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行新世界

潇阳

八月的意大利撒丁岛风景如画，波光粼粼的地中海大多数时候平静得像一面宝蓝色的镜子。此时全球最大的帆船赛之一—劳力士超级帆船赛正在举行，这里聚集了全世界最大的帆船，船身从18米到40米不等。近50艘赛船同时扬帆出航，海面上蔚为壮观，难得一见。

我作为来到一线的“特派记者”，好奇地向这次比赛中的女性提问，想要从她们的回答和经历中寻找到征服海洋的女性故事和力量。毕竟，在人类大航海时代的漫长历史中，出海、远洋、征服……这一系列的词汇都属于男性世界，仿佛提到它们，脑海中便会自然地浮现出强壮的水手、娴熟的船长，或是约翰尼· 德普的加勒比海盗形象。女性，在征服海洋的振奋人心的传统叙事中是不存在的。1988年的《航海》 杂志里，《西方女性与航海迷信》一文曾提到，“古代西方人认为女性会给远航的船舶带来不幸。”

一切正在改变。为期四天的行程里我采访了五位女性，她们都是各自团队中不可或缺的一员。有人从儿时起就与海洋和帆船结缘，努力延续着自己的梦想；有人充分发挥出了在以往的团队合作中未曾被发现的女性优势；有人拼尽全力在力量和技术上与男性相当，从而消弭了性别差异的存在……当然，每个人都面临着现实的困难。

然而在这次的赛事中，参赛者仍旧以男性为主，甚至男性的人数比例占到了90%。现有的大型帆船赛事，不论是奥运会还是美洲杯，都对男女比例有着明确的规定，比如一艘船上必须有多少位女性队员，但劳力士超级帆船赛没有这类限制，因此这里的情况才是该领域性别现状的最真实反映。

每一位能打进来的女性都是非凡的。

帆船比赛是一个缩影—女性与海洋建立联系的一种方式。当女性以自身的视角和情绪去感受这项运动，去亲近海洋，去建立我们在海洋文明中的新话语体系时，更多的超越帆船运动本身的意义随之显现。

作为热爱帆船运动和海洋的人，我一直希望能夠通过自己的声音让更多的人认识到它的乐趣和意义。如果有一天，你有机会驾驶一艘帆船航行在海面上，你就会明白，让我和这些无畏的女水手们为之迷恋的和沉醉的—是关于从人类灵魂里生发出的探索和追问的力量，而这种力量，其实无关性别。

航行，属于任何人

在劳力士超级帆船赛的每一天都是如此不同。有时在海面上迎接我们的是徐徐微风，16千米的航程都要花费很长的时间完成；有时大海又变得暴躁起来，风大浪高，甚至会冲坏甲板上的设备。

我在美国新泽西州长大，小时候就常去海滩玩耍，但我并非从年轻时就进入了帆船航海领域。因为儿时的成长环境，我在很久之前就开始关注海洋环保相关的话题 ，在真正驾驶帆船、学习如何成为一名船长的过程中，面对变幻莫测的海洋，我更加确信了以往坚持的观点：之于地球系统，人类只是其中的一部分，我们常常会有“物种优势”的傲慢误解，但实际上我们只是生物链条上依赖其他生命来维持生存的脆弱一环。

因为科技的进步和发展，让我们能够用新的视角认识世界，这是以前的人没办法真正洞察到的世界，正因如此，我们是划时代的一代“水手”，面临着不断变化的世界，同时这种科技“特权”也伴随着前所未有的责任，我们要努力地引领并影响人类对待海洋的方式。

我必须说，帆船是一项无关性别的运动。从技术上看，任何人在任何年纪都可以学习航海。现在我正与纽约的一些慈善团体合作，致力于帮助落后社区的孩子们，向他们普及航海知识，并教授他们如何建造一艘船。在我们的努力下就连罗得岛纽波特镇四年级的孩子都能下水航行。海洋、航行、帆船运动……它们属于每个人。

在我的船上有一半的船员是女性，她们聪明、智慧而且很坚强，男性能做到的事，她们都可以做到。尽管在体能和体格上我们的确有差距，但我们会用更巧妙的战术和技巧来找到适合的方式。

轻盈是一种特殊的力量

从六岁起我就梦想着参加奥运会，但不是帆船项目。起初，这项运动并没有引起我的注意和兴趣，甚至八岁时我第一次跟随父母出海，看着他们的那艘船，我感到害怕。直到11岁那年，我才对帆船产生了热情，并意识到了自己的天赋所在。从1997年起，我就开始驾驶奥运会470级帆船，但随后我的运动生涯面临了一个重大的选择：从奥运会选手转到残奥会选手。尽管我出生时缺少了拇指，但我一直在非特殊学校就读，从未觉得自己是残疾人，所以当时我怀着强烈的担忧。然而，现在我会说，这是我做过的最好的决定，它让我遇到了残奥会上那些优秀的了不起的运动员们。

传统观念里，很多人都认为相比男性船员而言，女性的体力较弱，当然这是无法否认的事实。当女性站在船上时需要非常有自信才行—你必须证明自己比其他人（男性）更好，只有这样才能确保被认可是这艘船上不可或缺的有价值的一员。

但在现代航海中，一艘先进的船上，一切都是靠按钮操控的，关键在于你的技术以及调整风帆的能力，而不再仅靠体力，力量已经不再是限制女性成为航海家的瓶颈了。而我们更轻盈的体格和细致的动作正逐渐变成了一种特殊的优势，比如我可以在不过多影响船体平衡的情况下完成一些操作，因为我比男船员更轻巧。

關于海洋保护我有一个亲身经历的故事想要分享。在参加一场比赛时，我一把抓住了方向舵上正被吹走的塑料袋，那一刻我脑海里瞬间浮现出当天航行中遇到的几只海豚。如果它落进海里，会被小鱼吃掉，然后大鱼吃掉小鱼，塑料就这样沿着食物链向上富集，最终到了人类的身体里。我很想提醒人们，当一个塑料袋被冲走时，请思考一下它会去向哪里。答案是我们的河流和海洋。人们常常把垃圾随手扔到路边，却没有想过大自然需要多长的时间才能“消化”。当我航行在大海上，看到海洋里的生物，看到如此美丽的自然生态时，总是想到一件很简单的事—把所有垃圾正确地扔进垃圾桶里。

越敏感，越能感受到彼此

“They eat shit when they need to.”我知道这句话听起来非常直白粗俗，但我想它表达出了我的意思：在一个男女混合的团队里，女性必须竭尽所能地加倍付出才能够上船，不仅仅是努力，而是要拼命奋斗。

如果你环顾四周，就会发现，不得不承认这里男性确实比女性多得多。在这样的赛事和帆船上成长起来的女性不是理所应当存在的。曾经，我们没有办法拥有和男性一样的平等的机会。当然，现在情况越来越好了，女孩们上船做船员变成了一件很酷的事。我认为，这是个螺旋式上升的过程，只有给女性更多机会，我们才能得到更好的成长和认可，技术水平也能随之不断提高。

有时候，女性的感性和敏感会帮助到这项运动。因为这是团队项目，需要紧密的配合和沟通，女性往往能够更加敏锐地感知到彼此，沟通会变得更顺畅。也许这就是女性的力量吧。

不需要全能的超级英雄

我来自意大利的首都罗马，从六岁起就开始学习驾驶帆船航行，后来进入了帆船学校。毫无疑问，我的成长跟航海和帆船运动紧密相连，因此，我也见证了女性在这一领域内的艰难崛起。

实际上，仅仅是在五年前，世界上的所有船队里，女性船员的比例都非常低，甚至在某些比赛中这个数字几乎为零。现在也许好一些了，但很有可能你所看到的船上的那位女性，是船东的妻子。我对此仍然有些失望，我认为推动这项运动的性别平等是一个缓慢的、长期的过程。

两年前，我加入了现在的船队，我作为这艘船上的领航员参加了这次比赛。我很感谢船队的经理，他给了我展示自我可能性的机会，不了解这个领域的人可能很难明白，我是多么幸运。他们认可了我作为一名船员的思考和技术，而不是只看到了身体的肌肉和力量。

我们最无法改变的就是作为女性在体质和力量方面跟男性的差距，这是事实，是天然存在的，我们要最大限度地缩小这种差距，扭转我们的劣势，凸显我们的长处。女性确实会遇到一些困难，但不是每一个人都需要成为全能的超级英雄，比赛中你拥有很多团队伙伴。

说实话，我喜欢这项运动，仅此而已，并没有在性别平等的问题上过度敏感。只要登上船，我就感到来自心底的快乐和平静，即使输掉了比赛，我也不会因为失败感而痛苦懊恼，总是想着为什么会输以及下一次如何变得更好。就像这次，前三天的情况并不乐观，逆风起航时我们没有其他船队做得好，所以昨天团队做出了新的尝试和调整，今天船的境况就完全不同了，一切进展顺利，我们逆风前进，享受着凉爽的海风和航行的快感。

不仅是身体更是智力的运动

在2007年，我就加入了现在的船队Highland Fling的赛艇项目，已经16年了。我来自美国纽约，从小在帆船上长大。加入船队的10年后，2017年我作为唯一的女性船员，也是当时唯一的头桨手（bowman）参加了横渡大西洋的帆船大奖赛Cape 2 RioGrand Prix Sailing Race。15天的时间里，我们从非洲南端的开普敦驶向大洋彼岸的巴西里约热内卢。

作为头桨手，这个位置十分重要，我需要在船头最前方的位置，时刻观察，同时还要及时地做出一系列配合性的操作，比如运行所有索具，移动前帆，在高速航行中爬上船首斜桅。很遗憾，在那次比赛中我们只拿到了第三名，但这段旅程和经历太精彩了，让我毕生难忘。

对我来说很幸运的是，在Highland Fling每个人都善于分享经验和传授知识，伙伴们总是愿意给我很多次尝试和练习的机会。现在，我更像是一个“多面手”，我从不同分工的船员那里学习，并在适当的时候给予他们支持，通力合作。所以，谁说女性不能走上帆船运动这条路呢？现在有越来越多女性船员，甚至是闻名世界的女性航海家。

另外，人们常常纠结于体力上的问题，去比较男女体格上的天然差异，但在我看来航海的一个伟大之处恰恰是—这既是一项身体运动，也是一项智力运动，特别是现在的船正在愈加的电子化和智能化。相信未来这项运动中性别平等的情况会更好。

女性與海洋

2019年，世界海员日的主题是“船上工作性别平等” （I Am On Board With Gender Equality），致力于推动女性海员的船上公平就业，消除对女性海员就业的歧视。虽然，职业平等在各个领域已经被广泛重视，但到2020年，全球只有 1.2% 的海员是女性，我们驶向海洋的航程正在起锚

安· 戴维森

英国人

第一位独自横渡大西洋的女性。39岁那年，安· 戴维森驾驶“费利西蒂· 安”号，从英格兰普利茅斯出发，开始了她跨越大西洋的远征航行。她将自己的航行故事记录下来，并出版了自传《我的船是如此之小》 （My Ship is soSmall ）。

克里斯蒂娜

波兰人

第一位完成单人环球航行的女性。1976年克里斯蒂娜决定挑战世界上第一位完成单人环球航行的探险家约书亚· 斯洛克姆，于是，她驾驶“Mazurek号”出发，用时401天完成了绕地球航行。她回到波兰后被波兰人民视为民族英雄。

艾伦· 麦克阿瑟

英国人

28岁时，在经过71天14小时18分33秒的不间断海上航行后，她成功冲过位于英吉利海峡的终点，创下了无动力环球航行的世界纪录，成为世界上最快的单人帆船环球航海家。2008年，她被时任法国总统授予法国荣誉军团骑士勋章。2011年，又被英国伊丽莎白女王二世授予爵士爵位。2010年，艾伦成立了艾伦· 麦克阿瑟基金会，致力于发展与推动循环经济，重新定义经济增长，为自然、社会、经济创造更积极的效益。

莫德· 芬特尼

法国人

38岁的芬特尼在73天时间里，划行8000千米，成为第一个独自划船穿越太平洋的女性。此后，她被《时代》杂志评选为“欧洲英雄”。

杰西卡· 沃森

澳大利亚人

16岁少女沃森以7个月时间，独自驾驶帆船环游世界，成为全世界独自完成环球航行年纪最小的人，被授予澳大利亚勋章。同时保持这项纪录的是年轻的荷兰女航海家劳拉· 德克尔。2023年Netflix根据杰西卡· 沃森的回忆录改编制作了名为《逐梦大海》（ True Spirit）的电影。

宋坤

中国人

历经近11个月的时间，32岁的宋坤驾驶以故乡命名的大帆船“青岛号”航行了315天，到达英国伦敦圣凯瑟琳码头，成为首位完成环球航海的中国女性。2019年宋坤出版了《不为彼岸只为海》一书，分享了自己环球航行的真实故事。

珍妮· 苏格拉底

英国人

77岁的她，在海上独自航行300多天，完成了环球航海之旅，打破纪录成为年龄最大的单人环球航海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