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有》中的重婚伦理困境
2023-12-20司文畅
[摘 要] 英国当代作家A.S.拜厄特的小说《占有》在浪漫传奇的框架下揭示了一种重婚的伦理困境。以黑格尔的婚姻伦理观与康德的婚姻契约论为视角,可以发现小说核心人物艾什和兰蒙特在已经拥有亲密伴侣的前提下建立了一种类似婚姻的伦理关系。重婚的伦理过失不但导致二人违背了原本秉持的生存原则,更对周围人造成了无法弥补的现实伤害。艾什与兰蒙特陷入重婚伦理困境的根本原因在于无法平衡想象与现实的关系。身为职业诗人的他们错误地将依赖想象的艺术习惯延伸到实际生活中,对现实状况的认知矛盾引发伦理的悲剧。
[关键词] 《占有》 A.S.拜厄特 重婚 婚姻 伦理
[中图分类号] I06 [文献标识码] A
英国布克奖得主、小说家A.S.拜厄特的获奖作品《占有》以时空嵌套式的“文学解密”故事框架呈现了一段维多利亚时代的浪漫爱情。诗人鲁道夫·艾什与克里斯塔贝尔·兰蒙特偶然相识,钦佩于彼此才华的二人随后展开密切的书信往来。原本纯粹的友情变得愈发亲热,二人先后突破幻想的藩篱,决定隐瞒各自的伴侣一同秘密旅行。旅行结束后,兰蒙特发现自己怀孕了,于是与艾什不辞而别。对于这样一段以遗憾告终的爱情故事,不论是小说中负责调查此事的现代主角,还是小说外阅读故事的读者都常常被其打动。然而,故事的浪漫氛围无法掩盖故事本身意图揭示的伦理困境:在相识之前,艾什与兰蒙都已经分别与各自的伴侣生活多年,他们的再次结合构成了一种伦理意义上的重婚行为。结果,在获得感情释放的同时艾什失去了作为理性人类的尊严,其长期致力锻造的理想人格也功亏一篑,而兰蒙特接受艾什求爱的态度意味着她打破了过去与同性伴侣一同制定的独立女性生存信条,她的女友更是由于失望投河自尽。拜厄特在塑造两个为爱情奋不顾身的人物形象的同時,更意味深长地暗示了沉溺于个人臆想可能造成的伦理悲剧:由于没有妥善处理想象与现实的关系,艾什和兰蒙特对想象力不合时宜的依赖导致他们对现实状况做出错误的认知和行动,重婚的伦理困境不仅将他们自身卷入自我矛盾的痛苦漩涡,也迫使无辜者一同承担后果。
一、重婚的伦理行为
婚姻在不同历史阶段和文化社会语境下具有不同的意指,它既可以是一种法律和民事契约,也可以是一种宗教仪式或社会行为,婚姻的多样化定义使重婚的行为界定成为第一个难题。小说中,艾什与兰蒙特的结合由于没有经过法律或自治团体的公开认可,在形式层面是否构成婚姻有待商榷。但是,根据艾什和兰蒙特的行为以及众人的感受可知,二人的结合已然具备婚姻的伦理内涵,这种伦理内涵与原有伦理身份的冲突是造成重婚伦理困境的直接原因。
首先,艾什的合法妻子爱伦就曾感慨过:“就某种意义而言,另一个女人才是他真正的妻子。似乎也是他孩子的母亲,很短暂的一段时间。”[1]的确,与艾什对爱伦的感情相比,艾什与兰蒙特的关系才称得上真正的爱,即“伦理性的爱”。黑格尔认为,婚姻以“伦理性的爱”为精神基础[2],所谓“伦理性的爱”指自然的主观偏好之外的客观出发点,即“当事人双方自愿同意组成为一个人,同意为那个统一体而抛弃自己自然的和单个的人格”[3]。然而,在爱伦与艾什的婚姻中,两个人始终没有完成人格的统一,在他们相敬如宾的婚姻表象下是难以弥合的精神鸿沟。面对彼此时,爱伦和艾什从来都只分享幸福而不倾诉忧愁,爱伦不会告诉丈夫自己拘束于家务琐事而感到的苦闷,艾什也从不向妻子吐露自己思想上的风暴。这种“报喜不报忧”的态度阻碍了双方自我人格的统一,夫妻之间程式化的和谐逐渐演变为精神的麻木。此时,兰蒙特的出现使艾什沉寂的心灵重新焕发生机。兰蒙特准确读出了艾什藏在诗中千回百转的思绪,欣喜若狂的艾什赞美她“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就把什么都看透——整个故事因此重新活了起来”[1]。兰蒙特也时常向艾什抛出问题,与他展开思想的对话。艾什和兰蒙特从不向对方隐瞒任何事,无论是收获的知识还是遇到的困惑都如实诉说,这种融为一体的精神状态让艾什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他深情地对兰蒙特写道:“只要我仍在对着你书写,我就有一种感觉,觉得我俩连在一起,觉得,我们拥有上天赐予的幸福。”[1]
其次,艾什与兰蒙特的实际行动为他们类似婚姻的伦理关系赋予了实在性。黑格尔认为,缔结婚姻除了需要作为精神基础的“伦理性的爱”,还必须经过外在仪式的确认,即举办“婚礼”。黑格尔指出婚礼的伦理意义在于“把这种结合的本质明示和确认为一种伦理性的东西,凌驾于感觉和特殊倾向等偶然的东西之上”[3]。秘密旅行期间,艾什先是询问兰蒙特是否愿意与他居住同一间客房,“好像你是我妻子一样”[1],得到兰蒙特同意后,艾什又拿出一枚提前准备好的戒指,对她说:“如果你愿意做我的妻子,跟着我一起——那我希望你能接受这枚戒指。”为兰蒙特佩戴戒指时,艾什在心中默默背诵婚礼誓词,感受“未曾说出的话语回荡在空中”[1]。黑格尔认为,婚礼誓词具有关键的“表现功能”,能够将纯粹内在的结合转变为自觉的爱,因为“举行仪式时所使用的符号,即语言,是精神的东西中最富于精神的定在,从而使实体性的东西得以完成”[3]。
至此,经过仪式行为和语言的外在确认,艾什与兰蒙特已然从“伦理性的爱”上升为实体性的爱,正式形成一种伦理意义上的婚姻关系。然而,正如艾什对兰蒙特默诵婚礼誓词时意识到的那样,“这些真诚动人的话语,同时说给两个女人听,就等于是两倍的背叛”[1]。黑格尔强调了一夫一妻制对于婚姻伦理的重要意义,并将其视作婚姻的本质。在集体层面,一夫一妻制的婚姻形态产生了稳定的家庭结构,从而为伦理的“家庭-市民社会-国家”辩证发展之路奠定了基础,也为人类集体进步提供了保障。在个体层面,婚姻双方将自身人格委身于对方意味着“从对方中获得了自己作为人的条件”[4],因此只有单一伴侣前提下的结合才能保证结合前后个体人格的稳定。然而,艾什和兰蒙特随意从与原先伴侣制定的生活契约中抽身,重新结成新婚姻的做法为他们的生活埋下了诸多隐患,既阻碍了日常生活的顺利展开,也使自我和他人的人格遭到破坏。
二、重婚的伦理过失
艾什与兰蒙特的重婚行为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伦理过失,二人陷入自我矛盾的痛苦之中,甚至累及周围人的生命。对于艾什而言,这种过失突出体现为人格理想的覆灭。艾什是一位富有人文主义理想的诗人,在他眼中,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莫过于人类理性的心智以及运用理性的能力。艾什看重的理性是一种广义的理性,包括智识和创造等一切人类凭借自身头脑完成的理解和构造活动。这种文艺复兴式的对人类理性的崇尚既反映在他的世界观中,也体现在他的诗歌创作里。艾什将宗教活动视作人类为理解异象和寻找普遍真理进行的智力尝试,而非祈祷和等待神明向人间施加惩罚或奖赏。他在诗歌创作时有意对传统神话和宗教故事进行改写,或者选择博物学、地质学等时兴的自然科学作为长诗的主题,以期呈现人类智力横跨科学与人文的广阔视野。对人类理性的重视促使他一直以来都像打磨玉石那样锻造自己的心智和品行,在对外界一切事物都保持高度好奇心的同时又严格遵守维多利亚社会的道德规范,这种思想、作品、言行中无处不在的理性闪光是艾什为后世敬仰的重要原因。
然而,重婚的伦理行为使艾什丧失了他曾经最珍视的理性人格。在黑格尔之前,康德从法与契约的角度定义了婚姻的理性本质。康德认为婚姻是一种具有法的效力的民事契约,契约成立的关键是双方同意终身而相互地占有对方的性人身权[5]。以契约形式定义婚姻意味着人通过以理性为自身立法的方式防止被物化为感性本能的消费品,为此,婚姻必须是一种彼此唯一的关系,只有这样才能约束非理性的偶然性和任意性[6]。然而,艾什失去了以理性规定自身的能力,具体表现为种种自我矛盾的行为。与兰蒙特的旅行结束后,回到家中的艾什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躁,鬼使神差地向爱伦坦白了与兰蒙特的关系,并声称“这是一种精神失常。像是被附身,被恶魔附了身。属于一种盲目的举动”[1]。艾什告诉爱伦自己不会想再看到兰蒙特,然而事实上他想尽一切办法重新接近后者,在一场“降灵会”上为了质问二人私生女的下落甚至罕见地暴怒起来,“极为可怖,失去了控制,眉毛上青筋暴突,表情犹如雷电交加”[1]。丧失理性人格的艾什已经不只是“被恶魔附了身”,此时他本人就与恶魔无异。
另一方面,重婚的伦理过失在兰蒙特身上表现为違背了长期坚守的女性主义生存信条,破坏了亲手构筑的女性同盟。遇到艾什之前,兰蒙特一直与女友布兰奇一起过着自食其力的生活。布兰奇坚信“独立自主的单身女性,度过完满而有用的一生的确有可能,女性可以互相依靠,无须求助于外界,无须求助于男人”[1]。兰蒙特赞同布兰奇的想法,与她一起仿照《圣经》中的贝山尼组建了她们自己的“贝山尼小屋”,二人不仅是经济生活和艺术创作的搭档,更建立起深度亲密的精神和肉体关系。在布兰奇口中,兰蒙特是拯救她的公主,当布兰奇因为兰蒙特对异性的热情而失落时,兰蒙特会用“我们特有的方式”安慰对方的身体和心灵。[1]然而,兰蒙特最终还是未能抵住与艾什交往的诱惑,因为她似乎不得不承认,异性激发的创作灵感比来自同性的要强烈得多。兰蒙特沉浸在与艾什交往的快乐中,逐渐忽视了朝夕相处的女友的感受,忘记了她们曾经“加了封印的约定”[1]。当布兰奇对艾什窥探她们生活的企图感到恐惧时,兰蒙特却乐在其中,反复声称那位男性十分温驯,布兰奇劝告兰蒙特若想保持从前那种自由的生活就必须克制与艾什交往的念头,兰蒙特一面答应着一面仍然保持与艾什的书信往来。最后,兰蒙特彻底放弃了曾经与布兰奇一同制定的能保证她们“不必去服侍别人,同时也不让别人来服侍”的贝山尼计划[1],接受了艾什的求爱和旅行的邀请。无力阻止的布兰奇彻底绝望,在口袋里装满石头,模仿女性运动先驱的做法投河自尽。
三、重婚的伦理根源
艾什与兰蒙特陷入重婚伦理困境的根源在于没有妥善处理想象与现实的关系。艾什和兰蒙特都是高度依赖想象的人,身为职业诗人的他们靠想象力谋生,在创作之外,想象也构筑起他们世界观和人生观最为重要的内核。然而,想象力在艺术创造方面也许是有益的,但当面对真实生活情景时,对想象的过分依赖造成了对现实的错误认知。萨特认为想象与现实是相互否定的关系,想象的本质是“虚无”,作为自为存在的人运用这种虚无去否定眼前的现实[7]。不同于萨特“想象与现实相互否定”的观点,艾什认为想象与现实可以并行不悖,他与两位女人同时建立的两段婚姻即为例证。当兰蒙特询问艾什对爱伦的感情时,艾什回复道:“我也爱她。那和我爱你是不一样的……为什么我爱你却可以做到不伤害她——这要说得通,理由当然是有的——只是我没法多谈。”[1]与爱伦的现实婚姻带给他安稳的日常生活,与兰蒙特的模拟婚姻令他实现精神的畅通,这两段关系艾什都不愿否定,于是他将想象附着在现实之上,形成了一种“双重”婚姻。
艾什将婚姻看作一场无所束缚的想象的实践。曾经他可以为了与爱伦结婚而坚持等候十五年之久,只为脑海中“身着白衣,坐在玫瑰色的茶杯花之间”“突然漾出阳光般的微笑”的影像能永远停留在现实中。[1]然而,当兰蒙特凭借不凡的谈吐和清秀的容貌闯入他的生活,艾什立刻开启另一段想象,他先是在与兰蒙特书信交流的过程中“不可原谅地在幻念中窥探着某个不为所见的房间,想象你俯首案上——想象你微笑地望着自己的作品”[1],接着又试图将头脑和文字中的幻想变为现实,散步至兰蒙特家附近的林地,寻找对方在信中描述过的小屋。虽然艾什对兰蒙特保证“不会拿我想象中的玫瑰花香闺去兑换真实”[1],但根据布兰奇的日记可知,艾什不止一次悄悄来到附近,“环绕在我们小小的巢窟四周徘徊、嗅寻”[1]。向兰蒙特表明爱意后,艾什试图进一步落实想象中的感情关系,于是邀请兰蒙特一同旅行。这一系列行为的背后仅仅因为艾什对兰蒙特抱有这样一种幻想:“从第一眼见到你开始,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宿命,虽然有时候,关于这个事实的存在,我很可能在欺骗自己。”[1]
有学者将布兰奇的死亡和女性同盟的瓦解归结于男性的蓄意介入[8],诚然,男性插足的影响不可否认,但悲剧的根源在于兰蒙特的想象中。兰蒙特诗歌女主角的形象和状态映射了兰蒙特本人的女性自我想象,她以这种诗性的认知方式维系对现实生活的感知。但是,兰蒙特由此产生的现实认识就其本质而言是残缺的,因为她的诗性想象在许多方面都与切身处境相背离。兰蒙特女性自我想象的残缺性首先在于缺少对女性同性关系的观照。兰蒙特一直被后世学者视作标准的女性主义诗人,甚至是一位女同性恋者,她的神话长诗《仙怪梅卢西娜》被奉为女性主义诗歌的典范。但是,倘若细读这部长诗,就会发现兰蒙特在关注异性矛盾的同时,把除女主角梅卢西娜之外的女性角色都以单一的方式扁平化处理了。梅卢西娜是一位半人半蛇的女妖,为了避免死后魂飞魄散而与凡人结婚,故而整部史诗都在讲述梅卢西娜如何与丈夫相遇、结合、养育子嗣,以及后来她如何被丈夫窥见蛇身而离开家庭。尽管兰蒙特在序文部分提到梅卢西娜不是只身一人的个体,天空中还游荡着梅卢西娜的无数姐妹,但这些姐妹们仅在序文中短暂出场,用“嫉羡”的态度暗示梅卢西娜的命运后便无影无踪,[1]其余的女性仙子和精灵则被模糊了具体的个性和面貌,兰蒙特以梅卢西娜为代表将她们统一纳入单薄的异性矛盾中。
这种残缺的女性自我想象与兰蒙特的切身处境的背离之处在于兰蒙特本人就生活在一段亲密的同性关系之中。残缺的想象之所以会导致自我忽视和伤害他人,原因在于想象是产生同情心的重要因素。亚当·斯密将想象纳入同情的定义范围,认为同情是“我们看到或逼真地想到他人的不幸遭遇时所产生的感情”[9]。想象是观察者和行为者之间分享和传递感情的纽带,当观察者看到或得知行为者身处某种情境时可以运用想象根据自身经历模拟一种感官印象,进而同情行为者的感受。想象越生动,模拟的感情与原感情就越相似,同情的程度也就越深[10]。但是,兰蒙特由于缺少对女性同性关系的想象,她与其余女性之间分享情感的纽带是断裂的。兰蒙特与布兰奇因为艾什的偷窥行为发生争执后,布兰奇抢走艾什寄给兰蒙特的信件,兰蒙特将布兰奇的行为斥责为偷窃,既没有从布兰奇的角度设想对方这样做的缘由,也没有给布兰奇任何解释的机会,惋惜丢失的信件胜过怀念破碎的女性情谊。除了布兰奇,兰蒙特对另一位女性——艾什的妻子爱伦也缺少同情心。在接受艾什的求爱前,兰蒙特就已经从艾什口中得知爱伦的存在。兰蒙特感动于艾什的坦白,在她眼中,艾什这番态度“着实更加彰显了你崇高的名节”[1]。然而,如果兰蒙特能从爱伦的角度体会艾什的表述,她从艾什身上看到的或许就不是对感情的坦诚,而是男人的反复无常。比起爱伦,兰蒙特是幸运的,因为她与艾什只是短暂相识,倘若形成永久的结合,兰蒙特极有可能重演爱伦的命运。
除了缺少对同性关系的观照,兰蒙特的女性自我想象还暗含另一个矛盾:虽然兰蒙特笔下的女主角像她一样保持独立的生活状态,但她们的独立都是脆弱的,甚至是虚假的。半人半蛇的女妖梅卢西娜看似拥有无比强大的魔力,可以建造城堡、发展农业,然而她却无法让自己不老不死,必须与男性结合才能获得永恒的灵性。在兰蒙特的另一篇童话《玻璃棺材》中,王国的公主为了拒绝男法师的求爱甘愿在玻璃棺材里长眠,但是将她与外界隔离的玻璃棺材却是透明的,前来营救的小裁缝可以轻易看清她的面容、躯体,乃至发丝。与此相应,兰蒙特虽然表面上坚持独立自主的女性同盟,内心却摇摆不定。早先与艾什的书信中,她拒绝艾什想要见面的请求,声称“我的孤独亦即我的珍宝,是我所拥有的最最美好的一件事情”[1],强调“我已经选定好生活方式了……我一定要坚持下去”[1]。然而,面对艾什再三的热烈追求,兰蒙特开始犹豫,在信中改变口吻:“我是一个迷失的灵魂——先生——我一直努力地求取自主独立,而现在却感到岌岌可危。”[1]与布兰奇发生争执后,兰蒙特没有选择与布兰奇沟通和解,而是怀着委屈和愤怒向艾什寻求安慰,她一改之前拒绝见面的态度,主动邀请艾什来到家中,任由他抚摸自己的双手,亲吻自己的双唇。诗歌中的梅卢西娜是“流放自天国的女后,自万能圣灵沦落而成的幻想”[1],兰蒙特也像她塑造的女主角一样,沉浸在残缺、矛盾、脆弱的女性自我想象中,放弃了一贯的独立原则,与梅卢西娜一起接受了男人的邀请,离开了昔日建造的女性家园。
四、結语
在与兰蒙特同床共枕的第一个夜晚,艾什想起一段来自巴尔扎克的文字:“厌恶,是因为看得透彻,占有之后,男人的爱始见分晓。”[1]曾经的艾什怀着对初恋的憧憬与爱伦结为连理,然而婚后的现实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完美,于是他在另一段想象的驱使下构筑新的“婚姻”,最终陷入自我矛盾的伦理困境。其实,小说引用这句话不只是对男人的讽刺,其中更蕴含面向全体人类的哲思:占有之后,爱始见分晓。所谓“占有”即为化作现实,而“爱”则指向所有对美好的想象。兰蒙特在亲手写下的故事中寄托了对女性自身存在的超然设想,认为只要坚守孤独的自我就可以获得自由和幸福,可是当她在现实中建立起只属于女性的家园后,那份看似完满的女性自我想象却开始暴露缺陷,男性火热的爱轻松将其击垮,于是她也违背了曾经的信念,与男性携手形成另一段“婚姻”。艾什与兰蒙特的重婚之“重”不仅是情感关系的错误重叠,《占有》罗曼司式浪漫想象的外壳之下更是意图揭示现实必然性的小说语言,想象与现实的矛盾交织是拜厄特为现代人的伦理生活敲响的警钟。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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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罗 芳)
作者简介:司文畅,大连理工大学外国语学院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
基金项目:辽宁省社科规划基金项目“从主体间性到文化间性:当代英国小说的跨文化叙事研究”(L22BWW002),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资助项目“流动性视域下20世纪英国小说中的伦理共同体书写研究”(DUT22RW212)阶段性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