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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斗》月刊的生存策略
——兼论丁玲革命意识的生成

2023-12-20

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 2023年9期
关键词:左联茅盾丁玲

杜 娟

内容提要:丁玲的编辑活动是其重要的文学活动,《北斗》月刊的编辑对丁玲意义非凡。本文对《北斗》月刊进行考释,分析丁玲成为《北斗》月刊主编的经过和《北斗》月刊的生存策略,认为这一编辑历程是丁玲走向社会舞台,走向革命实践的重要一步。这对研究丁玲的革命意识转变提供了新的视角与思路。

创作是丁玲自我困境(理智与情感、个人与集体等)的冲突与较量的抉择,而社会实践则是丁玲迈向革命“脱胎换骨”的转变。转变的标志就是接受编辑《北斗》杂志的实践活动,这也是丁玲革命意识生成的表征。丁玲编辑《北斗》月刊既包括左联的选择、认同,也含有丁玲的内心诉求与自我发展,这一复杂作用给了我们阐释的可能性和必要性。

一 丁玲革命意识生成的准备:主编《北斗》

胡也频牺牲成为丁玲思想转变的关键,从《从夜晚到天亮》《一天》开始,丁玲关注革命中的残酷性。此时,丁玲接受党组织安排——主编《北斗》,这是其从书斋走向革命实践的重要一步,加速了其思想“向左转”。丁玲参与到左联工作中,开始活跃在社会舞台上,为后来的文学活动和个人发展奠定了基础。

(一)左联创办《北斗》杂志的客观需求

《北斗》月刊的创办是当时左联外部形势的恶化和内部调整的双重要求。左联从成立之初到后面的发展,都对办刊给予了足够重视。左联成立前就有了一系列的刊物1如《奔流》《萌芽》《文学研究》《大众文艺》《南国月刊》《艺术月刊》《文艺讲座》《拓荒者》等机关刊物和外围刊物。,这些刊物积极配合宣传,刊载左联的文学创作、理论文章及国际左翼新闻等,当时已经拥有了一定的读者市场,即使后期不断被查禁,但又会以新的面貌出现2如《萌芽》被查禁后出现了《新地月刊》,《艺术月刊》被禁后有了《沙仑》等。。各刊物虽历史背景、存在时间、刊载类型、编辑人员等不尽相同,但都成为左联文艺思想的宣传阵地,并促进了左联的产生与发展。3《中国左翼作家联盟的成立》:“(四)出版机关杂志及丛书小丛书等。”先后有《五一特刊》《世界文化》《前哨》《北斗》《十字街头》《文学月报》等创刊。

随着左联各项文艺运动进入高潮,国民党的各种文艺围剿也随之而来,先后查封了艺术剧社、中华艺大等组织,还多次发布通缉令,对左翼刊物进行文化围剿,实行严格的文学审查制度4根据史料,国民党先后颁布了《国民党中宣部的宣传品审查条例》(1929年)、《中国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秘书处公函15889号》(1929年)、《国民党政府的出版法》,(1930年)、《危害民国紧急治罪法》《出版法施行细则》(1931年)、《内政部令各省市查禁非法刊物》,(1932年)、《国民党反动政府查禁普罗文艺密令》(1933年)等,对文化领域进行严格的控制。,竭力遏制革命思想的发展。

我们从一些左联参与者的回忆录中也可略窥一二,茅盾在《关于“左联”》中提到当时左联的形势低落,危机重重。5“在一九三一年春,左联的阵容已经非常零落。人数从九十多降到十二。公开的刊物完全没有了。”见茅盾《关于“左联”》,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左联回忆录》编辑组编:《左联回忆录》,知识产权出版社2010年版,第120页。楼适夷也提到左联刊物只能秘密发行,革命文学作品屡屡被禁。6楼适夷:《记“左联”的两个刊物》,《左联回忆录》,第132页。

左联于1931年8月对此做出决议,认为当前刊物、书店、演剧活动等纷纷受到反动统治阶级的压迫,形势异常严峻。在国民党的文化高压政策下,左联的发展受到了限制,刊物的生存环境也不容乐观,尤其是实行了严格的文化审查制度后,连俄国作家的文章也在禁止范围。这些刊物不仅面临外患,还存在内忧。

“左联五烈士”的牺牲让左联文艺运动受到重挫。内忧外患之际,左联开除了周全平、叶灵凤、周统英,也作出了一些部署和调整7王锡荣:《“左联”与左翼文学运动》,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143页。,茅盾、冯雪峰、瞿秋白等出任左联领导工作,创办《北斗》杂志。据茅盾回忆:“一九三一年下半年,由左联领导发动了公开月刊《北斗》,由丁玲主编。”1茅盾:《关于“左联”》,《左联回忆录》,第120页。

从左联此时所处内外环境的恶劣程度可见,《北斗》杂志的创办是左联的客观需要,这是其解决其内忧外患的重要举措之一。

(二)丁玲成为《北斗》的主编

国民党“文化围剿”政策下,左联许多报刊纷纷被禁,创办刊物应对国民党的文化压制,进而宣传革命文艺主张是当时左联的迫切任务之一。

在严酷的政治局势面前,公开发行刊物已成为奢望。由鲁迅、冯雪峰、茅盾主编的《前哨》(第二期改为《文学导报》)在《北斗》之前曾秘密发行。之后,左联为了进一步提升创作的地位,以“公开发行”的形式创办《北斗》,但由谁来主编是左联领导内部重点思考的内容。

《北斗》作为公开发行的刊物,采用“灰色”调进行发行,躲避国民党的审查,主编也需要一位“中间”人物,丁玲成为首选。

一是丁玲的自身“色调”与《北斗》的编刊要求不谋而合。《北斗》月刊作为左联的机关刊物,政治诉求成为其鲜明特征,这也会影响到杂志的编辑、出版、发行等多重环节,其中主编人选也不例外。

丁玲回忆:“冯雪峰对我说,中央宣传部研究了,说有个工作要我来做比较合适。……说我不太红,更可以团结一些党外的人,中央要我主编《北斗》杂志,这是左联的机关刊物。……冯雪峰说,《北斗》杂志在表面上要办得灰色一点……”2丁玲:《关于左联的片段回忆》,张炯编:《丁玲全集》第10卷,河北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239页。

“叫我来编辑《北斗》,不是因为我能干,而是因为左联里的有些人太红了,就叫我这样还不算太红的人来编辑《北斗》。”3丁玲:《我与雪峰的交往》,《丁玲全集》第6卷,第270页。丁玲“靠近革命,但未真正归属革命队伍”,“不太红”,这种与革命的“暧昧”关系正符合左联策略的需要。

丁玲正式加入左联之前,对革命持有观望态度,笔下的莎菲、梦珂、阿毛等女性形象,无一不是处于矛盾、纠结中的知识女性。小说是丁玲生活经验和情感的直接反映,“于是我写小说了,我的小说就不得不充满了对社会的鄙视和个人孤独的灵魂的倔强挣扎”1丁玲:《一个真实人的一生》,《丁玲全集》第9卷,第67页。。丁玲以“modern girl”的形象登上文坛,以抒写小资产阶级知识女性的苦闷、彷徨为内容,展现了其资产阶级的姿态。

当时的上海,“普罗文学”的论争此起彼伏,但丁玲并未参与其中。《庆云里的一间小房里》《岁暮》等小说中的理性色彩逐渐加重,但丁玲对革命仍持观望态度。到1929年后期,《红黑》月刊初露的“革命”色彩,才显出了丁玲对革命的靠拢,但未彻底“向左”转变。丁玲的“小资产阶级”形象,及对革命的“疏远”而非“远离”成为左联考虑其成为主编人选的第一要素。

二是丁玲的名气符合《北斗》公开创刊的要求。1920年代,丁玲凭借《莎菲女士日记》声名鹊起,成为与冰心、庐隐齐名的女性作家之一,受到关注。“丁玲女士的名字,在北方,在南方,皆被年青人用一种亲切的友谊加以注意,成为一个非常时髦顺耳的名字了。”2沈从文:《记丁玲》,《沈从文全集》第13卷,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110、124页。“在北方,丁玲及‘莎菲’、‘梦珂’,正成为大学生人人耳所熟习的名字。”3沈从文:《记丁玲》,《沈从文全集》第13卷,北岳文艺出版社2002年版,第110、124页。丁玲在文坛的知名度,尤其是在青年学生群体中的影响,也符合《北斗》月刊公开办刊的要求。

三是丧夫之痛成为丁玲走向左联的直接因素。丁玲在胡也频牺牲后,重新确认了胡也频的志向,并重新思考自己生命表达的方式,虽认为胡也频牺牲“是一个不幸的事件”,但并不沉溺于悲痛情绪中。“在这种关头,我切切实实感到,当一个左翼作家,当一个同路人,是不够的。”4丁玲:《我是人民的女儿》,《丁玲全集》第8卷,第309页。“我说,我是搞创作的,只有到苏区去才有生活,才能写出革命作品。”5丁玲:《关于左联的片段回忆》,《丁玲全集》第10卷,第239页。这里“革命”等字眼开始出现,思想内部的缝隙逐渐弥合。茅盾也指出:“从一九三一年夏起,丁玲再不是中国左翼作家联盟阵外的‘同路人’,而是阵营内战斗的一员。”6茅盾:《女作家丁玲》,袁良骏编:《丁玲研究资料》,知识产权出版社2011年版,第216页。胡也频的牺牲让丁玲由“同路人”成为“其中的一员”,这不仅是丁玲自我意识靠拢,也是左联所需要的。丁玲结束了之前自我撕裂的状态,打通了个人与革命间的隔阂,思想有了更明确的转变,进一步完成了革命信仰的内化,其标志就是编辑《北斗》月刊。

左联面临的内忧外患促使《北斗》月刊创刊,而丁玲主观的变化也使其成为《北斗》月刊主编的不二人选。丁玲从此开始了独立编辑、创作之路,这成为其个人文学发展及命运遭际的关键一环,《北斗》月刊成为左联的重要文学阵地,推动了左联文艺活动的进展,是左联发展中的“一次重大努力”。

二 丁玲革命意识的生成:《北斗》月刊的生存策略

丁玲成为《北斗》月刊的主编,接下来思考的就是《北斗》月刊如何适应左联的纲领?如何适应时代的需求?如何扩大左联的影响?

(一)《北斗》月刊创刊时采用“灰色”的“诱导”政策

《北斗》月刊于1931年9月20日创刊,共出版两卷七本,后因国民党查禁而终刊。封面以黄色作底,与“北斗”二字的黑色鲜明对照,下方为一幅“北极星空”图,“北斗”这一刊名的深意一览无遗——犹如北极星一般,为大众指明正确的方向,出版机构署名为“北斗杂志社”。杂志由上海湖风书局发行,采用横排,十六开本,每期一百二十页左右。

按照左联的办刊要求,《北斗》月刊以“灰色”色调公开发行,采用诱导政策,这一规约性影响到了刊物的编辑宗旨、内容选择及出版发行等各环节。“灰色”属无彩色,介于黑、白之间,具有中立性和过渡性,从创刊号入手,可发现内容与这一色彩的一致性,还可窥探出其隐藏的深意:一是发刊词的缺失。发刊词是一本杂志、刊物的编辑宗旨、自身定位等的集中说明,《北斗》月刊创刊号中没有发刊词,而以珂勒惠支名为《牺牲》的木刻画代替,“刻一母亲含悲献他的儿子去做无谓的牺牲”1《牺牲——德国柯勒维支木刻〈战争〉之一》,《北斗》创刊号,“前言”。。这是《北斗》饱含深意的编辑策略,文字说明平淡简约,无所指,仅向读者介绍画作,但画面将编者意图曲折地表达出来——纪念“左联五烈士”。这一木刻画是鲁迅精心选取的,丁玲在之后回忆中也有谈及这木刻画成为“创刊宣言”的代替,或是“发刊词”的另一种表达方式。2“卷首用一个专门的栏目刊出这幅木刻,可以说是《北斗》创刊的第一个有意义的举动。这是我们对反革命‘围剿’和血腥罪恶的抗议,是对烈士的敬礼,也反映出左联在白色恐怖年代里斗争策略的转变……”见颜雄《丁玲说〈北斗〉》,《新文学史料》2004年第3期。二是团结各方知名作家。创刊号打通南北地域限制、开门办刊、以同人刊物作伪装。登载了冰心、林徽因、郁达夫、陈哲衡、凌叔华、徐志摩、沈从文、叶圣陶、篷子、李素等多位作家的文章。许多被左翼作家批判的作家(如徐志摩、沈从文等)的文章在左联刊物上登载,这是此前左联刊物未曾有过的。《北斗》月刊的作家群给读者留下了广泛团结作家的印象,无党派、社团、流派等分属,同人色彩鲜明,呈现了朴素的“灰色”色调。三是“编后记”的补充。编者以“编后记”的形式补充说出了渴望团结各方作家及重视读者意见的编刊宗旨,文字未涉及任何革命指向,强化杂志的“灰色”面目。四是作品以“创作”为重。与以往左联刊物重“评论”不同,《北斗》以文学创作为主,用“文艺随笔”替代“评论”、“论文”,显示其以文学创作为本位的特色,目的在于用含蓄的话语来遮蔽政治色彩。这一方式一直延续到第三期,也是杂志“灰色”色调的体现。五是左联重要成员不断更换笔名进行隐藏。在《北斗》登载的作品中,鲁迅、茅盾、瞿秋白、冯雪峰等以不同的笔名发表作品,如茅盾用“朱璟”的笔名发表了《关于“创作”》等。通过以上五点的具体阐述,可清晰感知到《北斗》杂志创刊之初,以同人刊物作掩护,淡化革命色调,为左联文艺活动进一步拓展了社会生存空间。

(二)《北斗》月刊文艺大众化方向的编辑实践

1928年,文学论争的一个焦点就是“大众化”。成立于 1930 年的左联,除了创办《大众文艺》外,还开展了关于“文艺大众化”问题的讨论。但大众化的实践效果并不乐观,并没有太多适合大众阅读的文学作品;甚至《大众文艺》自身对“文艺大众化”的实践也不够,在第一次关于“文艺大众化”的问题的座谈会中,蒋光慈就明确指出:“我看《大众文艺》是不是名符其实,现在我们检查这个,就是怎样使大众文艺变成大众的文艺,其次怎样使我们的文艺成为大众的文艺。”1《文艺大众化问题座谈会》,陈瘦竹主编:《左翼文艺运动史料》,南京大学学报编辑部1980年版,第4~5页。

面对文艺大众化成效不大的现实情况,左联不断调整自身策略,发表决议中就这一问题进行了充分说明。作为左联当时公开发行的唯一刊物,《北斗》月刊积极参与了左联的这一话语的建构,成为其“文艺大众化”的重要实践场域。一是《北斗》月刊刊发作品注重大众化。《北斗》月刊刊发作品通过大众化的文体形式、“工农”典型人物、通俗的语言推进“文艺大众化”的实践。1《北斗》第二卷第三、四期合刊的《代邮》强调:“我们非常重视这些作品,因为这里面更能反映大众的意识,写大众的生活,写大众的需要,更接近大众,为大众所喜欢;同时也就更能负担起文学的任务,推进这个社会。”二是通过理论探讨来强化“文艺大众化”的现实效果。《北斗》月刊在第二卷第三、四期合刊中开展了关于“文艺大众化与大众文艺”的征文,共11 位作家参加,其中4位写了专题论文,沈起予以编辑身份进行了最后总结,认为作品要符合大众的需求,也应不断适应大众文化水准的提升,看法较为客观,同时他又对宋阳关于“大众化”的认识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认为反映大众生活及革命形势,也需要有艺术价值。沈起予不但认可“大众化”的方向,还坚持文学的“艺术价值”。三是“编后记”对刊发作品的推介。《北斗》月刊中“编后记”“代邮”等共出现五次,对《无题》《村中》《总退却》《豆腐阿姐》等文学创作进行重点介绍和说明,对读者进行阅读指引,使其对作品进行更深层的透视。刊物的核心就在文学实绩,《北斗》以创作为重的编刊方式,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左联文学创作的发展。

(三)《北斗》月刊的商业化发行策略

出版、发行是现代作家参与现代文学生产的中介,且出版、发行机制受到历史语境的牵制。左联鲜明的政治色彩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北斗》月刊的出版发行,此外,《北斗》以公开的形式出版发行,离不开市场机制和读者需求的影响,这就构成了其特殊的商业化发行策略。2《北斗》月刊是商业杂志,其“编辑人员来自左翼阵营,稿件也大多出自左翼作家之手,但是由商人即盈利性书店一方承担出版和发行任务,其商业行为不受左联组织的操纵”。见曹清华《中国左翼文学史稿(1932—1936)》,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135页。

1.依靠隐蔽的“出版机构”

《北斗》月刊创办后,由左联自己的出版机构湖风书局发行。据丁玲介绍,湖风书局是由宣侠父集资创办,“宣是我们党派到孙良诚军队中去做地下工作的”3丁玲:《上海湖风书店与周廉卿先生》,《丁玲全集》第10卷,第244、310页。,周濂卿任书店经理,“湖风书店实际是当时‘左联’的出版机构”4丁玲:《上海湖风书店与周廉卿先生》,《丁玲全集》第10卷,第244、310页。。

湖风书店借助宣侠父国民党的身份进行伪装,为《北斗》月刊的公开发行提供了机会。

2.填补空白和定价低廉

1931年后,国民党开始进行“文化围剿”,许多期刊陆续被查禁,大都已不能公开出版发行,左联成员的作品被禁止出版和发表。这一政策和环境,反而提升了读者对进步书刊的关注。《北斗》月刊作为当时左联唯一公开发行的刊物,“很受青年的欢迎,在当时颇有影响”1茅盾:《左联前期》,《茅盾全集第三十五卷·回忆录一集》,黄山书社2014年版,第511页。。除满足读者政治心理的期待与需求外,《北斗》月刊作者阵容,既有鲁迅、冯雪峰、茅盾、瞿秋白等左联重要成员,也有其他阵营的作家,如冰心、叶圣陶、沈从文、徐志摩等中间色彩的作家。不单作家的名气对读者产生了吸引力,作品不同的思想也满足了不同层次的读者需求。

此外,《北斗》的定价相对低廉,符合当时普通民众的购买力。《北斗》月刊一期定价为二角五分,特大号定价五角,再版购买时不收邮费,且纸张质量和内容质量都较高,可谓物美价廉,这是国民党官办文艺无法比拟的。

3.依靠左联自身的宣传渠道

左联对《北斗》高度重视,不但左联重要干部参与指导,纷纷撰文支持,还对《北斗》月刊进行了多方位的宣传,为其打开市场做出了努力。

一是强化丁玲作为“左联烈士”遗孀的悲剧色彩。《文艺新闻》下方有一则“附文”,2见《文艺新闻》第三号第二版,1931年3月30日。以含蓄的方式让读者知晓了五烈士牺牲的消息,只报道事实,隐约其辞地将丁玲的身份带出。与胡也频关系最密切的就是丁玲,读者也自然而然地联系到丁玲。

此后,左联在《前哨》创刊号上开设“纪念战死者专号”,并以系列文章予以纪念和哀悼。胡也频遗作《同居》也登载于此。1931年4月13日,《文艺新闻》发表《呜呼!死者已矣!——两个读者来信答蓝布》;4月20日,刊登《五青年作家遗容》。《文艺新闻》陆续刊载了对五烈士的纪念文章,如1931年5月15日林莽的《白莽印象记》、1931年6月8日萧石的《我也在怀念着也频》等。

对胡也频的纪念中,左联通过《前哨》《文艺新闻》等,一再地提及或隐含丁玲的“遗孀”身份,丁玲作为遗孀的悲剧色彩在读者视野中不断被强化,为后续丁玲主编《北斗》月刊营造了舆论氛围。

二是强调丁玲的公开活动。《文艺新闻》作为左联外围刊物,坚持以反映进步思想为宗旨,对左联事宜不遗余力。该报刊持续关注丁玲的动态,1931年6月1日,在“每日笔记”中报道了丁玲于5月28日在中国公学演讲的消息,随后,6月8日,以《“死人的意志难道不在大家身上吗?”——丁玲在中公演讲》为题,发表演讲全文,丁玲语气坚定地表达了自己继承胡也频遗志的志向,还专门提及杂志编辑事宜,号召大学生对创办杂志提出看法,为《北斗》的刊行做了铺垫,让读者对其创办的刊物有所期待。

除此之外,《文艺新闻》分别以《丁玲:一个时代的烙印》和方英的《丁玲论》对丁玲的创作进行评述。前一篇是三位读者对丁玲的作品进行评价;后一篇以三期连载11931年8月10日、24日、31日,《文艺新闻》第22、24、26号第3版连载钱杏邨(方英)的《丁玲论》。的方式刊登了钱杏邨(方英)对丁玲当时整个创作的评述。钱杏邨对丁玲的创作肯定多于批评,用唯物辩证法对丁玲作品中女性“姿态”进行阐释,认为创作与时代发展脉搏相一致,并肯定了其明快的技法。对丁玲公开活动及文学创作转向的宣传增强了丁玲的 “革命”形象的塑造,满足了读者的期待视野。

三是对《北斗》月刊进行追踪报道。《文艺新闻》在《北斗》月刊创刊前就不遗余力地进行宣传。1931年7月20日(第19号)中刊出《丁玲将主编妇女文艺杂志》的消息,将《北斗》定位为“妇女文艺杂志”,消息中透露出杂志的主要撰稿人、刊发日期等内容,为《北斗》月刊的面世进行宣传和伪装。《北斗》创刊后,《文艺新闻》对其每期目录予以登载,《北斗》创刊翌日就在第一版刊出,又在第二版“每日笔记”中称其为“内容极其丰富”,这在其新刊介绍中是少见的;另外,对《北斗》的征文进行四次报道,及时追踪,扩大影响。

《北斗》月刊是左联倾心打造的一本面对市场的刊物,从主编选择的煞费苦心到“诱导”策略的设置,再到宣传发行、出版等环节的精心考量,都反映了左联独特的传播机制。在面对民族危机之时,《北斗》等左联刊物以其强大的革命感召力,构建了新的话语权力,用文学实绩和革命思想力量征服了读者和市场,成为20世纪30年代重要的大众传媒力量。

结 论

丁玲的编辑实践从《北斗》月刊开启,其思想发生了质的变化,自我主体完成了生成和建构,从《韦护》《一九三〇年春在上海》,到《一天》《某夜》,再到《田家冲》《水》等文学作品的创作,从“革命+恋爱”的书写到以“大众”为主要描写对象,尤其《水》成为左翼文学的重要收获。对丁玲文学创作上的嬗变,冯雪峰认为:“丁玲所走过来的这条进步的路,就是,从离社会,向‘向社会’,从个人主义的虚无,向工农大众的革命的路”,这一嬗变不难看出是丁玲在内在驱动力下对主流意识的理性追求。同时,丁玲活跃于左联的政治舞台。丁玲在主编《北斗》不久后,加入左联,并加入中国共产党,积极参加左联活动,实现了从文艺作家到革命作家的转变,个性融入革命中,不断在实践中调适自己,积极“向左转”,“无产阶级女作家”的形象逐渐被建构起来。

此后《北斗》月刊的编辑宗旨和编辑理念由“灰”到“红”,逐渐与预想发生偏离,导致被国民党查封,茅盾为之扼腕叹息:“可惜第三期以后,丁玲忙别的去了,刊物又‘红’了起来。”1茅盾:《左联前期》,《茅盾全集第三十五卷·回忆录一集》,第511页。沈从文也写道:“这个刊物开始几期,虽然还登了些北方的文章,到后自然就全以上海方面作者为根据,把这刊物支持下去了。”2沈从文:《记丁玲续集》,《沈从文全集》第13卷,第210页。茅盾和沈从文都对《北斗》的停刊做出了判断,表面看,茅盾归结于丁玲革命事务的忙碌,沈从文则归囿于上海的革命氛围浓厚的影响,但二人都隐含着对丁玲的“革命”转向对刊物编辑思想偏离的影响,我们不回避这一点,但“适逢其时”恐怕是不可逆转的,《北斗》的“灰”是左联文艺政治斗争的一层保护色,归根到底,还是要彰显其文艺思想,丁玲的“向左转”只是其中的一抹色彩而已,左联决策的影响才是根本原因。

丁玲对杂志亲力亲为,逐渐成为左翼意识形态的践行者和管理者。《北斗》月刊对丁玲的文学及个人发展的重要意义是不言而喻的,在这一实践活动中,丁玲的革命指向有了更强大的动力,分裂性和矛盾性得到了进一步弥合,承担了之后的政治和历史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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