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宋代瓷器中的理学理念体现

2023-12-19杨佳仪肖洪瑶

美与时代·上 2023年11期

关键词：质朴

杨佳仪肖洪瑶

摘要：宋代，我国步入艺术文化繁荣时期，人们的思想与审美境界进入一个崭新的发展阶段，“理学”思想成为时代主流。宋人将“理学”理念代入瓷器创作与创新实践中，使得宋瓷成为了宋人怡然自得、清俊雅致的真实写照，使得瓷器创作技术革新迸发了许多灵感。从宋瓷总体特点着手，论述分析瓷器各部分体现理学理念的途径，加深对宋瓷以及宋代工艺美术的理解，为当代社会艺术创作提供更多思路。

关键词：宋代理学；宋代瓷器；典雅；质朴

宋朝建立后，暂时稳定的社会状态让百姓得以休养生息，社会商品经济得到了较大的发展，对外贸易也日趋繁盛，城市空间的繁荣与市民文化的兴起使得社会文化呈现相对宽松自由的状态。此外，宋代奉行“重文抑武”政策，取消了科举制度中门第的限制，士大夫阶层一跃成为政治、文学、艺术等多领域的主体，具有了与前朝不同的社会责任感。他们的活跃促使各类工艺品踊跃出现，并表现出不同寻常的创造活力。

为了重振儒学，批判魏晋南北朝“三教合流”以来的调和之风，宋代儒学家也在不断思考与探索，因而“理学”思想的出现迅速成为宋代的社会主流思想意识。继承并发展了孔孟儒学思想，成为儒家哲学思想的特殊形式，也内化了道家宇宙观，吸取了佛教的辩证思维。“理学”思想以“理”作为万事万物的本源，认为事物的变化皆来源于“理”，强调人要遵循道德基本原则，注重个人品德修养，常常用物喻人。古代常用玉形容君子，如“君子若玉”，正是受到儒家思想的影响，宋人把自身对于道德品格的思想追求寄托在器物之上。由此可见，宋瓷也承载着类似的“以物载道”功能。

宋瓷因此不可避免地受到宋代社会政治与伦理的影响，无法脱离社会现实而存在，成为了主流思想的附庸品。但正是由此，宋瓷变成宋代“理学”理念的集大成者，在“理学”的影响下，不再拘泥于陶瓷外形上的新奇奢华、雍容富丽，而是以功能为导向，辅以朴素的设计观。可以说全面深入地用具体的“器”表现出了抽象的“道”，完美体现了中国艺术“道”“器”合一的最高境界。

一、宋代瓷器的总体风格

宋代工艺美术具有典雅、平易的艺术风格。不论是瓷器、金器、漆器等，都以其质朴的造型取胜，少有繁缛装饰，体现“道器合一”的美。瓷器的总体风格大约可以用理性、典雅、平易、质朴、清淡、严谨、含蓄来概括，同时又以其千姿百态、各竞风流的气象在中国艺术史上强势占有一席之地。

二、宋代瓷器中的理学理念体现

（一）瓷器器型中的理学理念

宋代瓷器的造型总是合一适中的，不论是仿器型制作还是技师自己独创的新造型，在尺寸、比例中均呈现隽永庄重、含蓄典雅的特点，能深刻彰显器型中沉静的内在美，不过分张扬，更能体现宋代理学主张的理性思想。

从审美角度来看，宋代瓷器的器型非常符合宋代文人阶层的审美，这也是受到时代精神的影响。宋代开国以来和周边列国大小冲突从未间断，战争的结果往往是宋朝割地賠款，丧失了唐朝骁勇善战的英雄胆量和气魄，因而人们开始逐步放弃对外界的期望与搜寻，转而开始反省内心。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占据支配地位的“理学”开始压抑和克制人对外部的欲望，引导人们探寻自己的内心世界，开始追求情感的细致的观察感悟，追求人生世界细腻品味，追求对历史的感悟感知。同时，“重文抑武”的国策也使得宋文化转变为温文尔雅、婉转精致。例如宋代梅瓶，由于瓶口仅能插入梅枝得名。小口、细颈、腹窄、收足、体型修长而丰满，娇艳而不媚俗，端庄而又妩媚，体现压抑克制个人需求，追求思想性格通透的宋代理学主张。

在器物造型上，宋瓷讲求曲线直线相结合来穿插变化，方中有圆，给人的观感是内荏的、羸弱的、纤雅的。虽然和唐代丰满华丽的瓷器风格相去甚远，但在师法前代的基础之上，又根据宋人的思想变化与审美观念进一步修改，以梅瓶为代表的宋代瓷器所表现的器型追求正是“理学”宣扬的外修内养的一致性，主张“存天理，灭人欲”和追求思想细致、心思通透的体现。

从功能的角度来看，宋代陶瓷设计在“理学”思想的影响下，整体设计从功能出发，不盲目追求虚浮奢华，经济大方、朴实耐用。也就是说，宋代陶瓷器物的设计产出必须有其实际作用，存在必须有其使用价值。如上文提到的梅瓶和玉壶春瓶，其中的梅瓶其实并不是宋代出现，早在唐代就被设计出来。传承至宋代时，为了让梅瓶能容纳更大的酒量，将宽径提高，并加厚了器胎厚度和底盘厚度，在保留形态美的同时，大大提高了使用价值。玉壶春瓶大体和梅瓶相似，但瓶口外翻，颈部更为细长，下部主体宽大以便乘酒，颈部向内收紧的弧度和腹部外翻的大弧度形成对比，凸显了宋代皇室与文人阶层追求天然质朴的审美观。梅瓶与玉壶春瓶不同的功能设计反映了设计者受当时的理学思想影响，提倡形式美与功能美的结合，完全从实用出发，并兼顾审美的需求。

宋代“理学”将个人的道德修养和天下治理放在同一位置上，因此将“格物致知”奉为道德修养的最高境界，将天理人伦、人情世故当作为人处事最基本的道德要求，这也是宋人所提倡的、有限度的审美感情，由此衍生出宋瓷恰到好处的美学设计原则。此外，由于宋朝在对外战争中处于弱势，常常割地求和，送礼平事，促成了宋瓷适合把玩尺度，用以满足宋人的心理需要与身体欲望，尤其是控制欲。理学也十分重视道德修养，而道德修养离不开人的情欲、情感、情绪支持，人只有身心得到满足才能获得心理上的快乐，“乐”的感觉将道德、情欲、情感、情绪融合在一起，这样道德也得到了支持。另一方面来看，宋代强敌压境，疆域在一场场战争中逐渐缩小，这造成了宋人很大的心理压力，表现在器形上则是尺寸的渐小、内收趋势，这也正体现了宋人自卑的心理。如果器物体型过大，宋人会觉得超出了自身心理承受范围而无法控制，因此追求器型的易控感，这也是理学自欺欺人的另类表现。由此可见，宋瓷器型是宋代封闭自我、向心反思以求内心安宁的文化缩影。

（二）宋代瓷器装饰中的理学理念体现

所谓瓷器装饰，是指瓷器上的釉色、釉质、花纹等装饰形式，可运用刻划、上彩、绘画等工艺手段对瓷器进行美化。除宋瓷器型外，装饰是瓷器进行艺术表现的核心手段。宋瓷工匠们将自身的审美情趣、思想意识和宗教观念融入宋瓷中因此，正是瓷器装饰塑造了宋瓷的灵魂。

1.瓷器釉色中的理学理念

宋代“理学”本质上是“三教合一”的结果，是老庄美学在宋代进一步发展的表现。宋徽宗就自称为“教主道君皇帝”，因而大力推崇老子的核心思想——“道”，弘扬“道法自然”，将追求自然美作为最高追求境界。《老子》中有言：“天得一以清”，认为天青色是天的本色，又有“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得一”就是得到万物，因此“得一”即指得“道”，天青色自然被贴上“道”的标签，宋人因此认为天青色是天造之色，是求“道”的最高追求境界，也彰显了前人追求的条达舒畅。天青色色调冷暖适中、温润儒雅（如图1），与唐代三彩相比多了平和，与宋代白瓷相比多了活泼，与黑瓷相比则多了生机，天青正是宋代理学推崇的不偏不倚的中庸之色，很好地契合与表现了宋人和谐的性格。

除“青而不翠，灰而不暗”的青瓷外，钧窑的釉色则变幻无穷。红、蓝、天青釉色丰富厚重，富有立体感，有着五彩斑斓的艺术风格，却又给人典雅的印象，因此后人常用“夕阳紫翠忽成岚”“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来称赞钧瓷的窑变釉色美。景德镇青白瓷则以纯净的青白色吸引多年美名，体现温润素雅、如冰似玉的特点，符合宋朝士大夫阶级与文人的审美追求。

荀子说：“乐者天下之大齐。”“大齐”正是指完全的统一，这正是宋人内心极度渴望却求之不得的，所以宋代理学家适时的提出“乐则安，安则久”，如同安慰剂一样让宋人抛弃了外部功利的追求，转而向艺术寻求安宁，最终在瓷器中得以宣泄。哥窑、汝窑、官窑、定窑青白瓷都追求玉质莹润，水月镜花的效果。宋人“以玉效德”，用瓷器来代替玉器在政治、宗教、伦理道德、日常生活中产生的影响。孟子又主张道德与艺术在最高境界中的自然而自由地融合为一，用道德来充实艺术的内容。由此，理学提倡的国家治理与实现个人道德修养的愿景在以瓷器为代表的艺术创作中实现了统一。

2.瓷器釉质中的理学理念

受理学影响，宋瓷以“天然去雕饰”、朴实自然为追求，对人工“雕饰”相当鄙薄。宋代五大名瓷之一的钧瓷虽以釉具五色、娇艳凝重，张扬耐看的艺术造诣闻名中外，但它实质是宋瓷“崇尚真实”的典型代表。古人用“入窑一色，出窑万彩，钧瓷无对，钧瓷无双”与“雨过天晴润如玉，花留水彩凝成珠。品绿评红幻万象，疑是画圣神笔图”等诗句来形容钧瓷是十分合适的。钧瓷是一种色彩丰富的窑变釉，其釉呈半透明状，属陶瓷釉乳光釉，五彩斑斓的成色主要是因为在乳光蓝釉料中加入铜铁等金属氧化物，在烧制时利用氧化与还原效应，毫无人工介入装饰的痕迹，追求釉质本身的美，这是一种包含了天然造化的陶瓷艺术。其表达的形式与内容是制瓷手工艺者个人审美与社会主流思想、审美的表现与追求，因而产出瓷器符合宋代“天人合一”的人文精神与中华民族端庄高雅的品格（如图2）。

3.瓷器纹理中的理学理念

宋瓷釉之美从钧瓷、官窑、汝窑等中也可窥见。钧瓷有神、奇、妙、绝四大艺术特征，其中“奇”是指钧窑瓷器在光滑的釉面上会出现部分迸片行纹，又称为“开片”和“冰裂纹”。又因为在汝窑、哥窑中也存在“开片”现象，因此根据各自特色，钧窑瓷器的“开片”被称为“蚯蚓走泥纹”，哥窑被称作“鱼子纹”“百圾碎”“金丝铁”等（如图3、图4），官窑、汝窑被称为“蟹爪纹”。“开片”这一现象实质上是瓷器烧制中的一个缺点，但宋人受理学影响，崇尚“天人和谐”，以残缺为美，因而各窑烧制的“开片”广受追捧。“开片”纯粹在自然力的作用下形成，人为因素无法控制，它们没有固定形状。这正是理学家提出“开片”无“常形”但有“常理”的重要原因，它们是“天理”，是自然界不可违背、不可抗拒的自然规律。

除宋瓷纹理所体现的理学理念外，瓷器的胎装饰与纹理题材气韵生动，十分注意保留原材料的质地美、外形美与结构美。由于士大夫阶级与文人意趣引领了宋代社会的主流审美，在儒、释、道哲学观念的影响下，宋瓷装饰纹样总体呈现生动活泼、儒雅自然的特点，还将书画作为瓷器的装饰纹样。黄宾虹曾用“一人、两婴、三山、四花、无兽、六神佛”来概括宋代画家选题特色，指的正是在宋代发展至黄金时期的婴戏图装饰，它成为宋瓷典型装饰的主要原因是宋代理学思想虽有着儒家特点，但实际融入了道家与佛学的思维方式、理论结果与人生追求，结合了儒学提倡的“百善孝为先”，道家的古朴质感、回归内心、纯洁如玉，佛学的空无心境。此外还有极富文人审美意趣的文人画、山水自然等装饰纹样题材，均彰显了宋代理学影响下的文人温婉谦逊、富有审美的品质，迎合了宋代上层阶级的审美。

（三）宋瓷烧制工艺中的理学理念体现

宋代瓷器设计在烧制时，并不看重对烧制工艺的苛刻追求与绝对掌控，而是客观看待烧窑温度、火候、瓷土与上釉材料之间的关系，对每次瓷器烧制的结果持乐观心态，对瓷器实物与预期并不强制追求同一。宋代制瓷工匠的心态与审美态度可谓敞亮，这也导致了宋瓷由内而外散发出的自然質朴、清润之韵味，每个瓷器出窑后的艺术效果非人力工艺之所及，因此少见“官样”。宋瓷这样的烧制工艺可谓是人与自然和谐统一的象征，生动代表“物我交融”，“天人合一”的道家思想与宋代理学主导下审美风格的集中体现。老子云：“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正代表着宋瓷这种追求平淡深沉、感性融合、收放自如、谦逊克己的意境。

三、结语

宋代物质精神文明所达到的高度可以说是前所未见，是我国古代社会发展的高峰。宋代起主导作用的理学在如此开放包容的社会环境中对自我进行反思，追求治理天下和提高个人道德修养的一致性，放弃对外部物欲功利的追求，追随自己的本心，治内治心。因而宋代瓷器包含清新淡雅、含蓄隽永、质朴清淡的艺术特征。这正是宋代“理学”思想和宋人心平气和、怡然自得精神的真实写照，宋人将对生活中的美的理解和对人生的理解感知都投入到瓷器中，在瓷器上实现了理学要求的“至善”的道德境界，也为后人研究宋代“理学”与宋代瓷器提供了依据，为当代艺术创作提供了灵感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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