠答之作。

此外,田九龄还与殷都、杨邦宪、周绍稷、孙斯亿、王世懋等40 多位诗人有过唱酬寄赠之类的文学交往。田宗文与孙斯亿、孙斯传等荆楚湖湘的诗人文士也有众多的唱和寄赠之作。

杨邦宪在《田子寿诗集·序》中称,其“不佞从公车未上时,所日接君家兄弟之雅翰者甚伙”,意即杨氏在尚未中举之前,与田九龄的兄弟有过交集,结有文学情缘,且雅翰(诗文)往来甚多。

名儒。秉承“以诗书为义方”“以诗书严课诸男”的文化自觉理念,一代中兴司主田世爵除了亲自“课子读书”外,还“咸聘名儒”教授宗室子弟学习汉文汉语。司主田楚产开办学宫,“置熟延师”,教授其宗室子弟及民间稚童读史读经。自此以后,容美土司一直沿袭“招名流”“聘名儒”教授宗室子弟“习文史”的传统。

田世爵聘请湖湘名流孙斯亿、孙斯传担任田九龄、田宗文等宗室子弟的文学启蒙业师,带领他们踏入荆楚文学圈。田九龄结识明代文坛领袖王世贞、吴国伦、袁宏道等,全仰仗于孙斯亿引荐。

此后,田氏家族与孙氏家族即结为世交,其亦师亦友的文学情缘延续四五代之久。可以说,一代名儒孙斯亿及其家族对于容美田氏文学世家的发展起到了至关重要的引领与助推作用。

以文化自信寻求与多民族的交流

明代天启至清代康熙年间,容美田氏文学世家第四代、第五代诗人以空前绝后的壮观景象登临诗坛:一是出现了兄弟诗人(即第四代诗人田玄、田圭两兄弟与第五代诗人田霈霖、田既霖、田甘霖、田商霖四兄弟),壮大了诗人群体,一改前三代诗人单枪匹马独立容美诗坛的情形;二是出现了司主诗人(田玄与田霈霖、田既霖、田甘霖父子四人均担任过司主之职),借助其司主身份进一步扩大了文学交流圈与影响力;三是两代诗人创作成果突出,人人有诗集刊行于世,将其文学世家之诗歌创作推向了巅峰。容美土司因而更有与多民族进行文化交往与文学交流的底气与自信。

此间,适逢明清易代之时,藏于武陵深山的容美成为荆楚湖湘文人士子神往之地,众多明代遗老遗少、绅缙名流纷纷避居容美,使容美宛若世外桃源,群贤毕至,人文辏集。这便为容美土司提供了与多民族人士近距离交往交流的契机,使得容美田氏家族与多民族人士共同栖居于同一片蓝天之下、同一方山水之中,形成了和谐相处、平等交流的多民族交融景象。此间,其交流之对象如下。

避居之遗臣。田玄主政容美之时,正值流寇横行中原、明清易代之际。其时,“虽烽烟四逼,独容美一区称为乐土者,比之桃源武陵,良不虚也……时明贤如夷陵文相国、黄太史、松滋伍计步,及归州、公安士大夫数十辈,挈家聚族而依附于公(田玄)……公(田玄)皆官养,始终无倦”。其遗臣遗老如明太史文安之、严守升、黄中汉等为躲避战乱,皆遁入山林,寄居容美,而田玄、田沛霖父子“皆官养”之。

诗人文安之先为明太史,后系南明首辅。遭遇“甲申之变”时,文安之寄居容美十多年。同为明王朝遗臣遗民的田玄、田霈霖、田既霖、田甘霖父子与文安之,常常以诗酒消愁,慷慨悲歌,抒发怀念故国旧主之情思——“一唱三和皆国愁”,“手疏频频计国事”。

故交之后人。严守升《容美宣慰使田玄世家》称,明清鼎革之时,“容美一隅地,如异世江左,人文辏集,避地者咸以为归;一时明贤如夷陵文相国、黄太史、松滋伍计步,及归州、公安士大夫数十辈,挈家聚族而依附于公(田玄);馆榖不暇给,旁及华阳光泽诸藩,如华容孙中丞等辈”。严守升在此提及的华容孙中丞乃田九龄、田宗文的文学业师与文学领路人孙斯亿家族中人。孙氏家族的晚生后辈孙谷(1607 年进士)也曾前往容美避乱,受到田玄、田霈霖等的盛情款待。

此间,田玄、田霈霖父子还热情接纳过伍起宗及其家族。早年,伍起宗之先辈伍文定与田世爵、田九霄父子结识于抗倭战场。后来,伍氏后辈伍骘为感谢田氏家族在明清易代之时收留其父,让其寄居容美30 年,“父事”(待之如父)田甘霖(田玄之子)30 年。当伍骘老迈时,田甘霖之子田舜年则令其子辈“父事”伍骘,一时传为佳话。

寄寓之诗人。严守升《容美宣慰使田沛霖世家》称,明清鼎革之时,“各绅缙人士、公子王孙之流避地容美,不可胜数……公(田沛霖)供以馆榖……以致客至如归,殊忘流离之苦”。

严守升在其《田信夫诗集·序》中记述明太史文安之、明太史黄中含等诗人寓居容美期间,视容美如梁园,诗酒娱情、乐不思蜀的情形:“丁乱后,南郡避兵,望而投止。铁庵文太史、中含黄太史籍馆谷,暨吾友令宗伯珩、月鹿诸君子,团栾一时,痛饮河朔,分题限韵,仿佛梁园佳事。”

田甘霖《和荆艳史诗·引文》记述了田氏诗人时年与寄寓容美的文安之等诗人“分题赋诗”的情形:“荆州费尚书制艳诗20 题。夷陵文相国、莱阳王暗子每题赋七言八句;嘱严守升先生和,先生以题有‘荆’字,故作荆人语。予(田甘霖)以己意和其诗。不必属艳于荆也,聊以消咏日尔。”

以文化自强寻求与多民族的交融

容美土司秉承“以诗书为义方”“以诗书严课诸男”的文化自觉理念,在康熙年间基本实现了文化自强,一跃成为南方土司族群中的佼佼者。在政治荣耀方面,司主田舜年破例受到康熙皇帝的召见,成为南方土司首领觐见天子的第一人;在经济实力方面,容美成了楚蜀诸土司中最为富强者,曾受到雍正皇帝的御赞。

田舜年主政容美期间,凭借颇为雄厚的经济实力、良好的社会秩序、礼贤好客的交游美誉、吟诗赋文与观戏听曲的风雅逸趣,以及容美独特的山光水色,吸引中原大地的“华国凤麟”、文人雅士、商贾技工纷纷进入山中,云集容美,视容美如“梁园”,乐不思蜀,使容美出现人文荟萃,文风鼎盛,多民族和谐相处、其乐融融的祥和景象。此间,田舜年将容美土司的文化交往与文学交流推向民族交融的历史高度。

诗赋文化领域呈现的交融。明清易代之后,明太史严守升避居容美多年。严氏曾为容美田氏存史立传,撰写了《容美土司田氏世家》,编修了《容美田氏族谱》,梳理并厘清了容美土司发展壮大的历史源流以及田氏家族的世系脉络,记述了执掌容美军政大权长达400 余年的田氏家族的文韬武略与文治武功。作为诗人,严氏还参与编纂田氏世家诗歌总集《田氏一家言》,审读了《田氏一家言》的全部诗稿,并为《田氏一家言》撰写序文和评语。严氏称,田氏“诗文冠绝古今,卷帙盈笥,灿然如万花谷”。

《田氏一家言》问世后,旋即“引来巴楚名士争相传阅”。1704 年,江南诗人、剧作家兼旅行家顾彩慕名访游容美,写下3 万余字的《容美纪游》。《容美纪游》对容美土司在诗赋文化方面与多民族交流与交融情形记述颇多,诸如每月初二、十六为容美例行的“诗会日”,“风雨无废”;每逢诗会日,容美土司“刑政皆辍”,凡司中文人悉数出席;田氏宗室子孙孩童也一并参加,“不能诗者,则课文一首”。顾彩称,诗会上田舜年“成诗最敏,客皆莫及”。

除了每月的两次例行诗会外,顾彩、田舜年还以“宴集赋诗”“分韵赋诗”“诗牌集字”“酬答唱和”等形式,邀约寄居容美的诗人们进行诗歌艺术交流。《容美纪游》称,其“分韵赋诗”形式最受容美诗人们欢迎。

与此同时,田舜年与顾彩常常一边游览容美山水风光,一边寻章觅句、吟诗赋词,“日以诗相唱酬”;有时在深夜里还“隔山唱和”,由仆人翻山越岭来回传递诗稿。

戏剧文化领域呈现的交融。容美田氏既是文学世家,也是戏剧世家。明代田氏诗人即有描述容美戏剧艺术繁盛情形的诗句:“一剧二剧三四剧,板腔不必循规矩。”及至田舜年、田炳如父子主政时期,容美的戏剧艺术可谓繁荣至极:拥有两个戏班;“女优皆十七八好女郎,声色皆佳”;吴腔、楚调、秦腔、巴曲多种声腔同台演绎;其演剧水准“即在全楚亦称上驷”;戏楼、戏厅、戏园、戏台几乎遍布全境;“每宴必命家姬奏《桃花扇》”,且演得“旖旎可赏”。

容美土司与多民族在戏剧艺术创作方面进行交流与交融的典型案例是与剧作家顾彩共同排演《桃花扇》《南桃花扇》。《容美纪游》记述表明,在顾彩逗留容美的135 天中,田舜年、田炳如父子与之进行文学艺术交流与戏剧艺术交流的时间将近各占一半;其中,其共同排演昆曲《桃花扇》用了30 天时间,排演巴曲(容美本土曲种)《南桃花扇》用了40 天时间。因为《南桃花扇》属于新排剧,所以费时较多。从容美土司为《桃花扇》举行极为隆重(连演三日,为观众免费提供餐饮)的公演仪式来看,田舜年、田炳如父子及其戏班与顾彩的合作与交流是极为成功的,也是愉快的,以致顾彩离开容美的前夜,容美戏班演员特地携酒到其下榻处为之饯行,相拥而泣,难舍难分。

作为剧作家,顾彩千里迢迢访游容美的动因是,他从孔尚任处得知容美土司戏班搬演过《桃花扇》,期望田舜年帮助他把《南桃花扇》搬上舞台,了却他在中原大地无法实现的心愿(当时《桃花扇》遭禁演)。容美之行虽艰辛无比,但田舜年、田炳如父子及其戏班助力顾彩实现了其人生宏愿。故而,顾彩离开容美后,特赋诗《云来庄观女优演余〈南桃花扇〉新剧》记述了《南桃花扇》成功上演之事,并以《容美纪游》为容美土司记述了他与多民族交往交流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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