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智能时代图书出版的困境与破局

王学彦

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二十大报告中指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必须坚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发展道路，增强文化自信”[1]。出版作为文化传播和文明传承的重要方式，堪当铸就社会主义文化新辉煌的重任[2]。习近平总书记研究人工智能发展现状和趋势时强调，“人工智能是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的重要驱动力量，加快发展新一代人工智能是事关我国能否抓住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机遇的战略问题。”[3]近期，人工智能聊天机器人ChatGPT一经推出，便以高度智能化的使用功能迅速引发全球关注。随后，谷歌推出“巴德”、百度推出“文心一言”，也吸引了全球目光。ChatGPT等人工智能技术的横空出世、广泛应用将对图书出版行业带来怎样的影响？如何利用新技术实现图书出版行业的升级发展？这些问题引发了人们的广泛关注与探讨。

一、当下人工智能的技术概况和内在机理

目前，最吸引人眼球、引起关注的人工智能技术莫过于ChatGPT，业界的相关讨论也比较多。这里以ChatGPT为例，简述人工智能技术的概况。ChatGPT是由美国人工智能研究实验室OpenAI于2022年11月30日推出的自然语言处理工具，能够连接现实世界语料库不断训练模型，目前已经更新至GPT—4，可根据提示生成任何主题的原创作品，包括写诗、撰文、翻译、编写代码等，在处理一些专业问题乃至学术领域复杂问题时，展现出了与人类相当甚至超越人类的水准，是现阶段全球功能最全面的人工智能模型。

（一）爆火的ChatGPT与其背后并不新鲜的技术

ChatGPT发布之后，5天之内注册用户突破100万，2个月已经达成月活用户1个亿的“小目标”，在全世界范围内产生了极为震撼的影响。互联网巨头谷歌、百度竞相跟进，大语言模型通用化、普及化的步伐骤然加速。但OpenAI团队成员接受采访时表示，对公众对ChatGPT的热情程度感到意外，因为“ChatGPT背后的大部分技术并不新鲜”。ChatGPT的核心是GPT，即生成型与训练变换模型（Generative Pre-trained Transformer），通过人类的反馈来优化语言模型。2018年时OpenAI就已发布可用于生成文章、编写代码、机器翻译的GPT。业内把ChatGPT形象的比喻成为一种新型的“炼丹术”[4]，“炼丹”的过程就是运用“人类反馈强化学习技术”（Reinforcement Learning from Human Feedback，简称RLHF），使用大量的语料，对ChatGPT这个语言统计模型进行训练和调节，拿到的结果就是“炼成的丹”。

（二）智能的ChatGPT与基于概率的语言模型

用户在使用ChatGPT时感受到的“智能”，并非真正的机器智能，而是来源于ChatGPT作为一个基于概率的语言模型的结果输出符合或超出用户的心理预期。从数学或机器学习的角度看，这种语言模型就是对词语序列的概率相关性分布进行建模、运算，根据用户的提示，预测不同词句或词句集合出现的频率，然后通过算法将概率最大、最有可能获得用户认可的文本展示出来。这个展示“智能”的过程既是对大量参数进行计算的过程，也是在人工标注进行奖励反馈的基础上不断优化的结果。用户感觉到的“智能升级”实质上是每一代GPT模型的参数量的爆炸式增长[5]。2019年2月份发布的GPT—2的参数量为15亿，2020年5月分发布的GPT—3的参数量已经达到了1750亿，GPT—4的参数量超过了2000亿。即便这样，GPT—4仍然不完全可靠，会在“知识盲区”内“幻想”事实，并有概率出现逻辑推理的错误。

（三）便捷的ChatGPT与愈发珍贵的“人的智能”

ChatGPT作为人工智能技术的一次集成式、颠覆性创新，深刻影响人类获取知识、生产知识、信息交流的方式，特别是其出色的上下文对话能力和程序编辑能力，让用户对人工智能的影响大为改观。但是这个便捷的人工智能产品的源头仍然是“人的智能”，在拥有广泛信息资源的领域，ChatGPT可以迅捷的“搜索答案”，但在未经语料训练的领域，ChatGPT只会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而将新知识纳入其中的成本非常高。

二、人工智能技术对图书出版的影响

（一）降低信息获取难度，但也增加信息辨伪难度

目前的人工智能技术在信息检索场景中表现出极强性能，特别是融合了内容搜索、算法推荐和生成合成等技术，同时具备强大的信息收集、分析和生产能力，可以根据用户的问题精准生成回答，并在与用户的信息交互过程中不断优化回答，提高适用于特定用户的匹配度和准确度。对于图书出版领域而言，人工智能技术应用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弥补部分出版社信息资源的弱势，帮助编辑在短时间内深入了解某一类型或领域图书市场竞争激烈程度，有利于编辑摆脱因为信息爆炸带来的认知过载，辅助编辑策划更符合市场需求的图书选题、精准发现更适合的作者资源等。但是，现有人工智能技术应用的回答是基于语料库大量训练后的结果，对于未及时纳入语料库的内容，仅能提供现有数据中出现概率最高的组合，句式合理、“一本正经”地编造貌似权威的错误答案。这种辨识度差、隐匿性高的错误信息，将会很大程度上影响编辑的认知和判断。

（二）更好聚焦读者受众群体，但也容易导致信息茧房和认知偏差

出版工作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事业的重要组成部分，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宗旨不能忘。出版贴近实际、贴近生活、贴近群众，就要用人民喜闻乐见的内容和形式反映丰富多彩的现实生活，满足人民群众多层次、多方面的精神文化需求。运用人工智能技术，可以迅捷的获取微博等公众平台相关话题的热度，分析淘宝、当当等购物网站图书销量及走势，从豆瓣、微信读书等渠道了解对某种图书的评价和期望等。通过对资料数据的分析和深入研究，可以得到数据背后隐藏的市场趋势、读者意愿、反馈评价等，为更好服务读者、服务全民阅读提供数据支撑。但是，编辑在使用当前人工智能技术的过程中，由于不同的人工智能技术算法模型自带价值观滤镜，会根据对话内容过滤异质信息，不断增加读者关注领域的内容，并根据反馈不断强化，实际上是在助长“信息茧房”的形成，使得读者的阅读视野变窄，甚至误导用户特别是青少年的价值观塑造，形成并固化认知偏见、偏差。

（三）有助于更好传播中国声音，但也会被用来强化“话语霸权”

当前比较流行的人工智能技术应用具有较强的跨语种、跨语系的适用性。例如ChatGPT目前已经可以支持数十种语言的交互和多语种文本互译。可以预见，拥有这项重建“巴别塔”的技能，将会对世界范围内不同国家间跨国信息流通、不同文明间的对话交流互鉴产生深刻影响、发挥重大作用。对图书出版而言，人工智能技术的广泛应用将大大减轻编辑跨语言获取信息的障碍，轻松翻越“文化的藩篱”。随着语言障碍的降低或消除，编辑的视野将会进一步拓展，策划选题、遴选作者的范围进一步扩大，面向不同国别的版本将会更加精准的“因人施策”，提高传播中国声音的达到率，达到讲好中国故事、理解中国故事的完美契合。但是，人工智能技术作为公共工具，也可能被别有用心的势力利用来制造谣言和虚假信息，使之成为巩固“话语霸权”的武器。

（四）缩短图书出版周期，但也易被利用传播错误观念

无论是传统图书出版还是数字出版，编辑、复制、发行是必不可少的三个环节。编辑环节又包括选题申报、三审三校、排版设计等诸多内容。在保证图书质量的前提下，图书出版周期的长短，反映了出版社流程设计的科学性，也体现着编辑团队的统筹协调能力。例如，在传统的图书出版流程中，书稿样稿出来之后，编辑需要对其进行再加工和校对，将问题标注后交给排版人员一一改正，再进行第二次的审校，如此不断循环，占据了出版周期中的大量时间。然而，随着人工智能的发展和应用，编辑的流程、出版的周期随之发生变化，大大缩短了选题策划到审查立项、作品形成到编辑加工、排版印刷到宣发推广等各个流程的时间消耗。与此同时，若是在价值取向、价值观念、内容表述上有硬伤的图书，在“人工”和“人工智能”的合力下，将会更快推向市场，造成错误信息传播开来。

（五）减轻从业人员工作压力，但也致使更多岗位被替代

人工智能技术应用作为“数字化的百科全书”，应用场景十分丰富，尤其是在海量数据的快速分析和处理上，可以把大量的人员从复杂冗余的工作中解放出来，将更多的时间放在创造性的工作上。对出版行业相关从业者而言，在人工智能应用的工作标准和逻辑内化入模型之后，便可以由其在信息洪流中完成信息检索、文本核对、文献核实、数据分析、结构化文档生成、封面创意、海报设计等“沙里淘金”和“按部就班”的工作，同时通过对数据模型的不断优化，持续改进人工智能应用的处理速度和精确度。但是，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广泛应用，单个从业者的工作效率和工作能力将持续提升，因此行业对于从业者的容纳数量呈减少的态势，注定有很多从业者面临转岗甚至失业的风险。

三、驾驭人工智能技术，更好服务图书出版的思考

没有信息化就没有现代化。一部图书出版的发展史，就是一部出版和科技不断融合的历史。从“铅与火”助力图书蓬勃发展，到“光与电”催生电视赏书、广播听书等行业，再到“数与网”带来网络视听、数字文旅等新业态，技术始终是推动文化发展的重要动力，出版在与新技术不断相遇的过程中，不断催生自身发生新的蝶变。

（一）持续跟踪研判，搭上技术发展的快车

人工智能已经是引领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的重要驱动力，加快发展新一代人工智能是我国赢得全球科技竞争主动权的重要战略抓手，也是我国图书出版行业赢得转型发展的重要战略支撑。图书出版资源中最重要的是人才资源和信息资源，也是受人工智能技术影响最大的两类资源。因此，对图书出版行业而言，与其说是人工智能技术将会带来全方位的颠覆性影响，不如说是由于策划、编辑、印制、发行等从业者对人工智能技术的有效应用，使得图书出版行业在历经“铅与火”“光与电”的变革后，又一次实现了整体跃升。要强化科学思维、信息素养、技术敏感，及时了解人工智能技术的新发展新趋势，深入把握前沿技术带给图书出版行业的新机遇新挑战，推进图书出版行业的信息化转型、数字化赋能、智能化武装。

（二）保持科学理性，加快推进针对性立法

就在全球各大科技公司先后宣布下一步的A I 研究和投资计划，一批又一批的业界知名人士投入到A I 领域的创业热潮之中，沿着“ChatGPT+”的道路前进的同时，以马斯克为首的上千名业界人士联合发出公开信，呼吁“所有人工智能实验室立即暂停对比GPT—4更强大的人工智能系统的培训，时限至少6个月”，以便给业界一段时间来“开发和实施一套共享的高级人工智能设计和开发安全协议”，并且“给社会一个适应ChatGPT的机会”。从国内情况看，国家网信办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网络安全法》等法律法规，起草了《生成式人工智能服务管理办法（征求意见稿）》，面向全社会征求意见。这反映出群众对人工智能技术的理性认识和对法律出台的呼唤，也反映了我国政府统筹发展和安全，坚持促进发展和监管规范两手抓、两手都要硬的自信自觉。

（三）加强技术链接，赋能图书出版新发展

2023年的全国宣传部长会议提出，以数字化为宣传思想工作赋能。图书出版行业是宣传思想工作的重要组成，一定意义上就是从事生产信息、传播信息的工作。在日新月异的信息技术浪潮中，相关从业人员不能有半点懈怠和迟疑，必须以时不我待、只争朝夕的责任感紧迫感，用好人工智能技术新应用，为图书出版行业高质量发展注入强大动能。人工智能技术的出现和应用，既打破了传统出版“纸统天下”的舒适区，也为出版业创新发展提供了更为广阔、更为立体的产品开发空间。无论是图书编辑还是出版社领导，无论是策划创意还是宣传发行，都要不断深化对图书出版和科技结合的规律认识，解放思想、开动脑筋，找到自己工作与新技术的连结点，谋划技术赋能的突破点、创新点，不仅仅是将出版的载体从纸质书拓展到电子书、有声书、视频书等，而是把握多种媒体的优势和短板，创新融合交互的书籍形态，让先进技术服务传播先进文化、主流价值。

四、结语

对比于此前的深蓝、阿尔法狗等在特定界限和特定规则下对人类智力的超越，以ChatGPT为代表的技术可以称作无边界的通用式人工智能，开启了智能互联时代。自从互联网将绝大部分的信息和知识以一种直连的方式通达到每一个人，不同的人在获取信息、传播信息方面的差距因为个人能力的原因反而被逐渐拉大。以ChatGPT为代表的人工智能技术，有望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不同人群在信息资源整合利用方面的能力差异，帮助用户打破某一专业范畴的“霸权”和局限，增强其在社会中的对话能力和资质。当有更多人的信息获取能力和整合能力提高，传播领域、出版领域必将迎来生态级的变化。作为图书出版的从业者，面对人工智能浪潮，我们既要有热情拥抱科技发展的勇气和胸怀，也要有沉着应对变化的定力和方寸，善于对“热现象”进行“冷思考”。

任何技术的社会化，实质上都是技术与社会相互促进、相互改造的结果。任何技术都不是万能的，算法作为人工智能的内核也不是万能的。回顾人类的出版史，出版从业者一直在朝着更有效率、更有质量的方向演化发展。从这个意义上来看，以ChatGPT为代表的人工智能技术，无论未来如何演进，都不能直接替代人类的职业，而是通过替代部分职业的部分工作来提升效率和质量。也许会有一天，人工智能技术将完全替代部分职业，但随之而来的很可能是一个新职业的诞生。归纳上述探讨，人工智能时代图书出版能否破局的关键，取决于图书编辑作为文化传播者如何看待真理、如何传播追求真理的人生价值，以及如何通过策划出版书籍，激发读者打破思维固化和信息茧房的勇气，逐步完善独立于人工智能技术的思考能力，实现人工智能的创造者——人的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