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心之作·焉能不新
2023-12-19赵友萍
赵友萍
王元珍是我们非常喜爱的一位曾经的学生,她是那种心存善良,极易被生活中的真、善、美打动的人,反映在她的性格里,表现为率真、诚恳、诚实,这使接触到她的人极愿与她交谈、与她相处,那种可以不穿盔甲的轻松和直奔主题的单纯,实在是一种享受!这本是我们渴望的无比珍贵的“良性人际关系”,让我们保护已有的,盼望着更多的吧!
回想她在求学期间,既踏实又善思考,学习成绩优异,将近十年的磨砺,具有了既能教学又能创作的稳固基础。
我相信,一个优秀的继承者,也必能成为一个优秀的传道者,这在王元珍从教从艺的实践中得到印证。
在教学岗位上,学生因她的品格和学养而爱戴她,形成教与学之间的良性生态关系,培养了一批具有相当水平的专业人才,其中便有天津美术学院前任院长邓国源老师。
在艺术创作上,几十年的艺术创作实践已经形成了王元珍的风格特点,表明画家进入了成熟期。在她的一系列作品中,从直观的感性表达,即从综合运用全方位的造型、色彩诸因素,以直接写生来表现的方法,改变为以合规律的减法表现生活,逐步形成了画面的装饰性中的写生感和写生中的装饰感的王元珍画风。而“格”则是画家精神世界的形象,她追求的是纯净、率真、静雅、和谐,这是她的内在形象或曰精神形象,也即是王元珍的“格”,二者互为表里而形成了她的风格。
黑格尔曾说过“形式是内容的灵魂”,说明了一切美好的创意,都要有与之相应的外在形式,要千方百计地寻找最佳地表现出创作内容的“视觉等价物”,它关系到一种画风的形成或一种流派的诞生。
王元珍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作品更多的是忠实于直观效果,更符合感性效果的表现,从而储存了丰富的写生色彩经验,发展了对色彩敏锐的感受能力,在日后的变法中,始终保有不离其宗的专属油画的审美标准和专属油画的学术性。
此后她进入了新的表现形式的研究和实践,她在描述自己的艺术追求时概括的两句话“不求出新,但求入心”,我很以为好。“不求出新”是她对什么是“新”的一种态度,“但求入心”是她对自己创作态度的要求,两者都是艺术创作者主体的从艺标准。
出新有几重意思:第一,主体的创作态度是积极、昂扬的一种开创的精神状态;第二,观察生活,敏锐地发现其中的美;第三,重视表现的准确(本质、真实)、鲜明(表现上的独特性)、生动(表达气韵的活动,生命力之美)。
我仍然认为先辈、先贤们的总结是精辟的、合道的,如“一语天然万古新”,豪华落尽的天成之作即新,而且是万古新!也即是先贤们所言:“即平凡,即圣境。”
“但求入心”也有几重意思:第一,对艺术纯洁性的坚守,不为时潮所动,不为妖言所惑,绝不参与艺术学术以外的事,绝不参与炒作!第二,对艺术的本质是弘扬真善美的理念,坚信并始终如一地实践。第三,坚持从自己内心感受出发,诚实、诚恳地对待生活,对待客观世界,不自欺更不欺世!第四,不断思考和试验艺术表现形式的多种手法对表现内心感受的多种可能性。
所以无论何种题材皆为表达自己内心感受而为。她与先生合作的《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是她少有的重大题材的作品,画面明朗温暖,情调平和亲切,反映出他们内心真实而诚恳的感受。
她创作的《早晨的太阳》,其实是她的精神形象的一种展示,对真诚的友谊、纯洁的灵魂、快乐而自由的生活的向往,人是兴奋而快乐的,太阳是明亮而快乐的,风是活泼而快乐的!尽管色调的设计还可以有多种选择但是画面的基本意境是确定的。正像罗曼·罗兰在评论托尔斯泰的作品《哥萨克》时的感受:“青春是万能的神,是一种一去不复返的冲动,是春潮澎湃酣畅淋漓的爱!”观之令人回到年轻,虽然一去不复返,但是是曾经的真实,我们经历过的真实!
进入20世纪90年代,她的画风日益显出了自己的特点,合规律地强化或弱化光影的作用和色彩冷暖的对比,更多地采用微差关系,在空间用笔、用色上都几乎到了减无可减的分寸。一系列少女的形象,表现出内心的净、体态的静,构成了画面的境;在色彩的选择上,这组少女像中的衣裙无一例外是白色的,如出水芙蓉,如德彪西的《月光》,如肖邦的《夜曲》,这种内外相统一的表现形式,营造出柔和、清雅、静美的意境,展现出调式的整体性,增强了画面的审美感染力。
这部分作品采用的是同类色协调的手法,在写生色彩同类色协调作品中绝无单调感,如中国画中墨色的色域是很宽广的,概括地说墨分五色……墨色的美吸引了无数的画者和欣赏者。再如:白居易在《琵琶行》中的一段描述,单一的琵琶弹奏之美“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是何等地引人入胜!
进入21世纪,她又创作了另一系列女性肖像作品,这些作品的色彩非直接写生的效果,而是“艺术地”将对象中涉及的空间、光影……全部转化为色彩关系去认识和表现,光影已不再是光影,仅只是色彩明度间的变化,色彩冷暖对比中强烈或柔和也是随机而变,展现她运用色彩语言的自如,特别值得写上一笔的是她对色调之于作品的重要性的重视和把握,掌控画面色彩的全局关系,画面既多样又统一,提高了审美的品位,让我们感受到自然大道反映在她的作品中的艺术整一性之美。
《淡紫色的小花》偏蓝紫的冷灰色调与人物相配合既娇艳又稳重,《清闲》则以暖灰色调,传达出温暖、柔和和亲切的生活静美。
她喜欢中国青花瓷器之美,并吸收到她的《青花》系列肖像创作中,她把青与花分别融入画面的色调和画面物象的装饰性的纹样里,尤其“之三”“之五”,虽然有的局部明度反差大了一些,但她对于色彩中明度对比的强弱,色彩鲜与灰之间、冷与暖之间的对比,对于画面主次和空间层次的重视,因理解而运用得当,画面的主体始终是第一视觉形象,始终是构图的同心圆的中心,其他形象或因色差微妙,或因色相含蓄而浑然一体地化入了空间。
她画册中收入的风景作品虽不多,但好看。她带着追求纯净、和谐的审美愿望去感受那充满诗意的乌镇,特别是“之一”“之三”,表达了乌镇的静谧中又带有几分神秘的、整洁的美。
《红屋顶》鲜明、嘹亮,不是豪华而是真实、亲切,生机勃勃的五月天的效果是依靠了色彩中的紫与黄、紫与绿这两对主要的色彩对比关系表现的,红屋顶旁有一片花圃,紫蓝色与绿色相间的色组成的冷色调与背后的暖暖的橙黄、金土黄、暖赭色组成的暖色调,明暗、冷暖的对比中真实生动地表现了五月天彼时彼刻的色彩关系,说服了观众,而使其从内心升起乐观的生活信心。
回到我们的艺道中看:“写生色彩”是个极为丰富和宽阔的审美领域,重视规律,掌握和运用规律,便获得了在色彩领域中翱翔的自由,例如伯纳尔的色彩绝非直接写生的结果,但仍是出自写生,仍具真实生动的写生感,他运用色彩的表现力有独到之处,如音乐家的作曲,创造出既有真实感又非同一般、能感受到的一种别样的美。弗鲁特尔则善用冷色调,常常表现出忧郁而神秘的情调,戈雅和一些西班牙画家善用黑色,巴巴善用棕、红色,柯罗文则醉心于笔色结合在色彩速写中产生的交响效果……能够继续发掘色彩各种组合可能,形成独特的语言形式和独特的感染力,难道不是油画家心之向往的吗?
联想到许多人都关注的科学与艺术的关系问题,以我之浅见,二者不是并列也不是叠加,而是道与器的关系,例如,张衡的浑天仪,是以极为精美的艺术形式揭示了地质运动的科学规律,也即是以形下之器揭示形上之道,以道引领器之创造的关系,这也是我们始终强调尊重科学规律,苦练基本功的总根源。
我们臣服于大自然是没有一点点的被迫感的,如宗白华老先生所言:“中国古代哲人是本能地找到了宇宙旋律的秘密。”“我们把这获得的至宝,渗透进我们的现实生活,使我们的生活表现在礼与乐里,创造社会的秩序与和谐,我们又把这旋律装饰到我们的日用器皿上,使形下之器,启示着形上之道。”
王元珍的审美价值取向,反映在艺术创作中的追求是与宇宙旋律或曰自然大道相契合的,所以她的作品往往与之相统一,使观者感受到秩序与和谐之美而心生愉悦。
王元珍的艺术风格也实在是她内在精神世界的反映,不然也不会说“风格即人”了。所以人的进展必然反映在作品的变化中,她的这种抒情式的风格还有很大的发展空间,足够驰骋好大一阵子了,不过写到这里,蓦然发现当年胖乎乎的小女孩已年逾古稀了!继而想到了她正处在成熟的收获期,真不必“哀吾生之须臾”,只愿她继续书写胸臆中王元珍式的大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