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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叙事与黄河文化的民族想象建构
——以改革开放以来的黄河电影为中心

2023-12-20邴巧梅

新疆艺术 2023年6期
关键词:黄土地黄河中华民族

□ 邴巧梅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影坛涌现出不少黄河题材影片,这些影片立足现实,将人物的个人命运与时代命运紧密结合,力图探索、表现中华民族独特的文化历史和心理结构,打开了地域文化探寻民族文化的大门。这些黄河电影呈现出以“过黄河”为行动元、展现黄河的地缘奇观、从个体经验到家国讲述的三种独特叙事模式。这些影片对黄河文化所蕴含的时代价值进行了民族性书写,使黄河电影在呈现本土气质的同时也拥有了独特的魅力,为新时代讲好黄河故事提供了范式。

习近平总书记在黄河流域生态保护和高质量发展座谈会上指出,“千百年来,奔腾不息的黄河同长江一起,哺育着中华民族,孕育了中华文明”[1]。在自然地理意义上,黄河是横贯东西,历经千年沧桑依旧奔腾不息的“母亲河”;在文化意义上,黄河凝聚着中华儿女的民族情感与价值认同,是中华文化与国家形象的符号象征。所以,“要深入挖掘黄河文化蕴含的时代价值,讲好‘黄河故事’,延续历史文脉,坚定文化自信,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凝聚精神力量。”[2]在新时期如何建构黄河叙事的话语体系,讲好“黄河故事”,发掘黄河电影在内容和艺术表现上的独特性,进而为讲好“中国故事”添砖加瓦,是我们应着重思考的命题。

一、改革开放以来的黄河电影概述

在中国电影史一百多年的发展历程中,人们并未对“黄河电影”进行清晰定义,仅有学者从地缘文化的角度对“黄河电影”提出了初步的文化定位,指出黄河电影的研究是“基于‘黄河’这一独特的自然地理要素对地域人民生活、社会心理、政治倾向、文化属性乃至影像生成的地缘文化研究……准确来说,它是一种将地理要素作为前提,进而关注与地理要素相互关联的历史、文化、政治、经济等的研究。”[3]本文对黄河电影的理解与此相似,并在其基础上对“黄河电影”进行了简要的概念界定:“黄河电影”即以黄河为背景或主题的叙事电影,从广义上来讲,发生在黄河流域的故事都可纳入“黄河电影”的研究范畴,重要的是黄河在影片中所具有的文化属性,充当的文化符号。

改革开放以来,黄河电影井喷式爆发,成为彰显民族文化的重要载体,谢铁骊、陈怀皑执导的《大河奔流》(1978 年),陈凯歌执导的《黄土地》(1984 年),吴天明执导的《老井》(1987 年),张鑫炎、张子恩执导的《黄河大侠》(1988 年),滕文骥执导的《黄河谣》(1989 年),冯小宁执导的《黄河绝恋》(1999 年)等等,这些影片都运用不同的艺术表达实现了以“黄河”为背景的民族文化符号建构。新时期的黄河电影,特别是第五代导演的黄河电影,把电影艺术的触角延伸到民族的本体意识,正视和反思民族本性,表现民族性格的本质,并从中寻找出民族文化的精髓,打开了以地域文化探寻民族文化的大门,这是一种新的探索。

这种探索成功地在文本叙事中完成了文化符号的编码,“黄河”成为中华民族集体记忆的文化符号,成为国际影像中中国的象征符码之一。导演们以深刻的思想性、艺术表达的创造性和文化表达的自省性努力建构着中华民族的电影话语体系,新时期黄河电影在探索中充分汲取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借助黄河这一浑厚古老、生生不息,有着深沉文化底蕴的母亲河彰显中华民族的文化魅力。

电影《黄土地》剧照

二、以“过黄河”为行动元:民族跨越苦难的生存方式

古人在黄河流域生存、繁衍,并造就了灿烂的黄河文明。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黄河改道,泥沙堆积,曾经的美好家园变得干旱贫瘠,甚至给居住在此的人们带来了深重的灾难。关于黄河的民族想象转变为伤痛叙事,黄河幻化为苦难的象征。这一类影片通过“过黄河”的叙事话语展现了黄河儿女挣脱苦难生存境遇的顽强生命力,彰显了中华儿女生生不息的坚韧品质。

在电影《黄河谣》《黄土地》《老井》中,“过黄河”成为叙事的动力,黄河儿女试图摆脱生存困境,带着新生的希望走向光明。《黄河谣》中,作为脚夫的主人公一生都在“走”,并企图通过“走”完成“过黄河”的目的,以摆脱黄河对他生存状态的禁锢。贯穿整部影片的也是主人公“过黄河”的人生理想,他将黄河对岸看作是理想彼岸,过了黄河就能获得新的生机。影片中,黄河不仅仅作为自然环境背景,更变成了黄河儿女宿命的枷锁,展现出黄河儿女的顽强意志。主人公一生都在与命运抗争,影片结尾处,当他目送养女过河时,那历经沧桑的凝视里饱含了其一生的艰辛与顽强,犹如不停回荡在黄河故道的高亢歌谣,干枯贫瘠的土地上回响的是粗犷有力、亘古不灭的生命之歌。

电影《黄土地》中黄河对岸同样成为人们摆脱苦难的理想之地。该影片中的黄河是一种代表觉醒的文化界线,黄河这边陈旧、僵化,女人摆脱不了封建伦理的迫害,因八路军的到来,主人公翠巧逐渐被激发出了觉醒意识,她决定出走,“过黄河”改变命运。黄河的那边是文明世界,是被黄土地所限制的人们积极寻求的理想彼岸。翠巧也曾在“过”与“不过”之间艰难抉择,她对这片黄土地爱得深沉,又难以忍受其落后与压抑,影片通过镜像寓言式的表达,传递出那个年代传统与现代的冲突与焦虑。

电影《黄河绝恋》剧照

《老井》中的“过黄河”叙事表达则更为含蓄。老井村的村民们为了摆脱黄河水的限制,世世代代劳民伤财只为打井。“打井”成为他们脱离黄河所象征的古老、落后,走向现代文明的表征。村民们代代打井,代代亡命,但要一直打下去,彰显出黄河儿女刻在骨子里的倔强,以及坚韧不拔的意志品质。

在这些影片中,导演们在黄河的滔滔巨浪中,以一种积极昂扬的姿态书写勇敢战胜苦难的中华儿女,在“过黄河”这一独特的民族话语叙事中,彰显中华民族生生不息、顽强抗争的生命韧劲。但也应看到,与黄河灾难的斗争,与苦难生存空间的斗争,消解了人作为世界主宰的自我想象。这类影像中,经常将荒凉的土地采用仰拍、远景的方式加以展现,人在其中显得异常的微小,如沧海一粟,被无垠的荒芜所包围,被生存环境所限制。但禁锢着他们的生存环境却又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希望,于是就有了“求雨”“祭祀”等迷信活动,生存在此的人类只能将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神灵,以此改变他们苦难的生活,寄寓其中的生存母题,令人深思。

三、黄河电影的地缘奇观叙事:民族文化的视觉意义生产

黄河电影以黄河流域为景观对象,呈现出千沟万壑的黄土地、蜿蜒百转的黄河古道、九曲回荡的滚滚黄水,以及黄河所孕育的独特人文风情,无论是《黄土地》《老井》还是《黄河谣》,纷纷将镜头对准了黄土地,不仅大篇幅地去描绘其独具特色的地域自然景观,还将独特的人文风貌作为文化表征,讲述黄河流域人们的生存状态与情感体验。黄河所形塑的独特地缘奇观主导着文化意义的生产,形塑着中华儿女们的生存状态、民族精神,在黄河的符号所指代的民族文化审美意义中,强化了中华民族的文化认同。

电影《老井》剧照

影片《黄土地》中关于黄河流域民风民俗的描写,几乎占到了影片的三分之一。开头的婚嫁仪式,高潮的“安塞腰鼓”,结尾的“求雨仪式”,以及贯穿整部影片的“信天游”民歌等等。生活在这里的农民创作出热情、粗犷的信天游,表演出剽悍、充满生命活力的安塞腰鼓,大鹏展翅般的舞姿,铿锵有力的鼓声,使这片沉寂的土地变得亢奋,正如那句话“容不得束缚,容不得羁绊,容不得闭塞”。生活在黄土地上的人们以顽强的生命力在这块土地上世世代代奋斗不息,并且创造出雄浑激昂的民族文化。从叙事结构的角度来讲,安塞腰鼓这场戏安排在翠巧出嫁之后,一静一动,极静极动的强烈反差下所形成的情感张力,实际上饱含着民族焕发生机的期望。

《黄河谣》中的民歌奇观和“闹社火”仪式,则完全展现了黄土地人民对抗命运的锲而不舍和百折不挠。千沟万壑、贫瘠干涸的黄河故道,寸草不生,连只飞鸟都难见,但赶着牲畜的脚夫没有怨天尤人,唱着嘹亮高亢的信天游不知疲倦地奔走谋生。影片中的信天游不仅唱出了年轻人萌动的情愫,唱出了黄河儿女蓬勃、昂扬的民族气质,更是凸显了黄河文化所具有的强大力量。主人公经历了一系列的悲剧后,依旧没有放弃他的理想,他唱出的那段“我晓得,天下黄河九十九道弯……”,饱含了对黄河文化的强烈认同,也强调了人之价值所在,这是黄河文化永恒的主题。“闹社火”仪式则传达出一种扎根与坚守的精神意念,即使黄土地再贫瘠,让人如此艰难生存,但人们依旧对黄土地饱含热情与忠守,“踏遍黄土,守黄土……”与“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是生存于此的人们对这片土地的热爱,这份爱既热烈又深沉。

于是,当黄河流域的人文、地理奇观被很好地融入电影的叙事中时,电影真正散发了它所擅长的视觉艺术的魅力,产生了超越文本的艺术力量,完成了电影自身的意义建构和文化表达。“黄河”利用它自身的视觉魅力,完成了民族文化意义的编码。奇特的民风民俗在视觉上强化了影片的新奇感,这种视觉上的民族奇观跨越了语言,达到民族文化输出的效果。学者周宪分析影片《英雄》获得的成功时说道:“第一,中国电影走奇观范式的路线是有前景的;第二,中国乃至世界观众对这种东方式的奇观电影是认可和接受的”。[4]民族民俗奇观一方面唤醒了本民族观众关于历史文化的深层记忆,满足了观众寻求文化认同的心理诉求;另一方面以陌生化的视觉震撼建构“他者”想象,从而传递了不同民族的文化内涵。在第四代、第五代导演将民族奇观作为民族文化载体输出的过程中,并未表现出对民族奇观的过度开发与刻意挪用,民俗奇观在建构“他者”文化想象的同时,与故事链条紧密衔接,厚重的生活与人性将奇观“非奇观化”,使“民族性”在民族奇观所激发的情感碰撞中显现出来。

但是要避免单纯地利用民族奇观而成为“他者”民族文化消费的产物。“电影在其发展过程中,似乎有一个逐渐摆脱语言中心模式影响的历程,它逐渐地找到了电影所以成为电影的根据所在——景观”。[5]通过视觉,文化得以更直观地被感知,弥合了文字抽象表达的距离感,黄河文化、黄河力量、黄河精神得以具象化的诠释和呈现。进而言之,黄河电影要避免将“他者”的期待视野内化为自身的错误想象,陷入反认他乡为故乡的桎梏中。展现奇观的目的在于民族情感、文化诉求以及价值传播,而非单纯的视觉吸引,切勿本末倒置,迷失在民俗奇观堆砌的形式主义之中。

四、从个体经验到民族想象:从黄河叙事中探寻民族气质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在广泛地汲取世界各国优秀文化的同时,也在世界各国的审美经验、情感体验中反思中国的民族文化气质。第四代、第五代导演们以强烈的探求欲望和主体意识聚焦中华民族的历史和现实,带着历史使命感与责任感去发掘中华民族的民族气质和精神力量。从《黄土地》到《老井》再到《黄河谣》,中国导演们在古老的黄河文化中探寻、发现、反思。

电影《黄土地》的出现给影坛带来了很大的震动,它第一次将黄河文化这样宏大的主题引入电影,从全局视角重新审视中国历史,在历史现实中,在古老的生活方式中,在封建与文明的对立中,挖掘民族的精神文化心理。在翠巧爹、憨憨和翠巧身上,我们能看到黄河儿女的质朴、忠厚、温情,如耕耘着黄土地的“老黄牛”,世世代代、祖祖辈辈耕作在这荒凉、贫瘠的黄土地上,背负着生活的沉重,但也在婚嫁喜庆中宣泄着内心情感。导演在这种矛盾中探寻,在这种审视中发现了中华民族的顽强生命力和创造力。

《黄河谣》则以更加积极的态度书写黄河文化的激昂、蓬勃。主人公一生都在艰难的环境中生存,但影片并没有着力渲染苦难,而是以这些苦难衬托主人公顽强抗争的表现,强调的是黄河文化所造就的人的力量,表现的是人如何一次次地对抗宿命,对抗生存环境的场景。在苦难中,中国人的生命力依然如黄河般奔腾不息。与《黄土地》相比,《黄河谣》更能凸显人在环境面前的主观能动性,凸显中华民族顽强不屈的民族气质。

改革开放以来的黄河影像剪影

这些黄河电影也企图通过“他者”的认可,实现自我身份的认同,通过东西方文化的碰撞表达融入世界,被世界认可的愿望。电影《黄河绝恋》则站在人类命运共同体的高度,阐释中国的大国气质。影片中的安洁和黑子几次将美国飞行员欧文从死亡边缘拉回,最终以牺牲生命为代价将欧文护送至黄河对岸。影片彰显了中华民族所具有的民族大义与忠义气节。影片中有这样一幕:在黑子和欧文关于生死话题的争论中,黑子宁愿被杀也不愿投降,而欧文则是可以投降以保全性命,这其实是中西方价值观的碰撞,在生命与尊严面前,中国人宁死不屈,最后欧文也在与黑子、安洁的生死经历中,理解了中国人的这种宁死不屈的价值观,中西方文化在这里从冲突走向了融合。电影《黄河喜事》更是如此,影片讲述了三代人的婚姻,在三代人的婚姻变化中建构家国同构的时代语境,影片的最后更是彰显了“美美与共、天下大同”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的价值观念。

《黄土地》《黄河谣》是一种向内的自省,在深厚的历史与现实中展示出民族根性;《黄河绝恋》则是一种向外的延伸,以人类共通的方式来阐释中国价值,由黄河价值升华为世界共同价值。无论是向内还是向外,黄河电影都在导演的文化自觉中,实现了对民族气质独特的艺术诠释。

结语

习近平总书记指出:“黄河文化是中华文明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中华民族的根和魂。”我们要保住根、守好魂,就要将黄河文化的民族性与现代性进行承接。黄河电影的创作既要彰显民族性,又要确保艺术性和思想性,要将优秀的艺术理念渗透进作品的民族性表达中,实现对民族文化主题的升华。在几千年的历史长河中,黄河精神、黄河气质都在随时代的变迁而变化,但民族的文化基因与内在精神特质没有变,要在保持民族文化的基础上进行现代性的转化。黄河儿女既是黄河故事的“戏中人”,又是新时代黄河文化的“书写者”,黄河电影只有根植于中华民族文化,扎根于中国社会现实,才能经得起历史的沉淀和淘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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