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坤:山下的风景
2023-12-18钱德勒
钱德勒
《入型入格》是陈坤与徐浩峰导演的二度合作,两人上一部合作的电影是武侠动作片《诗眼倦天涯》。说是第二次合作,但两部电影只论开机时间,差不多已经相隔五年之久。
陈坤还记得前遭扮演的夜摩天,曾有一人同时跟五十好几号人打的大场面,元代散曲家张可久在《人月圆· 山中书事》里写到:兴亡千古繁华梦,诗眼倦天涯。
夜摩天是从梦中杀出来的人物。
戏外的五年,很多人很多事也在一场时疾里变了模样。陈坤说这一次我演的角色叫叶洪民,小学武术老师,本来打算与贼人贼事划清界限,但最后还是被迫继承父业。
原著小说(也是徐浩峰写的)引用过坛经六组说的话:前念着境即烦恼,后念离境即菩提。
陈坤说自己现在的心境跟叶洪民很像,可以用声东击西的方式走自己想走的路,张弛有度,在原则之上又将空间扩容,放进别人的观点,眼光,笑眯眯地接纳,以心意取胜。
现在的陈坤,入型入格。
流动的盛宴
自打内娱真正有了本土的青春偶像开始,年轻的陈坤就稳稳立住了,张恨水笔下的多情公子金燕西有了他这样的皮囊、心气,就再也脱不开干系,被定格被永固成一道令人难以忘怀的白月光。一直到2023年,陈坤在三米高的杆子上凝神屏气,不言不语,只偶尔用机敏的余光去判断其他“神仙”的位置来演戏时,更年轻的观众还是觉得如梦如幻,感叹他与古装题材的适配度。
以所经历的内娱迭代来论,陈坤本人可以说就是一部“流动的盛宴”,他的角色交织着不同年龄层、不同生活履历的观众们千差万别的情感投射,在他的形象、表演里投射着对梦的依恋。早期陈坤的戏古代和民国居多,他自己也说遇到无论是古代戏还是民国戏,只要穿上当年的戏服就很容易走进角色里,本能地知道这样说话、这样走路,味道是对的,是可以让观众去相信的。
但就像叶洪民一样,被迫做回父业,却能暗渡陈仓行自己的道。
对于演员职业的思考和实践,他现在习惯无声无息地准备,力道准确时就会被注意到,就好像觥筹交错、流光溢彩的宴会上,鲜少有人注意到一个侠客已经踱到舞台中央,灯光变换,一场好戏可以开始了。
這样的好戏,是在大家熟悉的“陈坤”中找变化。
首先是乌尔善跟他第二次合作的电影《寻龙诀》,陈坤出演胡八一,胡八一自然是《鬼吹灯》的灵魂人物,但在电影拍摄时,他心里想的是这个戏应该更加突出“摸金三人组”,让小群戏的面相勾勒出整个电影传奇。
当路阳找上陈坤出演《风起陇西》,一部发生在三国背景下的谍战剧,人物说的并非标准文言文,有不少大白话的表达,剧集的配乐还有摇滚曲风,剪辑有些意识流。如果要打安全牌,陈坤大可不必冒险,可是吸引他的就是这古今同炉的新鲜感与共振感。结合“陈恭”这个角色的职业特性,陈坤为此特意设计了独有的表演路数,保持着古典人物的举手投足、走路坐停,古意盎然,但是与此同时又有现代谍战的风格,有春秋笔法,与角色内心的苦楚、隐忍、挣扎里应外合,从这个角色上有观众共鸣到紧张职场里的自己,有做君子的梦却只有做棋子的命。
然后就是徐浩峰接过“演化”越来越丝滑的陈坤,合作了两把。
第一把的“诗眼”里,陈坤重点在外,坚持真人出镜完成打戏,为此练了很久的近身搏斗,直到固定了肌肉记忆。
第二把就是正在拍的《入型入格》,在肌肉记忆保存的基础上,陈坤要走心,“这次发现手上的功夫还是快的,密度很高,可能是因为很熟悉了,还可以分出一部分目光、心思去想情绪,就像在拍文戏一样,我和导演想得一样,这次我要打的不是功夫,是人性。”与徐浩峰的趣味不谋而合。
陈坤出道早,演戏多,代表作也多,说他本人到角色就像是一场“流动的盛宴”,就是因为没有一种风味、一种款式或者一种色泽能够完全概括其丰富性。
而他更加享受流动的志趣。
“我现在胆子特别大,看一些剧本的时候,身边的人还在思考是不是不太适合我,我会更凭直觉,被打动了,好像我可以演;这个角色很有意思,没演过,可以想想啊。从一定程度上讲,演戏就是很私人、很纯粹、去享受的工作,这是我小时候没有体会到的。”
盛夏时节,当陈坤走进《入型入格》的片场时,就像一个深谙水性的乡野隐士踏入溪流,“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就是叶洪民”。
陈坤再也不需要像刚出道时紧张兮兮地提醒工作人员,不要说话,不要打断他想角色。
那时的紧张或许是因为没有感受到表演的乐趣,害怕被戳中,所以竖起一堵执拗的墙。
问陈坤自我评价现在表演段位的“海拔”。
“当然在山下啊,还有很多缺点,不完美,但是呢,它一定是真诚的,是我当下最真实的反应和状态,从个人的角度来说起码我学会了享受这种纯粹。谁说山下的风景就一定比山顶上的风景差呢?”
认真做事,是为了放下时的坦然
关于陈坤,除了角色和作品,还有就是一个坚持13年的公益项目,“行走的力量”。在它刚出來的时候,很多人不明就里,不就是走路吗,谁都会走路,需要一个大明星召集普通人跋山涉水吗?据说在过程中还要止语,会不会太形式主义了。
可是13年过去了,这个项目还在继续,并且因为时间的力量被越来越多的人认可、向往,甚至在今年它与city walk的时髦事儿接上了头,行走当然是一种无用但绵长、治愈的力量。
“为什么要做它呢?当时我就想因为它没什么用啊,很多人做事第一考虑的就是用处,是不是带来利益,其实是很累的,我就反过来想是不是做一些无用的事,可以帮助人暂时离开一下。”对于这个项目,评价它的标准从来都不统一,只是很放心地交给每一个参与者。
觉得自己体能得到了锻炼,是健康的生活方式,很好啊;觉得自己暂时离开职场,告别喧嚣,精神上很放松,很好啊;觉得自己可以很专注地思考,找到人生的方向,很好啊;觉得也没什么特别的感受,就是不孤单,看到一些好风景,很好啊。
陈坤用几个“很好啊”来描述,好像对面就是一个打算沟通、总结收获的队友。
这个项目什么时候结束,以什么方式结束,或者要不要坚持到很久,成为一个接纳更多事务的项目,陈坤都不置可否,还是坚持说,“它无用啊,所以就不要定义,让它自由地顺势发展吧,无论是坚持还是放下都不需要有任何精神负担,活在当下吧。”
说是这样说,每一年每一次开始行走时,陈坤又是比任何行者、工作人员自律、严格的人,他会认真过问每一个细节,每一天都要等到最后一个行者到达营地,他才吃饭。
其实这才是真实的陈坤,又是对“流动性”更深一步的诠释。
陈坤的流动性暗藏规律,他追求的是内心的笃定,保护的是一些珍贵的情感,对人对己对事。
“我是这样想的,自律的目的不是为了严格而严格,而是希望自由得有价值,不是一种心性的荒废、泛滥。认真做事,是为了平衡,是为了我放下时内心坦然。”
就像行走,要有走得快的能力、激情,也要有走得慢、停得下的豁达。
Q&A
ELLE:觉得你现在是不是太过谦虚了,刚才聊表演作品时说过几次不够好。
陈坤:也不是啊,就是现在心静得下来,好像看自己看得更清楚了,我也不是那种理论很强的演员,以前演戏靠经验多一些,现在反而更相信自己的感觉,并且开始学着尊重、信任和表达这种感觉,先不管最后呈现的效果好不好,至少我希望它出来的时候于我是完整的,对观众是真诚的。这就是我说在山下的意思,也是我办“山下学堂”的用意,把执念放下,跟自己相处,不要急,就从山下慢慢往上爬,享受过程。
ELLE:身边的朋友有注意到你的变化吗?
陈坤:有,我觉得自己现在连拍广告的心态都不一样了,会更多地去思考这么拍和那么拍之间的区别是什么,文案里说的心境有无可能通过肢体、眼神表现出来,想得越多就越觉得看似重复的工作里其实是可以有变化。前阵子我把剧照给小迅、舒淇看,问你们有没有觉得跟以前拍的不一样。小迅很认真地看了看,说你的眼神,变了!很不一样。舒女士也这样觉得。我听了就很高兴。
ELLE:我理解你现在是更松弛了。
陈坤:不不不,松弛还不够准确,说实话我还是会紧张,在片场拍戏时总会遇到状态不太准确的时候,心里会非常紧张,当然我尽量不让人看出来。我觉得是自洽吧,全然接受自己,这就是我,现在的陈坤。
ELLE:所以这种状态也开始影响你挑剧本、演角色的判断吗?
陈坤:我喜欢的电影有两种,一种是《教父》那种,是科班上经典的表演教材和表演方式,每一个细节都有来龙去脉,足够你去分析解读,这很好;我喜欢的另一种是能把生活很自然、像呼吸一样地展示,我的形容是“近纪录片”的风格,高出的一点点部分是骨子里创作者不动声色的思考。可能这几年我很想尝试的是后者,兴趣是有的。我上一部电影《旁观者》,导演是松太加(藏族导演,代表作《阿拉姜色》),和他合作让我感兴趣的是他的导演风格,这是他第一部讲述汉族人生活的电影,打动我的是故事的父子主题。在相当长时间里,我不太敢触碰这个题材的,但现在水到渠成,阅历到了,我开始思考自己作为儿子,也作为父亲的身份,就想试一下。
ELLE:现在的你有什么经验分享给20年前的自己吗?
陈坤:20年前的自己啊,差不多就是我儿子的年龄吧,我现在会很注意不给他复杂、空泛的人生指导,不做倚老卖老的老父亲,我们只交流特别具体的事情,因为我无法代替他,去准备如何面对当今的世界,我也相信他会遇到更有经验、知识的人帮助他、支持他,也会有爱他的人,底线之下的我会把握,线上面的我尊重他的选择,就放心行走吧。如果你说的情况发生了,这就是我要对20年前的陈坤说的,我觉得你挺好的啊,该干嘛干嘛吧,傻乎乎的要去闯荡,经历好的坏的,但最后都会成为自己人生的经验,没什么毛病,去吧,你会越来越好的。这就是我要说的话。