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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生命的诗意追寻

2023-12-20龙昭君

长江小说鉴赏 2023年8期
关键词:生态意识沈从文

[摘  要] 生态问题已经成为21世纪关乎人类生存的重大问题。沈从文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一位独树一帜的作家,生命、自然、人性是他作品的核心主题。沈从文在文学作品中表现出来的思想与现代生态观高度契合,他怀着人与自然和谐相生、“天人合一”的生态观书写自己的文学世界,构建了一个充满自然美、人性美和人与自然和谐美的诗意桃花源。他以湘西的乡土文化为参照,对现代文明进行了强有力的批判,表现出他对全人类所共同面临的生态问题的思索和忧虑。沈从文指出现代文明是生态失衡的内在根源,并积极思索、探寻生态病症的良方。本文从现代生态学出发,从生态观、生态美和生态隐忧这三个方面挖掘沈从文小说的生态意蕴。

[关键词] 沈从文  生态意识  湘西世界  现代生态观

[中图分类号] I207.4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3)08-0069-06

生态问题已经成为21世纪关乎人类生存的核心问题。在生态文学和生态批评理论不断发展的今天,沈从文小说的生态意识成为新的研究方向,从生态视角对经典著作给予新的观照,正成为当下文学批评的潮流。对自然的崇尚和对自然价值的肯定是现代生态学的基本观点,沈从文小说中书写的自然生态、社会生态和精神生态与现代生态观高度契合。有学者认为沈从文是“中国现代生态思想积极的倡导者和推动者,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生态意识最浓厚的作家之一”[1]。他小说中的生态思想突破了狭隘的人类中心主义,他始终以人与自然和谐相生和“天人合一”的生态观建构自己的文学世界,肯定自然审美的内在价值。沈从文小说中的自然美、人性美、人与自然的和谐美具有丰富的生态意蕴,同时他以湘西的乡土文化为参照,对现代文明进行了强有力的批判,表现出他对全人类所共同面临的生态问题的思索和忧虑。

一、沈从文小说体现的生态观念

生态观是人们在科学地认识自然生物与其生存环境的基础上形成的一定思维方式和价值取向,它主张“以一种系统、整体论的眼光承认并尊重自然界中的各种生命以及非生命体所具有的内在均等价值,以达到人与自然的协调发展”[2],是一种人与自然协调统一的审美倾向。读者可以通过沈从文小说中自然环境的描写、人物的塑造以及主题的内涵探索他的生态观。

1.沈从文生态观的形成

沈从文前瞻性的生态观念的生成与个人、自然和社会密切相关,其诗性特质、生长的自然环境以及自然环境和文化滋养下的生命体验都影响着沈从文生态观的形成和发展。沈从文身上具有典型的诗性特质,这种气质来自他内心的力量和个人在湘西的成长经历。沈从文自幼在沅水边长大,他曾写道:“水的德性为兼容并包,柔濡中有强韧,从表面看,极容易范围,其实则无坚不摧,水教给我黏合卑微人生的平凡哀乐,并作横海扬帆的美梦,以及超越普通人功利得失,追求理想的热情洋溢。”[3]水的这种特性也让沈从文也有了一颗灵性而清澈的心,影响着他对世界的感知和观察。沈从文是自然之子,他在童年时期一直和绿水青山、清風明月做伴,他读书本知识的那本“小书”,同时又读自然、社会的“大书”。湘西世界是人与自然和谐相生的生态沃土,这里有清澈的水、诡秘的云、挺拔的山、葱茏的树,在这样的自然美景和良好的生态环境中孕育了沈从文“天人合一”“万物有灵”的生态观。湘西是沈从文生命的摇篮,也是他生态意识生长的家园,可以说,沈从文是湘西世界里吸天地之灵气蓬勃而出的一杆翠竹,他的生命始终保持着故乡山水的纯真与本色。沈从文始终亲近大自然、对大自然热切观照,他不遗余力地爱着生育又滋养他的大地母亲,用文字热情地书写对自然和家园的赞美,带着这样的思想情感,他笔下的湘西世界才会是一方充满自然美、人情美的生态乐土。

沈从文的生态思想不仅受到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也吸收了西方的现代生态观,中西文化都为沈从文的生态观提供了精神养分。沈从文的思想很大程度上受到道家文化的熏陶,道家的顺应自然、见素抱朴、天人合一、平和不争等思想都能在沈从文的小说中得以窥见。老子认为“上善若水”,因为“水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4]。水孕育生命、滋养万物但从不争名夺利,“水”的品性接近于“道”,对此,老子极为推崇。追本溯源,人们自古以来就对水有极高的崇拜,巫楚文化也有“尚水”的观念。沈从文在水边长大,他生长的湘西也受到巫楚文化的浸染,他的小说如《边城》《长河》《丈夫》《柏子》都是写水边的故事,其中处处流淌着水的哲学。同时,沈从文也阅读了大量外国翻译作品,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西方18世纪末掀起的“返回自然”思潮和20世纪对现代文明批判和反思的哲学思潮的影响,诚如黎跃进所说:“沈从文没有出国留过学,不懂外语,但他是中国20世纪文学史上受到20世纪外国文学影响最广泛的作家。”[5]当沈从文从纯朴的故乡来到物质文明飞速发展的都市时,他感到一种深深的失落,都市像一个催促着自然生命萎缩的荒芜地。沈从文的都市小说对现代文明进行了强有力的批判,都市里的人们带着一种征服欲和统治欲对抗大自然,在现代文明冲击下,人与人、人与自我的关系也出现异化。沈从文在他乡回望故乡,在他乡书写故乡,但当他真正再回到自己魂牵梦绕的湘西时,发现故乡已经受到了外来文化的侵略和腐蚀,这种梦断故土的生命体验进一步促成了沈从文形成“万物有灵”“天人合一”的生态观。

2.人与自然和谐相生的生态观

沈从文笔下的大自然充满了灵性与智慧,他怀着人与自然和谐相生的生态观书写他的文学世界。学者曾繁仁指出:“生态存在论美学观也坚持认为自然界万事万物无论是动物、植物等有生命的物体乃至于山脉、大河、岩石等无生命的物体统统具有自身的‘内在价值包括自身的‘审美价值。自然界本身也有美感。”[6]沈从文把“自然”放在一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他敬仰自然,肯定自然的“内在价值”,挖掘自然界本身的美感。沈从文生活在湘西,这里是贵州、湖南、四川的交界,地势复杂、丘陵密布,许多少数民族也在这里聚居,其中最主要的民族是苗族和土家族,这两个民族都有朴素的宗教信仰,信奉“万物有灵”的泛神观,这种文化习俗对沈从文的生态观的形成影响极大。湘西地处沅水流域,人们过着原始而朴素的自然生活,这里有着楚地巫鬼文化的浓厚传统,这给沈从文的小说创作提供很多奇闻逸事的素材,使他的作品具有独特的民族性和神秘色彩。沈从文也认为“神”即“自然”,自然万物因此皆有神性,自然中的“神性”是美的最高形式。沈从文作品中的“自然”不仅是一种客观存在,更是神圣而尊严的生命体,山有山神,水有水神,树有树神,在大自然的神圣与崇高面前,人们对自然神性肃然起敬,沈从文曾深情地说过:“对于一切自然景物,到我单独领悟他们自身的存在和宇宙的微妙关系时,我感觉到生命的庄严。”[7]沈从文尊重生命、敬爱自然,他肯定自然的价值,从生活中发现自然的美,书写出了纯朴而和谐的理想乐园。

3.“天人合一”的生态观

“天人合一”是中国古代哲学的一个重要观点,包含着朴素的系统观和辩证法思想,认为人与自然相互依存,互为一个不可分割、联系密切的有机整体,人与自然休戚与共。“天人同构,天人一体,天人合一,就是中国人对于整个宇宙的总观点、总看法”[8],这一宇宙观积淀成了中国人内在的心理结构和民族性格,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中国人的思想和行为。沈从文从我国传统文化中吸取养分,“天人合一”的自然观,以及返璞归真的人生哲学对沈从文艺术的创作产生了重要影响,“天人合一”的生态观是沈从文小说创作的出发点和立足点。在这一生态观的指引下,在沈從文笔下,无论是湘西的水、行走的云、巍峨的山、往返的渡船、高耸的白塔,还是劳作的渔夫、叫卖的商贩、摆渡的老人,都现出一种和谐之美。沈从文在《潜渊》中说:“人是单纯不过的‘生物而已”,人“出于自然”,“是生物之一种”[9]。沈从文在这里强调的是人类作为生物的自然属性,自然赋予人生命,人又是自然中的有机组成部分,人与自然和谐相生、枯荣与共,这充分显示出沈从文“天人合一”的生态观。沈从文的自然观是朴素的,认为人和自然都处在平等的地位,同时他又有“万物有灵”的信仰,他主张尊重一切生命,对自然的破坏和掠夺就是对自然神性的亵渎。在他的生态思想里,“自然被提升到与人平等的地位,显现出亲和平等关系和人与自然共在的生态情怀”[10]。《边城》像一幅生动的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山水画卷:“近水人家多在桃杏花里,春天时只需注意,凡有桃花处必有人家,凡有人家处必可沽酒。”[11]在这如山水画的图景中,人与自然没有了明显的界限,展现出一幅真正的“天人合一”的惬意画面。

二、自然与人完满契合的生态美

沈从文笔下的湘西世界是充满诗意与美的桃花源,是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理想世界,这里充满了自然美、人性美和和谐美。

1.湘西世界的自然美

沈从文生于自然,长于自然,一生倾慕自然,他笔下的湘西世界贯穿着强烈的以自然为中心的生态意识,在这一意识指引下他创造出了具有独特美感的艺术园地。湘西的自然生态环境令人心驰神往,青山绿树环抱人家,清溪碧流倒映白塔,远处有苗家儿女扣人心弦的歌声,小溪、白塔、人家如在画中一般安静美好,小山成群,鲜花盛开,过河的渡船像卫兵一样默默守护着人们。《从文自传》中,沈从文写道:“我读一本小书同时又读一本大书。”“我上许多课仍不放下那一本大书。”[12]大自然是一本一生也读不完的大书,是人类栖居的乐土,沈从文把大自然视作他的精神家园、力量源泉。沈从文构筑的湘西世界打破了狭隘的“以人为中心”的传统文学视角,他不把自然作为人物性格和情节发展的一个背景,也不把自然“人格化”,而是把大自然作为一个独立的生态系统,不论人世间的风云变幻,它都按自己的规律发展变化。沈从文笔下的自然世界与人构成了一个紧密相连的整体,呈现出一派和谐之景,自然万物与人和谐共处,相互照应。比如沈从文在《月下小景》中描述了各种美景:“松杉挺茂嘉树四合的山寨”“薄暮的空气极其温柔,微风摇荡,大气中有稻草香味,有烂熟了山果香味,有甲虫类气味,有泥土气味。一切在成熟,在开始结束一个夏天阳光雨露所及长养生成的一切。”[13]在这里,无论是被松杉环抱的山寨,还是淡淡的月光、薄暮的空气、吹拂的微风,这些景物都与山寨的人和谐相融,在四季变换中保持着自然的野性与美。沈从文小说中的自然环境如山水写意画一般美丽,又如桃花源一般静谧,湘西世界的自然意象经过沈从文的点缀组合,总能与活动其中的人形成一幅诗情与画意融合的绝美山水画卷,这样美丽的大自然中孕育着健康的人性。

2.纯真自然的人性美

沈从文笔下的湘西儿女都是有野性且富有生命力的个体,他们在大自然的孕育下“诗意地栖居”。大自然的客观规律和人的生命节律息息相关、相互交融,自然对人“润物细无声”地滋养,人们在青山绿水中生长,自然赋予人们生命也赋予人们自然化的禀赋与性情。沈从文称,他要表现“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14]。《边城》里淳朴善良、美丽单纯的人,是自然生命自由的伸展,这是沈从文推崇的自然化的人性美。沈从文曾说:“这些人生活却仿佛同‘自然已相融合,很从容的各在那里尽其性命之理,与其他无生命物质一样,惟在日月升降寒暑交替中放射,分解。”[15]《边城》中,翠翠、爷爷、杨马兵、顺顺父子等,都是本分善良、勤劳敦厚、质朴正直的代名词,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于斯,长于斯,并怡然自乐。翠翠是在大自然中“长养”的精灵,有着最自然的性格,她的心理、气质、性情都充满了生命的活力,“翠翠在风日里长养着,把皮肤变得黑黑的,触目为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清明如水晶,自然既长养她且教育她”[11]。翠翠在绿水青山中,在大自然的拥抱中“长养”成人,所以也形成了她自然化的人格。她活泼开朗、可爱单纯,如同“小兽物”一样具有灵性,洋溢着无穷的活力。“翠翠”这两个字最能代表自然界生命力,自然与人性诗意交融。这样纯粹的人性之美,在沈从文的小说中里随处可见:《虎雏》中那个如小豹子一样充满野性的小兵;《长河》里清澈纯净如泉流的夭夭;《龙朱》中像狮子一般美丽强壮的龙朱……沈从文笔下的人物都在大自然的绿水青山中陶冶着自己的性情,他们是自然美的象征,是朴素的善的生命,他们也在大自然中自由舒展自己的个性和欲望,有着野性的原始生命活力,他们敢爱敢恨,不受虚伪的封建礼法的束缚,也没有被都市文明腐蚀得物欲横流。

3.人与自然的和谐美

自然和人相互交融、和谐相处是沈从文追求的一种生命境界,人与自然达到一种和谐之美是沈从文的理想审美境界,也是他“回归自然”信念下的审美实践。“美是和谐,是感性对象内容与形式、主体与客体、人与自然、个体和社会、个人与自己的和谐。”[16]沈从文很少通过矛盾冲突刻画人物,而是把人物置于大自然中,展示出健全、优美的人性之美和自然之美。去除了“人类中心”的狭隘观念,人的生命与自然融为一体,人与自然完美契合。《边城》中,翠翠和祖父在茶峒自由自在地生活,享受自然的静谧和生命的纯净。翠翠如同“小兽物”一般天真活泼,也如“黄麂”般平和、温顺,在风日里长养着,宛如一个大自然孕育的小精灵。沈从文笔下的湘西世界承载着他对自然的观照和敬畏,这是人类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前提。人的发展依赖大自然,人类理应对自然心存感激。沈从文在小说中也写到了湘西人秋收后对大地的不尽感激,《长河》中,橘子、番薯和洋芋等农作物丰收后,人们敲锣打鼓庆祝秋收并举行谢土仪式,感恩大自然的馈赠,人们在顺应自然中感到快乐与满足。

三、精神生态的隐忧

生态理论的发端与全球化的两个重大危机相关,“其一是当今世界日益恶化的自然生态危机,其二是在现代消费社会中的人文精神生态危机”[17]。进入20世纪后,人类社会的物质文明虽高速发展,但环境污染日益严重,生态失衡引发人类的生存危机,也导致了人们的心灵危机。

1.生态失衡的文化根源

生态学者唐纳德·沃斯特指出:“我们今天所面临的全球性生态危机,起因不在生态系统自身,而在于我们的文化系统。”[18]沈从文都市小说的书写以湘西的乡土文化为参照,對都市现代文明进行了强有力的批判。沈从文笔下的湘西和都市是两个相互对照的世界,湘西世界是沈从文直接对自然生态的热情歌颂,而都市世界是沈从文对人类精神困境的反思。沈从文一直以“乡下人”自称,当他只身来到北京追寻理想时,感受到了乡土文明和都市文明的巨大差异,都市像一个使生命萎缩的场域,现代人高度以自我为中心,物质欲望疯涨,而自然欲望受到压抑,人的生命自由和活力也正在衰减。现代文明固然给人类社会带来了发达的技术和先进的生产力,推进人类社会向前迈进一大步,但是,其也对生态环境造成了不可挽回的破坏。消费主义、功利主义、享乐主义、个人主义如潮水一般涌入,侵蚀着人类的自然人性,在现代社会中,人类陷入生存和精神的双重困境,精神与肉体都难以依附。在外来文化的入侵和商品经济的发展过程中,人们从内心生发的以善为至美的价值观念逐渐被解构了,他们更看重地位、财富、荣誉这些外在事物。在都市中,人们丧失了生命的本真,常常为了追逐财富与权力出卖自己的人格与本心,人与人之间疏离、冷漠。《边城》中一开始就写到的“白塔”,是小说中的重要意象,是湘西文明的隐喻,是茶峒人的精神寄托,在现代文明的侵蚀下,白塔在一个狂风骤雨之夜坍塌了,这也预示着传统的人性美与传统的生活方式被真正地边缘化,“边城”在文化和地理意义上沦为真正的边缘之城。白塔的坍塌这一情节,展现了沈从文优美文字背后浮隐的忧伤和他对现代文明、人生存困境的深切忧虑。

2.精神困境下人的异化

在沈从文从“乡下人”到“城里人”的转变过程中,他对都市中人与人、人与自身的关系有真实而深刻的认识。沈从文笔下处于现代文明中的人大多道德虚伪、自私庸俗,表现出“阉宦似的阴性人格”和原始生命力的萎缩衰竭。沈从文从自然人性的角度审视现代人的精神困境和道德伦理。首先,其小说中的很多主人公都有疾病,“尤其活在读书人圈儿里,大多数人都十分懒惰,拘谨、小气,又全都营养不良,睡眠不足,生殖力不足”[19],这是一种自然生命力的衰减,人类精神文明的萎缩。其次,其小说描写的人物大多虚伪、怯懦、自私,无论是社会上层人士、青年人,还是专家、学者、教授,都有扭曲的人性,个个欲望满身却又要装作清高、正直。《八骏图》中处于上层阶级,受人尊敬的八位大学教授,实际上却是淫乱而猥琐的,被自己的动物性欲望支配。他们标榜自己是独身主义、清心寡欲,却为美艳的青年女郎意乱神迷,在自己的床帘里面挂上半裸体的美女画像。《绅士的太太》中的“绅士淑女”们,在外人眼里竭力表现自己的稳重、贤淑,实际上私生活极其混乱,“淑女”背着丈夫在外乱搞男女关系,“绅士”偷偷摸摸和情人幽会,表面上正派的男男女女之间都有着不为人知的混乱关系。他们的家庭关系表面上脉脉温情,夫妻间相敬如宾,实质上充满了赤裸裸的欺骗和背叛,虚情假意和敷衍是他们相处的常态。除了表现都市人生命力的衰竭和道德的虚伪之外,沈从文的小说还表现了都市人性的庸俗。正如沈从文所说:“民族衰老了,为本能推动而做成的野蛮事,也不会再发生了。都市中所流行的,只是为小小利益而出的造谣中伤,与为稍大利益而出的暗杀诱捕。恋爱则只是一群阉鸡似的男子。各处扮演着丑角喜剧。”[20]沈从文小说中的都市男女早已失去对至真至纯的爱情的追求,只剩下权衡利弊的功利心,人在日常生活的琐碎中愈趋庸俗化。

3.生态失衡的疗救

面对现代文明给人们带来的生态失衡问题,沈从文通过对湘西世界的书写提出自己的疗救方式。何其芳曾说:“如果人类曾经失去了一座乐园,必定是用自己的手来捣毁的。”“如果人类想在地上有一座乐园,必定得用自己的手来建造。”[21]当人们失望于眼前的世界,就会把念想寄托于自己眷恋的净土,沈从文不断书写着记忆中的湘西故土,构筑他理想的精神家园,与现代文明抗衡,这个充满真、善、美精神家园不光是他自己的,更是民族的。在生态危机、精神危机、生存危机重重的现代社会,沈从文发出了“重铸民族品格”的呼声,提出了他对民族精神重铸的渴望和对美好人性复归的理想。文学是对现实生活的一种折射与反映,沈从文的小说创作也正是在对现实生活中社会生态、精神生态、自然生态存在的问题做出的的积极回应。沈从文不仅书写了对都市文明的反思和批判,也表达了对健全人性的追求,着力赞颂纯朴、原始的人性美和人情美。《边城》中的白塔在雨夜坍塌了,但在小说结尾沈从文又写白塔在重建中,白塔是自然之塔,白塔的“白”寓意纯粹的自然人性,它高耸入天、亭亭独立,守护一代代茶峒人的赤子之心。从白塔的坍塌到重建,读者能感受到沈从文隐忧背后的希望,这是他对美好人性和精神文明复归的希冀。在生态文明失衡的环境下,沈从文看到了人性的扭曲、社会的黑暗和腐朽,无法融入都市生活的他对自己美好的故乡倍感思念,他选择用湘西世界的美好人性、青山绿水、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来慰藉自己的心灵,近乎完美的湘西世界是沈从文构筑的与都市文明相抗衡的理想精神家园。在沈从文构筑的精神家园中,大自然不仅是人的安身立命之所,更是精神寄托。在尊崇自然的同时,沈从文也认为应该尊崇自然人性,把真、善、美视为生命的理想形式,这样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自我之间的关系就会越来越和谐,生态失衡才能得以修复。

四、结语

从现代生态观的角度出发审视沈从文的小说,读者可以发现,他以个人的方式自觉或不自觉地回应着全人类对自然生态问题的共同思考与探索。沈从文以一颗敏锐的心书写了他敬仰、热爱的大自然,呈现了美如画卷的湘西世界。沈从文也对现代文明中的生态危机和精神危机提出了反思和批判,并提出了他疗救生态失衡的方式,发出重铸民族品格的呼声,渴望自然人性的复归。

沈从文小说中的生态资源丰富而意义重大,研究分析沈从文作品中的生态意识既能够对他的文学作品做出更深层次的新解读,还能帮助今时今日的人类树立强烈的生态观念并增强忧患意识。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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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约编辑 刘梦瑶)

作者简介:龙昭君,宝鸡文理学院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

基金项目:宝鸡文理学院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2022年度研究生创新科研项目“论沈从文小说中的生态意蕴”(2022wcyyjs0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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