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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世纪后期英国煤矿事故家庭的经济保障机制

2023-12-20刘晓

经济社会史评论 2023年4期
关键词:矿主矿难矿工

安全问题是英国煤矿开采业的重中之重,关系到矿工人身安危、矿业有序发展和社会稳定等诸多方面。国外学界从法律、工伤理论、经济、文化、伦理和医疗等多种视角,或是宏观叙事,或是微观探讨,研究煤矿安全和事故等相关问题。国内学界从技术、制度、新闻舆论、社会福利等方面对煤矿安全问题进行了探讨。国内外有不少学术成果谈及事故家庭,但把事故家庭作为主体进行整体研究比较少。本文拟就矿难家庭的生活状态做专门论述,以助于进一步理解英国煤矿安全和矿工福利等重要议题。

一、煤矿事故家庭基本情况

19世纪后期,煤矿开采业在英国经济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在很多方面都领先于其他行业。产煤之地通称煤区,这并非官方界定的区划。煤区广泛分布于全国各地,大小不一,数量难以统计。代表性煤区包括英格兰东北部、苏格兰中部、兰开夏郡、约克郡、英格兰中部、南威尔士等等,其中英格兰东北部、南威尔士和苏格兰中部最能反映该时期煤矿开采业的差异。英格兰东北部是最古老最大的煤区,长期处于煤矿开采业的主导地位。南威尔士是增长最快的煤田,其产量到“一战”前约占全国20%。苏格兰的煤矿相对稳定,到19世纪末总体份额占比下降到14%。英国所有煤区总产量,1850—1855年平均年产量6 840万吨,1900—1905年平均年产量22 740万吨,这两个时期的平均年矿工数量从218 230人增长到了778 700人,总产量和矿工人数都有了飞速发展。煤区成为英国经济发展的能源基础和重要板块,煤矿工人成为英国工人阶级占比最大的部分,因此,煤区问题往往也受到广泛关注,矿难家庭的生存状况则成为社会聚焦的问题。

煤矿开采业的一大特点是高致死率。1834年弗里德里希·恩格斯(Friedrich Engels)提到:整个英国没有哪一个职业像煤矿业这样,以各种各样的方式结束矿工的生命。煤矿监察官收集的事故死亡数据显示,19世纪后期英国煤矿死亡总数超过25 000名,这是事故最严重的时期。把煤矿纳入所有职业进行考察,可以发现该时期煤矿事故死亡数在职业死亡总数中的占比始终处于22%以上,煤矿开采业被称为最危险的职业。库里尔(Couriel)认为,跨世纪的年份(1890—1914年)英国煤矿每年仍有1 000—1 250人死亡,占所有工业死亡人数的1/4,远超其他行业。

煤矿事故还会造成大量的职工伤残。1860—1895年的伤残职工数据显示,西南煤区总共致残12 600人,北部煤区最高达到104 900人,是“带来最大悲痛的地方”。1860年伤残总数为57 900人,1870年是最高年份,达到62 400人,1895年下降到50 100人。剔除其中伤愈返工人数和致残后依然可以工作的人数,19世纪后期英国煤矿伤残总数依然巨大。

庞大的致死致残数意味着大量事故家庭的存在。55%的死亡矿工是已婚人士,平均每人留下1.2个孤儿,由此可以推算英国煤区大约有超过13 000名寡妇和超过30 000名孤儿。矿工家庭主要集中在山区,矿工就是主要的“面包获得者”,他们的致死致残迅速降低了家庭收入,迫使家庭妇女和儿童进入煤矿工作。例如50岁的玛格丽特·博克斯特(Margaret Boxter)是巴斯盖特(Bathgate)为数不多的从事下井挖煤而不是搬煤的妇女之一,她在矿下工作了12年,起因就是丈夫事故致残失去了工作能力。残疾矿工爱德华·莱默(Edward Rymer)的母亲迫于生计出去采玉米养家,她的努力为家庭 “增加”了10%的资源。1864年女工埃斯特·摩根(Esther Morgan)被指控从伊尼斯西农煤矿(Ynyscynon Colliery)偷窃煤炭,她在辩护中说,自己的父亲是一个双腿致残的矿工,母亲“患有癌症”,经济压力让她采取了绝望措施。12岁的童工罗伯特·迪克森(Robert Dickson)认为,如果父亲能正常工作,自己不会被送到矿下做事。一些煤矿主声称虽然法律禁止孩子在地下工作,但如果是寡妇的孩子或成员较多、经济较困难的家庭则会破例。

一些学者认为,根据社会常识也可以得知事故家庭一定会迅速陷入贫困的泥潭难以恢复。查利纳(R. Challinor)认为,如果兰开夏矿工遭受残疾或死亡,他们的家人将成为穷人,处于乞讨境地。一些经济和劳工历史学家认为,矿工家庭本来没有节俭习惯,矿难使其雪上加霜。威廉姆斯博士(J. E. William)写道,在矿工生活理念中,存在及时行乐的伊壁鸠鲁主义(Epicureanism),没有储蓄或者規避风险的意识。然而,很多资料显示,矿难带来高伤害的同时,也促使煤区多种力量致力于保护矿工的身体和家庭,努力弥补事故家庭的经济损失,逐步形成了事故家庭经济保障机制。

二、矿主的救济措施

煤矿主是矿难发生后最早最直接援助事故家庭的群体。矿主帮助受难家庭的意愿比较强烈,主要有三个方面的原因:首先是为了延续煤区的优良传统。矿主一直承担着矿工社区的某些公共事务,比如建学校修马路。如果矿工家庭遇到困难,矿主也需提供救助。其次,矿主希望凭借援助事故家庭来引导舆论,吸引捐款。1875年斯威特·梅因(Swaithe Main)煤矿事故导致143名矿工遇难,矿主表示,如果我们率先表达慷慨,那么公众的善意会减轻我们的负担。 再次,19世纪后期的煤矿法律对生产安全的要求越来越细致严格,矿主承受着矿难带来的诉讼压力,他们试图通过资助事故家庭推动私下调解。1886年迪恩·莱恩(Dean Lane)矿难后,贝德明斯特(Bedminster)煤炭公司为了避免《雇主责任法》追责,支付给每个寡妇150英镑并为家属筹集了1 600英镑。

矿主为事故家庭提供经济保障的方式主要有三种。第一种是矿主援助丧葬事务和提供临时救济金。1868年欣德莱·格林(Hindley Green)煤矿事故造成62名矿工死亡,矿主斯科克罗夫特(Scowcroft)马上派遣工头负责定制棺材并特别交代采用最好的橡木。1881年诺森伯兰(Northumberland)的一次统计显示,23名矿主中5人曾为遇难者捐赠了棺材,17人在此基础上额外提供了1英镑丧葬费。此外,很多矿主会在一定时间内为死者家属提供一定数量的救济金。兰开夏有一种习俗,矿主会为寡妇和孤儿提供短期经济资助,直到公众捐赠金到来。中西部煤区的煤矿主会第一时间帮助死者家庭,1874年杜金菲尔德(Dukinfield)爆炸后,矿主给每一位丧亲家属30先令的补助金,1889年什罗普(Shorpshire)的煤矿主给一次瓦斯窒息事故的11名矿工遗孀连续12个月的资助。1890年森格尼德爆炸事故(The Senghenydd Explosion)的217名寡妇和522名孤儿接受了173英镑的短期保障金。

矿主提供保障的第二种方式是支付快钱(Smart Money),以诺森伯兰和达勒姆(Durham)两地最为典型。“快钱”本质上是一种矿工在工作中遭遇意外后能领取的资助。理论上在矿下的任何工种在任何情况下受伤,都能接受一定数量的快钱,而矿面上任何工人受伤都不能享受这种待遇,但是,下井矿工因为自身原因导致受伤,以及职业慢性伤病,比如震动性手损伤、镐芯的摩擦性手损伤等,能不能领取快钱,在各地存在争议。快钱通常从事故发生当天开始支付,少数情况下会有延迟,持续时间一般为一年。诺森伯兰有九家煤矿规定:如果受伤矿工不能恢复到正常工作的健康水平,会继续资助。19世纪60年代,快钱的数量为成年男性每周5先令,男孩减半。因为这两个地区都是煤炭对外出口地区,对市场变化较为敏感,所以快钱的支付数字会出现波动。19世纪70年代早期,煤炭市场比较繁荣,诺森伯兰的矿主把这笔钱提高到每周7先令6便士,达勒姆则提高到每周6先令;70年代末期,两个煤区的快钱先后恢复到每周5先令,并持续了很长时间;90年代的快钱保持在每周7先令6便士。整体而言,1880年7 942名受伤矿工至少领取了6 120英镑的快钱;1896年14 000多名矿工获得了10 383英镑,1897年15 500多名矿工接受了10 835英镑,各时期这笔钱都是不低的资助。

矿工领取快钱的凭证是雇主指定煤矿医生开具的医疗证明。1873年诺森伯兰的大部分煤矿主规定:任何合格的执业医师都可以签署医疗证书,提升领取的便利度,只有小部分地区例外。1881年东霍利韦尔(East Holywell)、塞吉尔(Seghill)和夏尔·摩尔(Shire Moor)煤矿仍然要求矿工提供煤矿医生颁发的凭证。19世纪90年代仍会偶尔发生因煤矿管理层拒绝接受指定医院以外的任何证书而引发的纠纷,但次数已经非常少了。

矿主提供保障的第三种方式是向矿区的矿工永久救济基金(Miners Permanent Relief Funds)捐款。煤区存在一个现象,死亡人数大于五人的重大事故,实际死亡总数相对较少,但受关注度较高,矿工接收资助比较多;而少于五人的非重大事故次数多,受害矿工的总人数更多,但受关注度低,接收的资助也较少。这导致大量事故家庭没有受到足够的关注。为了解决该问题,煤区成立了矿工永久救济基金。该基金本质上是一个平时收取矿工一定费用,在需要时提供救济资助的保障性组织。19世纪60年代,矿主开始向矿工永久救济基金捐款,作为保障事故家庭经济水平的方式之一。

北部煤区中,诺森伯兰和达勒姆两地的矿主最早采取这种方式,1866年捐款数为18英镑,1897年上升到4 498英镑。其他煤区矿主逐渐采纳,兰开夏煤区增长速度最快,从1874年的724英镑上升到1897年11 599英镑;中部煤区不欢迎这种方式,可查数据只有1 209英镑。1897年各煤区矿主捐款总额为17 772英镑,是矿主救济中重要的一部分。各煤区捐款数往往与产煤量成正比,如在1866年橡树煤矿爆炸(The Oak Explosion)中361名矿工丧生,尽管矿主们倾向减少开支,但因所在北部煤区产量高、收益大,所以在赔偿基础上额外捐助了500英镑。19世纪90年代,各煤区的矿主都采用了这种资助方式履行他们的义务,较好地提升了事故家庭经济收入。

三、矿工的自我保障

英国煤矿工人给世人留下的多是生活习惯不节俭、职业安全意识不够等负面印象。查利纳认为,没有任何迹象表明,矿工可以不用依靠慈善事业或其他资助就能养活自己和家庭。但其实19世纪后期,煤矿矿工和其他行业劳动者一样,在努力提高家庭经济水平。据一些英国媒体报道,煤矿矿工具有一种独有的节俭特征,以及追求脱离贫困的阶层意念,让人印象深刻。

19世纪后期煤矿工人自我保障的方式主要有两种,第一种是在保险公司投保,另一种是加入矿工永久救济基金。19世纪60年代之前,矿工购买商业人身保险的行为非常少见,只有北部煤区少数矿工投保了意外死亡保险公司(The Accidental Death Insurance Company)。19世纪60年代,这种情况发生了变化,据煤矿监察员收集的数据证实,煤矿重大事故比内河或海上船舶事故,存在获得更高保险利润的可能性;交通条件的改善使城市到农村变得越来越迅速,方便了开展保险业务;再加上保险公司的宣传提升了煤矿工人的信任度,越来越多的矿工把购买安全保险作为一种重要的自我保护方式,推动了重大事故保險在矿区的普及。在众多的竞争企业中,兰开夏的珍珠保险公司(The Pearl Assurance Company),萨默塞特的伦敦、爱丁堡和格拉斯哥保险公司(The London, Edinburgh and Glasgow Assurance Company),柴郡的避难保险公司(The Refuge Assurance Company),宾宁河地区(The Pennines River)的英国劳工保险公司(The British Workmens Assurance Company)等成为佼佼者,其中最成功、最具代表性的是保诚保险公司(The Prudential Assurance Company)。

保诚保险公司保留的数据显示,1875年该公司的重大事故投保只有1人,占死亡数的2%,之后投保率迅速增长,1895年投保人数为75人,占比为52%。1878年投保矿工获赔总数为33英镑,每名死者获赔数为11英镑,1895年两项数据分别为978英镑和14英镑。到20世纪初,该公司在矿工中的投保率非常高。保诚保险公司不接受非重大事故的业务,不为非重大事故人员提供任何援助。该公司的理赔速度非常快,绝大部分事故都是马上支付赔偿。比如1882年巴德斯利爆炸(The Baddesley Explosion)后,努尼顿(Nuneaton)的保诚集团负责人接到指示,马上向受害者分发50多英镑;同年,伦敦办公室寄出一张同等数值的支票,以便向德比郡(Derbyshire)克莱克洛斯事故(The Clay Cross)被害者的家属垫付赔偿金。1883年的卡尔顿和阿尔瑟姆事故(The Carlton and Altham Explosions)、1893年桑希尔事故(The Thornhill Disaster)等发生后,该公司马上宣布:一旦确认尸体,就会支付所有索赔。煤区代表性报纸《矿工报》(The Miner)赞成读者向保诚保险公司投保,理由之一就是投保人只要出具有效死亡证明,总会立即获得赔金。煤矿矿工在这个过程中甚至慢慢形成了一种普遍意识:在保诚集团投保是他们生活中的一件好事。事故商业保险成为矿工永久救济基金的重要补充之一。

矿工自我救济的另外一种方式是加入矿工永久救济基金。为了缓解重大事故接受慈善救济和保险救济比较多,而非重大事故受到的帮助较少这种异常情况,加上1862年哈特利(Hartley)事故的恶劣影响,北部煤区设立了第一个该类型基金,即诺森伯兰和达勒姆矿工永久救济基金,此后其他煤区陆续建立永久救济基金。

虽然某些细节因地而异,但诺森伯兰郡和达勒姆郡最早拟定的基金章程成为其他煤区的榜样。每份章程都详细说明了基金性质、机构职能、会员制度、资金用途以及从设立到解散等所有相关事务。煤区层面设立年度代表会议、管理委员会、受托人、财务主管、仲裁员等。年度代表会议由下属地方机构任期一年的代表组成,有权决定所有事务,主要包括选举主席和副主席、选举职能机构管理人员、召开特别会议等等。管理委员会由普通委员和荣誉委员组成,通常设一名主席和一名副主席,有权管理和监督基金的一般事务。矿工可以通过每年缴纳1英镑或10英镑的终身捐赠来获得荣誉会员资格,矿主可以借助比矿工多缴纳12%~20%的会费来获得荣誉会员资格。受托人一般包括普通会员和名誉会员。所有款项、货物、动产以及所有款项和其他财产的担保,均以受托人的名义授予,以供基金及其会员使用和受益。财务主管在管理委员会和受托人的授权下管理基金款项,需要出席管理委员会的每次会议,确保取得所有款项的收据,并清晰地处理所有现金业务,还在被要求时向诉求方做财务汇报。基金一般拥有多名仲裁员。任何会员或管理委员会之间涉嫌违反规则的任何行为,或因任何原因剥夺或驱逐任何成员的任何争议,均须提交仲裁。

各煤区永久救济基金下设多个地方机构。这些地方机构的管理人员一般由当地一个主要煤矿的成员组成,主要包括地方代理部门(The Local Agent)、主席和管理委员会等,管理人员都由地方会员选举产生并任期一年。地方代理部门的职责比较重要,主要包括三个方面的职能:首先是作为煤区和地方之间所有信息的媒介,处理所有信件,并向成员和当地委员会传达需要提交的所有信息;其次登记会员的年龄、婚姻等基本信息,还要记录整理会员的会费、捐款等數据;第三是处理救济金发放工作,提供事故受害人相关证明,发放救济金。这些信息和数据要在规定时间提交给煤区层面的基金管理机构并做好监察准备。地方主席应主持其地方机构的所有会议,签署所有证书或账户、退休金申请等,检查当地代理部门可能转交给管理委员会的所有文件,以及每个时间段的款项记录。地方委员会必须至少每季度听取一次本地代理部门的报告,并咨询、讨论确保基金稳定或进一步发展的措施。

会员每周都要缴纳一定的会费,持有会员证,遭遇事故后本人或代理人向地方机构申请领取救济金。基金会提供丧生会员家属丧葬费,未婚会员丧葬费会多些,已婚会员丧葬费少些,因为已婚者遗孀还可以在其他地方领到救济金,遗孤也可以领到津贴,直到一定年龄(一般为13岁)。致残会员领取残疾证明后可以休养一段时间(一般是26周),之后可以工作的停止领取救济,不能恢复正常水平则被定义为永久残疾者,一直领取相应救济金。

矿工永久救济基金因具有支付速度快、额度稳定、管理严格等优点,深受矿工的信任和支持,也因为诸如全职行政人员工资问题、支付残疾矿工永久救济金问题、协会只关注救济而不关注事故预防等问题,受到一定程度的指责。但是整体而言,矿工永久救济基金受到广泛的支持。基金第一个索赔人巴克沃斯煤矿(Backworth Colliery)事故致残者亨利·贝克(Henry Baker),从1863年1月8日开始接受救济直到1875年3月去世,被媒体当作基金购买者永久被救济的有力例证。议员约翰·威尔逊(John Wilson)在说明达勒姆如何处理老年贫困的问题时,补充了永久救济基金25年来都有付给老年矿工4先令 6便士的情况。一位当地牧师探访事故受害家庭后记录到:沃德(Mr. Ward)和他的家人从基金中每两周收到5英镑26先令,他的女儿也在煤矿学校上学。1860—1897年期间,矿工永久救济基金的成员人数迅速增长。1863年诺森伯兰和达勒姆成立矿工永久救济基金时会员数量为4 000人,到1869年达到11 314人,占北部煤区矿工总数的17%,到1897年达到了124 920人。中部煤区的矿工永久救济基金建立比较晚,1879年设立时仅580人,到1897年时达到了32 990人。19世纪末,该基金的总人数接近全国矿工总数的52.4%。

矿工永久救济基金是19世纪后半期英国煤矿事故救济方面最重要的发展,有的学者甚至称其为“矿工基金运动”。煤区普遍认为这种救济形式是自己和家庭免受工业事故致贫的最佳方法。基金为老年人、寡妇、孤儿和残疾人的生活提供了广泛的保障,不管是在19世纪70年代行业最萧条时期,还是劳资纠纷、行业动荡时期,永久救济基金不但没有停止支付救济金或破产,还在持续发展,直到覆盖了大部分矿工。人们越来越觉得“永久救济基金”这个名字虽粗糙,但它可能是“最愉快、最合适的选择”,也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永久的救济途径。总之,矿工永久救济基金迅速发展,在全国普及,使得“矿工自我保护”成为事故家庭经济保障机制中的最主要方式。

四、社会慈善力量的救济

19世纪,英国民间慈善事业飞速发展,规模和范围前所未有,发挥了政府和企业尚不具备的积极作用。工人由于地位低下、收入微薄,很可能被微小的不幸压垮,导致经济崩溃,他们更多借助公共慈善机构维持生计。在此情势下,民间慈善成为19世纪后期煤矿事故家庭经济保障的重要力量。尽管煤区没有其他地区那样的慈善系统,并因地处山区也容易被人忽视,但在英国慈善事业中,为应对煤矿灾难而提供的巨额善款仍应该纳入我们的研究视野。

英国民间慈善对煤矿事故救济的主要方式是建立煤矿矿难基金(Colliery Disaster Funds)。煤矿矿难基金是重大事故发生后成立的,善款来自社会各界,矿主和矿工也有捐款。由于简单的组织结构和灵活的组织模式,矿难基金在英国所有煤区都建立起来,以减轻致命或非致命的煤矿事故所造成的痛苦。致命事故的矿难基金更容易被记录在册,如北部煤区的 1862年沃克(Walker)、1871年锡厄姆(Seaham)、1888年圣海伦斯(St Helens)等基金,兰开夏煤区公园巷(Park Lane)、海多克(Haydock)等基金,约克煤区的埃德蒙茨梅因(Edmunds Main)、斯威特梅因(Swaithe Main)、米克尔菲尔德(Micklefield)等基金。非致命事故的矿难基金数量众多、情况各异,如福里斯特(Forest)的狐狸桥煤矿(Foxes Bridge Colliery)、诺森伯兰郡的埃肖特煤矿(The Eshott Colliery)等基金都是对少数受害者的救济。

慈善捐款数额受到一些因素影响。地理距离远近直接关系到捐赠款的额度。如果灾难发生在比较偏远的煤矿,或者在中产阶级人数较少的地方,很难获得高捐赠额。很少发生事故的地区一旦发生事故,公众因为震惊,更愿意慷慨解囊。其他救助机构的干涉有时会减少慈善捐款,比如1866年橡树事故后,南约克郡矿工永久救济基金禁止其成员向除了自己组织外的任何基金捐款。事故的严重程度和媒体的报道也比较关键,尽管非重大事故导致84%的死亡人数,但这类事故发生地往往比较分散,单次事故伤亡数低,不容易受到关注,而重大事故更容易激发公众的关注和善心,再加上媒体的悲剧性描述,使得煤矿矿难基金大部分都是重大事故基金。

1860年以后煤矿监察员统计的一些煤矿矿难基金数据,反映了煤区民间慈善的整体情况。从资助人数而言,这段时期总数为3 144人,其中人数最多的是兰开夏煤区,达到956人,最少的是西南区,只统计到了38人;如果考虑到他们的家庭成员,资助总人数会更多。例如西南煤区,每一个因重大事故失去亲人的寡妇和孩子都得到了一个煤矿矿难基金的帮助,在中西部煤区,68.3%的受重大事故影响的家庭得到了援助。从资助率而言,总资助率为12.5%,其中三个地区超过了10%,分别是北部煤区(10.8%)、兰开夏煤区(15.3%)、约克煤区(19.8%);另外三个地区低于10%,分别是中部煤区(5.3%)、中西部煤区(9.6%)、西南煤区(5.6%)。煤矿矿难基金付给遗孀的津贴为每周2.9~8先令,向逝者父母提供的救济为每周1.6~3.6先令。一些受关注度特别高的重大事故能获得额外的善款。桑希尔煤矿矿难基金救济所有丧生矿工的家属,除了数英镑之外,还有房屋损失金和家属医疗补助金。有些煤区医院会提供医疗救助,比如不定期给矿工进行事故医疗培训,或者捐赠一些担架和医疗用品等等。虽然医疗救助不是直接的经济救助,却拥有良好的实践效果并间接减轻了事故家庭的负担。

煤矿矿难基金没有全国或地区性的统一管理机构,各自为政。一般通过设立管理委员会来运行救济事务,委员一般是当地的神职人员或居民代表,部分委员同时是穷人监护人,比如橡树煤矿爆炸灾难基金委员都是神职人员和监护人,1875年斯威特梅因煤矿矿难基金(The Swaithe Main Colliery Fund)管理委员会的27名成员中,有3名(11%)是济贫法下的监护人。19世纪80年代,很多地方矿主企图通过增加捐款方式影响慈善基金,受到矿工抵制而宣告失败。煤矿矿难基金其他一些不足限制了其影响力,大部分时候其资助总数在整个保障机制中是最低的,只能够帮助大概1/8的受难家庭。由于许多慈善人士都不清楚煤区情况,加上慈善群体的不稳定性,捐款数额并不一定与煤矿事故严重程度成正比,有时也不能匹配所需的数额。该基金没有矿主救助渠道的系统性,一次重大事故建立一个矿难基金的方式难以实现制度化、整体化。

1860—1897年间英国所有矿区都有慈善公众的广泛介入,救助了数量不断增加的煤矿事故受害家庭,并很好地配合了其他的救助力量,成为事故家庭经济保障机制的重要一部分,是英国煤炭工业持续發展的助力之一。整体而言,煤矿矿难基金是这一时期整个保障体系中比重较少的一股力量。在此期间,他们只帮助了3 144人(12.5%)的家属。在英国中部和西南部的煤田,这些资金往往被看作并不重要的资助,即使是在被证明得到了基金最大帮助的约克郡,该类基金影响到的受害者也没有超过20%。作为1860—1897年间煤矿工业事故死亡的家属的补偿方式,煤矿矿难基金的意义还是有限的。

综上所述,19世纪后半期,英国煤矿事故导致了大量人员的死亡和伤残,也产生了数量庞大的事故家庭。为了不使这些家庭陷入贫困境地并进一步恶化成为煤矿发展的“恶疾”,煤区逐步发展出一套事故家庭经济保障机制。矿主通过援助丧葬事务、提供临时救济金、支付快钱、向永久救济基金捐款等多种方式帮助受害家庭;矿工通过购买商业保险、加入矿工永久救济基金两种方式提高自身抗灾自救能力;社会慈善力量主要通过成立煤矿矿难基金的方式提供经济支持。这些渠道的叠加效应增加了援助资金的数目、扩大了受保障的人数,保障了事故家庭的经济水平。例如1887年橡树矿难中的遇难矿工遗孀会获得矿主提供的丧葬费、住房、煤炭和油灯等,煤矿灾难基金会支付6先令左右的善款用于食物、衣服和其他必需品,如果购买了商业保险的话还能领取赔偿。受伤矿工也能接受综合的救济。比如80年代末达勒姆采煤工人受伤后,一年时间里每周能领取5先令的快钱,拥有免费住房、煤炭等,还可以向永久救济基金会申请救助金,此外还有一定善款。各大煤区频繁发生的类似案例充分说明,一场工业事故肯定会导致家庭收入的明显下降,并且难以再回到男主人正常工作时的水平,但这些来自各方面的救济在很长一段时间里能保障受害家庭基本的“体面”。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变化是矿工永久救济基金出现和发展,使得矿工群体通过自我努力成为事故家庭经济保障的主要力量。虽然存在援助机构比较分散、救济效率偏低、资助数额与煤矿事故严重程度有时不成正比等情况,但整体而言,事故家庭经济保障维持了矿难受害者及家庭的基本经济水平和正常生活,使煤区的“贫困压力”少于其他行业,这是英国19世纪后期煤矿开采业稳定发展的重要原因之一。

本文作者刘晓,湖南工业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湖南株洲  412007

(责任编辑   张晓晗)

本文是2022年湖南省教育厅科学研究青年项目“习近平关于尊老敬老养老重要论述研究”(22B0607)、2023年湖南省社会科学成果评审委员会一般项目“‘两个确立融入《中国近现代史纲要》理论教学与实践研究”(XSP2023FXC048)的阶段性成果。

(1) 国内相关研究参见陈晓律:《英国福利制度的由来与发展》,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6年;丁建定:《工人阶级与英国现代社会保障制度的建立》,《河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1年第6期;郭家宏:《19世纪英国民间慈善活动探析》,《学海》2011年第2期;陈晓律:《以社会福利促社会控制——英国的经验》,《经济社会史评论》2011年第4辑;高麦爱:《煤矿工人尘肺病与英国福利国家政策》,《南京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科学·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6期;裴广强:《工业革命史煤炭问题研究中的三个维度》,《史学理论研究》2015年第2期;莫磊:《自救与互助:托马斯·查尔莫斯的济贫思想》,《史学月刊》2017年第7期;马瑞映:《英国煤业史》,陕西: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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